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某来说降彭兄,不知彭兄以为如何?”
彭越显是有些诧异,笑道:“彭某何德何能,敢劳秦皇如此看重,真是愧煞人也!但是说到归降,却恕彭某不能从命!”“为何!?”张良有些着急,他是真的不忍心这位昔年的旧友与废城同亡:“难道将军还看不出如今的局势么!?天下纷乱久矣、人心思定,我主英武盖世、仁德兼备,为百姓所爱戴,目前大半国土已握在手,只有齐、楚偏居一隅苟延残喘,但迟早必被剿灭,大业必成。这是远景,要说近论,对将军就更不利了:凤凰山已经被我军攻克,废城已经失去了防守的重要支点,还能坚守几日想必彭兄也心里有素,为什么就不愿归降呢?一旦城破,以我军的强大兵力和骑兵优势,彭兄恐怕难以逃出生天!”
彭越默默为自己斟上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慨然道:“想我彭某,昔年不过是大野泽一草莽而已,只求苟存于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后来,借势而起,竟然能成为拥兵数万的一方诸侯,已是超过心中所求了。但是,一直起来,因为彭越的出身,在各诸侯中,一向被他人所鄙视,这是彭某的一块心病。没办法,出身不如人家高贵吗!但是自归刘公麾下后,待某甚厚,食则同桌、睡则同席,亲如兄弟,毫无芥蒂。而且刘兄亦是出身寒门、草莽,和彭某也算是一脉相承,平日里更是无话不谈,引为至交。就凭这亦兄亦友的恩情,子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彭某不能降,否则必为天下人所唾弃!”
张良心中苦笑,只感觉到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在彭越这种既有主见、又很固执的人面前竟然毫无用武之地,不禁叹了口气道:“可是,彭兄,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为一愚忠而死呢!”
“行了,子房,不再说那这些伤感情的话了!不管怎样,你今天来看我,彭某还是很高兴的!来,咱们喝酒!”彭越为张良斟上一杯,似乎已经抱定了必死的信念。
“彭兄!”张良苦笑一声:“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不为家人着想!?嫂嫂不过弱女子一个,侄儿彭勃现在不过七岁,你又没有兄弟,你一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你好糊涂啊!”
彭越粗豪的面孔上此时也浮现出一丝柔情,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在回忆昔时的温情岁月,良久,彭越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奈与不舍,却涩声道:“自古忠义不能双全,来之前,我已经将她们托付给了刘公,我如果战死,刘公会照顾他们的!”
张良哭笑不得道:“还刘公呢,废城一破,我军马上直抵大梁,他刘邦能活几天还不一定呢!他死了,嫂嫂和侄儿再靠何人?”彭越忽地笑了,目光中似乎有些狡黠之意:“是啊,原本我还有些担忧,但是既然子房肯来看我,我就放心了。因为子房心中一定还念着你我的旧情,以你在秦国中的地位,保全我彭氏一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日后如果刘公败亡,我的家人就拜托子房了!”说着,彭越离座,向张房躬身一拜!
张良有些傻了眼,急忙起身将彭越扶起,苦笑道:“彭兄真是好手段,张某来说降一无所获,却弄了个包袱自己背回去。难道彭兄不怕我张良日后不认帐!?还是你自己照顾得比较好!”
彭越笑道:“别人我不清楚,但子房的为人我彭某是清楚的,只要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肯定会赴汤蹈火去做的,何况这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以子房之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秦皇是仁德之人,想必也明白‘君子不绝人之嗣’的道理,应该也不会过分为难子房的!”
张良苦笑道:“彭兄对我了解太深了,也许让我来说降彭兄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主意!日后我一定注意了,绝不向与自己认识的人说降!”彭越笑了:“既然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来日便可轻装上阵了!来,子房,也许这就是你我兄弟的最后一顿酒了,今日不醉不归!”张良看了看彭越,心中叹了口气道:“干!”
……
秦军大营,御帐。
“陛下,张良无能,彭越不肯归降!”张良苦着脸,叹了口气。
“哼,这彭越好不识抬举,陛下亲自遣人招降、竟敢拒绝!”英布一脸的不爽。对他来说,扶苏是亦父亦兄亦帝的角色,对任何违逆扶苏意思的人,英布都视之如敌!
“是啊,丢了凤凰山,这家伙还横!看他还能横几天!”诸将也是对彭越十分的不爽。
“算了,不要说了!”扶苏挥了挥手:“重情重义,彭越真义士也!只不过他选错了主人,刘邦,不过一流氓而已,有何资格逐鹿天下!”
“那,陛下,准备攻城了么?”羌隗道。扶苏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废城战事越快结束越好,不能给刘邦更多的时间去准备!传我旨意,明日清晨,将废城西、北、东三面尽皆围了,留敌一阙,开始全面攻城。”“喏!”众将领命。
“噢,对了,”扶苏补充了一句:“如果城破,尽量生俘彭越,不要杀他!”“是,陛下!”诸将看了看,知道扶苏对彭越还是十分爱惜的。
……
次日清晨,天刚刚放亮,东方的晨曦映着天边薄薄的云朵显得金光闪闪、美丽异常。废城周遭的山林里,早起的鸟儿开始在林间飞腾出没、欢快地歌唱着;绿叶、青叶间,一滴滴晶莹的露水像一颗颗美丽、圆滑的珍珠一样滴落在地、溅落成一片飞腾的水幕!
忽然间,废城东、西、北三面战鼓声大作,那洪亮而令人振奋的鼓点像是有一种惊人的魔力一般霎那间将天地间的惺忪之气赶走、换之以一种澎湃向上、热血沸腾的豪情。
“秦风!秦风!秦风!……”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声中,远方的天际里出现了巨大的黑色铁幕。
天高云淡、大风起,好似为了配合这苍凉而雄壮的声势似的,天空中突然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中,云朵剧烈的翻腾、变化,幻化出一种种千奇百怪的形状。在这样的天色下,秦军这支凄厉、悲壮的铁军更是呈现出冲天的杀气和凛凛的威严!
“咝!”这样的威势让废城上的楚军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兵器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紧!
彭越站在北城之上,静静地看着远方,张从、李悦、何夺则分守西、东、南三门。
“秦军一千步!”箭楼上的楚军大声报告。
“秦军九百步!”声音似乎更大了,好似在掩饰着什么。
……
“秦军六百步!”楚军的报告声中显现出了一丝惊恐之音!
“秦军停了!”箭楼上的楚军好似松了口气。
彭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远方,猛然间发现秦军的大型投石机和弩机群已经开始发动,忙大喝一声道:“快,除斥堠兵以外,全部撤进藏兵洞,秦军的远程攻击来了!”
眨眼间,原本城头上密密麻麻站立的楚军像是被巨大的海绵吸走的雨水一般霎那间从城头上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斥堠和箭楼上的哨兵在坚守岗位。彭越知道,秦军的远程攻击力当世无匹,硬杠必然损失巨大,所以预先在城头下面挖了上百个藏兵洞,以保存有生力量。
“将军,我们也撤吧,秦军的攻击马上就开始了!”彭越的亲兵队长彭十虎劝道。
“十虎,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彭越淡淡道。“回将军,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反正不少于十五年了!”彭十虎恭敬地道。“那你什么时刻见到过我有临阵退缩的时刻!?我彭越就站在这里,只要军士们能看到我还在城头坚守,他们的心就不会乱!你明白吗?”彭越沉声道。
“是,将军,属下明白了!”彭十虎看着跟随了十多年的这位龙头老大,目光中浮现出一种热切的敬意!
猛然间,天边霹雳阵阵,似风雷大作,紧接着漫天火红的巨矢在刺耳的呼啸声中如同在云朵穿行咆哮的火龙般从天际扑来,狂暴地越过遥远的虚空、重重地撞击在废城之上。“碰——碰——……”巨大的碎裂声传来,城垛朵朵碎裂、箭楼处处崩火,废城之上一时烟雾笼罩、尘土漫天。
突然间,“咻——”一条火龙带着猎猎的火焰一头撞击在彭越身边的城垛上,“嘭——”炸裂的城垛变成了一蓬纷飞的土木碎末,撒了彭越一头一脸。卫士们不禁被这危险的一箭吓得脸色如土,彭越却是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土沫,一脸的从容。
紧接着漫天的火流星从天边飞来,天空中到处都是壮观的火石在呼啸、在翻滚、在燃烧,映得天空都似乎变成了火红的颜色。
“壮观!”彭越看着赤红的天空,心中竟没有一丝恐惧之意,反而有些赞叹之色。
但是,巨大的火石在空中飞舞时壮观是壮观了,但是一旦他掉落下来,那挟带的巨大动能可就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了。霎那间,废城上下只感到地动山摇,整个城池似乎都在摇晃,火石所落之处不是箭楼被击得粉碎、就是城墙被砸得剧颤连连、溅飞大蓬的泥土!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火石群是夹杂着的少量火油弹,因为它溅落之处十数丈必然是一片火海,沾之必死。
一时间,在巨矢和火石轮番猛攻之下,虽然废城这些天已经被楚军们拼命地加宽加固,但是依然像引发了剧烈的地震一样到处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城头之上更是尘土纷飞、烟火冲天,十数步外竟然已经难见人影!
这一刻,废城仿佛处在世界末日之中,近千架投石机和巨弩的攻击威力果然可怕!
近乎蹂躏了可怜的废城约半个时辰以后,随着又一阵战鼓的擂动,漫天的火雨消失了,除了烟火弥漫的废城城头,阴沉沉的天空中干净得似乎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
“呼——……”彭越身边的卫士们终于将一直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放回了肚里,刚才秦军这一轮凶猛的攻势里,众亲卫们真是度秒如年,短短的半个时辰像是一年一样漫长,尤其是身边的战友被火石、巨矢波及的时刻,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无助且无奈!
“杀——”战鼓声擂动处,似乎发现城头上没有多少楚军、远程攻击效果不佳,所以秦军竟然省了‘箭幕遮蔽’这一例行攻击程序,直接便将庞大的步卒部队派了上来,怏怏不乐的弩兵们只好跟在步兵兄弟的后头唱唱支援的角色了。
“快,传我将令,三军全部上城布防!”彭越紧急下令。“喏!”有几名亲兵赶紧奔往一边的警钟去传令示警。没想到刚到警钟之旁,那惨景吓得众亲兵们一跳:两个司令鸣钟的楚军兵士已经被一块飞落的火石砸得稀烂:一个脑壳迸裂、一个胸膛稀烂,更可怜的是警钟也竟然被另一块飞石砸得碎成了几块、掉落在地。
本来吗,这时候的钟都是青铜做的,脆度比较高,被从数百步外飞来的三十斤巨石砸个正着,下场不难想像。没想法,几名亲兵只好自已动手,将较大的一片警钟扶将起来,用铜锤当当猛敲起来。只不过发出来的声音似乎有点怪异,具体怎样说不上来,不过不会被如敲破革好上多少!
这一声令下,废城左近幸存的警钟也此起彼伏的鸣响起来,霎那间,清脆而急促的钟鸣声在废城上空回荡。
呼啦啦,数以万计的楚军兵士从城下的地洞中涌出,奔上城头,迅速开始按事先分配好的地域布防。
剑出鞘,弓上弦,楚军们严阵以待!
忽然间,呐喊的秦军们刚冲到两百步外,突然停住了脚步,竟原地列阵起来。而这两百步正是楚军大部分弓弩的极限射程!
彭越正惊奇间,忽然间,秦军后方的又是一阵霹雳大作、风雷呼啸,漫天的火龙和火流星再次充斥在阴暗的天空之中,照得天地间一片通明,呼吼咆哮着猛扑向废城而来。
“糟了,中计了!”彭越脸色大变,大喝道:“快隐蔽,都给我趴下!”声音霎未停息,漫天的火龙和火流星却已卷到。霎那间,废城城头如坠血火地狱:火矢过处,巨大的动能射穿一串楚军、带着刺耳的呼啸和飘洒的血雨湮没于空气之中;狂暴的火流星则像地狱中来的魔神一般砸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叫声,血肉和内脏四下纷飞;更可怕的火油弹就像炼狱中的火魔一般,落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赤红火海,点燃无数惨叫、翻滚的‘火炬’……
此时,在秦军的阵后,英布和羌隗看着废城上的楚军被漫天的矢石杀得鬼哭狼嚎,不禁咧开嘴乐了。英布笑道:“陛下,这彭越还真聪明,竟然我军步兵不冲锋他就不派兵上城,他胆子也真大,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样打的人!”羌隗也乐了:“他再聪明也没有,在陛下面前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是乖乖地被陛下骗出来挨打么!”
张良看了看扶苏,有些感慨道:“陛下这一招也深合兵法吗!将计就计,或是引蛇出洞!?”扶苏笑道:“叫什么无所谓,计谋没有好坏,只要实用就行!我早就知道这彭越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不过,如果他只有这两下子估计连今天都撑不过去!”众将大笑。
张良却叹了口气道:“希望彭越不要有事,这样的义士若是死了,就太可惜了!”扶苏笑了笑,说了句:“一切皆看天意!传令下去,矢石停止,大军强攻废城,先登城者赏千金,生擒彭越者封为千户侯!”“喏!”无数传令兵如飞而去,将圣令传往三军。
此时的城头上,彭越已被眼前的惨景刺激得脸色发白、双目喷火,任谁看到与自己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死于乱军之中,那心情也好不了多少!只是秦军步卒离城墙已不到两百步,彭越虽然急得额头青筋直蹦、热汗涔涔,却也不敢将楚军撤下城去,只能冒烟突火地在城头上大声鼓舞士气:“兄弟们,不要慌,注意隐蔽,不要乱跑!……”
慢慢地,城头上的楚军们在血与火的教训下终于学会了在秦军远程兵器强大火力下的生存之道:个个趴在城垛之后,头也不敢乱冒,摆足了乌龟的架势。当然,被命中个正着的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不过,一时之间,楚军的死伤速度倒是开始急剧下降,但是城内剩下的约一万五千余兵士此时却已经损伤了至少三四成。
就在彭越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城外又是一阵战鼓擂动,漫天的火雨刚刚消失,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声却响了起来。这回秦军步卒可没有玩虚的,大军人马在秦军三段连环弩的掩护下推动着无数的攻城器械蚁聚而来。
楚军们见秦军大队步卒杀将前来,连忙从城垛后爬起身来,刚想操起身边的弓弩还击,便见阴云密布中,一蓬巨大的青幕向城头猛飞而来。“箭幕!!”反应快的楚军连忙再次卧倒,反应慢的就只有被三个波次的连绵万箭躲成刺猥!
可怜,彭越的这些部下几乎都没有与正规秦军作战的经验,在血与火的撕杀中往往用生命的代价才能换来战争的经验,当然,这时已经迟了!
又惊又怒的楚军们当下再不敢随便冒头,躲在城垛之后便向秦军猛烈还击,将心中适才的一腔怒火都发泄了出去!但是,秦军的人数毕竟太过庞大,单只弩兵群的人数就达数万人之众,往往一名楚军弓弩手刚刚发威,已经转为散射状态的秦军弩兵就至少将十数支箭向其猛烈招呼,直射得楚军人仰马翻、叫苦连天!
一时间,秦军弩兵们凭借着庞大的人数优势以及严密的组织优势,将废城上的楚军压制得头也不敢乱抬,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支箭从城头上不时的射下!
很快地,城下的秦军们杀到了废城之下,大量的洞孔不去管它,这对步卒没有多少杀伤力,但前夜佯攻时尚末填平的陷坑和护城河却在数以万计的秦军兵士努力下眨眼间就被填成了平地。等侯已久的各式重型攻城器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