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与黄老板有了点误会……如果能麻烦刘先生疏通疏通,小人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此刻杜月生的表现让刘继业很是失望。没有半点后世上海滩大亨的气度,也看不出与寻常地痞混混有不同的地方,真是有些浪费时间。
权当是消遣吧。
“什么误会?”
杜月生难以启口,眼珠子乱转一团后才轻声紧张道:“小人……小人因故误了黄老板的一桩买卖,惹恼了黄老板……”
“多少钱?”
“……啊?”
“黄老板损失了多少银元?”
杜月生腿抖地愈发激烈:“六千银元……吧?”
“六千银元……你希望我帮你摆平?”刘继业半眯起眼睛,他受父亲刘寿昌潜移默化的影响,也逐渐有了对方的一些习惯。
“刘先生大仁大德!只要能救小人一命,先生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说完,杜月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在刘继业面前。
刘继业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打量连连磕头不止的杜月生,居高临下问道:“因故……?因什么故?”
六千银元对刘继业而言虽谈不上一笔巨款,但也不是能随便挥霍掉的数额。若非是杜月生沾了后世名声的便宜,刘继业早就二话不说端茶送客,而不是现在还听上一听。
“……”杜月生跪在地上,把后脑勺对着刘继业,犹豫道:“……小人……小人在赌铺……赌输了钱,忘了辰光……货给黄了……”
“黄老板怒特嘞,四处要小人的性命……”
杜月生无比紧张,不光身子抖抖索索,连口音也下意识地换成了本地土话,让刘继业听得有些费解。
“你怎么认为我的调解能让黄老板原谅你?”
杜月生忽然停了下来,由于跪着让刘继业看不清其表情……
猛地,就见杜月生抬起头来,语速缓慢道:“黄老板应该是不会原谅小人……小人就算能说服先生您去与黄老板疏通,黄老板事后还是要找小人算账。”
第263章 手指(下)()
第二百六十四章手指(下)
“……黄老板还是要找小人算账的。”
刘继业听后略感意外,眉毛下意识也跳了跳。
“……因小人的缘故,黄老板损失了六千银元……这是小人欠黄老板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黄老板一直待小人不薄,对小人有大恩在!小人愿卖了自己,只要能偿还黄老板的损失,偿了那恩德,就是让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杜月生说完,脸上顿然浮现出决然的表情。
咋一看,还真像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刘继业却只是觉得好笑。
不愧是水果月生,果然是灵敏。他怕是早就想好了对策,知道只能剑出偏锋才能打动自己,所以一开始先表现不堪、然后突然做出重义气,讲忠心的样子,期望这样的巨大反差能够激起自己的兴趣。
屈膝求情是不能有所成效,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样子才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是刘继业对杜月生恶意的揣摩。哪怕可能性再小,也不能完全排除此人当真是忠义之人。
“刀山火海?”刘继业轻声说了一句。
杜月生第一次直视刘继业的双眼,无比坚定地说道:“只要能弥补小人的错误,还回黄老板他的损失,补了恩德,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或许是杜月生读书少,知道的词汇不多,这次只能重复了一遍。
刘继业则陷入思考中。并非是他为杜月生说动,而是是否要帮这个忙;六千银元和自己的面子能够换回什么。
会客室这时便安静了下来。
刘继业习惯性地眯着眼睛不说话,而跪在地上的杜月生则扬起头静静地等着刘继业的答复。
“我来与黄老板说情,是有代价的。”
“只要能还了黄老板恩情,小人做什么也是心甘情愿的!而刘先生的恩情小人一定百倍偿还!!”
刘继业沉吟一声,示意杜月生站起来。
“戴罪之身,小人不敢起来。”
“也罢……那你就听听我的条件吧。”
杜月生露出了关切的目光,等着刘继业说出条件……
“你落得这步田地,因你嗜赌成性,屡教不改。这次帮你,谁能保证下次你不再犯同样毛病?”
“小人早已痛改前非!发誓戒了赌博!再也不碰骰盅或牌九了!!请刘先生一定相信我!!”
刘继业打量对方片刻,缓缓道:“口说无凭……我知道好赌之人一日不赌如坐针毡,四肢乏力、哪怕身上只有半个铜钱家里锅都揭不开盖,也要当了裤裆去赌的。想你这样好赌之人,因为一次变故就能戒掉,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杜月生却从话语中捕捉到了希望:“若是小人能证明已戒了赌瘾,刘先生是否愿意帮我?”
“……可以。”
“那请刘先生明示吧!如何才能取信先生!?”
刘继业并未说话,而是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杜月生一遍,然后从腰间忽然抽出了一把短刀。刀刃朝下扔向杜月生面前的地面,刀锋正好插入地板缝隙之间,直直立了起来。
“想证明自己戒了赌,想取信于我,想报答黄老板的‘恩情’的话,就拿这把刀来送我一根手指吧。”
杜月生原本充满了希望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了看刘继业,又望向脑袋下方的短刀,看着那微微泛着白光的锋利刀刃,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竟然要自己割了手指!?
就在杜月生方寸大乱时,刘继业又补充了一句道:“随便哪根都可以。哪根你平常看不顺眼的,就割下吧。”
说实话,杜月生平常虽然见过一些狠角色,甚至自己的小弟之一就有能够当街撕下裤脚,抽出刀子往自己大腿上割下血淋淋的肉条的狠人,但是杜月生他自己却从来在内心深处很鄙视这等做法。
没有是脑子的人才会想用自残的方式达到目的。他杜月生想要收保护费,有多了去的手段。自己割自己的肉实在是最下乘的做法。
杜月生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要面对割自己手指的时候。
重新看向刘继业,杜月生的语速变得非常缓慢,语调却依旧平稳:“刘先生是打算让小人割指明志吗?”
看着杜月生此刻冷静的表现,刘继业已能确信之前此人的慌张、愚昧等等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杜月生还是嫩了一点,手段也太过幼稚,两眼就让自己看出了破绽……不过这倒是一块好材料。若是加以培养,说不准也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刘继业知道自己缺人手,尤其是能够在黑暗面独当一面的人。上海方面商界有堂哥刘继嗣以及一批家中老人,那支由前第三十四标宪兵组成的‘护厂卫队’则有张大顺在带着。只是张大顺毕竟是军人,在混混当道的上海滩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况且日后基业扩大后,刘继业还是需要各方面的人手;像搞情报、混****方面的人都是需要的。
“若是做不到,就滚出上海吧。我相信你躲到安徽、江西这些地方的话,黄老板也不至于派人翻山越岭来取你性命。”
见杜月生迟迟没有答案,刘继业一时忍不住出言刺激了一下。
“……”
杜月生死死盯着那把决定了自己命运的短刀,额头上冒出了细细汗珠。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一只手指就能换来六千大洋实在是太赚了!可是真让自己亲自动手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割下来……只是一想到那可能的钻心疼就让杜月生一阵冷汗。
其实如果是由他人动手,自己说不准咬牙一闭眼就认了。可是这是自己动手啊!
杜月生嘴巴微动,一瞬间只想抬起头向刘继业谈条件,比如……换个表示什么的……
或者,自己也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躲到乡下去,谅那黄金荣也无可奈何!
只是,内心深处,杜月生却舍不得上海滩的生活。虽然在刘继业看来他不过是小人物,但是杜月生自己却觉得在道上也渐渐创出了名号了。一下子放弃全部,他舍不得。尤其是他更知道离开了上海,他将什么也不是。
难道以后就要靠种田为生了么!
杜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阵阵不甘涌上心头,让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上海!
“一根手指吗?不就是一根手指吗!!?”杜月生忽然低吼一声,用颤抖的手抓向短刀。
木质的刀柄带着温热,只是杜月生的手心早就满是汗水,掌心冰冷。
刘继业一言不发地退后半步,看着杜月生右手拿起短刀,抖抖索索地将左手摊开在地板上,然后将短刀架在了左手小拇指处。
“杜月生,这一刀下去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杜月生慢慢抬起头,脸在轻微晃动,只是一双眼睛中的目光却非常坚定。
“刘先生能看得起小人,是小人的福分!”
话音刚落,只见杜月生太阳穴忽然暴起!神情一狞,张嘴用尽全部力气大喊了一声,右手刀刃便切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地板上鲜血流淌着,杜月生丢下刀子,抓住左手手腕在惨叫,留下了半截小拇指。
刘继业眼前一亮。
市侩的杜月生机灵是有了,多加培养后也算是个有用处的人才,但是他却没能让刘继业看出必须的狠劲。想要为自己所用,尤其是成为未来自己控制上海暗面的走狗,没有狠劲是不行的。
至于杜月生是否会机灵过头,忠心如何,刘继业并不在意,因为他不需要杜月生拥有这些。有是好事,没有也无妨。
说到底,对刘继业而言最有用的杜月生就是未来能够掌控上海****,被自己情报部门所控制的人物,负责协**报部门,并且处理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
现在杜月生能狠下心来亲手切下手指,而且过程也不算太拖泥带水,已让刘继业满意了。
当然,想这些都还有点为时过早,杜月生此刻只是一个快走投无路的混混小头目,但是刘继业从不忌讳提前布局。若是能六千大洋买来一个‘上海皇帝’,这买卖也不错。
“你的事情,我会与黄老板沟通,让你回去工作。”
刘继业见杜月生喊疼了一会儿,然后撕扯下自己的袖子开始包扎,于是蹲了下来:“暂时……我还不需要你做什么,不过以后在上海你要配合张大顺……我知道你知道张大顺是谁。”
“小人明白……”杜月生包扎完了,强忍着疼痛,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小人此后就是刘先……刘老板的人了……老板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明白就好。”刘继业点了点头,然后将杜月生扶了起来。
“你回黄公馆后,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你在青帮内往上爬……假以时日或许能取黄金荣而代之也并非不可……当然,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小人明白……”
眼见杜月生似乎又准备表忠心,刘继业挥手制止:“能爬多高,得看你悟性多好,有多少运气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
在杜月生关注下,刘继业说道:“记住,重点不是黄金荣,而是黄金荣他老婆。”
杜月生听后似有明悟,若有所思。
此时张小顺走了进来,在刘继业的示意下准备将杜月生带下去重新包扎一番。
就在杜月生向刘继业毕恭毕敬地告辞时,刘继业忽然倾身在其耳边轻声道:“下次若是再刷钱,割的就不是手指,而是脑袋了。”
第264章 广州()
第二百六十五章广州
就在杜月生离开刘府的同时,距离上海千里之外的广东广州,七八个年轻的新军军官趁着夜色悄悄走进了一间小屋。
这是一处破旧的庙宇,大门斜倒在台阶下,纸糊的窗户满是破口。从门望去,庙内隐约闪亮着火光。
破庙位于广州北较场周左,就在广东新军混成协第三标营地附近。原本庙里供奉着土地爷,但自从十余年前附近新建起了一座洋教堂后,香火就慢慢断了。
广东新军成立时间较晚,又缺乏一个能够坐镇的主帅,因此训练和检查以及对军纪的遵守不仅不如北洋及刘继业部,连湖北第八镇也比不上。寻常时候,士兵虽然基本被限制在军营内,但是主要以广东地区地主阶层出身的中下层军官若是有个事情想要临时离开营地并不麻烦。
进了门,借着室内昏暗的煤油灯勉强能看清庙内的布置。
与残破的外观成反比,庙内被收拾的很干净。临近门口处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盏上海产的煤油灯,后坐一名长衫男子。在男子身后则用屏风隔绝了一块令人观察不到的区域。
长衫男子认识进来的新军军官,站起来用广州府白话笑道:“牙擦仔,点解这么晚?”
“大佬毋呗我得行,出来时多费佐不少时间。”
“你队咯兄弟都到赛没?”长衫男子见其来的人略少,有此一问。
“有五个人要留佐军营里头,只得来我得。”
长衫男子点了点头,朝屏风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被称作‘牙擦仔’的年轻军官路过时,低声道:“今晚香港个人来佐,同迈赵先生一起……同迈,冷管带都在……有大事要发生咯!”
一听到有大事,几个军官都小小有激动。
绕过屏风,‘牙擦仔’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然后很顺利地找到了一把铁环。
用力拉开,只见地板上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楼梯狭小,众军官纷纷低着头走了下去。马靴踩在木板上发出阵阵响声。
地下室内同样挂着不少照明的煤油灯,内有一张大桌子,周围早已坐了十几个人,多是军官打扮。其中一个年纪轻轻却已英年早秃的男子看到有人下来,便站起身询问道:“谁人?”
一开口,用的却是带有苏南口音的官话。
“第三标第二营左队中哨哨长施新生。”最先走下来的‘牙擦仔’朝对方敬了个军礼。
男子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到长桌首席位置,对一个长相清秀的西服男子低声道:“伯先,第三标这边人基本都到齐了。”
这次会议的主角,也是之前被提到的‘赵先生’正是刘继业的结拜兄长,同盟会和岳王会的骨干,赵声赵伯先!
赵声听后嘴角动了动,双手撑在桌上用带有江苏丹徒口音的官话道:“既然如此,御秋……我们就开始吧!”
在场众人许多都是前岳王会的成员;那英年早秃的男子便是在东南大起义后逃脱的冷遹、此外还有熊成基、伍崇仁等一批逃亡的岳王会人等。
赵声自从柏文蔚事件后离职第九镇后便渡海去了日本,在东京与黄兴等革命党人打成一片。由于其知兵,又曾担任过标统的职务,而且在江苏一带尤其是对岳王会颇有影响力,因此也很快成为同盟会的核心成员。
东南大起义时,赵声曾一度秘密赶赴上海,准备一旦岳王会起事成功就前往江宁与旧部汇合。然而大起义却最终失败。此后赵声在上海短暂滞留了一个多月,期间秘密回了家乡探亲了一次。
1909年赵声有鉴于自己在江苏的旧部死的死逃的逃,自觉长江流域起义无望,更兼对刘继业深深的失望后,决定接受黄兴的建议前往广东任职新军,密谋在南方开展革命。
彼时广东新军编练进度严重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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