不!做你妹妹是我一辈子的痛苦,我宁愿等你一辈子,也不要绝望。
这么说,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回去了?
是的。
那好吧。
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吧。
明涛,你别走!美莲哭叫一声,从后面抱住了涛哥的腰。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美莲,别这样。我给你说句真心话吧,目前为止你是我碰到的最爱我的人,我也想要你,可是老天不允许我要你啊!你懂吗?
我们可以反抗啊!我们可以和老天做对啊!
不,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反抗不了的。那是我前世犯下的罪孽今世遭到的报应。
说到这,涛哥的眼泪一下子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滴到了美莲冰冷的手上。
明涛,你哭了?美莲感到了涛哥滚烫的热泪。明涛,我不为难你了,你不要哭啊。有你的这些话和你的泪水我已经知足了。明涛,不管怎样,不管你如何对我,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可以等待,一年,两年,一辈子,哪怕等到我白发苍苍,我也无怨无悔!明涛,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多么的感动,因为我看见你哭了。好幸福,因为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是吗?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不告诉我你的苦衷是因为不想要我跟着你一起受苦,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你的心,知道了你的心里装着我。
涛哥还能说什么呢?涛哥真想抱着美莲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这样的好女孩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我一次一次地伤害她,她却一次又一次的袒护我、包容我,我算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尽管这样,涛哥还是要走了。
美莲,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你有事也一定记得要来找我!
嗯。美莲使劲的点了点头。
可是,涛哥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美莲了。从此以后,美莲再也没去找过涛哥,从此以后,美莲也没必要再去找涛哥了。那同样也是一个雪花飘扬的冬夜,不同的是,这个冬夜比任何一个冬夜都要热闹,因为这个冬夜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除夕。就在那个美丽的除夕,当涛哥房屋里的灯都熄灭了的时候,美莲提着一个美丽的盒子,盒子里面装了一千只千纸鹤,静悄悄的来到了涛哥家的大门口。美莲放下了漂亮的盒子,顺着门滑落在地,拿出一整瓶的安定,一粒一粒的放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一样把它们嚼碎,然后吞咽了下去。美莲安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静静地期待着属于她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到来。很快,美莲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朵飘零的雪花,飘啊飘啊,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美莲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美莲在雪花飘飘的冬夜悄然地离我们而去,美莲在喧闹的除夕夜寂寞、凄凉的死去。第二天早晨,当涛哥打开大门的时候,就像当初我打开大门看见一条冻住的蛇一样,涛哥看见了美莲冰冷僵硬的身体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只是美莲却再也没有醒来,尽管涛哥如何悲恸的呼唤。美莲走了,美莲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过,美莲是一片雪花,她从天堂飘下来,迟早会回到天堂的。涛哥抱起美莲,第一次主动地去吻美莲冰冷的唇,大颗大颗的泪珠地在美莲的眼睛上,仿佛是美莲刚流下的泪水。涛哥抱着美莲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伫立了很久,站成了一尊凄美的雕塑。
我在去涛哥家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我说,难道真的要等到了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不曾拥有,何曾失去。涛哥这样回答我。
13 十八亩山
藕香村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藕香村的春天是油菜花遍地开放的季节。一声春雷,轰隆隆,轰隆隆的,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于是埋在土中的油菜花种子吃饱了,喝足了,养好了精神,伸了一个懒腰,一不小心就钻出了地面。呵,好一个亮堂堂的新世界。于是它们使劲的伸长了脖子,长高点,长高点,再长高点,好让自己看得更高更远。于是,一眨眼的工夫,放眼望去,整个田垄全是绿油油、黄灿灿的世界啦,整个大地全是油菜花点头哈腰的模样。春风骀荡着整片整片的油菜花,把油菜花的清香带到十里开外的地方,引来一群又一群的蝴蝶和蜜蜂。
此刻有一只大的蝴蝶,像其他蝴蝶一样在一座山丘后面一块隐秘的油菜地上翩翩起舞。这只大的蝴蝶是我父亲心爱的女人小荷。而我的父亲,则仰面躺在一座山丘后面一块隐秘的油菜地上一边欣赏小荷并不怎么好看的舞姿,一边把一把一把的油菜花抛洒在小荷身上。
小荷扭动着腰肢,故作娇嗔的摔倒在我父亲的身旁,掐了一把油菜花,塞在我父亲那早已硬邦邦的东西上面。父亲受到了挑逗,一个翻身就把小荷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两只粗鲁的大手在小荷雪白的丰乳上揉捏着。父亲气喘如牛,撩起小荷的裙子,横冲直撞的进入了一片长满丰盛水草的沼泽地。好大的一片沼泽地,好美丽的一片沼泽地。父亲开始在这片美丽的沼泽地上任意践踏、蹂躏起来。小荷两只睁大的眼睛,望着天边的流云,那云里似乎有自己的影子。小荷的两只手胡乱的抓着油菜花,把它涂抹在我父亲的脸上、悲伤、屁股上,一边嗷嗷的叫唤着。
力南!力南!……小荷大声的欢叫着。
突然,天边一阵春雷滚滚而来。
整个世界爆炸了!
我父亲爆炸了!
小荷也爆炸了!
我父亲带着油菜花的清香和女人的清香满足而归。
我母亲看见我父亲身上有朵油菜花,惊疑不定的问,力南,你去哪儿了?你去油菜地了吗?去那里干什么?
我父亲说,我和我的一个搞植物研究的朋友在油菜地里走了一遭。
我母亲为做一个好女人,便不再多问了。可是她却为父亲向她隐藏了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而耿耿于怀起来。
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妖精揪出来的!我母亲说。
力南哪,你就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吧!我看看我与她相比到底差在哪里,我改还不行吗?母亲又说。
我父亲不理她。我父亲去洗澡。
我母亲拿起我父亲脱下来的衣服闻了闻,就闻出了我父亲的衣服上有股浓浓的女人味,而这种女人味显然不是我母亲给他的。我母亲的鼻子很灵敏,对她心爱的男人身上的各种气味都非常敏感。我母亲又鬼使神差的检查起我父亲的内裤来,结果我母亲发现父亲的内裤上面有几处黄色的污迹,刹那间我母亲全明白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我母亲恶狠狠的想,力南啊,你如此对我,你一定不得好死!我一定会把那个狐狸精给揪出来!可是我母亲仍然心存侥幸,或许那不是女人弄出来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我母亲知道我父亲在他一个人外出的时候有自己弄的癖好。我母亲像世界上每一个女人一样,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侍奉了半辈子的男人会在一夜之间爱上别的女人。我一定会把那个狐狸精揪出来的!我母亲总是这一句话。可直到现在我母亲仍然没有把那个狐狸精给揪出来。
我母亲很生气,我母亲不想做个好女人了,于是晚上她连饭都没有做就上床睡觉了。
我母亲说,今晚你去涛哥家吃饭吧,亮子。我不太舒服,想休息一下。
我父亲洗完澡,似乎自知理亏,也没说什么,也在床上躺下了。
我母亲不甘心,为了证实她心中的疑虑,我母亲开始温柔的抚摸起我父亲的身体。
可我父亲却说,我累了,我想睡觉。于是,不销片刻,我父亲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我母亲收回了她的手,用被子蒙住了头,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
想不到我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好女人,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
我母亲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然后在泪眼朦胧中睡去。睡梦中,我母亲梦见了小荷,梦见了仅来过我家一次的小荷,梦见了我母亲一眼就看出了身上有股妖媚气的小荷。小荷裂开两片大嘴唇哈哈的对我母亲狂笑不止,笑得我母亲毛骨悚然。小荷对我母亲说,嫂子,你红颜已去,人老珠黄了,还是好好当你的良母吧。至于贤妻,你就让贤吧,你老了,你不中用了。力南说,他爱的是我,他要的也是我。哈哈哈……我母亲被小荷尖酸刻薄的话气了个半死,差点没七窍流血而死。一觉醒来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小荷?我母亲对这个名字思付了半天,猛然醒悟,原来是她!小荷!小荷!一定是她!老天总算有眼,这个狡猾的狐狸精总算给我找到了!小荷,你这个狐狸精,我看你还能风骚多久?力南,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母亲起床的时候,我父亲早就没了人影。
不用说,肯定又去那个小狐狸精那里鬼混去了,我母亲这样想。
现在,我母亲对小荷已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剁成肉酱喂狗吃。可是,令我母亲为难的是,母亲不知道小荷住在哪里,母亲又羞于启齿去问藕香村的人。藕香村的人又懒于搭理我母亲。于是我母亲只好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
亮子,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小荷姐姐的住处。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我去打听她的住处。
在这里,我用了“女人”这个词来代指小荷,因为我知道小荷已经不是女孩,我又不愿意叫她小荷姐姐,所以只好叫她“女人”。这个女人很厉害,那天我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就已经领略过了。那天早上,我隐隐约约听见她说,你睡吧,你尽管睡吧,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老娘,你现在睡在我身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啊!这个女人坏极了,她要害你爸爸啊!我们只有知道她住在哪儿,我们才能阻止她害你爸爸呀!
好吧,我答应了母亲。我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
于是我就去问自豪。
自豪告诉我,你说的是她呀。她的家在很远的十八亩山后面呢,十八亩山后面住了没几户人家,到时你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她也怪可怜的,她不是本地人,她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把她丈夫给克死了,这些年来没见过她再结婚。所以,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其实她早就成了寡妇了。
于是我把自豪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母亲。
我母亲说,我就知道这小蹄子不是个好东西!克死了自家的男人不说,还想害别人家的男人!
你想去找她吗?可是十八亩山很远啊,而且那里是孤魂野鬼经常出没的地方,你不怕吗?
我管它愿不愿,天涯海角我都去过了,我还怕它远吗?什么孤魂野鬼的,大不了就死在十八亩山,作鬼也不放过她!你等着吧,我马上就要把那个狐狸精给揪出来了。
于是我母亲瞅准了一个机会,嫉恶如仇的前往十八亩山去揪那个被我母亲称之为狐狸精、被我称之为女人的小荷。小荷被我母亲称之为狐狸精是很正常的,在藕香村,每一个女人都有机会被称之为狐狸精。而被我称之为女人,恐怕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人了。我母亲说她不怕鬼,大不了就死在十八亩山做一个鬼。可是我母亲一只脚刚跨进十八亩山,整个身子就不停的哆嗦起来。她四下里望了望,妈妈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头,高大的、瘦小的、有碑的、无碑的、杂草丛生的、一毛不长的,刚垒出来的新坟和快塌陷下去的老坟等等。我母亲的脚像是给钉住了,怎么迈也迈不动。这时候又恰巧又刮来一阵风,呼呼的作响,像极了鬼的哭泣。我母亲不管那么多了,开始小跑起来,可是越跑就越不敢回头,越跑就觉得后面跟了什么似的。
最终我母亲还是安然无恙的翻过了十八亩山,我母亲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一只高跟鞋的鞋跟断了。这样我母亲只好脱掉另一只高跟鞋打起赤脚来。可是我母亲那细皮嫩肉的脚哪经得起如此的折磨,没走几步就满是伤痕了。我母亲把全部的怨气全发在了小荷身上,小狐狸精,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好在我母亲没走多久就被一个黄毛丫头牵引着,来到了小荷家的大门口。
我母亲飞起一脚踢开了大门,真是没脸没皮的,做那档子事儿连门都不栓紧,有本事跑到大街上做岂不更好!我母亲骂骂咧咧的又去踢卧室的门,狐狸精,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这间没有,母亲又去踢另一间。我母亲看见了,我母亲终于看见了!我母亲看见我父亲正在慌里慌张的套裤头,半截屁股露在外面,哼,我母亲冷笑了一声,力南,你也有今天!我母亲看见了,看见狐狸精了,小荷蜷缩在被子里,两只手紧紧的捂住被子,一双惊恐的眼睛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母亲一看到小荷,血就往上冒,我母亲拿起一只高跟鞋就丧心病狂的向小荷打去。小荷从床的这头爬到了那头,躲过了母亲致命的一击。我父亲躲过我母亲手中的另一只高跟鞋,怒目圆睁得狠狠的扇了我母亲一记耳光,骂道,臭婆娘,你给我滚!我们离婚!我父亲的那一记耳光当场就把我母亲扇倒在地。我母亲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但我母亲并没有死,也没有昏过去。她吃力得撑起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用一种谁也说不清楚的怪诞的目光看了我父亲最后一眼,随即狂笑不止,嘴里喊叫着两个字,离婚!离婚!哈哈哈!离婚!……我母亲就这样被我父亲扇疯了。
我母亲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跑上十八亩山,又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跑下十八亩山。我母亲跑到藕香村,遇到一个人就抓住他的手或者抱住他,疯狂的喊叫,离婚!离婚!哈哈!离婚!
那天,凡是见过我母亲的人都知道我母亲疯了。
我母亲确实疯了。
我母亲跑到家里,猛地抱住我,哭叫着,离婚!离婚!离婚呐!离婚!
然后我母亲就跑了出去,一夜未归。
就这样,我母亲从藕香村第一贵妇人变成了藕香村第一疯子。
起初我父亲并不知道我母亲疯了,她以为我母亲气回了娘家。直到有一天,我父亲亲眼看到我母亲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被一位头上长疮、长相丑陋的老男人搂着亲嘴,而我母亲并不知道反抗,这时候我父亲才知道我母亲疯了。我父亲暴跳如雷,扳过那个老男人对着他的裆部就是一脚,他妈的,老不死的想搞我的女人,你吃了豹子胆啊!我告诉你,狗日的,她疯了也好,死了也好,都是我的女人,你休想动她一根寒毛!老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捂着裆部跑了。父亲把母亲抱回了家,把母亲反锁在房间里,不准她出来。可是我母亲整日整夜的哭闹,搞得我们家鸡犬不宁。父亲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放了母亲。父亲说,你走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吧。你去哭吧,你去闹吧,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女人了。
我母亲像是听到了我父亲说的话,又像是没有听到,大笑两声,喊叫着,离婚,离婚,冲出了门外。
从此以后我母亲再也没有活着到我们徐家。
一次放学路上,我和自豪看到了我的母亲。
当时我的母亲伸直了腿坐在臭气冲天的垃圾堆里,一只手抓了一把干草放在嘴里咀嚼着,几个顽皮的孩子朝我的母亲乱扔东西。一团脏乎乎的泥巴贴在我母亲的脸上,可我母亲并不气恼,傻乎乎的笑着,继续咀嚼着她嘴里的干草。
你不去阻止?自豪问我。
我不说话。
她是你母亲啊,你亲生的母亲!自豪激动了。
自豪的这句话提醒了我。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