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头触枕头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头好像很沉重,沉重得像要把枕头压断。我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刚才坐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这是怎么了?
我试着把头抬了抬,沉重的感觉便更加明显了。
我宁神屏气,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头,而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想棠棠上了。
可是身上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感觉也一阵阵地不好,慢慢地,全身的骨架都像在一点点地松散,两只太阳穴也一下下地鼓胀起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拭了拭,很烫。
我病了。
生病的原因很容易就可以想得到,昨天晚上一路经受了风寒,这一夜间睡得并不好,再有,刚才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那老半天,这些因素都足以让我这个正处在相思中的身子经受不住病虫的侵入,发烧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闭上了眼睛,浑身的懒散立刻包围了我,不一会儿,我便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起来。
“仁哥,你千万得好好保重自己呀!”棠棠的叮嘱又一次响起在我的耳边。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我不知道自己听到棠棠的这声叮嘱到底是事实还是幻觉,我现在连自己是真实的人还是一个飘渺的灵魂都判断不出,因为我的头脑里已经一片空茫。
“仁哥,你怎么了?我刚刚才离开,你怎么就病了?”这是棠棠的声音,确确实实地响起在我的耳边。
我强撑开眼皮。
“棠棠!”
棠棠就站在我的床边,一脸的焦虑与痛惜,眼里已经汪起了泪水。
“仁哥,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棠棠把手放到了我额头上拭了一下,“仁哥,你好烫呀,你烧得厉害,咱们去医院吧。”
我摇了摇沉重的头,问她:“你怎么没有走?”
“我是走了,可半路上担心你,就又回来了。”棠棠说着,坐到床边,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滚烫的额头。
我只觉得一股清凉在棠棠的那一吻之下立刻注满了我的全身,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仁哥,你昨天晚上走了好多路,是吧?”棠棠心疼地抚摸着我的脸,问。
我咧嘴笑了笑,说:“也没走多少,就是从北京站到大北窑。”
“那还不够远的呀。还有呀,你在站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是不是?”棠棠一脸的嗔怪,为我的不爱惜自己而嗔怪着我。
“你、怎么都知道?”我有些奇怪地问。
“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你在什么地方看着我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你当时那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怎么会看到我呢?”
是的,昨天晚上我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留意,除了在头脑里一直想着棠棠外,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看,我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在北京城的大街上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可是,棠棠却看到我了,棠棠可能是一直跟着我的。
“棠棠,你是不是一直都跟着我了?”
“是呀,我不放心你,所以一直都跟着你。”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见到你?”
“哼,你还说我呢,我临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要你好好保重自己,千万要注意身体,可是你呢,你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听我的话,还说我不出来见你!”棠棠噘着嘴,又是一脸的嗔怪。
我嘿嘿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棠棠,我是舍不得让你走,所以才……”
“所以我走了你心里才难受,是不是?”
我承认了。
“那你还一个劲地催我回去。”
“我那不是为你着想嘛,你总不能抛下你的爸爸妈妈不管呀,说什么你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嘛。”
“你还说这些!他们早就不要我了,就因为我不答应他们跟你断绝来往。”
我一惊。
“什么?他们早就不要你了?”
“要不,我干嘛要到北京来找你呀!”
“对不起,棠棠,我不知道。”
“不怪你啦,你也是一片好心嘛。”
“棠棠,既然你爸爸妈妈已经不要你了,那就太好了,以后你就跟我在一起,咱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真的吗?仁哥!”
“当然是真的,其实我压根儿就舍不得你离开我。”
“我相信你,仁哥,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好了,现在好了。本来我还担心你回去后怎么面对你爸爸妈妈呢,既然你已经跟你的爸爸妈妈闹翻了,那就不用再去考虑他们了。”
“我爸爸妈妈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嗨,不说那些了。”我想起来,但是浑身无力,一点都动不了,而且眼皮很重,睁开也很吃力,“棠棠,扶我起来,我不能再睡了。”
“不行,你还得躺着,你生病了。”
“没事儿,棠棠,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好,我听你的。”
“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做饭去。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煮块砖头给你你也吃吗?”
“那当然,只要你舍得。”
“你真坏。”
我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棠棠笑了笑。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做好了再叫你。”
棠棠说着,起身离开了卧室,我听着她走进了厨房,而且,也听到了她做饭的声音。
我闭着眼睛,朦朦胧胧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之是觉得时间并不太长,可能,也就是五六分钟吧或者十分钟,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棠棠已经把饭做好了,端了进来。
“小章,起来吃点饭吧。”是棠棠在叫我。
我突然感到很奇怪,棠棠应该叫我“仁哥”的,怎么突然叫我“小章”了?不对,这不是棠棠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又是那么的熟悉。
“小章,还不快起来!”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啊,我听出来了,这不是棠棠的声音,而是……是棠棠妈妈的声音!棠棠妈妈怎么来了,怎么到我的房间里来了?是棠棠带她来的?不对呀,刚才明明只有棠棠一个人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撑开了自己的眼皮,眼前站着的果然是棠棠的妈妈,而且还不只是棠棠妈妈一个人,还有棠棠爸爸,还有,我原来的那些“领导”们。
他们?他们怎么来了?他们一个个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是满脸的怒气,好像对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小章,快说,你把棠棠拐到哪里去了?”棠棠妈妈责问我道。
“我?我没有,棠棠已经回家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还想骗我!你骗了棠棠,还想来骗我?小章,赶快把棠棠交出来,要不然,今天我们可就不客气了。”棠棠妈妈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
“小章,你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就是,小章,放明白点,快把处长女儿交出来,不然可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小章,快起来吧,带我们去把棠棠找回来。”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脸上或怒气冲冲,或阴阳怪气,或一脸讥讽,反正没有一个给我好颜色的。
我说:“对不起,我病了,起不来。我不骗你们,棠棠真的回家去了。”
“胡说!棠棠根本没有回家!”
“他这么不老实,干脆把他绑了,送到派出所去,告他个拐带少女。”
“那太麻烦了,干脆一刀宰了他得了,省得他再勾引棠棠。”
“对,宰了他!”
“宰了他!”
“宰……!”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刀,一个个发出狰狞的笑声,一起向我扑来。
“啊——!”
我惊呼一声,突然像是挣脱了魔幛似的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一片虚汗——原来只是做了个恶梦!
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我突然像是跌进了万太深窟,脚下是虚空的一片,而头顶上是望不到边一片虚空,我全身犹如瘫痪了一般。
枕边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然后伸手拿过呼机。
仁哥,我已平安到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注意身体。
是棠棠!
棠棠已平安到家了。
那么,我刚才所做的那个恶梦,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心里在为棠棠担心罢了。啊,我这是多虑了,棠棠已经平安到家了,我不用再担心了。现在,我已经觉得身上轻松多了,我想刚才完全是因为我把被子裹得太紧了,所以做了那么一个恶梦,不过这样也好,出了一身的汗,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虚,但是却比前一次醒来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头也不那么胀了,只是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想吃饭。
啊,要是棠棠真的在这里为我做一碗饭,那多好呀。
我为自己的痴想逗得笑起来。
嗨,会有那么一天的,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我对自己说,然后猛地坐起,拍拍自己的头,便下了床。
我自己做了一碗姜汤,下了些面条吃了,又吃出了一身的汗,然后又去附近的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身体总算差不多恢复了。棠棠说我太瘦了,不过我虽然身体瘦点,身体质还算是不错的,所以这点小病虽然来得快,去的也快,连药都不用吃。
洗完了换下来的衣服,我便打开电脑,准备让自己进入写作状态,我从现在开始,必须分秒必争,争取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尽快地做出更多的成绩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我自己和棠棠在棠棠的爸爸妈妈面前可以理直气壮一些,我下决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出现在棠棠的爸爸妈妈面前。
可是还没等我真正进入创作状态,呼机却再一次响起。打开阅读键,原来是一个叫施的文学朋友呼我,说是晚上有一个文学朋友聚会,请我去参加,并让我方便的话给他回个电话。
这个文学朋友施我是刚认识不久,据他自己以及中人介绍,施在京城文学圈中是个很活跃的人物,认识的文学朋友非常多,路子也广,所以认识之后,施便向我拍了胸脯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不过我觉得我们互相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算是平平常常的那一种,互留电话呼号只不过是社交上的一种礼仪,同时也带着一定的投机性,因为我知道我们那种“以后有事互相关照”之类的话,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社交词令而已,何况我的社交能力并不怎么样呢。所以施今天呼我有些出乎我的意外,我想是不是我真的遇上了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呢?于是想了一会,便决定给他回个电话。
“嗨,章仁,今晚的活动你可一定得来,不来你会后悔的。”施的口气里带着一股兴奋。
“到底是什么活动?”我冷静地问。
“咱们俩是一见如故,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一个美国女华侨到北京来投资办公司,招聘一批创编人员,我应聘了,现在,这位华侨让我负责创作部,让我为他招揽一批人才,我首先就想到了你。章仁,这边的待遇可不错,这次你一定得给我个面子出山。今晚这个聚会事实上就是个招聘会,女华侨今天晚上也出席,你可一定得来。”
“我考虑一下吧。”
“嗨,还考虑什么呀?章仁,我可跟你说,你要是不来,可就是瞧不起哥们了。”
“别这么说。”
“你就别犹豫了,我知道你老兄的水平挺高,到我手下来干是委屈你了,但是咱们是哥们,我知道你现在在北京也是刚刚开始,先保证自己的生存条件嘛,你就先来干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嘛。章仁,兄弟对你可是一点奸都没耍,你可别拿派呀。”
我笑了,说:“你这么说,我不想去都不行了。好吧,今晚我一定到。”
“嘿,这就对了。好了,今晚见。”
“晚上见。”
挂断了电话,我感到这事特别有意思,不过我倒真的挺感激这位朋友的,我们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互相谈了一些话,并不算是有什么深交,但是,他有事能够想到我,可以说人家还真是把我放在心上的,相比这下,我对人家可就没有这么关心了。所以,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我也得去出席施所说的聚会,不管是平常的聚会也好,还是他所说的什么招聘会也好,反正我是非去不可了。
当然,施的话说的也不错,先有个事干着,把生存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一步一步来,而且,我想,只要我自己对自己要求得紧一点,所有的计划仍然可以照常进行,互不影响,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想着,我感觉到这好像又是上帝在看顾我。因为不管怎么说,这好像都是一个机会。所有在北京混着的人都清楚,在北京的最大困难莫过于生存,如果能够解决了生存的问题,那么所有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了。我虽然有一些自己的积蓄,什么也不干也可以在北京生活一年而没有任何忧虑,但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又何必要在北京呢?来北京的目的,说到底只有一个,那就是发展,所以任何人都不可能只满足于生存的。所以,我想今晚上的聚会,也许会让我认识更多的文学界的朋友,如果真的能在这个华侨投资的公司里干一份差事的话,以后还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很明显的,这里面肯定有许多对自己以后在北京的发展有所帮助的人,这样的机会,又到哪里去找呢?
当然,这还只是我自己的想象,具体如何,只能等晚上到了现场看了才能知道,也许那位朋友是过分夸张了也未可知。
在准备前去赴约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头脑里思维非常活跃,方方面面的事情和后果几乎都想到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了充分的准备可以应付晚上所能遇到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用一个成语比喻那就叫做胸有成竹。
是的,我是胸有成竹的,我感觉到自己可以胸有成竹地应付晚上所能遇到的一切事情,胸有成竹地应付所能遇到的一切人,胸有成竹地跟所有今晚到场的文学朋友交谈甚至周旋,胸有成竹地把自己介绍给一些必要介绍的人,胸有成竹地会给今天到场的大部分人留下一个印象。
于是,我就这么胸有成竹地出发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这个聚会是在昨天那该多好呀,如果是在昨天,我就可以再留棠棠多过一天,那么我也就可以带她来参加这次聚会了。
可是任何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而且我相信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来的,总会在它该来的时候来,不该来的,永远都不会有该来的时候。所以棠棠现在还不应该介入北京城的文学圈。
这么想着,我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了。
我这是怎么了,什么事都想到棠棠,这么一个文学朋友聚会,与棠棠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却不能不想,就算我不让自己想,我的思维也不受我的约束,它好像在与我本人较劲儿,你不让它想,它却偏偏就是要想。
唉,想就让它想吧。
棠棠,你一定不会想到,你刚走,我就会参加这么一个聚会,也许,这就是我在北京的一次转机呢。如果果然谈得顺利,果然我能够干一份工作的话,那么,生活有了保障,我就可以轻松地写自己的作品,那么,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可以完成自己的第一步计划了。
对了,我的第一步计划我怎么没有跟棠棠说呢?在一起一个星期,我居然没有跟棠棠提起过我的计划,真是不可思议,是没有想到,还是故意想暂时瞒着她,好在将来给她一个惊喜呢?好像都不是。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我没有向棠棠提起我在北京的计划的呢?
也许,是跟棠棠在一起,压根就想不到其它的事情了吧。对,这倒算是个理由,而且,这个理由十分的充足,并且有据可依。
对,就是这样,是压根儿就想不到。
那么,“想不到”与“没有想到”有区别吗?
嘿嘿,我觉得自己似乎太滑稽了,思维也好像有些乱了,有些前后矛盾,是思维的矛盾。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今晚的聚会想得太美妙了,是不是有些利意忘形。可是,又有什么值得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