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变异,还是汤阿姨眼中那个聪明会读书的伢子。送赠了画之后,王局长兴致勃勃,汤阿姨也弄了几个好菜,执意留下父子俩吃晚饭。
当严颂成和王局长慢慢抿酒的时候,严臻宇和王思巧两人很快先吃了饭,坐到边上嘻嘻哈哈说笑去了。严臻宇自小好学,古往、今来、历史、文学都是他特别爱好的,而王思巧对那些也颇有兴致。这样两人有了共同话题,讲起来就经常没完没了,自然也是开心无比。
当王思巧微笑着听严臻宇在那里天南地北口若悬河胡吹一通时,汤阿姨在边上看着两人的兴致劲儿,忍不住笑着对严颂成说:“大哥啊,你看臻宇和我们巧妹子是不是挺般配哦,干脆,我们以后做个亲家算了!”没容严颂成回答,又笑着转向严臻宇说:“臻宇啊,你可要努力哦,发狠读书,考个清华、北大的,长大了,巧巧给你当媳妇哦!”
严臻宇听得真切,脸一下红了,与王思巧的话题嘎然而止,下意识地看了汤阿姨一眼,却又不敢仔细望她的眼神,只觉得她象在开玩笑,又不象在开玩笑,心里害羞得要命,又情不自禁地有一种莫名的喜悦,王思巧的脸也蓦然红了,她站起来,走近妈妈的身后,伏在她的背上左手窝成拳头,不轻不重却节奏很快的捶打着她的后背:“臭妈妈,坏妈妈。。。。。”王局长哈哈笑起来,汤局长也反过右手去,牵住女儿的小手:“傻丫头,臻宇出息大着呢!”
严颂成待他们笑声渐小时,瞥了一眼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儿子,一本正经的说:“他,他哪配,他哪配。”
严臻宇后来一直都回忆不起到底是怎样结束那尴尬场面的,只是若干年后,汤阿姨说那句话时似是而非的眼神却总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
当王思奇问起妹妹思巧来,严臻宇撒了个小小的谎,其实他天天都见到王思巧,由于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正常的情况下,早晚自习他都会和她同出同归,起先两人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相互等了几次之后,两人之间就象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不管是要去早自习还是晚自习归来,两人都风雨无阻的一定要等到对方。
傍晚时分,王思奇和“大汉”又来到职中,告诉李志远他们可以去学校了。当晚十个人并没去学校晚自习,而是在一个小酒店里陪王思奇和“大汉”喝啤酒。严臻宇不善饮酒,一两瓶啤酒下去就脸红耳赤晕晕忽忽到一边乘凉去了,也不知道后来喝了多久,有谁喝醉了,只隐隐约约听李志远结帐时吧台小姐报出啤酒七件。
后来严臻宇想了想,曾展、贺雨彪、梁文杰、童虎林、程鹏都是不善饮酒之人,当自己晾下去之时,这几人都早已经溜下场了,七件共八十四瓶酒六人充其量喝了十一、二瓶,也就是说,还有七十多瓶让其他六人消灭了。严臻宇咂了咂舌头,江湖人就是江湖人,酒入豪肠不过水,王思奇不愧是王思奇,做人有量,喝酒也有量,李志远呢,其实也不赖,天生一幅江湖人的样子,多少也有些有量的样子。严臻宇就想自己其实跟他们比较不得,这些他不但缺少,就是想刻意培养都非常难,难道自己真的与这些人有一种质的差别吗?
第二天上午,李志远、严臻宇他们一伙连同谭海、李铮、李凌志共十三人被学校政教处请了去,做过单独谈话后,中午就在校园广播中公告了对十三人的警告处分。当然,学校也没忘了对肇事双方主要人物谭海和李志远给予真正的警告,警告他们相互不要再惹是生非,谁先惹事就开除谁,这当然有一定威慑力。李志远暂时更不会主动出击,这次对付谭海明显占了上上风,声名也早已经在校园远播,不服气的是谭海他们。严臻宇看得出李志远的得意洋洋,同时也看出了谭海的不服气和眼光中对李志远的仇恨。但谭海不敢轻举妄动,一是社会上的人劝他暂时避开李志远他们的锋芒,没了社会上人的支撑,他也知道凭自己的势力在校园里扳不过李志远他们,更何况他曾经受过留校察看的处分,这次如果他先动,不管胜负如何,铁定了他会被学校开除。所谓有疾缠身,投鼠忌器,他也只吃得眼前亏了,但仇恨埋在心内,愤慨溢于眼神,被严臻宇看得很真切。
虽然一场血腥事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暂时风平浪静下来,严臻宇的心却茫乱得很,谭海那写满恨意显示决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神刚从脑海中抹散,王思巧那冷凛的眼神就浮现上来,那不用说话的眼神让严臻宇忍不住想一辈子躲着她不再见面,然而明天不可能不见王思巧了,再怎么样逃避都无法逃避明天不看见王思巧,而事实上,即使逃避了明天又如何,难道自己真的能再也不看到她了吗?一想起王思巧在两个早晨和两个晚上等不到他时那种怨恨与担忧的眼神,严臻宇就忍不住千头万绪都别上心头,他愧疚于王思巧,他畏惧于王思巧,那是因为他早已经把她当成了心目中最珍重的人了。
星期天不用上课,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严臻宇可以心怀坦荡的见王思巧,这段时间本来都是作为一个欢乐的片段,珍藏在他记忆深处的。
以往的星期天严臻宇都是早早就赶到商业局娱乐室去的,这个娱乐室是局里工会搞的,在办公楼四楼上,有一百五六十平方米大小,正中间是一张木制的乒乓球台,窗台下放着一溜木椅,靠窗的墙角立着一个老式的黑木报架,林林总总挂满了夹着各类报纸的报夹。乒乓球台两头的墙下,整齐的立着几个方桌,每个桌下塞着几条骨板凳,桌面上则放着围棋、扑克之类的娱乐工具。这个娱乐室全天候向职工及家属开放,但又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学生及小孩们除了星期天平时对娱乐室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不管是谁,都自觉的养成着那习惯,即使刁蛮任性调皮捣蛋的也一样对这事循规蹈矩。而一到星期天,大人们都自动的仿佛约好一般,也谁都不去娱乐室,这也看得出商业局其实是一个很讲究规矩和习惯的地方,每一个人都自动地遵守着良好的传统或习惯,也不自禁地厌恶或抵制那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不安分的因素,例如都不喜好王思奇的为人,例如慢慢的对严臻宇的变化颇有微词,而对王思巧却个个称道,让同院的女孩引以为楷模。
星期天娱乐室自然地成了商业局的学生和小孩们的天下,而严臻宇却不知不觉的成了娱乐室的中心人物。其实作为一个少年,严臻宇还是活得很引人注目的,如果不是因为冠上了一个溜子的声名,他其实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少年,有一张很端正的脸,有两线浓黑的如剑的眉毛,一双眼睛眨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传神,让人不自禁地感染他的活力。而他嘴巴子乖巧在院子里也是很有名的,说起三,道起四都是一套一套的,就连大人们有时也半褒半贬的评价他“嘴巴子打得疯狗死。”加上他还有一手令同院少年望尘莫及的乒乓球技,让他在娱乐室的主体项目上雄风独霸。如此一来,星期天的节目就屡屡都是他在做主角。握着那熟悉的球拍肆意发挥,嘴巴上从不饶人,有时整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他在的场面,气氛总是格外的浓厚,格外的高扬。而那时,他总会无心或刻意的注意一下王思巧,他有时也会想,自己这样的表现,其实全都只为了王思巧。
快乐的时光总是让人难以忘记,当严臻宇早早地赶到娱乐室,和七八个男女少年打过一阵球后,王思巧却没有在往常已成习惯的那个时候来到娱乐室。严臻宇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他坐到窗下,懒洋洋地望着窗外,记忆也就懒洋洋地爬上了脑海。
由于只有一张球台,参与的人又很多,所以活动的方式就是考位制,由任意两人先上场,比赛四点球,谁胜出谁就留下担任球王,后续者就按顺序依次去挑战球王,挑战者发球进行考位,考位成功后就有机会和球王拼斗四点球,如果胜利的话,就可取代球王自居之,然后接受其他人的挑战。而如果连考位都通不过,那就失去了和球王火拼四招的资格,只好眼巴巴的看别人热烈酣战了。严臻宇自小酷爱乒乓球这种国球运动,虽然乡下小学只有水泥球台,却仍然津津乐道,练了一身也还过得去的球技,再加上后来到蓝源县一中,有老师专业指点过,稍加点拨,球技倒也精湛得可以了,所以每个星期天在娱乐室里,他理所当然的稳居球王之位。
轮到王思巧考位了,她把球抛起来,用球拍轻轻一削,严臻宇便觉得一道很美妙的弧线划到了眼前。
“思巧肯定考得上。”一个戴着眼镜脸蛋圆嘟嘟的女孩子在边上胸有成竹地说。
“谁啊,在边上唧唧哇哇的,居然敢如此藐视本王的实力!”严臻宇板着脸孔,故意瞥了一眼说话的女孩,一边却不经意地把球抬成一条很高的弧线,不偏不斜地落在王思巧球拍的控制范围下,别过眼神来就正好看到她好象在为刚才听到的对话抿着嘴轻笑。
“啪”,王思巧一边轻轻笑着,一边抓住机会,用力拉了一把,球就象落差很高的流水猛然跌下朝严臻宇那边的球台很低却很有气势地压落下来,这个球显然有点难接,可是对于严臻宇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但他故意不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不显山不显水没露半丝痕迹地让了她,既没让她感到有人承让的尴尬,也能让旁人无法议论。王思巧的球技其实并不很差,但对比严臻宇来说,当然相差很大一个层次,所以严臻宇对她既不象对水平稍微高点的人那样又凶又狠,又不象对水平差劲的人那样玩老鹰抓小鸡的把戏,他只是制造机会让她打出水平,他觉得乒乓球在他和王思巧之间飞来飞去的那些优美的弧线,仿佛在为他和她彼此的心灵间传递些什么,这时的他,总觉得有一种让自己神采飞扬的情绪在心底里澎湃,推动着要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思巧当然明白严臻宇在巧妙的让她,但她也很爱这项运动,而且也很适应他为她刻意创造的球路,因而她不但接受了他巧妙的承让,而且还全力以赴,球拍挥舞间,心声其实是那么的轻松愉快。
严臻宇故意败下阵来,让王思巧取代成为球王,他就到一边去和戴眼镜的圆脸女孩说俏皮话去了,扯着扯着就说到了小孩子的可爱和有趣上去了。严臻宇就讲了自己一个表哥的儿子三岁时的一件事,“那天,表嫂看见儿子在自家门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质问表哥说为什么让儿子哭,表哥说‘他要我在坪里给他挖个洞’,表嫂说,你就依他啊!表哥用手指指坪中,那里已经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洞,表嫂不解了,那他怎么还哭呢?表哥就回答,这小子,他要我把洞搬进房里去给他玩呢!”
严臻宇一本正经的说完,娱乐室里人都笑起来,他又瞥了一眼王思巧,见她仍然抿着嘴,但脸上却笑意漾然,迷人极了。王思巧长着一张秀气白皙的瓜子脸,眼、耳、口、鼻不是显得很特别,却搭配得很恰当,让人挑剔不出她的五官哪里存在着丝丝瑕疵,怎么说呢,就是第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但第二眼、第三眼看过去就会觉得这女孩其实很耐看,让人越看越觉得舒服,越看越觉得有韵味。王思巧一般总是浅浅的笑,这也许因为大多女孩都坚持着那种笑不露齿矜持的原则,也许是羞涩于那两颗虎牙。但严臻宇却觉得那两颗牙特别能够让他感受到她的可爱,因此当见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嘴角又微微绽放着虎牙的风采时,他象被激励了一样,又借题发挥,“更有趣的是这小子长到五岁时,有一回,学前班老师要他用‘果然’这词语造句,他造了‘先吃几个烂苹果,然后吃几个冰激凌,’老师鼻子都歪了,这说的啥,‘果然’还被他分家了,正要发作时,这小子说话了,’先吃几个烂苹果,然后吃几个冰激凌,果然拉肚子。’这下老师转怒为喜了,不错啊,这小子,居然造出有哲学味的句子来了。”
这回王思巧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对着严臻宇笑靥如花地说,“你捏造的吧,哪有这种事?”
“是真的,我干什么骗人呢,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识一下那可笑小子!”
“笑死我了,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戴眼镜的女孩名叫田敏,家也在商业局,是王思巧的同班同学,为人最是大大咧咧一幅乐天派的样子,她接过球拍,仍兀自咯咯的笑着,现在轮到她考位了,好不容易停住笑,她看了一眼严臻宇,又对着王思巧嚷嚷起来:“思巧,还是你厉害,只有你对付得了严臻宇这个家伙,我在他手上,一次都考不上位,好在现在你做主,可要走点后门哦!”
王思巧又恢复了抿着嘴的表情微笑着,“你这笨蛋,我怎么是他的对手,这是他当大王当累了,请我代一下班,等下,我还要找他算代班的工钱呢?”
田敏“咯咯”直笑,严臻宇装出一幅大老板的样子,“可以,可以,没问题,等下请王大小姐到本人的‘皮包公司’去领一张支票吧,数目吗,随你填,反正本公司的钱多得数不清。”
“去,支票,空头支票吧!”王思巧笑了笑,小嘴边露出两颗洁白而尖利的虎牙。
那时侯正是改革开放呈飞速发展状态的时期,全国一片商潮,大搞市场经济,这公司那公司的很容易注册得到,不法分子也就乘势大钻空子。蓝源县县城就有一个叫张德胜的无业游民,此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搞得油光可鉴,腋窝下夹着个够夸张的大公文包,拿出那散发着香味的名片头衔大得吓人,“两江瓷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两江日用品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在外面转了一圈,转来了几处外县市的公安、检察、法院,追查到他家,却是县城东郊几间破败不堪的土砖房,老婆早已经跟人跑了,两个半大孩子看见司法人员居然麻木得仿佛习以为常。张得胜董事长最后锒铛入狱,可关于“皮包公司”这称谓却给小城留下了有史可考的依据。
“不是空头支票,是超级导弹!”严臻宇很夸张的说。
小城那时还流行一句“皮包公司与皮包公司做生意空对空扔导弹”的话,这也算很形象的描叙,王思巧、田敏她们当然也熟悉这话,因此大家又都笑起来。
严臻宇一边想着,一边情不自禁的感怀欢笑声总是那么稍纵即逝,忽然就看到窗下院里正移动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马上收拢了思绪,重又加入了原来那群人的队伍。
王思巧进来了,她用微笑同田敏以及另外的一些人打过招呼后,眼光扫近严臻宇的时候,微笑猛然停滞了,她把目光不带任何表情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就再也没有正眼瞅他。严臻宇觉得心象被什么猛然抽了一下,想追着王思巧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她好象根本不在意他,也就再也不敢看她一眼了。
轮到王思巧考位了,两人都没有正眼瞅对方,严臻宇故伎重演,把球很高地落在王思巧的台面上,王思巧却象失去了水准一样,她用球拍随意一挡,球弹在了拍子的边缘,朝台外斜飞出去。她把球拍轻轻放下,示意后面的人继续。
田敏疑惑地看着王思巧,又疑惑地看了看严臻宇,却见他颓丧地在那里晃动着手上的球拍。
沉闷与压抑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群在娱乐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起哄和田敏故意地瞎嚷嚷也无济于事。沉重而抑郁着的气氛仿佛要死不断气地给这个星期天打着慢吞吞的点滴,让时光仿佛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样步履蹒跚,在缺少了欢快而又明朗的节奏后,这个本应该无限美好的日子终于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当娱乐室的人慢慢散去时,严臻宇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