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迈动脚步的四人中,刘信勉强对其中一个偏瘦的男子有些印象,其余二人长得很像,身材也相差不远,都是虎背熊腰,姿貌短小但很精干,细长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如同双胞胎一般。一致的是他们的腰带上都别着一把盒子模样的短枪。
刘信两步并作一步来到刘继业身前,指着迈入门槛的三人略带不安地问道:“少爷!这些人是?”
“他们啊,瘦一点的是高汤,随我出塞的前第三十四标护卫。其余二人……是我在蒙古考察时的伴随,张大顺和张小顺兄弟……考察结束后决定跟着我来到江宁。”说到这里,见刘信不安之情并未退却,刘继业才呵呵笑道:“信叔放心,我对他们有安排,不会住在家里、打扰到族人。”
“那就好,那就好!”刘信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刘继业想了想,拉着刘德重新来到屋外,同时也示意其余人过来。
向刘德吩咐在家里附近暂时先找一个旅馆给四人住下,刘继业随即独自重新返回家中,在前往自家院子的路上碰到了准备出门的弟弟刘继世。
虽然二人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但毕竟是兄弟,一年不见刘继业对其也有些想念;此刻见刘继世身高已经到自己的下巴,整个人也成熟了一些,想起不知不觉中对方也十六岁了。
刘继世见到哥哥吃了一惊,手中的小布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刘继业注意到弟弟神色有异,对方还是少年,无法好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让刘继业看出其表情并非重逢哥哥的喜悦,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
“新安,你这是去哪里?”刘继业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布袋,对刘继世和蔼地问道。
“……兄长好……”刘继世支支吾吾地答非所问,脸上急忙挤出一个笑脸,但是眼神还是不时朝地上望去。
此时刘继业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长期忙于事业,对家人的关心着实非常少、与青子都常常是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而刘继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接触稀少。如此想来,连对方的喜好、品行都很模糊,实在是没有尽到一个长兄的职责。
不过这需要慢慢来,刘继业笑着从地上捡起布袋,手指触碰绸布的时候,旁边的刘继世似乎吞咽下一口口水。
刘继业将布袋提起来,从其中重量和声响中便已猜到里面装着的物件,却神色如常地将它交给刘继世,微笑道:“好好保管,别一次全都用掉了。”
刘继世脸色一红,接过布袋后也不回应,急急忙忙地向哥哥鞠了一躬,然后便小跑着匆匆跑出了家门。
对着消失的身影叹了口气,刘继业心想自己正好要在家中休息个把月,找个时间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弟罢。
收回思绪,刘继业继续朝家里的大院中走去,穿过门洞,便看到母亲与父亲站在那里……
心情顿时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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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分钟后,接到消息的青子也从别院赶了过来,小心地抱着一个女婴在其怀中。
刘继业看到那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正在沉睡的粉嫩小脸,再也按奈不住心中激动,快步来到青子身前,先是无比温柔地看向一年不见的爱妻,然后将视线转向她怀中的女婴。
“……是曦儿吗?”
在见到父母之后,便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青子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依照辈份取名刘曦文。
虽然父母隐约对青子未能生下一个男孩而表示遗憾,但是刘继业来自后世却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骨肉延续,心中只有喜悦和爱怜。
青子很默契地将女孩送入刘继业怀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刘继业看着女儿嘴巴微微翘起,闭着一双眼睛,身处睡梦之中。她的圆脸粉粉嫩嫩,两颊泛着红润,小鼻子煞是可爱。一张小脸眼睛和脸型像青子,鼻子和嘴巴像自己。
虽然心情激动,但刘继业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宝贝女儿。
微微晃着,刘继业情不自禁地底下头轻轻地亲吻了女儿的额头,暗自庆幸自己在上海的火车上花了时间剃胡子。不然若还是胡子拉扎的,可不敢这么亲女儿,怕胡子扎人。
抱着女儿晃悠了半天,刘继业才略带不舍地将依然呼呼大睡的曦儿交给青子身后的奶妈。
此时,一直在旁观看的孙氏见到自己儿子与媳妇儿眉来眼去,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打趣地故意感叹道:“果然还是媳妇好啊!看来我也老咯……就不打扰你们亲热了。”
一时夫妇两人都有些尴尬,却见孙氏拉着父亲刘寿昌进了屋子,将院子留给了年轻人。
“看来母亲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刘继业开的玩笑并不好笑,青子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抓着他的袖口,却并不说话。在他们身旁,奶妈怀中的曦儿嘴巴里吹起了气泡,煞是可爱。
沉默了片刻,刘继业抓住青子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我在蒙古的时候,非常想念你与曦儿……”
青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浅笑,客气之中,却仿佛有着一点距离感。
“……这一年里,你还好吗?”
青子漂亮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笑着用更为熟练的中文回道:“很好啊……我在别院里有佣人们陪着说话,与其他姐妹出来游玩,并不觉得孤单。”
“这样啊……”刘继业笑了笑,感觉到青子的态度有着微妙的变化,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不过想到自己离家一年,留下青子一人待产和面对公婆,她有些怨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到这里,刘继业自然地将青子奇怪的态度理解为小脾气,于是便放下身段多说了些好话,哄着哄着,青子似乎恢复了正常,也对刘继业关心起来。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刘继业便与青子返回了自家的小别院。
期间曦儿清醒了一阵子,在刘继业试图抱她的时候,面对陌生的父亲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给面子。还是奶妈知道她饿了,背过身子到外面给她喂了一顿奶,她才安静下来。
趁着奶妈不在的时候,刘继业拉着青子亲热了两下,直到听到外面奶妈的脚步,青子已面红耳赤方才罢手。
夫妻分别一年,彼此自然有着很深的思念。
还是青子吩咐让奶妈带曦儿到外面,给自己与夫君空出私人空间出来。
时间一直到了傍晚,足足四个多小时后,门外有佣人传话晚饭准备好了,两人才整理好了衣物出来,头发一根根黏在额头上,边往主院走边擦拭汗水。
“领子歪了。”刘继业提醒着,一边弯下腰仔细地将青子的歪斜的立领提了提,完了后又在青子脸上亲了一口。之后,拉着青子的手继续往主院走去。
跟在刘继业的身后,看着他的高大身影,青子原本温柔似水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嘴巴微张,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是随着脚步迈动,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153章 家事公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事公事
一大家子很开心地用过晚餐,而之前出门的刘继世也出现在饭桌上,安静地摸摸吃饭,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副遵规守礼,有家教的少年。
许是最近诸事皆顺,长子又平安归来,还即将升任协统,刘寿昌显得很高兴,容光焕发的他仿佛年轻了几岁,还兴致高涨地令刘忠从酒窖中取来了珍藏已久的汾酒。亲自拿过显得陈旧无比的小酒坛,刘寿昌异常熟练地拍下封泥,一股醇香的酒气顿时散布在屋内。
“世儿还在!”孙氏一把将刘继世的鼻子捂住,一边略带不满地瞪着刘寿昌。
刘寿昌不为所动,哈哈笑道:“难得的大好日子,为夫取酒作兴,夫人就不必干预啦!”说完,将酒坛中的汾酒倒入两个做工精致的酒碗中,对着刘继世道:“听你娘的话,去温习功课吧!”
“是。”刘继世听后立即站起身子,向在场的长辈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便小步退出了房间。
等他离开后,刘寿昌便端起酒碗,满脸欣慰地举向刘继业,对自己的长子非常骄傲。
“第十七协协统,那可是位等从二品的武官啊!!再往上,怕是只有与巡抚大人平起平坐的统制了吧!!业儿你不过22岁!”说到这里,刘寿昌见儿子满脸笑容地也举起酒碗,脸色忽然故作严肃道:“可你千万别忘了树大招风!不过22岁便拥有如此权柄,古所罕见……但你却决不可因此自满、自大,越是得意,就越是要谨小慎微,万不可自毁大好前程!!切记!”
见父亲说的严肃,刘继业认真地颌首答道:“父亲之至明至理的道理,儿子定会牢记在心!夫子言一日三省吾身,儿子虽做不到一日三省,但****反思也是一直在做的。”
刘继业的态度恭敬,让刘寿昌很是满意,遂重新展露笑颜道:“如此甚好!业儿你已是我刘家有记载来官职最高者,假以时日或许还能有更大的出息……光宗耀祖。”
说完,两只酒碗轻碰,两人都一口干下。刘寿昌一抹嘴笑着说痛快,而刘继业虽然在蒙古一行的时候习惯了烧刀子,对低度数的汾酒不是那么感兴趣,但也能品尝出是很好的老酒。
饭桌上的小妾谢氏看到自家老爷如此看重刘继业,虽知道对方是嫡长子,但心中也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偷偷看了看满脸骄傲的孙氏,心中的醋意更浓了几分。
‘一定要让世儿好好读书!当兵有什么用,再怎样也是兵头、赤佬……真正能受人尊重的,还是得要书香门第才是!’
虽然谢氏心里醋坛子早已打翻,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笑脸,对刘继业不停地称赞:“小时候你姨就知道业儿天资聪慧,长大后一定是不世出的良才,果然果然!业儿你已经这般有出息了,以后一定要多教导教导弟弟世儿啊!”
刘继业自然一口答应,又多聊了几句,话题就慢慢转移到了刘继世和刘继蓉的身上。
只听谢氏叹了口气,故作感叹道:“你瞧,一眨眼业儿都那么大了、那么有出息,正可谓成家立业……老爷,你也该考虑考虑世儿和蓉儿的大礼了,他们也不小了!”
坐在饭桌旁的刘继蓉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听到母亲谈及自己的婚事,不由得脸色泛红。
刘寿昌正在兴头上,听出自己小妾的些许酸意,大手一挥笑道:“行!改日便给蓉儿找个好娘家、世儿一个好内助!”
“爹!”刘继蓉羞得脸变得通红,抗议地喊了一声。
在场众人都笑了出来,而谢氏脸上也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聊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暗,一整坛一斤半的汾酒都不剩半滴,晚饭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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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刘继业推门进入刘寿昌的书房中,看到父亲裹着披肩在查阅文件。
屋内的火炉烧地滚热,刘继业顺势脱去了外面大衣,来到已抬起头看来的父亲面前,轻声道:“父亲你找我?”
刘寿昌颌首,示意儿子坐下,问道:“你北上之前,并未说出调任的原因、我托关系打听也是一无所获……如今你回来了,还即将升任协统,想必是在北京接触到某位大员了吧……?”
刘寿昌的表情严肃,根本看不出是个昨天晚上才尽兴喝酒的人。
事关大事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大意过。
刘继业于是将自己与袁世凯的接触和关系透露了一些出来,但是在中间隐蔽了杨度和立宪派的存在、也尽量避免提及自己当初在东京的事情。
“也就是说……袁项城在日俄战争后知道了你的名字,召见你之后,觉得你有才华便打算重用你?”刘寿昌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也说不准……”
“什么意思?”
刘继业显得吞吞吐吐:“这个……虽然只是儿子的猜想,但我相信宫保大人的谋算不会如此简单……他必有其他看重儿子的地方,只是却暂时不便明说。不过以宫保大人的权势,他又会需要儿子做些什么呢……?”
“你愿如此去想,很好!至少不会轻易被人利用……”刘寿昌赞许之词过后,也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或许……袁项城是准备对南洋做考虑?他执掌北洋多年,根基已牢,难道是打算将势力范围拓展至江南之地?只是最近他被调任军机处,实权已有所下降啊……看不清、看不清!”刘寿昌喃喃自语着,然后抬起头问刘继业:“当真没有透露缘由?”
“确实没有。”
刘寿昌叹了口气,知道瞎想也没有个结果,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
刘继业陪父亲聊了会儿,对自己离开后一年时间里,刘家的产业状况尤为关心。
首先当然是从面粉厂说起,只见刘寿昌笑道:“自业儿你弄出个‘章程’出来,改组厂子,要求一切按章程来后,生产状况是一日复一日的好。到如今顺丰的两座厂子成本已经下降了近半、而产量和销售增加了一倍;工人愈发熟练、也足够卖力,而阿忠与文远配合的也很有默契……”
“……自从去年夏天那次后,虽然阿忠时不时还是能捞到不少蛀虫,可是没有哪个人胆敢明目张胆的私吞公款了。不过……”这里,刘寿昌面露为难之色:“就是族里面对我长房的意见多了不少,让人心中难免不快!”
传统环境长大的刘寿昌,对于族人的看法还是很在意;他虽然当初被刘继业所说服,同意并支持清理关系户,但是在面对不满的族人暗地中伤的话语时,还是很不舒服和不习惯。
来自后世的刘继业却没有这么多顾忌。他知道自己夺了族人贪腐的渠道,抢了人家的嘴中肉,若不是被震慑住,早就大肆攻击了。如今只能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也就是让人心烦而已,就如厨房中嗡嗡乱飞的苍蝇一般。等到以自己为首的刘家长房上升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时,所有的这些小抱怨都将烟消云散。
不去理会这些,刘继业关心地问道:“那如今顺丰面粉厂具体情况如何?”
“两座面粉厂加起来,月产面粉一万二千大袋,几乎达到最高产能、目前已牢牢占据苏南和安徽市场……如今江宁城里已经见不到洋牌子了,就连南通的阜丰等好几个国内大牌子也被阻挡在苏州之东,只有少量的面粉得以进入苏南、就更别说安徽了!刘继嗣准备向江西和上海扩张,不过那里已经有几家面粉厂,估计竞争会很激烈……”
刘寿昌说到一半,从桌上摊开的账目中核对了一下,报出一系列数据:“两座面粉厂今年预计销售面粉十四万五千六百大袋、销售额一百二十万两库平银、去除成本的八十八万两,还有三十二万两银子的结余!”
两年前,面粉厂的利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两,而如今扩张后,三十二万两的利润已经足够将刘寿昌将之视作刘家最重要的产业!
此时他已微微后悔当初自己为何不再大胆一些,直接全款投入。这样的话,这个会下金蛋的厂子就完全是长房的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还需要分一块给二房来。
刘继业得知面粉厂越来越兴隆,作为创办者、又是穿越后自己所办成的第一件事情,心情自然非常不错。想到心目中工业化的辉煌目标,便借着话题试探性地向父亲问道:“既然面粉厂如此赚钱,爹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