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你不要走,行么?仁哥……求你了!
第二十九章
1999年的国庆节,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五十大庆,所以全国上下异常的热闹,全中国人都在庆贺这个共和国的五十华诞,真可谓是举国上下一片沸腾了。
就在这个举国上下一片沸腾的时候,我和棠棠举行了婚礼。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婚礼,因为我们没有请一个客人,一切都按照我和棠棠原来所设想的方案进行,我们一起来到了江边,我们并肩坐在江堤上,互相依畏着,静静地看着眼前滚滚东流的长江水。
江面上,来往的船只缓缓而行,一只只江鸥追逐着船只,想必是希望船上的人们会给它们抛下些食物来。
“仁哥,如果我能化成一只江鸥那该有多好。”棠棠轻轻地说。
我眼看着江水,也轻轻地说:“好呀,那你就化作一只母江鸥,我呢,就化作一只雄江鸥,我们逆江而上,一直飞到长江的源头去,怎么样?”
“长江的源头一定很美。”棠棠的脸上现出一股向往。
“是的,那里应该是个圣洁的地方。”
“圣洁的地方,要是能死在那里,一定会让许多人嫉妒。”
我的心一惊,忙看着棠棠。
“棠棠,你说什么?”
“仁哥,你们都在骗我,你、爸爸、妈妈,还有医生,你们都在骗我。”棠棠仍然显得那么安静,仍然望着江面上的船只和江鸥。
“棠棠,你说什么呀?我们……”
“仁哥,你别再说了。”棠棠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们骗我是关心我,我不怪你们,仁哥,我不怪你。”
“棠棠!”
“仁哥,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你就别再瞒了。仁哥,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仁哥,我真有些舍不得呀。”
我呆了,我傻了,我本以为知道自己病情真相会崩溃的棠棠,现在却显得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详,那么的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听着棠棠轻轻的说出的话,我却犹如听到了一声炸雷,被惊得目瞪口呆。
“仁哥,你说,我死的时候,会不会很难看?”棠棠仍然平静地说,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棠棠!”
我一把把棠棠搂紧了,压抑了多少天的泪水,再也关不住了,就像泪腺突然决堤,脸上立刻泪水泛滥。
棠棠也把我搂紧了,但是她仍然显得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详,说话的声音仍然那么低,如喁喁私语一般。
“仁哥,真对不起,我不能尽到一个老婆的责任了。”棠棠一边替我擦着泪水,一边说。
我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了一把辣椒,被辣得无处躲藏。
“棠棠,你是一个好妻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
“仁哥,不要哭,听话,啊。仁哥,你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棠棠不要你哭。”
“棠棠,仁哥……不……哭……”
“仁哥,棠棠不能跟你在一起了,不能跟你去北京了。仁哥,我真想再到香山去一次呀。”
“会的,棠棠,你会去的,等你的病好了,仁哥带你去。”
棠棠轻轻地摇了摇头。
“仁哥,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了。”
“棠棠,别这样乱想,啊,你的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棠棠又摇了摇头。
“不,仁哥,我已经问过医生了,医生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棠棠,医生有时候也会判断错误的。”
“不,这次他没有错,我看到了杂志上介绍了这种病,我知道自己患的是E病毒感染。”
“棠棠!”
“仁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棠棠,你说吧,仁哥什么都答应你,”
“仁哥,我死以后,请你替我照顾爸爸和妈妈,经常回来看看他们。”
“棠棠,棠棠,别胡思乱想,啊,你是不会死的。”
棠棠咧了一下嘴,可能是想笑一下,但是却没有笑得出来。
我的心里特别难受,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话来劝导他,我只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
我紧紧地搂着棠棠,眼睛望着缓缓东流的长江水,望着江中一艘艘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的大小船只,我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一种生命的载体。这种生命的载体,其实就是时间,我们不是常说时间如流水一样么?那些船只是什么?不就是人的生命的一点点组合吗?所以,我想,假如哪一天长江水突然停滞不流,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当然我也清楚,这种假如是不存在的,就像我现在所希望的一种假如:假如棠棠是一个健康的女孩……
一切都已是事实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去“假如”呢?
“棠棠,你看那些船,还有那些船上的人,如果他们遇上了风暴,你想他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起到这样一句话来,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向棠棠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只是,当我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句话问得非常好,真的。
棠棠把身子更紧地向我身上靠了靠,说:“我想,他们会努力争取一切生存的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
我点了一下头,说:“是的,棠棠,我所想得到的,也就是这样的答案,而且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回答的。棠棠,仁哥相信你肯定已经知道仁哥的意思了吧。”
棠棠抬起脸看着我,说:“仁哥,你是在鼓励我。”
我点了点头,说:“棠棠,你看那些船,”我抬起手指向那江面上的那些船只,“它们无论是上行还是下行,只要它们在行着,那就是生命在继续。船上的那些水手们,只要他们还有一点力气,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船向前航行。棠棠,从他们的身上,我们应该感觉到一种体验,那就是对生命的体验。”
棠棠看向江面上的那些船。
“棠棠,想想看。”我继续说,“我们人体其实就是一条大江,只要你设想一下,你就可以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的生命其实是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的,当我们生了病或者遇到了其它一些不测的灾难,那么也就是我们生命这条大江正在遭遇着大风大浪的袭击,而此时,如何才能把握住我们生命这条航船,那就得看我们人本身对自己的信心了。棠棠,你说是不是?”
棠棠点了一下头,唔了一声。
“所以,棠棠,虽然你现在已经患了这种病,好像医生也都束手无策,但是,我们应该相信我们自己,特别是你,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只要你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病魔,那么,你的身体内就会生出无穷的能量,而这些能量,它们会一点一点地杀死那些侵害着你的身体的病毒,它们就像是你这条航船上的水手,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与病毒作斗争。棠棠,在这种时候,你的信心会给你体内的水手们以极大的鼓舞,帮助它们战胜E病毒这种毒风恶浪的。”
“仁哥,我知道你是在鼓励我鼓起战胜疾病的勇气。”棠棠说,“仁哥,我听你的,我不会轻易就屈服的。”
棠棠流下了一行泪水。
我替棠棠把泪水擦去,轻声地说:“棠棠,别哭,知道吗,你还有仁哥,仁哥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仁哥永远会给你力量。”
“仁哥,谢谢你。”棠棠说。
我轻轻地拍了拍棠棠的脸,说:“对仁哥还这么客气吗?别忘了,仁哥现在已经是你的老公了,你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我是不希望你失去生的希望的,我不允许你对自己失去信心,知道吗?”
棠棠点了点头,道:“我懂,仁哥,我一定做你的好老婆。”
我笑了,虽然笑得很凄凉,但是,我却要以我的笑容来安慰我所挚爱着的女孩。
“这就对了,棠棠,我相信你肯定能做一个好老婆的。”说着,我轻轻地吻了一下棠棠的额头,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棠棠眼里的泪水还没有干,但是为了给我安慰,她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一丝笑容。
“棠棠,现在,你看着长江水,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这么想,你自己的体内流动着血液,你的身体就是一条长江,只要江水不停,你的生命就不会停止,知道吗?”
我让棠棠看着长江,但是我的心里对江水却带着一股神往。
“棠棠,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声音放得更轻了,“别忘了,你还没有尽到你做老婆的责任呢?”我附在她的耳边说,“我还要你为我生个儿子呢。”
棠棠苍白的脸上竟泛一点红润,白了我一眼,说:“不行,我想要一个女儿。”
我说:“好,那就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女儿。”
棠棠说:“你想要两个孩子呀。”
我点头说:“是呀,我们一人要一个嘛。”
“那就先要女儿。”棠棠说。
我说:“行,先要女儿,再要个儿子。”
棠棠笑了,说:“生了女儿以后,你还能再要到儿子么?”
“我说:“怎么能要不到呢?只要咱们自己愿意……”
“你可别忘了,国家是不允许生两个孩子的。”
“这也好办呀,我们就生一个龙凤胎,那国家也拿我们没办法了吧。”
“美的你。”棠棠笑着白了我一眼。
我也笑了。
然而,就在我的笑容在脸上展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棠棠脸上刚刚泛起的那一片红润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就见棠棠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丝汗珠,脸色也随之更加苍白了。
“棠棠,怎么啦?”我惊问。
“仁哥,我……我的胸口好疼。”棠棠有气无力地说。
我立刻跳起,一把把她拉上我的背,说道:“棠棠,忍着点,仁哥背你去医院。”说着,我便不顾一切地飞跑起来……
“仁哥,仁哥,我不行了。”棠棠在我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
“别说傻话,棠棠,仁哥刚才说的话你忘了吗?你什么都别说,只想着你不能让自己的河流停止流动就行了。”我边跑边说,“棠棠,千万别放弃自己,啊,听仁哥的话,千万别放弃,你还得为仁哥生个儿子,还得为你自己生个女儿呢。”
我想用自己不停的说话,唤起棠棠对生的希望,所以我虽然已经气喘嘘嘘,但是却仍然一边跑着一边跟她说着话。
“仁哥,我听你的,我不让自己的河流停止流动。”棠棠的声音越来越弱。
“棠棠,搂紧仁哥,把你的胸脯在仁哥的背上靠紧点,这样疼痛就会减轻一些的。”我说。
棠棠真的用了一下力,但是很微弱,而且仅仅只是那么一下子,随即便又恢复了无力的状态。我知道棠棠是努力了,但是她的努力也只是那么一下子,因为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两公里的路,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我跑到医院时已经满头大汗,而且浑身像是要散架子一般。
但是,我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好像是要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全部使尽一般,背着棠棠直奔急救室。
当我把棠棠放到急救单架上的时候,我自己也瘫倒了。但是我随即又挣扎着站起,俯在棠棠身边,鼓励棠棠:“棠棠,记住仁哥的话,不要放弃!”
棠棠用她那失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被推进了急救室。
再硬撑着给棠棠的爸爸妈妈打了电话,我便瘫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子上。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坐到这张椅子上了,两次的感觉几乎相同,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我的身体好像已不属于我自己,我的全身像是飞走了,属于我自己的似乎只有我的思维,以及我对棠棠的担心。
棠棠会怎么样?她会不会还能像上次一样,又一次有惊无险?
大约十五分钟后,棠棠爸爸和棠棠妈妈便赶到了医院。
“棠棠怎么样了?”一见面,他们便异口同声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想安慰他们一下,让他们暂时放心的,可是,刚张了张嘴,没想到眼泪却一下子流出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这样,棠棠爸爸的脸色立刻变了,而棠棠妈妈的眼泪也随即流了下来,紧接着,他们都瘫坐到了椅子上。
急救室门上的红灯像是一只准备吞食人生命的怪兽的眼睛,红得让人心惊胆寒。我不敢再像上次那样一次次地去看它,我只希望它能够在我突然抬起头来的时候换成绿色,但是我却不敢把这个“突然”付诸实施。
棠棠这次能闯过生命的关口,再回到我的身边么?能再给我们一个惊喜么?
棠棠,你不会放弃的,是吗?
我在心里呼唤道。
“仁哥,我们结婚的时候你送什么礼物给我?”棠棠一脸调皮地看着我问。
我故意翻着眼睛想了一会,说:“如果送结婚戒指给你呢,那就太俗了,大家都送结婚戒指,一点新意都没有;如果只送一束鲜花给你呢,那倒是比较流行的做法,不过这样你会说我小气;如果是送一套高档服装给你呢,唔,可以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是衣服作为结婚礼物的话,好像又不太好;干脆,棠棠,我就送你一对小鸡吧,你把它们养大了,咱们还可以吃到鸡蛋,你说好不好?”
棠棠一边听着我说,脸上的表情一边在慢慢地变化着。最后,她听出了我是在逗她的,于是便一把我推倒在床上,一边挠着我的腋窝,一边大笑着说:“好呀,你让我去养小鸡,你自己好等着吃鸡蛋,你好自私呀你。”
我倒在了床上,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别人也许不知道,我是最怕痒的,特别是两个腋窝,所以棠棠的手一伸进我的腋窝,虽然是隔着衣服,我却已经受不了了,因此我倒在床上边笑边打着滚躲避棠棠的“进攻”。
“说,还让不让我养小鸡了?”棠棠问我,手下却并不放松。
我投降道:“好好好,我不叫你养小鸡了,咱们养个小狗好了吧。”
“你还是没安好心。”棠棠又用了一些力。
我真的忍不住了,忙腾出手把她的两只手抓住了,一把把她拉得伏到我的身上。
“好,咱们也不养小狗了,咱们养个孩子怎么样?”我小声说。
棠棠一听,脸腾地就红了,她一边挣扎着,一边说:“你赖皮,不跟你说了。”
我哪里能放她呢?
我把她搂住了,然后,吻住了她……
这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多么幸福的回忆呀!可是,以后,还能有这样的美好和幸福出现吗?棠棠,你还能再来挠我的腋窝,还能让我痒得满床打滚么?棠棠……
棠棠,你已经答应我了,你已经答应了你的仁哥,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一定要好好地出来见我呀,棠棠!
我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其实是什么也不敢看,我在等待着急救室门打开的声音,虽然我对那一声门响既向往又害怕,但是我却仍然等待着她的打开,因为我希望那扇门打开之后,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棠棠又能和我一起回家了。
“小章,我们真不该同意你跟棠棠结婚。”棠棠爸爸突然低沉着声音说。
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我看到的是他那一脸的痛苦之色。我突然发现,以前在我面前出现过的那个红光满面、体态臃容的棠棠爸爸,现在看上去却是那么的憔悴,痛苦与忧愁让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而那一头曾经乌黑发亮的头发,也像突然被几缕白霜沾染了,泛出一丝丝白发来。
棠棠爸爸才四十六岁呀,头发已经现出白丝,而且这丝丝白丝也仅仅是这两个月里才出现的呀。我知道棠棠爸爸对棠棠是多么的喜爱,因为对女儿的关爱曾使他对我使出了非常极端的手段,也因为对女儿的关爱又让他对我生出深深的歉意。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说:“伯父,我谢谢您允许棠棠跟我结婚。”
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我自己对自己的声音都大吃一惊。
“小章,我们真的对不起你。”棠棠妈妈也说。
我又摇了摇头,差点流出了眼泪。
棠棠妈妈看上去那憔悴的程度,相对于棠棠爸爸来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她的头发并没有像棠棠爸爸那样生出白丝,但是她那原本保养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