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一件令人感动的事,要看这件事的本身有无意义,”蕾安娜说,“我不能告诉你,这次到苏格兰,对我而言,有多大意义。”
“如此说来,你母亲算得上是一位‘麦克唐纳’罗!我想你我之间有什么渊源,将不难找出。在我们的家谱中,姓麦克唐纳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爸爸从前常说,苏格兰人会到处奋起反抗!没有人能阻止他们!”蕾安娜带着俏皮的微笑说。
“我非常高兴欢迎你能为我们族里的一员。”
当晚餐进行中,蕾安娜想,她还没有享受过比这更丰富曲餐宴。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位男士一同进餐。斯特开伯爵向她解释,除了偶尔有亲友来访停留外,平常他都是一个人独处的。
“最近我的一位姑妈来过此地,”他说,“上个星期才回爱丁堡。”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一大群的仆人,正整齐地排列在那里伺候他们。然后接着说:“我希望仆人们的服务,会令你满意。麦克琳夫人已安排了一个侍女睡在你卧室的化妆间里。”
“我觉得同你在一起十分安全。”蕾安娜答道。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打从他把她放在马上,抱着她的那一刻起,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全。
她发现她刚才的回答,使他非常高兴。
“你真有这种感觉?”他问道,“还是客气?”
“我说的确实是……真的……”蕾安娜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们的四只眼晴不期然地相遇在一起,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在他们之间发生,这是她无法解释的。
过了不久,斯特开伯爵说:“有一件事我要向你保证,请你记住,不论你在苏格兰什么地方,这座城堡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开着,我也会永远为你效劳。”
“谢……谢你……”蕾安娜答道。
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说话会突然觉得那么不自在起来。
再一次,她的目光又与他相遇在一起,看起来,好象他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屋子外面传来一阵笛子的吹奏声,当这位吹奏者进入餐室时,笛声也就愈来愈大。
这位演奏者,身着麦凯因族盛装,大步绕着餐桌走着、吹着,他的短裙向两边摆动,演奏的曲子唤起了苏格兰高地人奋起战斗和梦想的回忆。
蕾安娜还记得她母亲告诉过她,在苏格兰高地,麦克克里门斯算是一位最杰出的风笛吹奏者,他能使人悲伤哭泣,也能使人奋起战斗,就象众神吹奏他们骨制的长笛,具有同样的神力。
每一位苏格兰高地的族长,都有一位属于他自己的笛子吹奏者。清晨,吹笛者要来唤醒他;晚餐时,也要以吹奏向他致意,这些已成为苏格兰高地人的习俗。
每当一位族长出征时,吹笛者也会跟随在他的后面,用激昂的曲子来振奋人心。
这位吹笛者吹完了三支曲子,然后在斯特开伯爵身旁停下,向他行礼致敬,并从伯爵手中接过一只盛满了威士忌的小银杯。
他举杯致敬,一饮而尽,再一次行过礼后,离开了餐室。
“这正是我盼望已久想听到的。”蕾安娜说。
“你是说笛声吗?”斯特开伯爵问道。
“在我听过笛子吹奏后,我才肯定,我的确是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
“是音乐感动了你?”
“它使我激动、兴奋;使我骄傲但却有点伤感。它更使我认识到,苏格兰的精神是永远没有人能征服的。”
她说话时,态度诚恳,可以说完全发自内心。
斯特开伯爵伸出手来紧握住她的。
“谢谢你!”他平静地说。
接着,在他亲吻她的手时,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受,这种感受竟然如此的奇妙!
第二章
斯特开伯爵从他的高背座椅中站起来问道:“想不想看看苏格兰高地舞呢?”
“太好了!”蕾安娜答道。
于是伯爵领着她从餐室走上石阶,到了顶楼。
蕾安娜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在所有苏格兰的城堡中都会有一间族长用来接见部属,讨论作战计划,以及款待宾客的“族长室”。
蕾安娜无法想象这一间族长室该是个什么样的景象,等她走进这间大厅时,确实令她吃了一惊。
这间大厅,差不多有整座城堡那么长。在大厅的一端,有一间为音乐家们设置的展览陈列馆,墙上装饰有牡鹿的头、角、盾牌以及双刃刀等。
但是这间大厅的最大特色是,天花板用木板隔成,上面刻有斯特开族的各式兵器。
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里有一个大型开口的火炉,巨大的原木在大炉中燃烧着,一大群兵士,全都身着斯特开族式曲格子呢制服,绕着大厅的四周候立着。
这些兵士们的制服看起来鲜艳夺目,可是蕾安娜说这种格子呢在过去并不用来作苏格兰高地人的短裙,而是作为他们氏族的一种传统象征。
每个部落,都有代表他们传统的表征,有的表示对原始杀戮的劝戒,也有的表示对死去英雄们的怀念。戴在头上的软帽上常有许多用植物作代表的标记,这些标记可以分辨出一个人属于哪一个氏族。
每一种植物,都有它神秘的深远涵义,而且是一种符咒,据说可用来防止邪魔和灾害。除此之外,在各个氏族的日常生活中,每种植物,也都有它本身的原始意义。譬如:麦克雷耳族的表征是海草。
麦克雷耳族之所以用海草作表征,是因为他们曾将西部海岛的荒地,变成了肥沃的良田。蕾安娜的母亲曾这样解释。
不过,麦凯恩族人所穿着的短褶裙,并没有使人联想到什么特殊意义,想必是他们将这种裙褶看成起伏不平的山坡地形的一种象征吧!
斯特开伯爵领着蕾安娜来到一个小乎台上,这里靠近那间音乐家的展览陈列馆,平台上安放了两张高背椅,椅背上—并刻有宗谱纹章图案。
他们就座后,族人们立即起舞。
蕾安娜以前常听人说,苏格兰人表演舞蹈,以动作轻快。敏捷闻名。今天,她竟然能亲眼得见,更证实了以前听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当风笛响起如怨如诉的伤感曲调时,他们竖起脚尖,在交叉摆着的剑上,纺车上,跳起舞来。蕾安娜有生以来,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事比观赏苏格兰高地舞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了。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伯爵,这时,他正襟危坐,看起来庄重威严,俨然一副领袖的气派。在昔日,苏格兰的族长,就如同国王一般。
“一位族长要负责保护他的族人,而族人们也会跟随他,服从他,不论他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的母亲曾这样告拆她。
“可是后来,”葛太太悲伤地继续说:“可惜的是,这些高地人已被他们的首领所遗忘。没有了领导者,他们也就迷失了!”
蕾安娜知道,使即在十六、七世纪,一位苏格兰族领袖的理解力与经验,往往比许多英国人要渊博得多。
“一位族长能讲英语、盖尔语,”葛太太也曾这样说,“并且更普遍地是会讲希腊语、法语、还有拉丁语。他会送他的儿子去格拉斯哥、爱丁堡、巴黎以及罗马的大学受教育。”
葛太太笑了笑,继续说:“他饮着法国的红葡萄酒,穿着带有花边衣领的服装,而他的休闲活动都是以他人民的文化为着眼点。”
讲到这里,她看起来神情木然,显得非常凄凉,过了一会儿,又带着伤感的语调说道:
“可是现在,这些族长们不再有兴趣去射杀牡鹿、野狼,或者是捕捉野猫、松鸡等。他们都去了南部,丢下他的族人,象一条船没有了舵手一般。”
从仔细观察斯特开伯爵对苏格兰舞兴趣浓厚的神情来看,蕾安娜认为这才是一位真正关心他人民的好领袖。
蕾安娜心想,要是她的母亲能和她一同来此,那该多好!因为她料想得到,假如她母亲能看到这场精彩的舞蹈,以及族长室里所陈列的富有苏格兰色彩的摆设,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舞毕,斯特开伯爵为蕾安娜一一介绍他的族人们。
她已注意到,当伯爵告诉他的族人们,她的血脉里流着“麦克唐纳族”的血,以及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高地时,他并没有提到有关她将要去亚耳丁公爵那儿做客的事。
这时,她有一种感觉:在公爵与伯爵之间,可能有某种不愉快的龃龉。而她也一再地从记忆中搜索,是否她曾经听说过,在麦凯思与亚耳丁两族之间,有任何恩怨。
现在,她的最大愿望是希望能记起她母亲曾经告诉过她的一些事情。她母亲以前时常谈到苏格兰及许多革命运动的传说、迷信等等。而这些都是构成他们民族文化的重要部份。
远在英格兰的南方,这些传说和迷信,似乎被认为是不太真实,而难以令人相信的。
可是现在,她却在苏格兰。蕾安娜对她周遭的每一件事,都产生了兴趣。正如她听到第一个风笛曲调时,她内心激起的那股奇妙无比的兴奋和喜悦,就是她从前未曾体验过的。
斯特开伯爵向跳舞的人祝贺之后,护送她回到了二楼的沙龙。
“谢谢你!”她说。“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示我对你的谢意。”
“你真的喜欢吗?”他问道。
“太令人兴奋了!”她答道,“妈妈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没有人能比苏格兰人在纺车上跳舞时的脚步更轻的了。”
斯特开伯爵走向屋角的酒柜,替蕾安娜倒了一杯柠檬汁。
然后,他们朝屋子的中央走过去,站在火炉前,火焰的光芒,射在蕾安娜的头发上,泛出金黄,就好象有一个晕轮光圈,环绕着她的头,看起来,美丽极了。
他们站在那里,听到风吹得呼呼作响,雨点不停地打在窗上。
“我得感谢今晚这阵风雨,把你吹到此地来,”斯特开伯爵用低沉的声音说。“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
“对我来说,是一件令人心醉的事。”营安娜说。
当她说此话时,仰首向他凝视,又一次他们的目光棍遇,而他的神情,竟使得她心神恍惚起来。
“你真美!”他说。
他这一声赞美使得她羞涩地转过头去,向着火焰。
一阵沉寂。这时,她又在想,他看上去确实象一位领袖。他的一举一动,正是一位领导者所应该具有的。于是她问道:“你整年都在此地吗?”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生命!”他说,“当然就是我长年住的地方!”
令她惊讶的是:他说话时,突然改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声调。
他的声调变得尖锐、强烈。蕾安娜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然而,他确实是用这种语气回答她的。她用惊疑的眼光看着他,他说:“我想你一定太疲卷了,葛小姐!对你来说,今天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你一定希望能早点去休息吧!”
他的这种态度,佼蕾安娜觉得他似乎是在找理由支开她。他不再象刚见面时那样想接近她,保护她,照顾她。
她多么想告诉他,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留下来和他多聊一聊。
在这里,有太多她想要学的,也有太多她想要听的。可是,她实在难以启齿。也许,他对于同她作伴,已经感到厌烦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还太年轻,太不懂事。
这时,她有点自卑懊恼。心想,早该在他们离开族长室的那一刻,就向他提出想去休息的。现在这话反而让对方先说出来,真使她感到失去了颜面。
“我可以感谢你对我这么好的款待吗?”
她带着祈求的目光向着他,可是,他并没有回过头来。事实上,他已领着路,穿过了这间房子,打开门,跨了出去,到了走廊上。
“麦克琳夫人正在等着你,”他说。“晚安!葛小姐。”
“晚安!伯爵。”
蕾安娜向伯爵行过礼后,经由长廊离去。此刻,她觉得好孤单。她很清楚他回沙龙去了。
“难说我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呢?”她自言自语地在问自己。上床后,望着从炉火里所发出,有着一道道奇特阴影的亮光,投射在屋子的四周。
她的耳际仍然回响着伯爵柔和的声音:“你真美!”这是前不久,他在沙龙里对她的赞美。
接着她又想起,在他们谈话时,她只不过问了他一个好简单,好简单的问题,他的声调竟一下就变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有被冷落的感觉,这又叫她如何不难过呢?
“我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她心里仍在喷咕,纳闷着,甚至在她入睡时,还在为这件事烦恼。
“这真是个美丽的早晨。小姐,风也已经停了!”麦克琳夫人一面拉开窗帘,一面嚷着。
当她拉开窗帘时,蕾安娜听到了从屋子另一端传来的风笛声。
阳光从窗户射入室内,金黄耀目,昨夜的烦恼,似乎早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准备马上起床,心想,也许还来得及和伯爵共进早餐。
可是麦克琳夫人却有另外的想法。
“我已将你的早餐拿上来了,小姐,我想你经过昨儿一整天的劳累,一定够疲倦的。睡得还好吗?”
“一点也不累,我现在觉得精神很好。”蕾安娜答道。
这时,一位仆人正将早餐拿进来,放在她床边,她朝那只盛满了餐点的托盘瞥了一眼,试探性地问:“不知道伯爵他……愿不愿意和我……一同早餐?”
“伯爵早在一小时前就用过早餐了。”麦克琳夫人答道,“他是一位早起者,不过他交待过,等你着好了装。要是喜欢的话,在出发前,可以同他去看看花园。”
“太好了!我当然想看!”蕾安娜急切地表示同意。
她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在麦克琳夫人的协助下,装扮整齐。另一位仆人正在为她整理行李。
蕾安娜此刻的心境,倒真希望天气不要好转,象昨晚一样,来一场大风雨。或者,公爵的马车千万不要那么快修好。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马上起程,好在伯爵这里多停留一些时间。
她向麦克琳夫人道了声再见后,步出了房间。两个挑夫正在门外等着搬运她的行李上马车。
她心里有点难过。因为她正在仓促地做一件她所不愿意做的事情。她自己也承认,宁可留在伯爵的凯恩城堡,而不想到亚耳丁公爵那里去。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当她抵达沙龙时,心里还在这样想,“我觉得好象要把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丢掉似的。”
可是,在她瞧见坐在写字台前的伯爵时,她内心里那种起伏的思潮,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待她进入室内,他立刻站了起来,蕾安娜发现她这时候突然在内心里有一股冲动——跑向他并且告诉他,她是多么高兴见到他。
可是她并未这样做,她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这时,他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早,葛小姐!”
“早,伯爵!”
“你睡得还好吗?”
“非常好,谢谢你。”
“你是看到的,”他说,“风在夜里就已经停了,现在,正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麦克琳夫人说你愿意带我去看看花园?”
“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非常希望能去看看!”
“我想你会发现它们相当美。”他说,“这些花园都是我母亲设计的,而我也一直在努力地继承她的心愿。”
他们下了楼。当他们从城堡的侧门抵达花园时,蕾安娜了解,伯爵之所以以它们为傲,不是没有理由的。
从城堡起,有一斜坡,一直通到湖的最边缘。花园两边都栽有丛丛的灌木,园子里则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和花卉。在高地,很难有机会欣赏到这些美丽的景色。
今天天气暖和,艳阳高照,湖两边高耸的山峰,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现在,当蕾安娜俯视那一望无际的银色水面时,她看到许多小的田舍,栖息在山头的阴影下;她也看到那一片绿色的田野上,有好多长有长毛和大角的牛群。
“你拥有许多土地?”蕾安娜问。
“没有我想要的那么多,”伯爵答道,“不过我有许多亩地,向东一直延伸到海,向南深入印威内斯郡。”
“那么,北方呢?”蕾安娜问。
这一问,又使她觉得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暗淡起来。
“我的边界是在这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