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我又拿不到半毛钱!”
不一会儿,岑久又笑了。这个男人一点趣味儿都没有,可奇怪的是,他总是能惹她发笑。
“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那个叫何非元的老头,被我关在窖里,我在敬你酒的时候说过,你不为难我,我自然会给你方便。”
当真是他误会了,南宫哲又是一怔。
“可有兴趣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那个姓何的老头值多少银两?”
“他的命,不卖。”
“我没兴趣买他的命,我只问,他值多少钱?”
“一百两。”
她挑眉,似乎有些不信。“一百两便可以请动你这位大人物?”
他冷哼一声,并不多作解释。
“通常你杀一个人也是这个价码?”
“要看杀的是什么样的人。”南宫哲硬梆梆地说。这个女人虽然笑咪咪的煞是迷人,但他老觉得她不安好心似。
“我付一千两,雇你一个月。”
南宫哲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望着岑久。
“一个月,一千两。”她微笑。
太诱人了!南宫哲从没碰过这么好的事,虽然钱不是他最看重的,但他仍是怀疑——是她真的别有居心,还是他看起来像个好哄骗的呆子?
“我店里最近不是很安宁,夜里老是有人偷偷上门惹事,我留你在醉仙居一个月,替我赶走那些人。”
“我怀疑话里的真实性。”
“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区区几个小贼,是难不倒你的。”
“承蒙抬爱。”她扬起唇角。连岑久自己都觉得好奇怪,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也没听他说什么逗趣的话,但她总会莫名其妙地开心。
“我做交易,有个原则。”
“愿闻其详。”
“诚信。”南宫哲说完,却见她脸上微变,这时,他更加确定她心里有鬼。
“诚信。”她咳了咳,强笑着重复他的话。
“你坦白,我尽力,你做得到吗?”
“当然。别忘了,我可是做买卖的。”
“你雇我,不只是防贼吧?”
“自然是防贼,否则:我何必花这么多银子。”见他不为所动,岑久终于坦言:“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对了,要是一般小贼,我根本不担心,麻烦的是,他们全是有备而来的采花贼。”
南宫哲一怔,觑了觑她弱不禁风的身子,目光中并无轻蔑,只有理性的剖析与深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我身边那两个丫头比起来,我的体态既不够丰满,五官也不够出色……”
“你很美。”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岑久呆了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的谈吐、教养和气质很美,还有你说话及应对的态度,很迷人。”
头一回,有人这么精准地赞美她,岑久有些醺然,莫不是方才喝的那些酒生效了?
别人的赞美,不管是假意或奉承,她早就能无动于衷的面对了;不过这个野人,他专注盯着她的模样,还真令她十分受用。
“谢谢你。”她说,假意往前走,不让他瞧见她因为这番话而忍不住微笑。
南宫哲从没称赞过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对个女人说这种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听到她自认姿色平庸,他心里断断不能苟同,才这么反驳吧?
“秋水县里孔武有力的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会找我这个外地人?难道你不怕……”
“我信得过你。”她转身,盈盈秋水闪着微微的光。“老实告诉你吧,以前我曾在醉仙居遇过一个卦者,他精通面相,我与他很投缘,他离开醉仙居的时候,教了我一些看人的诀窍,相信依他的说法,我应该是没看错人,你一定能不负重托。”
一番话,又令他怔了。
“你……何必这么麻烦?找个能保护你的人作丈夫,不就都解决了?”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为什么要找丈夫?”
南宫哲咬住舌头。是呀,为什么他会问出这种话呢?这个怪女人有没有丈夫,干他哪门子事?
“但你不觉得,这样可以让那些人绝了怀念头?”
这个怪人,观念居然比自己还迂腐!岑久哈哈笑了两声。
“我才不为这种事强迫自己接受另一个陌生人呢。”
南宫哲没多言,亦不再考虑,他接受了。
岑久霍然转身。“你答应了?”
他点点头。“不过,我得先完成雇主所托,把何非元这件事完成。”
“这点你无须费心,一回醉仙居,我立刻把人交给你。”
“好。”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她朝他举起手。
南宫哲点点头,与她三击掌。
那白嫩的小手拍过他的掌心,而后滑下,岑久打量着南宫哲的手;这双手,布满了刀伤剑痕,黝黑粗糙,与她的洁白柔润,形成强烈对比。
那一夜,她并没把这双手看清楚。想像这些伤痕受的创、流的血,岑久的心里隐隐起了怜惜。
“你有一双……很特别的手。”她说,想起前一晚,他曾用这双手抠糊她的花钿、捏过她的胸脯,更肆无忌惮地碰触她的身子。
岑久的心,再无法克制地乱了起来。
不自觉地,岑久幻想着,想着她的孩子也将会有这么一双力拔山河的手,如果一切能如她所愿,那她实在太欢喜了。
一双粗劣劣的手,能让她这么喜孜孜的吗?南宫哲被搞迷糊了,瞧她抓着自己手的模样,好像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似。
他佯怒地抽回手,耳根子居然胀红了。
这个俏姑娘实在太怪异了,三两下便把他弄得心神不定。
见他发怒,岑久才惊觉自己的过火,忍不住吐舌一笑。
“我是想,你这双手,肯定能把那些讨厌的男人修理得惨兮兮。”
没见过她这么俏皮的模样,南宫哲突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这女人太狡狯,他最好步步为营,小心行事才好。
“既已成交……我这就回去,吩咐他们准备一间上房,随时让南宫大爷搬进来。”岑久说道,隐在裙里的一双小脚快乐得想要跳舞。
“慢着。”
“还有疑问吗?”岑久一惊,只怕他会改变主意。
“我说过,我要把何非元带走,交给我的雇主!”
“喔,抱歉,我一时间竟忘了。你需要的时间有多长?”
“半个月。”
“没问题,我可以等。我们的约定,半个月后生效。”
“那些人呢?”
“哪些人?”这一次换她满脸疑问。
“宴会上那些人!”
“喔!”岑久恍然大悟,要不是南宫哲提醒,她还真的给忘了。
“随他们去吧。”岑久摆摆手,全然不在意。
“可是……”南宫哲突然收口,可恶!这女人的言行,把他弄得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干脆。
“我不在乎。”她福了一福,转过身朝醉仙居的方向急急走去。
一个月的时间尽够了。
要不是南宫哲在身后盯着她,岑久真想跳起来欢呼歌唱。
她笃定相信,一个月后,她的肚子里就会多出一个小小孩。
独独属于她岑久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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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醉仙居。岑久才踏过门槛,忽然眼前青影一闪,清儿圆滚滚的身子已经迎了上来。
“姑娘,我到处找不到你,正担心着,没想到——”清儿话到一半,看到门外的南宫哲,两道柳眉随即竖起,一抽腰上短剑,便朝他狠狠刺去。
早知清儿会有此举,岑久一把扯住她,怒斥道:“不准无礼!”
“但他对姑娘意图不轨!”清儿拿剑指着南宫哲,气嘟嘟地说。
这般举动又惹恼了岑久,“我说过多少遍了,没我的允许,谁准你在厅里拿剑的?”
“可是他——”
“他是客人。”岑久对她投去警告的一眼。“就这样。收好你的剑,有事回房说去。”
主仆说话间,袁秀宏苍白着脸,匆匆从楼上奔了过来。
“久妹妹,你没事吧?!”他激动地握住岑久的手,眼里甚至浮现泪光。
“我没事。”岑久挣开他的手,语气冷淡。“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干爹担心你的安危,四处找都没你的消息,只好报官;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儿等消息。”
报官!有这么严重吗?岑久秀眉攒了起来,见有些好事的客人正把目光朝这儿转,她没再开口,一个人径自走进内院。
内院的小花厅里,岑有金和美娘早等在那儿,皆是一脸的愁恼。
“爹。”岑久唤了一声。
“久儿!你……你没事吧?那野人……”岑有金跳了起来,又惊又喜。提起下午的事,仍是余悸犹存。
一等晓缘和清儿进来,把门掩上,岑久才出声。
“女儿没事儿,倒是你们,报官做什么?爹,’请派个人赶紧把这案子撤了才是。”
“可……可那个……那个江洋大盗呢?”
“别这么说他,”岑久攒眉。“他下午会这么做是一场误会,并没恶意的,女儿与他有笔买卖要谈,请爹尊重他。”
听完她的话,岑有金的眉毛整个全掀到头顶去了,显然不能接受爱女那轻描淡写的说法。
“你当爹是三岁小孩,随你唬弄!做买卖?那野人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有生意人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闹,你二姨娘的颜面尽失,连我的面子都没有了!”
“是爹教过我,不能放过任何谈买卖的机会。”岑久无视父亲的暴跳如雷,抿着唇,一派安详。
“我——我——”岑有金吸气又喘气,吸气又喘气,整张脸胀成了猪肝色。
“要你做的你不做,不该你做的你竟推到我头上来!好,我倒想知道,你跟这个野人有什么买卖可以谈的!”
“我雇他保护我。”
“保护你?”
岑久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约略把这段日子来夜里受骚扰的事说了。
岑有金又气白了脸。“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耸耸肩,从容而优雅。“都是小事,我能处理。”
“我早说过,一个姑娘家只身打理一间楼,早晚会出事,你偏不听!”
“爹,我说过了,我会处理。”像往常一样,岑久知道父亲又有一段冗长的叨念了。
女儿的保证并没让岑有金松懈下来,他愈想愈不对劲,突然抓住岑久的手腕。
“你立刻给我辞了他,跟我回岑家去!在岑家,爹会雇上千百个人保护你,不需要他!”
“办不到!”岑久站了起来。这个计划好不容易走了一步,她绝对不许人阻挠。
这个严辞拒绝让岑有金呆了,随即,他恍然大悟过来。
“莫怪……莫怪那些传言……”他喃喃说道,忍不住怒气翻腾。“你知不知道外头那些传言,不是把你说成痛恨男人的恶妇悍妇,就是不恪守妇道的轻佻女子?!爹只当是恶意中伤你的流言,不肯相信,原来是真有这种事!老天!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些,乖乖听爹的话,嫁个人、替我生几个孙子,传我岑家衣钵!无端生出这些事,让岑家给人白白笑话!”
岑久站了起来,眼里有着不悦。岑有金这番话,也把她激怒了。
“爹,这些事,女儿愿意告诉您,是因为尊重您、希望您了解;我其实可以不说的,那些登徒子,原就不安好心,我没把他们扭送官办,已经是轻饶了,您不怪那些人居心不良,竟怨女儿不安分,难道,是我去招惹他们的?偷瓜的小贼不肯自省,反而怪农夫把瓜种得太甜,我偏就不信,天底下有这种道理!”
“你行!你伶牙俐齿、你能言善道!你比你那死去的臭婆娘还会讲道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早早肯听我的安排,回到岑家,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它已经发生了!”她恼怒地喊道,“从你不想要我,从娘带我回饶家,教养我成醉仙居的接掌人,这些事就都注定了。我没有丈夫,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以为我会冒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然后让他夺走我的一切?我不会把自己变成某人的财产,独身是我的选择,就算您不了解,也请您尊重我,别拿您的父权来逼我!”
“荒唐!荒唐!自古以来,哪个女人不遵三从四德,你你……简直一派胡言!你娘那贱蹄子,什么没教,就教你件逆犯上、不忠不孝!”岑有金大吼,美娘赶紧走上前来扶住他。
“久姑娘,你爹身体不好,禁不得气,你就别说了。”
听到父亲辱骂娘亲的话,岑久胸腔起伏,显然怒气也不小。
不愿为这种事再与父亲起争执,岑久扭头想要离开,却被岑有金吼住。
“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回岑家去!”
“不回去。”她昂起头,努力压抑自己的气愤。
“久姑娘,你就听话吧!就算你不喜欢秀宏少爷,还有这么多的少爷公子可以选,你是岑家唯一的命根子,老爷疼你,绝计不会委屈你的。”
“我在跟我爹说话,哪容个外人插嘴。”她冷冷地说。
美娘僵了僵,脸上一阵青白。她很清楚岑久不喜欢她,但这么明白的点明,却是第一回,很令她下不了台。
岑久转向父亲,一张俏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些公子少爷,全都是因为岑、饶两家堆积如山的钱财才看上我的,爹在商场如此精明,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那是他们有诚意,不弃嫌你这个老处女!”岑有金破口大骂,全然不在乎这是否会刺伤岑久。“你要是还有点大脑,就别再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女人青春有限,这道理还需要爹来告诉你吗?弄得没有男人敢靠近你,你还能这么得意!这会儿,你居然还想把一个野人请进醉仙居里,让他公然与你共居一室,传出去,不是更大的笑话?!姑娘家这么大了,一点儿羞耻心都没!”
“从小到大,我和娘亲所受的指指点点,还嫌不够多吗?我行得正、坐得稳,旁人爱说什么,随他们去!”她抬头挺胸,全然不肯屈服。“女儿从不怨您不要我,也没怨您从没对我负过教养的责任,我在醉仙居很快活,不仰男人鼻息,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把我的生命用在三从四德上,太不值,也太浪费。”
做梦也想不到,在他面前向来温润文静的女儿居然会顶撞他,堵得他说不出半个字来。岑有金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前,重重掴了她一巴掌。
清儿想冲上去,却被晓缘拉了回来;护主固然重要,但没得岑久的命令,她们不敢对岑有金不敬。
痛楚在岑久脸上扩散,但肉体的痛是可以忍受的,不能忍受的,却是至亲之人对她的误解和谩骂。
“你打我,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这是醉仙居的事,我决不让外人主宰我的想法!”
“我是你爹!”岑有金吼道。
“我从没否认这件事。”她恼怒地说。“但岑家和饶家,爹应该分清楚,我已成年,也掌理醉仙居多年,我相信我的判断,也做我该做的。我再说一次,请您,不要干涉我的事!”未了一句话的坚定气势,全然不输一个大男人。
女儿的倔强激起了岑有金的牛脾气,没预料的情形下,岑有金突然用力扭住岑久,他下定决心,今日就是用强,也非把岑久拖出这个鬼地方不可。
“走,跟爹回去!”
“不,”她摇头,退了一步,“我要留在这儿。”
“我忍受你娘、忍受你这个样子太久了!你明明姓的是岑,偏偏一再跟我作对!我是你亲爹,我就不相信你当真敢不听我的话!”
场面闹得不可收拾,晓缘和清儿杵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袁秀宏则是一脸忧心;只有美娘,嘴角噙着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请您放手!”岑久开始挣扎,平日雍容的气度也失去了。“我不会回岑家的!你也没权利逼我做任何事!”
“你他妈的我是你亲爹!这世上没人比我有这资格!”他怪叫。
小花厅的两扇门板被踢翻,平平飞了进来,吓坏了众人。南宫哲大步跨人内,这场闹剧,他决定自己看得够久了。
“放开她。”他盯着岑有金,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你——”岑有金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我请的保镖,爹,请你放手,他会保护我的。”看了南宫哲一眼,岑久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对付女儿是一回事,但对付一个男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给南宫哲那对精光四射的大眼一瞪,岑有金高涨的父权突然消了气。
“她是我女儿!”岑有金愤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