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将那人带走?”筱雨皱眉问道。
上林奎琪叹息一声,道:“大概是井口长老认为那三千奴隶之所以能够烧制出那么多的陶俑,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因为有那名奴隶在。所以……”
筱雨顿时怒道:“奎琪,你的意思是,井口长老要对他不利?”
上林奎琪摇头道:“我不清楚,我今日让人去带他到中央大殿来,方才知道他被井口长老叫人带走了。”
楚彧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去井口长老那儿要人了。”
筱雨一惊:“去他那儿要人?”筱雨心里想,能要的回来吗?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楚彧说道:“能不能要回来暂且不说,但这个态度是必须表明的。”
楚彧沉声说道:“昨日奎琪回来时有交代过,今日会带他来见我们。井口长老的人来带他走的时候,也一定会被告知这个消息。但就是如此,井口长老的人还是将他带走了。这岂不是在跟我对着干?”
筱雨轻轻抿唇,上前给楚彧拍胸口,道:“别生气,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当。”
楚彧摇头道:“倒也不是生气,只是……”
他没有说,但筱雨明白。
井口长老代表的就是贵族的势力,他这般不将楚彧和筱雨放在眼里,长此以往,矛盾激化,楚彧和筱雨在西岭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而现在却不是和贵族闹翻的好时机。
而如果他们对此事没有任何反应,贵族们还会以为他们惧怕,今后恐会变本加厉。
楚彧是想到他们今后在西岭的形势而觉得焦躁,所以面色凝重,看着更像是在生气。
上林奎琪开口说道:“圣父圣母稍等片刻,派去的人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筱雨心里默默地想,带回来的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就不知道了。
半个时辰之后,楚彧派去的人方才回了来,其中两个人的肩上架着一个看上去似乎不省人事的男人走了进来。
☆、762。第762章 针刑
楚彧顿时站直,皱着眉头望向那三人。
筱雨轻呼了一口气,本想着既然是活着回来的那还算好。
但随即筱雨便觉得不对。
那人肯定受了刑!
待三人走近,所有人都将中间那人一头的冷汗看得清清楚楚。
楚彧紧走几步,从头到脚将那人打量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血迹或伤口。
他不由问道:“他发生了什么么事?”
扶着那人的其中一人回答道:“回圣父,他被井口长老用了针刑。”
“针刑?”
“就是将针钉入人身。”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手递给楚彧看。
筱雨也朝向那边望了一眼,顿时眉头拧了起来。
那人的手上有好几个细小的黑点,要是不仔细看,恐怕看不出来。
针扎进身体,不可能不流血,他身上之所以没有血迹,原因恐怕是在针上。
果然,上林奎琪紧接着说道:“针入人体之前,是烧红了的。”
筱雨顿时咬了咬牙。
烧红的铁针嵌入人体,受刑之人恐怕都分不清刺痛和灼痛的差别。那种疼筱雨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想一想也觉得毛骨悚然。
这奴隶领袖也是一个壮汉,能让他虚弱到连话都没办法说,可想而知这针刑有多骇人。
楚彧隐忍着怒气,让人扶着那奴隶坐了下来。
“筱雨。”楚彧望向筱雨,道:“让人请慕容神医来。”
筱雨顿时点头,当即便能让人去请慕容神医。
“还能说话吗?”楚彧脸色沉沉,问那奴隶。
奴隶闭了闭眼,轻轻摇头。
“大概他肩膀处也有这样的伤。”上林奎琪沉声道:“单是呼吸就会很痛,更别说说话。一旦说话,牵扯着伤口,更疼。”
楚彧的手紧紧捏了起来,冷冷一笑:“井口长老这是在给向我示威。”
筱雨也面色冷肃,道:“若他将人带了去,我们带不回来,倒可以解释为他将气撒在了这人身上。可他将人带去折磨一番,再让这人生不如死地回到我们面前来,他的动机可就太明显了——他这摆明了要打我们的脸。”
“可偏偏不能拿这件事情去责问他。”
上林奎琪冷静地说道:“圣父,圣母,井口长老乃是贵族,贵族对奴隶上刑,是天经地义的。圣父圣母无法拿此事苛责井口长老。更何况,井口长老可以一言否定,称他并不知道圣父圣母要见此人。”
“简直岂有此理!”
楚彧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
筱雨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了他手臂上,道:“别因这事乱了心情,井口长老要的效果无非就是激怒我们。我们要是真的发怒生气,岂非是上了他的当?”
筱雨看向那奴隶,道:“当务之急是让慕容前辈将他身上的伤给治好。”
筱雨冷笑一声:“井口长老可以拿他出气,来打我们的脸,我们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将他治好,让井口长老也气不打一处来。”
上林奎琪有些惊讶。
“圣母,他身上的伤还能治?”
筱雨抿了抿唇,在上林奎琪的注视下,走到了那人的身边。
她轻轻伸手,探到了那人的脉搏上。
那奴隶浑身一震,脸色霎时又白了,想抽回手,却又似乎没有力气。也可能是抽手这样的动作会刺激他的伤口。
在奴隶的认知观念里,上等人是不可能和他们有身体上的接触的。更别说给他们号脉治病。
但筱雨却全然没有顾忌这些,见那奴隶有所动作,筱雨轻声道:“别动,我先给你号号脉,看看你身体怎么样。”
那奴隶便再不敢动。
片刻之后,筱雨收回手。
楚彧望向她问道:“怎么样?”
筱雨摇摇头:“从脉象上看,他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筱雨问架着奴隶回来的两人,道:“他身上被钉了多少针?”
“这……小的们也不清楚。”两人互相望了望,都摇头。其中一人道:“小的奉命去接他时,他已经瘫在屋外的地上了。”
筱雨吐了口气,只能对楚彧道:“还是等慕容前辈来之后,看看他怎么说吧。”
慕容神医带着初霁来得也还算快,知道是要救治受刑之人,初霁肩上还背了药箱。
“前辈。”
筱雨迎了上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那奴隶的情况。
慕容神医一听便皱了皱眉头,道:“用刑也那么惨无人道?真是蛮荒。”
上林奎琪在一旁讪讪地笑了笑。
初霁搁下药箱,慕容神医上前探了探脉,沉吟片刻后忽然喜道:“咦,正好试试我调配的药的效果。”
“前辈……”筱雨顿时问道:“您调配了什么药?”
“哦,就是最近,你们都很忙,我也没事儿,就和初霁一起拿麻树做原料,看能不能调配出比麻沸散更有效,更无害的麻醉之物。前两天刚好调配出了比例比较合适的药量,还正愁没人能给我试验呢。”
慕容神医一边说着,一边便让初霁揭开那奴隶的衣裳,在有伤口的地方下药。
筱雨不好多看,挪开视线,轻叹一声,道:“前辈,你确定你的药不会伤害他?”
“伤害他?”慕容神医顿时面露不满,哼道:“能让我给他治伤那是他的福气,我能让他受第二次伤害?我可是救死扶伤的大夫。”
初霁抿抿唇,看向筱雨道:“姐,师父很厉害的,药,没问题。”
筱雨挠挠头,道:“我也就是确认一句,前辈的医术我当然相信,只是您说还没在人身上试验过,所以我有些忐忑。”
“放心好了,最多是没作用。”慕容神医道:“总要先把他身体里的这些针给取出来才行啊。”
筱雨顿时一愣,立刻问道:“前辈的意思是,那些针都留在他身体里面?”
“是啊。”慕容神医点点头。
筱雨顿时看向上林奎琪。
上林奎琪也点头,道:“针刑便是这样,上了刑后,也不允许人将针拔出。若是拔了出来,被发现了,会再钉入铁针进去。”
“那今后怎么办?”
上林奎琪轻声道:“被用针刑的人,运气好的,能够做一些简单的活,多活两三年。运气不好的,铁针钉入身体的多,过几日就……”
上林奎琪没有说完,但那意思筱雨自然明白。
过几日就会死。
这刑罚,完全是为了满足那些贵族变态的施虐欲!
筱雨狠狠咬牙:“奎琪,这样残忍的刑罚,西岭有多少?”
“多少?”上林奎琪一愣,想了想道:“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贵族们还会时不时在刑罚上进行改造,也会随时想出新的刑罚。”
“西岭就没有法典吗?”筱雨忍着怒气,道:“奴隶即便没有犯错,也会遭受刑罚。那当奴隶被刑罚时,可有一个说法?”
上林奎琪摇头。
正看着初霁专注地给那奴隶上药的慕容神医顿时接过话道:“野蛮人需要什么法典来约束行为?你这问题问得多余。”
上林奎琪尴尬地笑了笑。
慕容神医医术卓绝,甚至远远胜过圣医。上林奎琪对慕容神医有敬佩,更因为慕容神医是和楚彧、筱雨一起前来的西岭,上林奎琪自然更对他礼让有加。
所以即便慕容神医说的话有侮辱西岭人的嫌疑,上林奎琪也只能无奈笑笑,并不想与其呛声。
初霁那边上药还算顺利。因为有针扎出来的黑点小口,也不需要再划开皮肉,而那药似乎对那奴隶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初霁一边上药,一边数伤口的数量。等他上完药,楚彧问他可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伤口时,初霁很利落地回道:“三十个。”
“三十个?”筱雨扬了扬眉,冷笑道:“他怎么不直接扎三千个口。”
“如果是扎三千个口,倒不如凌迟三千刀。”
楚彧冷冷地道:“他不想将人弄死,所以才用的针刑。”
慕容神医不会理会这种“权势之争”,他俯下身问那奴隶:“感觉怎么样?疼痛有没有减轻?”
那奴隶脸上的苍白之色并没有减少,但冷汗却是少了。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一般动了动手,道:“真的……没那么痛了。”
慕容神医顿时松了口气,笑哈哈道:“看来试验成功了。”
他对楚彧道:“我和初霁现在要把他身体里的铁针拔出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楚彧点头,道:“前辈尽管做你的事,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慕容神医便和初霁分工合作,一个拔针,一个敷药、包扎。
他们师徒二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做起这样的事情来配合得游刃有余。
筱雨掂着帕子,捡了一根铁针来看。
铁针并不算太长,大约只有人大拇指一半的长度。这样的长度,避开大动脉扎进人的身体,也不会洞穿人的上下层肌肤。
如果让这样的铁针长留在体内,不会破伤风才怪了。
那些活了两三年的人,不知道是怎样的幸运……
筱雨搁下铁针,面色凝重,问楚彧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哼。”楚彧冷笑一声:“井口长老不是要折磨他,给我们难堪吗?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治好他,然后重用他。”
上林奎琪有些为难:“圣父,这样……岂非是在和贵族长老们作对?”
“他们已经摆明了态度,我们就不能畏缩不前。”楚彧看向筱雨:“你认为呢?”
“我支持你。”
筱雨莞尔一笑。
☆、763。第763章 阿田
慕容神医脸色平常,并没有遇到疑难杂症时忧虑的表情出现。有他在,筱雨倒不是很担心那奴隶的伤会治不好。
用上了慕容神医拿麻树作为原料而调配出的“麻醉药”,奴隶身上伤口的痛觉渐渐地降低了。
他也能不用太在意身上的伤,而开口说话了。
铁针全部取出之后,初霁也几乎同步将他身上有伤口的地方上了药,包扎好了。
在初霁的帮助下,他穿上衣裳,这才得以开口给楚彧等人行礼。
“奴下……拜见圣父,圣母,玉芝王。”
奴隶作势要站起身,楚彧抬手阻止他道:“不用拘礼,你就这般坐着说话便是。”
上林奎琪也点了点头,道:“你身上有伤,不用太在意这些礼仪。圣父圣母也并非是这般较真之人。”
“奎琪这话可是说错了。”筱雨笑道:“在有些事情上,我们不会较真。但在其他的某些事情上,还必须较真才是。我们可并不是全然不较真之人。”
上林奎琪顿时笑道:“那圣母可会在意他的失礼之处?”
“自然不会。”
筱雨叹了一声,让郭嬷嬷给那奴隶盛了一杯热茶。
“出了那么多汗,还是喝点儿水补充一下比较好。要是脱水了,更麻烦。”
奴隶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不敢抬头看楚彧等人。
上人所赐,他也不敢不用。抬起杯盏,他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喝了个精光。
郭嬷嬷讶异地笑了笑,接过杯盏又给他倒了一杯,温和地道:“要是口渴了,尽管喝,不用那么着急。”
奴隶脸一红,低声应了一句。
楚彧等人都坐了下来,筱雨望向他问道:“你被井口长老的人带走时,可有告诉他们,玉芝王会带你来见我们?”
“回圣母,有。”奴隶点头,脸色仍旧苍白。他道:“奴下当时便认定井口长老会对奴下不利,因此也并不愿去见井口长老,遂点出了玉芝王和圣父圣母的名号,但带奴下前去井口长老处的人却并不当一回事,连求证也未曾……”
“那你到了井口长老那儿,可有告诉井口长老,玉芝王还等着带你来见我们?”筱雨紧接着又问道。
奴隶还是摇头,微微低了下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奴下本打算在井口长老处吐露此事,但还不待奴下开口,便有人将奴下的嘴堵上。井口长老的人说奴下冒犯了井口长老,搬来了刑具,便……给奴下上了刑。”
筱雨沉沉地吐了口气,道:“看来就算是我们要去井口张来那儿兴师问罪,也是师出无名了。井口长老完全可以将那带他离开的人推出来,言说一切都是那人未曾上禀此事。我们也只能抓一个小喽啰问罪。”
“能问罪就是好的。”
楚彧冷冷一笑:“他现在不敢动咱们,也只能拿咱们的人出气。咱们现在不也一样?动不了那些贵族,拿他们手下的人撒撒气也好。”
楚彧沉吟片刻,对玉芝王道:“奎琪,传我的命令,让人去井口长老处说明此事。然后,让井口长老交出那名带人离开的手下。”
上林奎琪微微张口,轻声问道:“圣父的意思……”
“杀鸡儆猴。”
楚彧干脆地说了一句,道:“奎琪只管去做,说是我吩咐的便好。”
上林奎琪静默了片刻,方才点点头,道:“就依圣父所言。”
上林奎琪让人去井口长老那儿带人过来,那奴隶显得有些吃惊。
“你是否没有名字?”
楚彧看向那奴隶,淡淡地问了一句。
瞠目的奴隶顿时回神,低垂了头道:“回圣父,奴下事奴隶,理当没有名字……”
“那平日里你们做工、生活,周遭的人都如何称呼你?”楚彧问道。
奴隶答道:“都……不用称呼。”
奴隶道:“做工,生活,都有奴隶官在一旁盯着,也不需要叫我们的名字……”
上林奎琪低声道:“奴隶官只需要挥鞭子,吩咐被鞭子砸到的人做事就可。”
筱雨暗道:“真是野蛮。”
“原来如此。”楚彧眼神微深,道:“这次烧制陶俑,能顺利完成三千乃至更多陶俑的任务,你功不可没。”
楚彧夸赞了那奴隶一句,道:“我瞧得出来,你颇有才能。所以,我打算起用你。”
奴隶顿时抬头看向楚彧,见楚彧脸上并无玩笑之意,又立刻将脸低了下去。
他心里有怎样的惊涛骇浪,楚彧并不去多想。
他只说他的打算。
“我任命你为奴隶官,将那烧制陶俑的三千数奴隶,都拨给你。”
楚彧沉吟片刻,道:“西岭荒地繁多,你带着这三千人,去国都附近开辟荒地吧。”
“圣父……”
“听我说完。”楚彧打断那奴隶的说话,继续说道:“以后你不再是奴隶,而是我起用的第一任开田官,掌管三千奴隶。所以,你也不能再没有名字。”
楚彧想了想,道:“就叫阿田吧。”
“阿田……”奴隶咀嚼了两句自己的名字,筱雨看向楚彧,暗暗笑他取名真省事。
“阿田,还不快谢圣父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