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好不温柔
作者:(孟妮)
楔子
脚底下,波光粼粼的西湖,应是片瑰丽秀致的景色,可在她眼里竟显得幽黑深邃,越发神秘诡异起来。
「傻孩子,妳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声音像从湖心,又像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慈爱中带着哀凄。
「姥姥,是妳吗?是妳在另一个世界等我吗?」她喃喃低语着。
听说人在死前会听到死去亲人的声音,那么,姥姥来了吗?已逝的爹娘可能也在那儿等她了,那好,她也不至于走得太孤单。
眼前摇晃的模糊视线中,西湖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诱惑着她往前走,身子像被操控般的往前踏了一步又一步,俗世的声音越来越远,幽冥的门为她开启了……
「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做人,做牛做马、做路边的野草都胜过做人。」
对这世间再无眷恋,只带着一腔的悔恨,她闭上双眼,毅然决然的往湖里一跳。
「扑通!」一声,溅起了浪花,波浪荡漾着,瞬间又恢复平静。
今日的西湖没有多少游人,没人注意到一个女子的绝望哀凄,没人注意到一个生命的消逝,没人注意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直往湖底坠,越坠越深……
西湖里一艘豪华的船舫上,一名男子正站在船首眺望。
他冷峻的脸上皱紧了眉,今天一大早,一股莫名的不安便侵扰着他,心底彷佛有个声音不断的催促着他:来西湖、来西湖。像是一切问题都可以在西湖得到答案,让他只觉得一阵心悸。
尽管西湖一如往常的宁静,风光明媚,但仍安抚不了他因心悸而恶劣的心情。
「该死的!」单子瑾低咒出声,无形的不安使得他更加烦躁。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珠玉轻击的清脆声响起,一对盈盈大眼正含羞带怯的望着他。「单公子,你看这西湖多美啊!」
女子是他的未婚妻,董家商行的千金小姐,美丽端庄,温柔娴淑。
单家布坊和董家商行合作,有助于单家把丝绸布匹销往南洋,这是彼此都乐见的一件事,而这桩婚事也是单子瑾亲口允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的温柔却无益于纾解他的烦躁。
「是很美。」他心不在焉的回道。突地,水中的一抹白色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那白影在水中飘荡着,忽隐忽现。
「啊!有一条白色的大鱼。」董家小姐惊呼。
大鱼?
不,不对,那是一个人!
「扑通!」一声,单子瑾想也不想的就往湖里跳。
「啊!有人溺水了。」
「快,快救大少爷。」船上响起了惊呼声。
阳光照耀下的湖里,也显得明亮异常,从折射的光中,他清楚的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她的衣裙和长发随着水波飘流,显得妖异而绝美。
他迅速的游到她身边,紧抓住她往上游,即使衣料吸了水,她仍是轻盈得让人心惊,彷佛没有生命的重量,两人刚冒出水面,船工马上把他们拉上船去。
溺水的白衣女子被平放在甲板上,白衣、黑发衬得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半透明,她精致的五官美丽秀雅,却也单薄脆弱得让人怜惜。
单子瑾伸手探向她的鼻间,感觉一片死寂,她死了!
「该死的!」一股怒气倏地往上冒,她这么年轻,不该就这么死了。
「单公子……」董小姐微颤着唇,被这幕情景吓到了。
「醒来,快点醒来!」单子瑾拍着白衣女子的脸,触手的冰冷让他心惊。
「少爷,她没救了。」有多年经验的船工不忍道。
单子瑾不放弃的将双手压在她的胸口上,有节奏的挤压着,过了好一会儿,她仍是安安静静的,周围的喧嚣再也无法惊动她了。
「妳不能死,快醒过来。」
「大、大少爷,没有用了,她已经死了。」
「胡说!」他仍不死心的抢救着女子的性命,随着时间的过去,可怕的死寂笼罩着船上。
突然──
「咳!」从她嘴里吐出一大口水。
「她活过来了!」船上几个船工都不可思议的欢呼着。
女子吐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刚刚她彷佛走在一个黑暗潮湿的空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边境,她恍恍惚惚的走着,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她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但她停下了脚步,往发声处望去,那里有着些微的光亮。
「傻孩子,走吧!这里不是妳该来的地方。」
姥姥?
接着被从后面重重的一推,她就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对黝黑发亮的眼睛。
她慢慢地起身,看见眼前的男人一身湿淋淋的,旁边还有几个船工,和一个美丽娇贵的小姐……原来,她是在一艘画舫上。
是他救了她吧?!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有呼吸,还能感到风吹在身上的舒畅感,霎时,她百感交集。
「咳!咳!咳!」又是一阵猛咳,将肺中剩余的水都吐干净了。
「这位姑娘,妳不小心落水了吗?要不要我们去帮妳找家人来?」董家小姐打量她说道。
不小心落水?白衣女子笑不出来,心头泛出苦味。
「不用了,谢谢你们的搭救,我一时……失足落水了。」喉咙发出瘖痖的声音。
「是吗?」同样一身湿漉漉的男人挑起了眉,声音有着淡淡的讥讽。
他不相信!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在在说明了他不相信她的话,他知道她其实是轻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先让这姑娘换上干净的衣服吧!」董家小姐让贴身丫鬟扶起她,走到画舫里,递给她一件干净的衣裳。
这是天蛾丝啊!久违的柔软触感。女子摸着衣料,不禁叹息,这衣服即使典当,也能供给她三、四个月的生活所需啊!
刚刚,她确实死过一次,走过冥界的阴冷潮湿,在西湖炙热阳光的照耀下,那段经历似乎显得梦幻而不真实。既已死过一次,她也没有再死一次的念头了,一股新生的力量在她心里重生。
以前的她已死,埋在西湖底了,现在的她已是新生,有新的生命、新的开始、新的未来。
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船靠岸,风吹得她衣袂飘飘,整个人就像随风轻舞的芙蓉花瓣,轻柔而婉约。
她是三月西湖里最美的一幅景致,扬柳随风轻拂,游人笑语晏晏,而她娉娉袅袅的身影缓缓的消失在人群里,只剩一抹淡淡的白,像一层薄雾,在空气中散逸了。
一对视线仍若有所思的追着她。是怎样的痛苦让她不想活了?在水底的她没有一般溺水者的僵硬恐惧,她安静而不挣扎,脸孔安详苍白,就像在水里睡着了。
当她张开眼看他时,一对剪水秋瞳流露出惊慌失措,就像个迷路的孩子,而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时,她眼里的悲伤浓得就像要渗出来。慢慢的,她稳定下来,没有那种令人窒息似的痛苦,一抹光彩重新回到眼里。
这一幕,是他失去光明前,所看到最难忘的一幕。
第一章
「大少爷,这是何家今年新出品的红云绸。」李管事小心翼翼的将红云绸递到单子瑾的手上。「这何家的绸在外表上和我们单家的很相似,但只卖一半的价钱,现在已经有一些顾客向他们订货了。」
放眼整个临安,如今勉勉强强能称之为对手的就是何家了,近一年来,何家不仅压低价格,更大量仿制单家的丝绸,抢走单家不少的生意。
单子瑾摸索着手上的绸布,他虽然看不见,但并不影响他独到的判断,和天生对绸布的敏感度。
他皱着眉,手中的触感让他起了疑。「这红云绸和朱锦绸很相似。」
李掌柜面色沉重道:「是很相似,乍看之下几乎分辨不出来,但红云绸的价钱只有我们的一半,而这半年来何家出了几种布都和我们一样,确实事有蹊跷。」
单子瑾低声吩咐贴身丫鬟山杏。「妳到后头去把朱锦绸拿来给我。」
「是,大少爷。」山杏应道,稚气的脸上写满苦恼。
她转身走进里头,看着眼前满桌满柜的各式绸布,不禁犹豫了。
朱锦绸……哪个是朱锦绸呀?记得张总管教过她,但是,到底是缎比较光滑,还是绸比较光滑?是缎比较轻,还是绸比较轻?她看看这又看看那,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但又不敢走出去问少爷。
老天爷啊!到底是哪个?她焦急的直打转。
「朱色光滑素面料,就是没有花色的那一种。」光听这丫头东摸西摸的,就知道她又搞不清楚了。单子瑾皱着眉,压下不耐。
大少爷不高兴了!山杏惊惶的看看桌上,筛选过后还有四种,唔……就是这一匹了吧?她硬着头皮搬出其中一匹,走出来递给大少爷。
一接触到布料,单子瑾便拧着眉说:「我要的是朱锦绸,妳拿的是斜针缎,妳连绸和缎都分不清楚!」
「少、少爷。」山杏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的泣不成声。
「哭什么!我听了就心烦。」府里怎么净是些胆小如鼠的丫头。
山杏哭得更大声了,抽泣声不断。大少爷是不是不要她了?怎么办?家里的爹娘和弟妹都靠她呀!
她的哭声彻底挑起了单子瑾的怒气。「笨手笨脚的,给我滚出去!」
随着杯子摔破的声音,一声怒吼从屋里传出,伴随着山杏的哭声。
「唉!又一个惹少爷生气的人了。」
「又要重新找个伺候少爷的丫头了。」
富甲一方的单子瑾,坏脾气和他的富有一样闻名。自从他半年前失明后,就变得暴躁易怒,府里不时传来他的咆哮,吓得一群仆役丫鬟心惊胆跳。
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充斥在庭院里,五、六个丫头吱吱喳喳的说着。
「大少爷动不动就发脾气,谁去伺候他谁倒霉。」
「是呀!这半年里都不知道换过几个人服侍他了。」
在下人们的眼里,主子几乎跟个怪物没两样了,众人表面上一副没事样,但私底下却是议论个没完。
「他看不到,脾气自然不好了。」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丫头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个新来的丫头──木蓝,她有种清灵的气质,和其它丫头明显不同,使得她在这群丫头中显得突兀。
「以前大少爷不是这样,现在不管怎么伺候他,他总是会发脾气。」秀荷仍是皱着一张小脸。
「以前大少爷温文儒雅,待人也好,现在的大少爷好难伺候!」
「还是二少爷好,总是笑嘻嘻的……」
在这些丫头们的眼里,二少爷的亲切好相处,比大少爷的阴沉暴躁好太多了。
「妳们在吵什么?!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如去干活!」张总管板着一张脸斥喝着。
丫头们低着头纷纷跑开了。
「木蓝,妳跟我来。」张总管吩咐道,一听到吟春园里又传来大少爷的怒吼声,和摔碎杯子的声音,他心里也跟着一沉,只能叹口气,找个丫头进去打扫了。
「是。」木蓝低垂眼睑,轻应一声,表情沉静。
「唉……要我从哪再找个贴身丫头给大少爷呀!」张总管愁得都快把头发揪光,山杏在大少爷身边才待三天,就不知道惹火大少爷几次,本来看她手脚还挺俐落的,现在看来,她是伺候不了大少爷了,其它丫头对此更是避之如蛇蝎,只能在新来的丫头里挑了。
这木蓝安静聪慧,懂分寸又伶俐,看来……她还算是个好人选。
张总管领着木蓝进了吟春园,一踏进主屋,映入眼帘的就是单子瑾坐在椅子上,脸上酝酿着风暴,山杏则坐倒在地上大哭着。
「大少爷!」张总管冒出一身冷汗。完了,大少爷一向讨厌女人哭的。
「让她出去!」单子瑾挥了挥手。「连朱锦绸和斜针缎都分不清楚的人,还让她在我身边干什么!」
「是是是。」张总管忙陪着笑。
木蓝静静的站着,心莫名的揪紧,眼前这男人深沉黝黑的眼里湛亮有神,会是个瞎子吗?
他有对英挺浓黑的眉、挺直的鼻梁,一张薄唇紧抿着,皱起的眉诉说着他的主人有着不好的脾气,刚正的脸庞此刻布满阴霾,予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这就是扬名天下的单子瑾吗?
在丝绸发达的宋代,以江南临安城一带为丝绸的发展重地,而单家的丝绸本就闻名天下,单家历代享有的盛名在单子瑾的手上更加发扬光大。
他引进苗族一带特有的染织法,改进纺织的技术,再加上他独到的眼光,使单家的丝织品每每被指定为进贡、和番必备的贡品,不只西域各国,连海外的国度都耳闻单家布。
唉~~木蓝无声的叹息了,心中升起一种复杂怆然的情绪,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是个瞎子。这么喜爱布料的一个人,却再也看不到针线织出美丽的花样,再也无法体会水云绸在阳光下反射出不同的颜色,再也……
单子瑾皱着眉,有人跟着张总管进来了,是个丫头吗?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个视线在观察他,那是种陌生的气息,带着一股花香,那馨香若有似无的钻进他的鼻间,淡淡的,独特而优雅。
她在看他这个瞎子吗?他冷哼一声,脸上更阴沉几分。
「妳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快下去!」张总管焦急的催促山杏。
木蓝在心中叹息,眼见那男人的眉头越攒越深,耐性正逐渐消失中,而山杏却哭得快断肠了,她若像个可怜的小妹妹,单子瑾就是欺压她的恶主了。
木蓝走到山杏的身边,拿起手绢擦着她脸上的泪。
「呜呜……」山杏仍一径的哭着。「少爷……少爷不要我了。」
那意味着她得回家,这样一来,弟弟没钱念书,年迈的双亲也没钱治病,家里就要断炊了。
「少爷……」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单子瑾拧着眉。原来这就是她的声音,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少爷,山杏是无心的,请您原谅她吧!」
她的声音清婉如风,不疾不徐的掠过,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又不确定了起来。
「妳是谁?」他虽然没看到人,但能感觉到她观察的视线,还有一声细微的叹息,顿时,胸中的火气又往上扬。
「奴婢是刚来的木蓝。」她福个身,即使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
「木蓝?」他皱眉。「妳叫木蓝?」
木蓝是染衣服时常用的一种植物,单子瑾自然觉得好奇。
「是,奴婢姓木名蓝,家里以养蚕织衣为生,所以我取名为木蓝。」
见大少爷的眉头又攒了起来,张总管连忙说:「这丫头刚来一个月,什么事都不懂,请少爷别见怪。」
单子瑾对木蓝冷哼一声。「妳以为妳是谁,竟敢为另一个丫头求情!」
「奴婢不敢,只知道少爷明理,不会为难一个丫头。」
「我明理?哈!妳说说我怎么明理了?」单子瑾自嘲道。
难过的情绪掠过木蓝的心头,这就是单子瑾吗?她在西湖遇到的那个男人有双温暖的眼睛,可现在的他,不但眼睛瞎了,还这么暴躁易怒,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锦绸和斜针缎原本就难以分辨,山杏会拿错也是情有可原的。」木蓝毫不畏惧地道。
山杏投来感激的一瞥,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哭肿的眼睛看来可怜兮兮的。
「是吗?那妳说说看,朱锦绸和斜针缎哪里一样了?」
木蓝抿着唇,看见张总管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不断的向她使眼色,要她别多话。
「让她说。」单子瑾面向张总管喝道,吓得张总管直打哆嗦,纳闷大少爷都瞎了,怎么会看得到?
单子瑾再转向木蓝,冷哼一声。「要妳说话时,妳倒成了哑巴了,那妳就别多话替别人求情。」
他话里的挑衅让木蓝忍不住开口了。「朱锦绸和斜针缎皆为朱色,朱锦绸共有三色,其中一色和斜针缎极为相似;而斜针缎是缎却似绸,触感轻滑且软,两者唯一的差别就是在阳光下的色泽,一个明亮,一个暗沉。」
整个厅堂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下都听得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屏息看着大少爷的反应。
单子瑾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那妳说说朱锦绸有哪三色。」
木蓝眼睑下垂,沉默一阵后道:「大少爷,木蓝不知。」
单子瑾扯了一下嘴角,面容显得有些狰狞。「既然不知道,还敢为别人强出头!让山杏在日落前把布房的布都拿出去晒了。」
晒布是一件大事,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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