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了,陈光达赶紧将扯远的话题给拉回来,他一定得在今天把这个难题解决,他可不想让总经理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处理好。
“谷先生是贵客,不能去住那种破旧的小地方。”她虽然一向热心助人,但毕竟生疏有别。况且,谷青山还是重量级的人物,她家真的太寒酸了,上不了台面的。
“绿水,我爷爷也是基隆人,所以我也是基隆人。”
“你爷爷是基隆人?怎么这么巧?”人不亲土亲,就好像变魔法般,沈绿水和谷青山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许多。
“真的很巧,这次来台北工作,我爷爷还交待我一定要回老家去看看,这下可好,有了你这个向导,我就不愁找不到路了。”谷青山立刻从哀怨中振奋起来。
“你爷爷怎么会去新加坡呢?”她好奇的问。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慢慢再告诉你,走走走,我们现在立刻就去基隆看房子。”谷青山边说边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基隆了。
“谷先生,我家在半山腰,说透天房于是好听了点,其实根本就是栋四十年的老房子,跟一般公寓大厦完全不能比,你不需要白跑这一趟的。你若想去基隆走走看看,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奉陪到底。”
“绿水呀,如果说谷先生和你是同乡,那当真是有缘,我们就当是去基隆看日落,你不要想太多,让谷先生看过后再作决定吧!”陈光达紧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再应付谷青山的脾气了。
“基隆位于台湾北端,是个国际港口,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古称鸡的笼子,我说的没错吧?”谷青山说了一些基隆的特色来证明他真的有研究过基隆,可不是信口胡扯的。
看来她是骑虎难下了。“好吧!就当成去海边看夕阳好了。”以谷青山设计师的高标准,连看了好几处高品质的住宅他都不满意了,绝对不会看上她那栋破房子的。
***
湛蓝的海洋,在高速公路的尽头出现;刺鼻的海水味,飘散在半开车窗的轿车内;港边的大小船只,映照着夕阳余晖,正对着谷青山和陈光达昭告基隆已经到了。
沈绿水每天看海、听海早已习惯,倒是谷青山显得很兴奋,这就是爷爷的故乡?跟大台北光鲜亮眼的高楼大厦很不同,这里的建筑物显得老旧许多,不像国际大港,倒像是褪了色的七〇;年代。
陈光达充当司机;沈绿水坐在副驾驶座;而谷青山依旧被当成贵客独自坐在后座。
车子驶出高速公路后,沿着东岸码头的道路一直走,在沈绿水的指点下,转过几个路口之后,不到十分钟,车子便开始沿着山路往上爬。
基隆百分之九十五为丘陵地,因此建筑物大多依山而建。车子来到一处半山腰,在一条只有两个车身宽的巷弄外,沈绿水示意陈光达将车子停在巷口。
巷子内是整排同样高度、同样外观的两层楼建筑物,斑驳的外墙显示着岁月的痕迹。
这一排房子总共有六户人家,面海靠山,刚好可将基隆港湾的好风景全都纳人眼底,而沈绿水的家就在这排房子的最边间。
“这里很有旧金山湾的感觉。”谷青山的笑意从嘴角散发出来。
站在矮矮的围墙边往远方眺望,正好可以看见两根烟囱伫立在天与海之间,港湾边停泊的船只,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似,生动得让谷青山的心情大好。
“很美吧?这里不但空气好,还有免费的海景可以欣赏,相信谷先生一定会喜欢的。”陈光达连忙在—;旁推荐起来,他可不想再为找房子的事烦心了。
沈绿水在心里叹气,今天的日落实在美得太不像话了,那个谷青山万一要住下来怎么办?
“这里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海水很粘稠、空气大潮湿,梅雨一来又下个不停,你们不要一时被眼前的风景给骗了。”沈绿水可是实话实说。要她半夜陪公子逛街没问题,要她照料他的日常生活也是应该的,可是,要是住到她家来,那左邻右舍会怎么想?她心里的那个人又会怎么想?
“走吧,去你家看看。”谷青山看到了她眼底的无奈,以及那张看来有点勉强的笑脸,让他更坚定了想住下来的决心。
沈绿水带着他们走到巷底。“这就是我家。”
前面的几户人家都已经换成高高的铁栏杆和铁门了,只有她家这是低矮的水泥墙和一扇半个人高的木门。
她轻易地推开木门,那扇木门只是装饰用,连门锁都没有,然后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院里种了很多爬墙类的植物,还有一颗倚在墙边的木瓜树上。
她拿出钥匙打开斑剥的铁门,再推开纱窗门,然后拿出室内鞋给谷青山和陈光达换上。
“请进。”幸好她还算爱干净,不然这下就糗大了。
谷青山以专业的眼光打量起四周。
西下的夕阳穿透窗户,染了一室的金黄。
一进门的右手边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宽敞的客厅是以原木的地板为基调,三人座的浅蓝色沙发靠在左边的墙面,沙发前有一张椭圆形的茶几,除了电视、音响、电扇这种基本的电器用品,屋内除了简单还是简单。
整个建构很有日式的风味,果然是一间老房子,像一股温柔的风,能够平静人的心情。
“这是我的房间。”沈绿水比了比左手边拉门式的房门。“再过去是浴室,后面那间是主房间。”她带着他们往前走,穿过一道只有门帘的门。“这里是厨房和餐厅,厨房走出去还有个小小的后院。”
简单的介绍完后,三人又回到客厅。
“绿水,你就是把楼上租出去吗?”陈光达问。
“是呀,不过我一向都只租给女生。”言下之意,应该很清楚了吧。
可惜谷青山装作听不懂,砰砰砰地率先走上楼去。
她家可是木制楼梯,她实在很担心会被那只大猩猩给踩坏。
楼梯的尽头还有一道门,可能是想给房客独立的隐密空间,他看了一眼,发现这里与楼下是相同的隔局,等于是两房、一厅、一卫。
他拉开客厅前面的玻璃拉门,站到阳台上,海风徐徐、晚霞灿烂,这里的风景比楼下还要好。
陈光达和沈绿水随后也来到他的身后,陈光达忍不住地问说:“谷先生,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陈光达是真的怕到了,今天他可是看尽了谷青山的脸色,所以现在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很好,这里很好,采光好、视野佳,隐密性也够,又不会吵杂,空间更是没话说!刚好一间当房间、一间当书房,没有灵感的时候,还可以到阳台来喝咖啡、看海景。我喜欢这里,我甚至可以听见海的呼吸声!”
谷青山一脸满意,只差没放声大笑。
沈绿水满脸讶异,他是名设计师,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地方?他难道没看见墙壁上的油漆都已经脱落,木板地也有一小部份掀起了吗?
陈光达笑得白牙晃晃,这是他今天以来,第一次听到谷青山赞美的话。
“绿水,这里租金要多少?你尽管开口。”
“四千,我都租四千块。”在这栋空荡荡的屋子里,她只是要找个伴,并不是真的要赚租金。
“不会吧?只要四千块?不行,这太便宜了,我跟公司报一万五,就当是感谢你的辛苦,我们马上来签租约。”像是怕她反悔似,陈光达立刻从公事包里拿出制式的合约。
“可是我还没有……”在看到谷青山凌厉的眼神时,她怎样都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像洞悉她的意图,谷青山威胁地说:“你说过你要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的。”
她点点头。
“你还说你要照顾我这个送来的客人。”她又点点头,但一惯的笑脸上,梨涡已经被掩藏住,这是她自己答应的,她没办法反悔,只希望她喜欢的人千万别误会她呀!
“你还说我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帮忙。”
她的头已经快要垂到胸前,深深为自己的不够热心而感到不好意思。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他满意地下了结论。“那好,陈经理,绿水已经答应了,你快拿合约给她签,先签一年。”
“你不是只待半年吗?”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口说话了。
“世事难料,约先签长一点,反正公司不差这么一点租金。”这可是很多女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机会,怎么他要住她的房子,她却好像要被推出去杀头似的?
陈光达早就准备好纸跟笔,只等着沈绿水在上头画押了;而沈绿水却一直在担心这种小地方要如何招待大人物?
陈光达说:“谷先生,若需要什么家具或用品你尽管说,我会立刻让人送过来的。”
“好,明天我列清单给你。”
当晚,陈光达和沈绿水又送谷青山回饭店打包行李,然后陈光达将公司的车子交给沈绿水开。
因为新加坡的驾驶是在右边,跟台湾刚好相反,他怕谷青山不习惯,所以将车子交给沈绿水开。
只不过很少开车的她也好不到哪去,但她这是硬着头皮一路从饭店开回家,结果一路上她都胆战心惊的。
停车时,她怎么停都停不好,前进、倒退、左转、右切,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是无法把车子停进两台车子中间的停车位。
谷青山终于看不下去了,“我来吧!”他忍不住又想发火了。
“你……”唉,都是她的错,她刚刚应该跟陈光达明说的。
“早知道你开车技术那么烂,我真不该冒着生命危险让你开车。”说着,他便从后座走了出来。
“可是,反方向你会开吗?”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的把驾驶权交出去。
“男人在开车这方面的领悟力通常比女人好。”他坐上车,方向盘一握,三两下就把车子停好了。
“谷先生,你真厉害!”
“叫我青山。”
“……”她浅笑着,决定不回应。
跟一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半夜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同看着远方的渔火点点,那种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怪!尤其这个男人的脾气还不是普通的坏,虽然她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不过心里这是有些微的受伤。
回到家,她快速地帮他换好床单,给了他一把家里的钥匙,简单的交待一下注意事项,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天呀!连续两晚超过十二点才睡觉,她明天一定会变成一只大熊猫的。
***
闹钟准时在七点响起,以沈绿水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赖床的。
她睡眼朦胧的起床、换衣、刷牙洗脸,虽然精神不济,却仍是努力将一头长发梳理整齐,再化上淡妆,然后七点二十分准时出门。
走到院子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左看、右瞧,她原本该停在院子里的小绵羊机车呢?她通常是骑车到基隆车站,然后再搭中兴号到公司,晚上再循同样的模式回家。她的脑子在短暂当机之后才猛然想起,她昨天根本没把车骑回家,而她家楼上还住了一个意料外的男人。
想到这,她抬头往上一瞧,却突然对上谷青山那一双湛蓝如海水般深沉的眼。
“早呀,绿水,要上班都不用喊我一声吗?”谷青山双臂攀在阳台的矮墙上,口气很不好,眸中带着怒火,一张脸简直像被卡车压过似的难看。
要不是他耳尖听到关门的声音,连忙冲到阳台来,恐怕她早就丢下自己去上班了。
她吓了一跳,但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早,对不起,我根本忘了你住在我家楼上了,并不是故意不喊你的。”都怪她太累了,一沾到床就昏睡过去了。
他的个头这么大,她竟然会忘了他的存在?
“是吗?”他很怀疑她的说词,也许她根本就不欢迎他。“你给我五分钟,我们一起去公司。”
结果,谷青山这个贵客变成了司机,因为领教过沈绿水的停车技术后,他再也不敢让她开车了,总觉得方向盘还是掌握在他的手里比较安全一点。
一到公司,谷青山便忙着去和总经理会合,因为十一点有一场盛大的记者招待会。
而沈绿水一整天也都在柜台忙东忙西的,再这样熬夜下去,她真怕自己会累倒在柜台里。不过幸好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她可以好好在家补个眠。
不少同事以为她生病了,都来关心她的状况,因为平时朝气十足的她,现在可是脸色苍白、虚弱无力。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了,她准备六点一到就走人。
她真的很迷糊,差点又把谷青山给忘了!可是今天是小周末,应该有很多人等着请他吃晚饭吧?不然他也应该有很多正事要办吧?
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同事知道谷青山就住在她家,不是她不想告诉冯欣筠,而是她根本忘了这件事,而且也没那个机会。
冯欣筠被调去记者会现场帮忙,本来是她要去的,结果冯欣筠看她一副要倒要倒的样子,就很够义气的帮她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她心里挣扎了一下,这是决定自己先回家,谁让她的体力已经在极限边缘了。
谷青山和一群同事回到公司时,早已不见沈绿水的踪影。
公司在开完记者会之后,这在大饭店宴请了大批的媒体人,只希望能在假日的新闻里抢到好版面。
紧接着,他又和工务部及企划行销部的同事到北投的工地勘察地理位置,虽然他早在来台北之前就已经将样品屋的平面设计图完稿了,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确认,他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晚上还有个建筑公会的饭局,是总经理特意为他安排的,希望能拉近他和台湾产业的关系,可是被他拒绝了。
设计是靠才华而不是靠交际应酬,他宁愿把时间用在多画几张3D立体图、多测试几种不同样色的搭配上,况且他的脾气也不适合去跟人逢迎、聊天。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沈绿水,距离下班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而已,这女人竟然就丢下他!这让他非常地不高兴。
“谷先生,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同事甲很热情的邀约。
“谷先生,想不想去喝一杯?我知道有个Pub很不错喔。”同事乙提议。
“谷生先,你想去唱歌吗?台北的KTV音响设备都很棒哦。”同事丙也在一旁建议。
谷青山一律摇头。虽然总经理把他当成贵客,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喜欢被当成贵客的感觉,一切自然会比较好。“谷先生,还是你想去吃鼎泰丰?来台北的观光客都不会错过那个地方的。”陈光达也努力地想尽招待之责,反正他可以提报交际费。
“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还要在台北待上大半年,有的是机会吃喝玩乐,大家就不要忙着招呼我了。这两天我比较累,想先回去休息了。”他的脾气并不好,也十分明白大家都只是在口头上应酬他。
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同事们也就各自散去,除了冯欣筠。
冯欣筠找尽机会,一路从记者会陪着谷青山去工地再回来公司。虽然在记者会后,陈光达曾示意她先回公司,但她还是以要帮忙跑腿为由,继续留在谷青山的身边。
“谷先生,台北有很多好吃的地方,你想不想去试试一些特殊风味的小吃?”
冯欣筠对他如此热烈的态度,以他男人的第六感,当然能感受到她所散发出来的强力电波。
“我来的第一天,绿水就带我去士林夜市吃过了。”
“那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可以充当导游哦!”
“我真的累了,我这两天加起来睡不到五个小时。”他为了今天的记者招待会,昨晚准备资料到四点。虽然沈绿水的家在半山腰,不过幸好基本的网路配备都有,让他收发信件都不成问题。
“那改天好了。”看着谷青山拉长的脸色,冯欣筠只好替自己找台阶下。
“绿水都这么准时就下班了吗?”
“不会呀,她一向都比我晚走。可能是她太累了;才会这么准时下班,这两天她的气色很差。”
“嗯,那我先走了。”他转身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听冯欣筠这么说,谷青山才有些释怀。
他想起今天早上,她一坐上车,车子都还没上高速公路,她就睡死了,幸好他认路的能力还不错,才没有下错交流道。他一直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才喊她起来。
从种种迹象看来,她百分之两百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他是黄金单身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