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福抬了抬眼皮没出声。
秦招禄心中火起,略提高了点儿音量:“问你话呢!”
秦招福更加埋了头不说话。
秦招寿将秦招禄拉了过去,道:“二哥,别问他了。我都问过了,他一个字儿都不说……”
罗氏也在一边点头附和道:“没错,招寿问过了,我在旁边听着呢,他只不做声。”
“那秦金秦银到底去哪儿了?就没个知道的人?”秦招禄捏了捏拳,忍下火气对秦招福道:“你俩儿子不在,你就不着急?一会儿就要抬娘去下葬了,等娘入了土,你有个什么去处?你倒是给个章程啊!不做声算哪一出啊!”
秦斧一下子拍了桌子,顺手拿了一个粗瓷碟朝秦招福砸去,“啊啊”了两声。
隐约能从秦斧语气中判断出他说的是“混账”、“畜生”一类的词。
秦招福狼狈地躲了一下,粗瓷碟砸到他肩膀,冬日穿得厚,大概也没砸出什么伤来。
他摸了摸头,咳了几声方才道:“要能找出那俩畜生玩意儿,我就回去。”
言下之意是,找不着秦金秦银两兄弟,他就待这儿了?
宋氏和罗氏的筷子顿时顿住,齐齐看向了秦招福。
筱雨微微笑着说道:“行,冲你这句话,我就把那俩畜生玩意儿给你找回来。”
对于秦招禄放的这句“狠话”,秦招福却是没太多感触。他静静地听着秦招禄说完话,静静地目送秦招禄起身离开堂屋,直到看不见秦招禄的人影了,他才又默默地收回视线,低着头望着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筱雨心中略烦,不想看到秦招福待在她家这儿。但秦招福守在高氏灵前却又是正经该做的事情,论辈分,她这个侄女也没资格去吆喝秦招福离开。再有,那么多乡亲都看着呢。
鸣翠走到筱雨身边轻声道:“姑娘,差不多该准备午饭了。来了这么些乡亲,还得了他们的帮忙,咱们是不是要办上几桌酒席啊?”
筱雨点点头,扭身回去寻了罗氏,道:“我们自己做肯定是来不及的,还是请专做桌席的人来帮忙的好。宁肯多花些银钱,也不能亏待了来的乡亲。”
罗氏也是第一次亲手操办丧事,办起事情来很是手忙脚乱。她一边听着筱雨的提醒,手上还不忘忙其他的事情。
罗氏点头道:“我已经请人去帮说合了,过会儿帮忙的人应该就会来了。今儿办得简单些,毕竟准备不充分。还要跟你爹娘商量一下,停灵停多久,也好安排些。”
筱雨道:“不用办太久,家里人不多,没那个必要去劳那么多的心力。我估摸着三日就足够了。”
罗氏叹了口气,说:“三日也算长的了……”
筱雨伸手指了指堂屋的方向,蹙眉道:“那人怎么办?瞧他的模样,倒像是不想走了。他要是一直待在那儿,我们也没法子撵他出去,那么多乡亲看着呢……”
罗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要待在那儿,咱们都没办法。他是长子,守灵尽孝也是应当的。可我瞧着着实不爽快。”
罗氏扔下手里的活,拉着筱雨说道:“你说他这个做长子做大哥的,有什么意思?你爹跟你三叔操持你奶奶的丧事,通宵达旦地忙里忙外的,连歇个觉都要算计着时间,瞅着空闲才能去。他可倒好,什么事儿让他两个弟弟做了,他这会儿瞧着就成主人了,守在你奶奶跟前一副十分孝顺的模样,等后来来的乡亲瞧见了,可不得说他秦招福孝顺?他再哭上两把,好名声都他得了。你爹你三叔忙个半天倒成了给他涨面子……”
罗氏越说越是忿恨。
办丧事这种事情,多少都掺杂了“赚名声”的目的在里头。往往哪家死了长辈,后辈将丧事办得隆重盛大,别人就会说这后辈“至孝”。当今也以孝治天下,孝顺的名声不管是察举取仕还是说亲,都占了很大的好处。所以往往民间丧事办得都很隆重。
罗氏肯尽心尽力帮高氏办丧事,一是看在秦招寿的份儿上,那好歹是她男人的亲娘。二也是想借此博个孝顺媳妇的好名声,这也有利于以后她家孩子说亲不是?
一想到这些好处会被秦招福给占去,罗氏心里就极其不高兴。若是秦招福真的出了些力,她倒还平衡些,可秦招福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好名声让他得了?
筱雨见罗氏忿忿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提醒罗氏道:“三婶别忘了,昨儿一晚上他都没动静呢,今儿怎么来的也被大家看在眼里。要我说,村儿里跟老太太关系好的人并不多,从昨晚上就前来吊唁或帮忙的,多半都是瞧我爹和三叔的面子,今儿之后来的人,顶多就是走走过场。再者说了,这些已经来了的乡亲眼睛可不是瞎的,嘴也不是被封着的,他们不会跟别人说,秦招福是等到老太太过身第二天才来的?”
罗氏赶紧点头,脸上也带了点儿笑意:“是我想岔了……”
可随即罗氏又皱了眉头:“那他不走,可怎么办?”
“顶多就三天。”筱雨微微眯了眯眼:“等老太太下葬,他要是还不走,动手撵人。”
罗氏长呼出一口气,轻声对筱雨道:“秦金娘带着元宝跑了,那秦金秦银两兄弟呢?老屋那边儿这会儿都没人了,他们能去哪儿?”
筱雨摸了摸耳朵:“管他们做什么,他们爹都不管他们。”
罗氏心里不安,跺脚叹气道:“这算什么事儿……”
正聊着天,请来的做酒席的人带着家伙上门了,罗氏赶着去招呼,叮嘱筱雨道:“我这忙去了,也没那闲工夫盯着他。他如今说他家里家徒四壁的,难保不会起邪心偷咱家东西,你注意着他些。”
筱雨哭笑不得,但还是应了下来,催罗氏去忙她的。
筱雨当然没那么闲去关注秦招福,她找到初霁,对他道:“你在堂屋门口待着,注意瞧着秦金爹,他有什么动静你就去告诉鸣翠,让她来跟我说。明白吗?”
初霁点了点头,默默地端了条凳子坐在堂屋门口,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里面。
筱雨舒了口气,对鸣翠道:“走吧,我们去跟乡亲们说说话,顺便告诉他们留下来吃饭的事。”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席面抬上来后,村人就陆陆续续就坐了。罗氏估摸着人数办了八桌,但到后来发现,还有些人没入席,总得再添上一两桌。
罗氏又忙慌地去附近人家借桌椅板凳,秦招寿尽主人的本份,招呼着人入席吃饭。
高氏娘家高家那边只稀拉拉来了那么零星几个人,秦招寿也并没有很殷勤地招待他们。筱雨略觉奇怪,印象中她好像跟高氏的娘家人没什么接触,这几个高家的人瞧着还有些陌生。
罗氏轻声对筱雨道:“以前你奶奶没嫁过来的时候,在娘家就不怎么受稀罕,她爹娘都嫌她面儿软不会来事,不然也不会让她嫁给你爷爷那个哑巴独门汉。”
“面儿……软?”筱雨轻声重复了一句:“老太太?”
罗氏捂着嘴笑了一声,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说实在的,你奶奶也不是什么坏人,大概也是小时受了她爹娘的影响,对子女总有偏爱。做婆婆,她倒也没给我添什么堵,平时做事也勤快,人虽然有些拎不清事,办起事来有些糊涂,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也还算好相处,总比那些整日和儿媳妇吵架,还时时算计儿媳妇嫁妆,甚至挑拨儿子和儿媳妇之间感情的婆婆好多了。只是,也让人亲近不起来罢了。”
筱雨微微沉默,良久后道:“别的我不知道,但就因为她偏心,才寒了我这个做孙女的心。”
罗氏轻轻拍了拍筱雨的背,柔声劝道:“你奶奶也走了,别太在意。”
筱雨点头笑道:“嗯,一切都过去了。”
秦招福也在这边儿吃了一顿午饭,筱雨亲自将饭菜拨了出来端给他,不让他与别人在一张桌上吃饭。
秦招福用一种很难堪和责备的目光望了筱雨,说:“你就算厌恶我这个大伯,也不能这样……你这是在排挤我?”
筱雨平平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忘了我说过,你的症状很像得了肺痨,肺痨是会传染人的,所以你说话别对着别人说,也别随意就吐痰在地上,吃饭也跟人分开用专门的碗筷。”
筱雨将碗盘往秦招福面前一端,道:“留你在这儿吃饭已经是很客气了,你要吃就在这儿吃,不吃,你也可以走,谁也不会拦着你。”
秦招福抿了抿唇,到底是端了碗,拿了筷子吃起来。
筱雨看着他吃完,再收回了碗筷,拿回去用热水煮过消毒。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秦招福每日都来,一日三餐也在这边儿用,只晚上的时候回老屋去。据老屋附近的乡亲说,秦招福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都不锁门。
秦招禄觉得头疼,这日清早就要抬了高氏去下葬了,三日时间里,秦金秦银没个踪影,大房就独独只有秦招福一个人过来,看来陈氏的确是带着元宝跑了。可秦金秦银两兄弟人呢?
秦招福不开口说,秦招禄也没问,他与秦招福这个大哥说不上几句话。
但眼瞧着高氏下了葬之后秦招福就再没个着落了,秦招禄还是沉了沉心前去问秦招福,道:“秦金秦银两兄弟去哪儿了?”
秦招福抬了抬眼皮没出声。
秦招禄心中火起,略提高了点儿音量:“问你话呢!”
秦招福更加埋了头不说话。
秦招寿将秦招禄拉了过去,道:“二哥,别问他了。我都问过了,他一个字儿都不说……”
罗氏也在一边点头附和道:“没错,招寿问过了,我在旁边听着呢,他只不做声。”
“那秦金秦银到底去哪儿了?就没个知道的人?”秦招禄捏了捏拳,忍下火气对秦招福道:“你俩儿子不在,你就不着急?一会儿就要抬娘去下葬了,等娘入了土,你有个什么去处?你倒是给个章程啊!不做声算哪一出啊!”
秦斧一下子拍了桌子,顺手拿了一个粗瓷碟朝秦招福砸去,“啊啊”了两声。
隐约能从秦斧语气中判断出他说的是“混账”、“畜生”一类的词。
秦招福狼狈地躲了一下,粗瓷碟砸到他肩膀,冬日穿得厚,大概也没砸出什么伤来。
他摸了摸头,咳了几声方才道:“要能找出那俩畜生玩意儿,我就回去。”
言下之意是,找不着秦金秦银两兄弟,他就待这儿了?
宋氏和罗氏的筷子顿时顿住,齐齐看向了秦招福。
筱雨微微笑着说道:“行,冲你这句话,我就把那俩畜生玩意儿给你找回来。”
☆、347。第347章 八卦
秦招福骂秦金秦银是俩畜生玩意儿,那是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可“畜生玩意儿”几个字从筱雨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秦招福不悦地看了筱雨一眼,但到底是没做声——他知道现在这家里,说话分量最重的就是筱雨,他也不敢跟筱雨呛声。
将高氏下了葬,秦家的丧葬大事便算告一段落了。秦招禄和秦招寿作为主人,请乡亲们再聚一起吃了一顿好饭菜,方才谢过众位乡亲,一一将人送出家门。
果然如筱雨跟罗氏所说的,乡亲们多半都没有与秦招福寒暄,只与秦招禄和秦招寿说话。顶多再与秦斧说两句“节哀”之类的安慰。秦家长子秦招福倒成了个摆设。
送走外家人,就只余秦家内部的人了。
在这个时候,秦招贵和王氏忽然上了门。
王氏看上去春风满面的,手托着腰,一点儿没变化的肚子往前挺着,上身往后仰。明明只是怀孕初期,却像八九月即将临产的模样。
秦招贵小心地在一边扶着他,好像他身边就是个易碎瓷器,半点儿没注意就要摔个稀巴烂。
秦招禄自高氏晕厥到高氏下葬,还没见过秦招贵的面。猛地一见到这个幼弟,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毫不客气:“娘都下葬了你倒是来了,真是娘的好儿子!就算是入赘到了别家,那也算是从秦家‘嫁过去’的,出嫁的女儿亲娘死了都知道回娘家看看,你这个儿子还真是出息。”
秦招贵缩着脖子没吱声儿,倒是王氏一副好脾气地笑说道:“二哥,不怪我家招贵,我这怀了娃,我爹娘说瞧死人忌讳,回来小心带了晦气。二哥你也不希望你这侄儿出个什么事儿吧?”
秦招禄不想与王氏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冷哼一声径直问道:“那你们不来便罢,这会儿娘都下葬了,你们又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王氏还是笑着,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好歹也是招贵的娘,咱们做儿子儿媳的,合该来瞧瞧。只是碍于我这怀了娃,怕冲突,就只能等娘下了葬来看看。娘虽然没了,这不还有爹吗?来宽慰宽慰爹也是好的。”
秦招禄道:“你们这来,不是来宽慰爹,倒像是来气爹的。”
王氏依旧笑容满面:“二哥,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娘虽然走了,可我这肚里怀了娃,过几个月那也就是个新生不是?咱们还是要更想着喜事儿才行啊。”
秦招禄冷笑一声:“三句不离你‘怀了娃’,你肚子里那娃是镶了金还是嵌了银?再是精贵,这新生也不姓我们秦家的秦姓,我们有什么可想的?甭跟我废话,今儿你们来干嘛来的,直接说。我这儿还有事儿,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磨蹭。”
王氏涨红了脸,脸上也不笑了,朝着她那架势是想捋了袖子和秦招禄好好“掰扯”一番的,却被秦招贵也拦住了。
秦招贵支吾了半晌后道:“二哥,我跟桂花今天来,真的是想来看看爹的……上次我偷偷过来,想给点儿银钱,好让二哥三哥办丧事,结果二嫂推回给我……回去后我才知道桂花晓得我过来的事情,她也没怪我……我们这会儿来,也想表达下心意……”
秦招贵说着就从袖子里掏了荷包,闷声朝秦斧走了过去,将荷包递到他面前,说:“爹,你收着吧……儿子不孝,爹你别怪我。”
秦斧老泪纵横,一手把荷包给秦招贵推了回去,一手去抹眼泪。
秦招贵木头一样站在他跟前,机械般地再将荷包给他推过去。
王氏寻了个稳妥的位置坐了,出声道:“爹,你就收下吧,要是嫌少,我跟招贵也真没多的了。”
秦斧却是无论如何坚决不收,秦招禄看不下去,道:“爹不要你就收回去,推来推去的做什么?爹年纪大了,你别惹他伤心。”顿了顿,秦招禄还是缓和了语气说道:“你们有这个心,平时多来瞧瞧爹就行了。吃喝方面我跟你三哥还能亏待了爹不成?”
秦招贵沉默地将荷包收了回来,慢慢地走到王氏身边,乖乖把荷包递了过去。
王氏脸上也现了两分尴尬,哈哈笑了两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说:“娘的丧事,二哥二嫂还有三哥三嫂真是受累了……”
说着,王氏斜眼看了一直没做声的秦招福一眼,顿了顿道:“我怎么觉得,少了人似的?”
王氏眼里散发着熊熊燃烧的好奇和兴奋,筱雨笃定她是听到了什么,来这边儿瞧热闹的。
秦招禄不耐烦地摆手道:“少了什么?”
“大嫂,秦金跟他媳妇儿,还有元宝和银子啊。”王氏理所当然地道:“大房家怎的就只有大哥在这儿?”
王氏歪着头望着秦招福,迫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秦招福只抬了下眼皮,不回她的话。
没人搭理王氏这个提问,王氏只能自己将话题进行下去:“我听说大嫂带着元宝跑了,这是咋回事儿?还有银子,我叔叔说昨儿他去镇上打短工,瞧见和娃长得很像银子,跟了上去却见那娃进了家妓馆,寻了门口的龟公问,才知道那娃在妓馆里做小厮……我觉着应当不是银子吧?”
秦招禄眉眼一动,立刻看向王氏:“你说的是真的?”
王氏见有人搭话了,特别兴奋,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叔叔亲眼瞧见的!”
“这怎么回事!”秦招禄立刻看向秦招福,声音大得震破天:“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秦招福慢悠悠地伸手掏了掏耳朵,不疾不徐地道:“他自己跑去找活儿做,说不想待家里等着被我染上病,我还管他个畜生崽子去哪儿。”
秦招禄额角青筋暴起,忍住火气道:“他才只有八岁!你也狠心!”
秦招福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