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庵不必多虑,再等等吧。”另外一名戴着斗笠的青年同样出声相劝。
字靖庵的男子听了同伴话语后,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说话的这三人身材相近、年龄似乎相差不大,长相也都是俊秀的白面书生模样,甚至眉宇间颇为神似,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像在大海里讨生计的渔民。
船上四人当中,也只有站在船尾掌舵的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精干瘦小是渔民。
“这次若真能有三百杆步枪,起义的把握就更大了!”字靖庵的白净青年岔开了话题,只是神色中还是看出紧张来。
斗笠青年也知道对方加入同盟会时间不长,不像自己与‘意洞’那般身经百战已经磨练出了较强的意志。这次算是对方第一次协助承担重要的任务,临阵紧张并不奇怪,反而需要尽量开导,好让对方在革命开始的时候更好地投入战斗中。就在他准备说些话安抚对方情绪时,却听到持望远镜的清秀青年不经意说道:“是啊……现在我们决死队两百人,只有七十五杆长枪、四十把手枪,弹药也不足,就指望子明能弄来迫切需要的军火了!”
“那……若是军火不到……”白净青年听了更加紧张起来,只觉得身上的负担沉甸甸的……
为首的那个清秀青年没有他同伴心思多,也没有考虑到新加入的同志的心理,一边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一边随意道:“若军火不到,我们也就只有拿血肉之躯与满腔热血与满清拼个你死我活了!”
斗笠青年有心提醒给清秀青年使眼色,走了两步使小船随之轻轻晃动,来到对方面前刚想说话,却忽然看到对方拳头握紧,兴奋道:“来了!!”
“真的?”斗笠青年忙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在远处龙穴岛的方向发现了一艘同样挂上了红旗的中号渔船。与他们脚下的只能靠划桨前行,连船舱都没有的小木船不同,望远镜中的渔船光体积就大了两倍,还有帆。
此时正好是东南风,风力也足,对面的渔船咋一看还有十余里的距离,但是风帆鼓鼓的,没过多久就明显靠近了过来。
“总算是来了……”通过各自的鲜亮红旗,双方一下子就确认了关系。眼见同伴将至,任务完成很有希望了,船上四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海浪也随风渐渐大了起来,好在那仨名少年虽然不是渔民,却也从小在闽省海边长大,因此并不觉得脚下甲板不停地上下晃动有多难奈,心中只是盼着远方渔船能快些到来,好尽早将军火运入广州城内。
莫约二十多分钟后,渔船终于靠近。船首一个穿着短衫,倘胸露腹的短发年轻人放下望远镜,朝小船众人挥手,开心地用闽东福州口音喊道:“方某不胜荣幸,竟能劳得‘三林’迎接,幸甚幸甚啊!”
渔船收帆,船上几个船工一起合力摆弄起大桨,缓缓朝小木船靠近。而那‘方某’则一直站在船头面带微笑。
‘碰~’两条船侧面轻轻碰撞在一起,渔船上扔下一圈绳索,一直掌舵的渔夫便上来接手,将绳索绑定在船头上。
被称作‘三林’的三个年轻人朝上望去,就见渔船上船工们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捆捆用油布包裹的长包朝下送来,三人急忙接过放入小船中心内。
“这可是关系到革命成败的三百杆花旗国春田步枪,要是落入水里你们可吃不消!”那‘方某’不仅不帮忙,反而叉腰说着风凉话。清秀斗笠的青年扬起头,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子明!莫在那边闲站着,小心把你赶回东京去!”
方某笑声一僵,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卷起袖口加入到了搬运过程中。
在摇晃的海面上,两艘船在不停搬运着军火。三百杆步枪听来不多,但是十七八捆,每捆重将近八十斤,也是够呛的。
小木船上的船夫也参与了帮忙。他擦了把汗水,紧锁着眉头看着木船的吃水线越来越深,朝刚接过一捆枪械准备找地方放的清秀青年,低声道:“太重了!太多了!我们小船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此时小船上的人看着堆积成山的枪械,也知道他们错估了任务难度。这全部枪械加起来就是近两千斤的重量,别说木船能否承受,单把船划回去都成问题。
斗笠青年摘下帽子,朝渔船上大喊道:“子明!先停下!别卸枪械了,我们船载重不够,得先回去一趟!”
方某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喊道:“那这样,你们先把小船划回岸边,再把剩下的枪械带走!”
小船上三人虽然知道这样要更加幸苦,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谁叫他们为了小心谨慎,要躲过清廷的耳目不敢走码头出发怕引起注意,只能偷偷在这块乱石滩附近找了艘小船,结果最后载重不够还要再跑一趟。那船夫将绳索解开,三个年轻人朝海里吐了口痰,各自走到小船的两侧,拿起桨来就开始往回划起来。
除了他们本身之外,小木船还载了十三捆,过千斤的东西。虽然他们离海岸不远只有一里左右,但是他们之前搬运以及累了半响,此刻划起来异常吃力!
还好朝岸边流去的海浪较大,能够增加一些动力。
花了半个多小时划到岸边,然后再涉水把枪械交给岸上接应的同志打包在驴车后面,小船四人又重新划回渔船处。等再次接下枪械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每个人都大喘粗气,累得几乎要虚脱了。
等好不容易搬完了枪械,一个个都累个半死,拼命擦汗时,渔船上又送下来了弹药箱!
二万六千发子弹装在十三个弹药箱中,加起来又是九百多斤的重量。
无奈,没办法,三个年轻人只能拼了老命地终于把弹药箱也搬完,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了。也亏他们投身革命后勤锻炼身体,最后撑着卸下了所有货物。若是文弱书生早就累趴下了。
尽管如此,耗尽了力气的他们望着不远处的乱石滩,却连桨提都提不起来了。
此时小船忽然一阵晃动,只见那方某从渔船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小船上。
他来到斗笠青年旁边,一把接过他的手中的桨,笑道:“麻烦,挪个位置!”
“子明……”青年上气不接下气,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只是奇怪的问道:“……你……你不是要回香港吗?”
“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前面当决死队,为革命流血拼杀牺牲,我却要留在后方无所事事!?”方某瞪了其同志一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平之意:“就许你林文、你林觉民、你林尹民来广州跟着孙先生、克强先生、伯先兄抛头颅洒热血,就不许我方声洞来了?”
“子明你是学医的……”
戴着斗笠的林文话尚未说完便被方声洞打断:“你们不就是不想我跟着你们一起死吗!?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手艺甚佳!革命军起,伤员必多,像我这等军医不可或缺,不正是我以以及所长而报国的大好时刻吗!?我自从投身革命,就一直希望为革命而死、为国家捐躯,你们又何苦再三阻拦?”
“更何况!”方声洞捶胸大声道:“难道万一起义失败,你们身死之后,我还能留在香港苟且偷生吗?”
听方声洞如此说来,船上众人虽早都抱有决死之意,此刻也难免感动莫名。
“既然子明已表明志气,我们又何必做那恶人呢!”脖子下挂着望远镜的清秀青年林觉民拍了拍方声洞的肩膀,非常认同好友共赴国难的心思。
“这些军火也是子明从上海运过来的,自然也该让子明一起运入城内。”新加入同盟会没多久的林尹民接话说道。
林文,林觉民与林尹民三人都是福建福州大族林氏子弟,三人都是光绪十三年(1887年)生,又为族亲,同在日本留学,又一起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而加入同盟会,成为坚定的革命者。三人由是相交莫逆,被共称三林。
此刻林文见自己的几个族亲都被方声洞所说服,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握住船桨的手,主动挪开了位置。
“你果然是能言善辩,口才极好!”
方声洞坐下,拿起船桨忽然哈哈大笑道:“没有我来划船,你们如何能回到岸边?”
三林一阵无语……
第273章 三林(下)()
第二百七十四章三林(下)
方声洞和渔夫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总算将小木船再次划回了岸边,那名渔夫就算是常年出海捕鱼,身体素质极佳,此刻也瘫坐在船上喘不过气来。
岸边上的会员早已等待多时,急忙上前拉过船只,忙着搬运军火。
这片乱石滩寻常船只根本不敢接近,随时可能触礁,但是那船夫久在此处下海捕鱼,早就熟悉了地形知道一片乱石当中哪处地方是安全的。这渔夫的亲戚是会党中的头目,也加入到了这次广州起义当中。渔夫本人已入了三合会,也因此林文和林觉民找他来协助搬运军火。
待岸边众人将军火都搬完了,林觉民和方声洞等人才跳下船来,准备涉水去与同伴集合入城。
渔夫则将船只绑定在旁边一座礁石上,就在林文走过对方身后时轻声道:“此次多亏王君,区区酬谢不成敬意。”说完,将几个银元塞入对方上衣口袋内。
渔夫并未说话,只是朝往岸边走的四个青年点了点头。
更远方,那条从香港开来的渔船也重新扬帆返航了,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
如何将军火装运上车就不是林觉民等人操心的了。其中林文一边小心地走过乱石滩,一边好奇地问方声洞道:“连东京那边联系了黑龙会,还有宫崎滔天为我们奔走,最后也才弄到长短枪一百多把……这上海的宋钝初当真那么厉害?还是说他的好友北一辉比宫崎君更能关说?”
经常参加策划革命的林文自然是清楚充足的枪械弹药对起义的重要性;许多起义就是最后弹药耗尽无奈失败的。但是军火准备如此重要,同盟会却长期处于短缺状态。原因有二;一、同盟会长期经费短缺,各方活动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而闹革命的资金来源几乎只有一项就是各方捐款。以前日本政府曾通过黑龙会提供了不少经费,但是后来迫于清政府压力下将孙文驱逐出境后,这笔每年有十余万日元的经费就断了。
虽然同盟会每年在南洋、花旗等海外都能筹集到数万款项,但是对家大业大的同盟会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三百杆春田步枪,市面价格一杆枪在70银元左右,三百杆步枪便需要银元21000!而弹药同样要花钱,一般一千发子弹售价在85银元左右,这样下来这次方声洞从上海运来的军火价值在23000银元以上!相当于同盟会在南洋一年的筹饷所得!
第二个原因;大量枪械占地很大,运输不便。同盟会为防清廷耳目,每次只能少量协运,运输效率太低,很难及时将枪械运送到需要的地方。
因此林文是真很好奇上海那边的宋教仁是如何筹集到资金能够购买到如此贵重的军火,又如何将这批货物从上海运到香港的。
方声洞年轻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迟疑,想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跟好友分享。
“其实我从东京去上海接货时,也曾抱有此等疑问……”四个年轻人来到马车前,看到军火已经被同志们都打包好了,并且伪装成了寻常货物。若不是仔细检查,根本不会知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上海我与英士(陈其美)见了面,后来与钝初细谈才得知一个惊人消息……”说到这里,方声洞忽然放慢了语气。
三人听得关注,此刻都被吊起了胃口,心急的林觉民便催促道:“快些说来!”
方声洞略带得意之色地看了众人一眼:“钝初告诉我,原来这些军火根本不是他们中部总会弄来的!”
自从宋教仁前段时间在上海弄出了个同盟会中部总会后,林觉民等跟着孙文在同盟会南部分会的同志便对此事颇有意见。言辞激烈的甚至指责宋教仁是公然分裂组织,而像林觉民这般寻常革命者,也对其名称颇有意见。
我们这边有孙总理还只是称作南方分会,你却弄出个中部总会出来,明摆着是想骑在我们头上么?
不过此时关键是发动广州起义,上海那边宋教仁主动提出援手,同盟会成员也不会因为心里的一点隔阂而拒绝。只是现在方声洞却说军火并非宋教仁所送,一下子让人疑心大作。
“不是宋钝初……难道是英士?”林尹民先说出自己的猜测。
方声洞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众人已经坐上了返回广州的一辆马车上。林觉民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一抬头道:“难道这些枪支是刘文鹿送的吗!?”
“意洞怎会知道?”方声洞惊讶了一下,见谜底已破便主动解释道:“没错,正是江宁的刘继业送的!”
“这批军火价值在二万银元以上。他宋钝初在上海没有南洋的募捐,资金自是不如我们的……在江南一地,又有魄力和财力拿出这许多钱来的,就只有刘文鹿一人了!”林觉民的一番分析让方声洞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意洞!”
林尹民还是难以相信:“当真是刘某人?”
由于东南大起义的事情,同盟会众人对刘继业的印象一直很差。再加上冷遹、熊成基等新军军官逃离安徽后,纷纷来到广州通过投靠赵声而得以更名混入新军中,从而成了了广州起义的核心力量。林文等人平常与这些钱岳王会军官接触,自然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不少刘继业的坏话,众人心里都瞧不起刘继业这人,因此更不相信他会为了广州起义而拿出两万多银元来!
“他刘继业在去年的橡皮股票时,据说赚到了千万!区区两万银元度对他而言岂不是九牛一毛?”
林尹民听后愤愤不平地哼声道:“这么多钱,落到他手中实在是糟蹋了!若我同盟会能有这笔资金,别说三百杆枪、就连三万杆也能买齐了!广州早就光复了、编练出几万雄师直捣京城,砍下那载沣小儿的狗头!”
方声洞知道林尹民年轻气盛,是三林中脾气最急的人,因此也不在意对方的胡话,更没有提醒对方‘载沣小儿’实际上比他还大几岁。
“无论如何,这刘文鹿肯拿出钱来援助革命,终归是好事!若没有他,这三百杆枪当真是怎么也落不到我们手中的。”林文到没有像族亲林尹民那样对刘继业看法如此不堪,还算是说了句公道话。
“广尘说的没错。”方声洞亦点头道:“而且他刘继业除了从美国商人手中进口了这批军火之外,还委托他那啥……三联集团的船运公司,用他的船将这批军火藏匿起来,与我一并运到了香港……你们猜这批军火存在香港哪个地方?”不等众人回答,方声洞便自顾自道:“正是他三联集团的仓库!”
“今天大早我就是在三联集团仓库提取的军火,上了精卫准备的渔船出海来的。”
林觉民听后感叹道:“看来这刘文鹿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不全是味根(熊成基)说的那般不堪呐!”
林文道:“也是……细细想来,当初东南大起义失败,刘文鹿也是网开了一面,放了味根他们逃离包围圈。若非他一时心善,他们恐怕全都要命丧太湖了。”
“这都遮掩不了他刘某人屠杀革命志士,还有赶走了伯先兄之事实!”林尹民却并不买账,狠狠地骂了刘继业一通。
自家兄弟就是这个脾气,林文和林觉民也没办法,只能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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