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不准睡。”
看见她错愕的小脸,他有大笑的冲动。“走吧,还耽搁什么?”
纳岚疾大方地将自己一半的重量,交付在她身上。
“喔,如果我不能睡,那你呢?”她回问。
“我?”总不能回答她,他要准备家伙御敌吧?他睨了她一眼,随口应道“你管我要干嘛?”
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还得拖着他跑,她当然不能睡。
“喔。”问问而已嘛,何必凶她。
招喜委屈地扁着嘴。这个男人,她真的越来越无法理解,看来得赶紧治好他的伤,才能免去被他坏脾气波及的厄运。
走了半个时辰,在王老伯的带领下,招喜搀着单脚跳着走的纳岚疾,来到一间简单搭成的竹屋,进屋前,纳岚疾还谨慎地左顾右看,观察四周的环境。
“招喜姑娘,暂时委屈你们在这小房间住一晚,饿了吗?要不要让我那位婆子帮两位,准备一些咸粥?”
“那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气,没有什么。”
“谢谢你,王老伯。”
招喜以最热切的笑容,目送王老伯离去。
“招喜,你去看看,这屋子的后门在哪?”
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他防贼似的,特意压低的嗓音。
“后门?找后门干嘛?”
“把我扶到窗边去。”
“嘎?”
纳岚疾的举动,让招喜如坠五里雾中,一头雾水,但仍按照他的嘱咐做。
他推开竹窗,探出头,仔细观察屋外的状况,连一草一木都没有放过,就怕如他所想,外头会藏有抓他的伏兵。
叩叩──
房外传来敲门声,只见王老伯端着两碗热粥走了进来。“粗茶淡饭的,没好东西招待,两位趁热吃吧。”
“王老伯,真的太感谢你了。”
待王老伯离开后,招喜迫不及待端着热粥,来到纳岚疾身边。“快趁热吃吧,你需要补充体力。”
他仍然是一脸警备,接过粥,二话不说推开窗子,倒了出去,看到这一幕,她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你怎么……”不吃,也别浪费啊。
“东西别乱吃,你怎么遇上他的?你有跟他们透漏我的身份吗?这屋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谁?”
纳岚疾的问题有如连珠炮,问的招喜无法招架。“我……我是之前帮你捡枝条的时候,遇上王老伯的,他说他的屋子就在这附近,我们可以去他的住处休息,这屋子里好像就他们夫妻俩,怎么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瞥见他严肃的神情,招喜的心也跟着紧缩,彷佛也感染了些许紧张气氛。
他黑亮的眸颇富深意地瞧了她一眼,将所有的不安全压进了心坎里,他已经拖累太多人了,没必要再拉她下水。
他吁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她还是觉得很怀疑,明明他的表情,沉重的让人以为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或许,他是在担心自己的伤?
招喜了然地拍拍他的肩,笑咪咪说道:“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听王老伯说,这里离遥安城很近呢,而且他明天要进城采买,说不定他可以顺道送我们进城,你瞧,我们是不是很幸运?”
“幸运?”纳岚疾眯起黑眸,脸色有逐渐阴沉之势。
他只知道遇上她后,他们就大灾小祸不断,他现在还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这是纳岚疾和她,相处一个半月下来,唯一的结论。
“没碰上你,那才叫幸运,要不是你该死地擅自松开我的手,我根本不会摔下来,没摔下来,我的腿就不会断,那我老早进遥安城了,哪需要在这里磨蹭。”
半是抱怨,半是牢骚,满腔的怨气,不得不发泄出来,不然他可能还没治好腿伤,就先抑郁而死了。
闻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对……”
“闭嘴,不准再说那三个字。”再听到那三个宇,他又要心虚老半天。
“可……我让你不舒坦了啊。”
噢,天啊,谁来帮帮她,让她不要老是一脸认真地,覆诵他的玩笑话,那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反正就是这样,到此为止,不准再发问,现在开始闭目养神,不准睡觉。”
听到他专制又霸道的命令,招喜拧起眉,用眼角余光偷瞄他,他倒是真的闭起双眼,存心不搭理她似的。
她小小声地问:“为什么……”不能睡觉?
她真的好想知道原因,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粥倒掉,还有为什么他看起来疑神疑鬼的样子,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你有跟他们透漏我的身份吗?
回想起这个问题,招喜的嘴角呆楞了半晌,旋即露出一抹苦笑。
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只停留在“疾公子”三个字,其他真的一无所知。
无端地,她的心口有些酸酸的,更多的部份是股莫名的失落。
就在她以为,她为他做了许多后,才赫然发现,她对他,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第六章
匡啷、匡啷、匡啷……
一匹乾瘦的老黄马,拖着一车子乾柴,已经略显吃力了,更别说还驮着两个来路不明的物体,不停发出怪异声响的板车,彷佛下一刻就会解体般骇人。
听着老马不停喷气、不住踏蹄的声音,招喜紧张地四处张望,胸口尽是不安,好几次想开口,意识到圈在她腰际的大掌收紧,只好呐呐地闭紧嘴。
原本她想跟在板车旁用走的,纳岚疾说什么也要她同车,不然宁可拐着腿,自个儿走回遥安城,她说什么也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万一他的两腿都废了,那岂不是要换她背他?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她哪背得动他?又没办法眼睁睁搁着他不管……
唉,好生为难,只好委屈年事已高的老马,她也是满心的对不住啊。
“疾……”
“闭嘴,在还没到遥安城前,一句话都甭说。”
啊……他还在生气呐。接收到纳岚疾怒红的视线,招喜心虚地垂下头。
今天一早……是被他吼醒的。
她才恍然大悟,她竟然睡死了,睡到他连着打死二十几只蚊子,她都不知道。
“知道对不起我,算你有救,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想说什么,纳岚疾直接打断她的话。
摇晃不已的板车,晃的他全身骨头都快散了,这让精神紧绷、一夜未眠、头痛欲裂的纳岚疾,脾气更显暴躁。
昨夜,为了担心是否会遭人埋伏,即使困极了,他一刻也不敢入睡,但这没义气的小混蛋,竟然背着他呼呼大睡。
“哪会发生什么事……不就好好的嘛。”她委屈地咕哝几句。
他眯起黑眸。“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意外?万一真的有事,你睡的这么沉,怎么逃?难道陪我一起送死啊。”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清楚告诉我?”老说会有事,明明什么意外她也没瞧见。
“没什么,那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知道。”纳岚疾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只好心虚地撇开头。
又来了!又说不关她的事。这次,招喜真的生气了,每次都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骂的狗血淋头,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连他的事……她都不清楚。
以前,她帮别人忙,至少还会有一句谢谢,可他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还时时骂她,如果对他来说,她真的那么讨人厌,那她乾脆走远些,省得他见了心烦。
等着接话的纳岚疾,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招喜的回话,讶异地睁开眸,只──她一反常态低头不语,他顿时有些心虚,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火了。
“招喜?”试着唤她。
忽然,颠簸至极的板车停了下来。
敏感的纳岚疾,直接联想到可能发生的意外,没有多想,双手一推──
“招喜,快走。”他想也没想,大喝出声。
被推出板车外,摔的屁股开花的招喜,痛的直不起身,心儿更痛了。
她才刚想到自个儿要离他远远的,还没行动,倒先让他给踹下车。
呜呜……讨厌她,也别对她这么坏啊,她好歹也尽心尽力照顾他几日了。
“快走啊,还在磨蹭什么!”这个傻丫头。
纳岚疾一边吆喝!一边紧戒盯着瞪大眼的王老伯,只要他敢贸然上前一步,他立即对他不客气。他的腿虽然断了!但手可没废,一身武功也还在。
“招喜……姑娘?”王老伯瞪大了眼,嘴开的老大,忘了合上,眼睁睁看着招喜,像颗球似摔出车外。
“别动!”纳岚疾飞快抽出刀剑,架在王老伯的颈子上。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担心真闹出事来,顾不得疼痛,招喜一骨碌儿站起身,双眸焦急地盯着他。
他是认真的?招喜怔然。她记得,在摔下山崖之前,他们遇上刺客,他就是这号表情,难道他真把王老伯当成刺客?这怎么可能?
“公子……你误会了。”王老伯吓出一身冷汗。
“误会?那你为何突然停下车来?”他厉声逼问,犀冷的瞳眸没有错过王老伯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因为……因为……”泛着森冷白光的剑刀,让王老伯猛咽口水,一口气哽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啊!”手劲加了几分,王老伯痛的哀哀叫。
招喜皱着小脸。王老伯可是好心帮他们呐!
“公子,刀剑无眼,小心使着啊,是因为……我觉得车轴好像出了点问题,想先停下车来看看,万一断了,可惨了。”哽了半天,王老伯才把话吐了出来。
“我、我觉得……王老伯应该是好人才对。”招喜小声补充着。
纳岚疾上下审视王老伯好几回,才收回刀剑,还不忘恐吓。“你最好不要要什么花招,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刺客可不会大剌剌地在脸上,写着他们是坏人,尤其他一向坚信人性本恶,实在无法让他相信,会有人莫名其妙帮助别人,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别有所求。
“是、是……”王老伯忙不迭猛点头,嘴边碎念几句,慢吞吞检查车轴。
王老伯直呼倒楣的模样,全让招喜看进眼底,她偷偷瞥向纳岚疾,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想说他几句,告诉他不可对救命恩人这么无礼,也别随便怀疑别人,可……
话到了嘴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硬生生吞回肚里。她要以什么身份跟他说这些?况且他未必要听她的废话。
哎呀!真糟糕,她一向讨厌想太多,怎么一碰上他后,越想越多?
“喂,你在发什么呆?我刚刚叫你跑,你干嘛不跑?”他臭着脸,剑眉倒竖。
这话说反了吧?该是她问他,他干嘛把她推下车,害她跌的七荤八素,人还在荒山野岭里,她能跑去哪?再说──
“我怎么可能把你扔下自己跑,当初要不是我的缘故,你也不会摔下来。”虽然一开始是他害的。
招喜直觉说出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惊讶。“呃……我的意思是,我都说了,不会半途扔下你不管,你就放心好了,即使遇上危险,我也不会丢下你,自个儿逃命。”
她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一天到晚老在测试她会不会扔下他,他烦不烦啊。
听到她的说辞,还有她一脸委屈的样子,纳岚疾对天发誓,他的本意绝对不是如此,他真的不想她因为他而枉送性命,纯粹是为她好。
“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他什么都没说,她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连她为什么被踹下车,她都还搞不清楚。习惯把话往肚里吞的招喜,低着头,闷不作声。
隐约瞧见她的眼眶内浮动着泪光,纳岚疾喉头一紧,满腹怒火顿时消弭,像被浇了一盆冰水般。“喂……”他极度不安,怕死她不吭声。
每次他的口气重了些,她就像这样,让人愧疚到死的表情,真是够了。
“对不起……”犹如口头禅般,这句禁语习惯性脱口而出。
“拜托,我求求你,别再说那三个字,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覆额呻吟。
如果不是她对不起他,他干嘛又凶她?好似她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一样。
“那……”接下来这句,按照往例,会是她该如何补偿之类的。
“呃……”王老伯先出声打了岔。“车轴应该是负担太重了,所以转得有些不顺,小心点驶,应该还可以撑到遥安城,可以出发了吗?”
他识相地掠过招喜,直接询问纳岚疾,这里就他最凶,最吓人。
“嗯。”轻应了声,纳岚疾总算愿意相信王老伯,确实没有异心。
视线兜转一圈,落在发呆的招喜身上。“发什么呆?还不上车?”
“可……王老伯都说了,车轴负担太重了,万一我坐上去,车轴断了那……”这只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既然他不喜欢她靠近他,那她走远些就是了。
“上来,别让我说第二次。”他带着威胁的口气喝令着,炯亮的黑眸有着让人无法拂逆的威严,好似他根本就是个王,一个总喜欢对人发号施令的掌权者。
这当然是她猜的,既然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总能自个儿猜吧。
招喜乖乖上车,如坐针毡的担心车轴,不知道会在何时断了,届时该怎么办?
一路上,纵使两人没再交谈,脑子里可忙碌的呢。
纳岚疾确信,自己坚决什么都不透露,对她是好的,反正到了遥安城,他们将分道扬镳,永不再有交集。
他的爹娘、手足、亲卫、百姓们……为他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她,是他最不想见到,另一个因他而死的人。
※ ※ ※
耗费了大半天,费尽千辛万苦,总算进了遥安城,原本应该在城门分别的纳岚疾,在考量他的断腿,实在没能耐走到哪里去,而她,又刚好问他,愿不愿意先留在她家,等脚伤痊愈再做打算,他就顺道答应了。
一来他在遥安城一人独居,容易引人注目,二来城里有熟人担待着,他想干些什么勾当,也有个掩护。
然而,就在板车走到距喜福客栈前几步路时,忽然宣告解体,纳岚疾就这么结实地摔在地上,痛的他龇牙咧嘴。
“怎样?你没事吧?”招喜急忙扶起他。
距离没几步远的喜福客栈中,吉祥一个眼尖,立即瞧见阔别多时的招喜,欣喜地冲了出来。“小四回来了!小四回来了。”
吉祥这么一喊,旋即惊动客栈里所有的人,大夥儿纷纷冲出来,一探究竟,瞬间,立即围成一圈圈的人墙,将招喜和纳岚疾包围起来。
第一次见到这个阵仗的纳岚疾,看傻了眼,也忘了痛。“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哪冒出来的?”
“小四!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们了,你这次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人一丢就丢好几个月,你以前从来没走失这么久过,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吉祥将招喜搂进怀中,兴奋地喜极而泣。
“喜儿!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次跑去哪了?这么久不见人影,我跟大姊担心死了。”求安拿着锅铲,从灶房跑了出来。
“对不起……每次都惹出麻烦,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了,我很好。”招喜困窘地笑了笑。
“没关系,下次要失踪这么久,记得写封信告诉大姊,好歹让大姊心里先有个底,知道吗?”
“我知道了。”招喜点点头。
被晾在一旁很久,痛的几乎要翻白眼的纳岚疾,强撑最后一口气,虚弱地吼出声。“招喜……我快挂了,行行好,帮我止血一下吧。”
忙着和小妹叙旧的吉祥,这才发现招喜背后抵着人。“咦?这人是谁?”
※ ※ ※
这间喜福客栈,一定是黑店!
纳岚疾拄着拐杖,气呼呼地瞪着,像只花蝴蝶在客人间来回穿梭的步吉祥。
这女人,不简单!打他踏进皇朝国都以来,第一次碰上如此棘手的敌人,他的悲剧从踏进这间客栈后,开始上演。
那女人直接把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扒光了,说要赔偿王老伯板车,还有留在这里养伤的医药费、伙食费、住宿费。
这些都算了,连他片刻都不离身的宝剑也让她搜了去,说是万一他伤重不治,这把宝剑还可以典当换钱,好帮他办身后事。
步吉祥那该死的女人,根本是恶鬼投胎,至少他也交了房钱,还只能睡在柴房里,要不是招喜定时拿膳食给他吃,否则他还真怀疑步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