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一天莫燃突然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孤身一人在外面已经游荡了半年。没地方可去,无论走到哪,那个男人的笑脸总是如影随形;无论到哪,他也是孑然一身。
无可奈何之下,他回到了天下第一庄。
凤无一与莫天问是在他回去后的第七天,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他没说,他们也没问。只有凤无一显得更是沉静与忧伤。
莫燃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月下独斟独饮,时而从日升坐到日落,静静地看着那男人所在的方向。
沉寂的他仿佛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任由时间冲刷。
凤无一每每来看他的时候,只是安静地陪他一会便离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阴霾堆满了忧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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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风很凉,月很冷,清冷的月华照得人发颤。
莫燃站在屋前人工开凿的池塘前安静地发呆,池塘里的水很清,是从后山的深泉里引下来的,所以这水冰澈透骨。
都半年了,他心中苦涩不断,痛楚不减,却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剧增。
这算什么?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爱上个男人,还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男人。
是否是因为他爱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男人,所以注定这段情爱不能长久?撇去他的身份不谈,他以为他是个不一样的男人,是个可以托付所有感情值得信任的男人,可……
苦笑!不是不爱,而是他爱不起,他爱不起一个与其他女人结发的男人!
他爱不起不能只属于他的帝。
怔怔地看着如镜的水面,莫燃忽然跪倒在地,将头埋进冰凉的水里,水镜破裂,水中的那轮明月被涟漪撕裂成一片一片。
不断地用水冲浇头顶,冲刷每每想到他都如同熊熊烈火燃烧的炽热。
浇熄它,浇熄它!他不要再为他烦恼,他不要再为他心如刀绞!
可恶!可恶!他恨恨地咬牙!牙齿磨得咯吱直响,连血丝都从牙床里渗透了出来!
“啊!”一声狂叫,莫染跌坐在地,将头埋在双膝里,双手揪着头发,低低呜咽。
“哎……”月下有人长叹,悄然走了过来。
抬头,用迷离的眼神看那踏着月光而来的人,莫燃凄然一笑:“师父,是不是天下的帝王都身不由己?”他问出久埋于心的困惑。
“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凤无一给出意料中的答案。
“那他要纳妃娶后也是身不由己了?”他追问。
“驭飞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凤无一不答反问。
“他说在天下第一庄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莫燃心在抽搐。
“是吗?他是那样跟你说的?那个孩子,真是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也选择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这是因为爱得深切的缘故吧。”
莫燃不解地看着凤无一。
“小莫,论理,你应该和驭飞一样叫我叔。你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年你十岁。”凤无一轻慢的声音在月下飘扬。
“您是什么意思?”莫燃一惊!这不对,他是在十三岁那年被师父带回来的,他与他又怎会在十岁那年相遇?混乱无比。
“想不起来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对吗?”看着莫燃茫然的眼神,凤无一继续道:“那是因为你十三岁那年,我在你身上种下三根银针。无忧针下,万事无忧。”
“这……不可能……”莫燃睁大了惊疑不定的眼睛。
“无忧针入身毫无感觉,中针之后会忘记所有过往,一切重新开始,但是时效十年,十年一过,曾经封存的记亿或者恢复或者永远消失,这因人而定,再过一个月,你身上银针的时效就要到了。”到时候选择忘记还是选择回忆,全在你了,小莫!
“师父,我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拼命地要求。
迷茫又混乱,心痛得仿佛要碎掉,可是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一定要知道究竟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青历二十二年反于京平的五皇子凤起,是你父王。”
“什么?”平地起惊雷,莫燃惊呼,他不信,他断然不信!
“凤起其实并非你的亲生父亲,因为他并无生育能力,这是那偌大皇城里早已埋葬的秘密。当年父皇传位于我之时,他便有了反心,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二十三年前,他从宫外千挑万选秘密找来一个男婴,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因为我无后,又偏爱凤正王的孪生皇子驭飞与熙夜,于是他便将你以陪读的名义放在了他们的身边,伺机寻找我的弱点。
“你虽长于帝王之家,又在他的身边长大,可你却保留了生于平凡之家存在根子里的纯净,你干净的像是一杯水,小小的你极力抗拒父亲的命令,几乎丢了性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驭飞他看见你的第一眼起,便为你着迷。
“那时他还小,不懂得什么叫爱,只是朦朦胧胧里觉得此生不能放开你的手。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每当我看见你与他一小一大两只手紧紧相握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可以天长地久。”
凤无一清幽的声音低低地述说过往,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稚嫩的孩子用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最爱的皇侄的手,一刻都不愿意放开。
抖着嘴唇,莫燃心中疼痛不已,他想不起来一切,他不知道过往,不甘心的泪水涌进了眼眶。
默默看着那双月光下清冽的双眼逐渐堆积的水气,凤无一心中泛起阵阵疼痛:“天青一百二十二年,凤起反于京平,他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情,就如同他的谋反是意料中的一样,仅仅一天,他被生擒,论罪,当斩。
“于是,你长跪于大殿之前,为他求情。虽然他非你生父,虽然他与你之前毫无半点亲情,你却甘愿冒死为他求情。
“长跪一天一夜之后,你昏倒在地。那之后我应允了你的请求,放了凤起一条生路,为防他再起反心也为封了众臣的口舌,断了他四肢的经脉,将他软禁于皇城里最僻静的地万。你虽非他的亲身骨肉,但天下知道这秘密的也只有四人。
“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不让你留有痛苦的回忆,我应了驭飞的请求,你对施以银针,三根银针封了你所有的记忆,这记忆里也包括你对他萌生的青涩感情,然后连夜将你送到天问的身边,由他抚养你,教你,护你。那年你十三岁。到现在我都记得驭飞当年在我下针之前对你的誓言……”
“他……他说了……什么?”莫燃全身不住地颤抖,连话几乎都说不完整。
“小莫,你等我,当我足够强,足以承担你所有痛苦的时候我会去接你,就算那个时候你已不记得我,我也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那个时候我们永远在一起,彼此不分离。”
“他骗我,他骗我,他骗我!”莫燃凄厉地嘶喊,喉咙叫出血来,“他是来了,我又重新爱上他了,但我们却没有永远在一起,彼此不分离!他纳了妃,更会娶后!他骗我!”
“‘缠绵’是天下三大奇毒之首,是真的无药可解。”凤无一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月华照出了他脸上无尽的悲愁。
“你说什么?”上前一把握住凤无一削瘦的肩膀,一瞬间莫燃觉得通体冰凉,他以为自己死了。
“天问的暗卫在西域找到的并非解药,而是暂时压制毒性的药而已,配上我的金针,才暂时保全了他的性命,但是药性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一到,他会毒发身亡。”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不相信!师父的医术与医理天下无人能及,他怎么可能就死了?我不相信!”
“他怕你伤心,怕你哭,所以宁愿被你恨被你怨,哪怕因此忘了他,他也认了,他对我说过只要小莫以后能忘记他,此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假意要纳妃,所以我愤然离开的时候他拦都不拦,是因为他知道他会死?他不想让我难过痛苦?”
这就是他为什么在那三个月中每晚疯狂地与自己纠缠,仿佛要把一生的时间都用尽!这就是为什么他将国事放在一边,把一天大半的时间都给了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他武功虽好,偏偏那天他偷听,他却浑然不觉!就这是为什么他说爱自己的时候,眼中总有难以言语的痛苦!
他应该早就发现的,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啊!”莫燃抱头狂叫,痛苦将他击垮,痛苦将他掩埋。
“他死了?他死了?他在哪?他现在究竟在哪?”他不信,那么高傲自信又意气风发的人死了?他断然不信。
“半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毒性就已发作。驭飞的母妃六月怀胎的时候中过奇毒,所以导致他的容貌有异,但是他出生之后血液里就留有奇特的毒性,那个时候起,平常的毒药就对他无效。
“此次缠绵发作,我原以为无法救他性命,却发现情况并非我们所预料的那样,驭飞并没有真的死去,他现在处于沉睡的状态,似乎想要永远不醒。
“天山有一洞穴,洞穴里有一药泉,半年前熙夜照我的吩咐,将他送到了天山那个洞穴里,悬放于药泉之上,药泉不断蒸发的雾气笼罩他的身体,这样可以缓解他的痛苦。”
“师父,你是说他还有救?”希望的火花重现莫燃的眼底。
“是的,但是……”凤无一犹豫不绝,怕说出这个希望也许会带给爱徒更大的失望。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绝不放弃。”他灼灼目光里有雾气,有期盼,有坚毅不可动摇的决心。
“相传天山有一种百年才会开花,百年才会结果的雪莲,如果能找到这种雪莲,只要一片花瓣就可令驭飞起死回生。但是千年来,只听闻传说,却从未见过雪莲真身。”
凤无一垂下眼帘遮住黯淡的目光,他的声音沙哑不如以往的悠扬动听,清冷且悲凉如同洒满他身体的月华。
“就算要太阳西升东落,河水逆流,我也定要让他醒来。我不允许他就这么一睡不醒,我还没和他算完总帐,他别想逃避。”
莫燃熠熠生辉的眼底,凤无一看见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与羡慕,他忽然间觉得,他的小爱徒也许真的有办法把他心爱的人活着带回来。
奇迹也许真的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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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慕云峰。
慕云峰上终年积雪,皑皑白雪银白晶亮,仿佛老天恩赐的羽衣覆于巍峨的山顶,远远望去壮丽无比,莫燃却毫无心情欣赏这常人难以看见的美景。
半个月前,莫燃到了这万年冰封的天山慕云峰,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漫山遍野地寻找传说中的雪莲。
深不见底的悬崖他去过,垂直陡峭难以攀沿的峭壁他上去过,他刨过冻结的坚硬如铁的泥土,他砸过万年不融的玄寒冰锥,只要传说里提到过的地方他都拍过翻过,结果令他几乎疯掉。
什么都没有,别说雪莲,连影子都没有!
外面的风雪又大了起来,呼啸着从洞穴口刮过。莫燃盯着面前的火堆安静地发呆。
他的手指冻得红肿裂开,每天挖雪造成指尖的指甲与肉都分离,冻伤的口子裂开又合上,反反复复形成的新伤与旧伤,似乎永远没有愈合的那一天,就像留在心口的那道痕迹。
丝丝血迹渗出疮口沿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感觉不到痛楚,唯有寒冷闯进心口。
外面呼啸的风没有停止的迹象,飞扬的雪花是最冷冽的武器,似乎要把人冻僵才作罢。
待了好一会,莫燃抬起头来,湿润的视线投向洞穴深处那悬放于药泉之上的人。
蹒跚地站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每靠近一步,心中的疼痛加剧一分,离那个人越是靠近,心中的怜惜越是浓重。
停下脚步,他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了,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近到他可以看见他安静沉睡的容颜。
他的睡颜没有任何改变,和十多天前他找到他的那一刻一样,沉静又安详,飞扬的眉宇是淡定的,他的呼吸很孱弱,如果不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几乎感觉不到,就像真的死去一般。
他着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衣,听师父说,才知道舒适干净的白色是他最爱的装束,难怪他与他在一起的时候着白色的时候最多。
他是这天下闻名的日帝,其实他觉得阳光灿烂的金色才更适合他。
等他醒过来对他温柔微笑的时候,他会告诉他的。
眼睛里又开始刺痛了!他已经离他很近了,他还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们彼此贴得很近,感受彼此的体温和呼吸,可是他却可恶地不愿醒过来!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为一个男人哭,已经是很丢脸的事情了,可是他哭都哭了,脸也丢了,心也伤了,他却睡得跟没事人一样,全然不顾他的心情,全然不理会他的伤心。
爱他,爱到恨不能干脆让他真的死了算了,一切都一了百了;恨他,恨得连心都疼。
爱恨交织是一种煎熬!生不如死的煎熬!
银针的时效早就过了,但是他想不起来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想这也许是老天的意思,让他忘记过往,一切重新开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受现实,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因为未来才最重要。
他不介意过去了,也不介意他不尊重自己的意愿,擅自让师父给自己下了银针;更不介意他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用纳妃的借口把自己赶得远远的。
他想的是等他醒过来以后,他们重新开始,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年,他想和他好好地,快快乐乐地,一起生活下去。
可现在,他就这么一直睡着,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可恶!他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恨恨地在沉睡的凤驭飞的身上用力擦着眼睛,擦干这原不该属于池的泪水,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一动不动的人,悲伤袭击了胸口,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凤驭飞你就这么睡吧,睡了就别醒了!别以为我为了你哭,就会等你一辈子,你如果醒不过来,我肯定把你丢在这,走的一了百了。
“而且我会娶妻生一堆儿子,就算我不跟女人在一起,我也绝对要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回来!可恶!你就这么给我睡死过去算了,我才不要等你,绝对不要!到时候你别后悔!你……咦?”
莫燃泄愤似地吼到一半骤然停了下来,声音仿佛生生被斩断了一般。
他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凤驭飞的手,飞速凑到眼前,死死盯着那修长好看的手指,目不转睛,连眨都不眨一下,生怕一个小小的眨眼都会错过什么。
掌中的手冰凉一片,他的指尖流淌的血液沾到了凤驭飞无力垂下的手上,凝神屏息,看了许久许久,但是那好看的手指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次和十几天里的无数一次一样,他以为他动了,却只是他眼花了,那人睡颜依旧,悲切伴随着失落涌上了胸口,压得他窒息。
死命一把抱住那人冰凉却柔软的身体,哽咽出声,决堤的泪水不断冲刷脸庞,他用几尽绝望的声音呼唤:“醒过来呀,醒过来呀,哪怕你真的要纳妃我也认了,只要你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你给我醒过来呀。”
“喀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忽然传了过来,悲痛中的莫燃一惊,去看声响的源头,就见悬挂吊床的一条链条忽然一头断开,悬挂在半空的吊床朝一边倾斜下来,凤驭飞的身体沿着倾斜的角度向药泉滑了下去。
慌忙间,莫燃伸手去接,却连同自己一并跌进温暖的泉水里。
一跌进泉水里,莫燃连忙镇定心神,在水中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沉向泉底,急忙潜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略显瘦弱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
脚下用力,准备带人浮出水面,转身的瞬间,他却被泉底一株奇异的植物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那株植物似莲非莲,它只有四片花瓣,绽放的银色花瓣娇嫩无比,花瓣的四边是金色镶嵌,花蕊是奇异的黑色,花的茎干笔直带刺,是透明的碧绿色。
莫燃从没听过天下还有这等可以长在温暖药泉水底,昌盛不败的奇异植物。
雪莲?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燃惊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