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彻底消失了,因为当时我的确是很醉。只是依稀记得我拉着阿超,把事情的始末都给他讲了一遍。至于他当时的反应和表情,我彻底的忘记了。不过或许忘记了反而是好事,免得给自己徒增烦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自己的床上,头痛欲裂。我看了看窗外的太阳,知道已经是下午了。寝室里只有我和阿超两个人,他正坐在窗台上,捧着一本加缪的小说看。他喜欢加缪,那是他唯一喜欢的不属于时尚范畴的东西。
看见我醒了,他转过头,问:“感觉好点了嘛?你昨天很失水准啊。”
我苦笑,没有搭理他的嘲讽。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突然发现床边的桌子上有两片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温水。
“这是可以醒酒的药。以前我爸爸喝醉了的时候就吃这个,很快就不头疼了。”阿超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把药片吞了下去,药很苦,可是我却感觉眼眶有点湿,不知道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感动着。阿超对此毫无察觉,而是对我笑了笑,继续他的挖苦:“以后没有酒量就不要一个人出去丢人。”
我站起身来,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捶了一下。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大有一副“不和病人一般见识”的风度,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再理他,转身去卫生间。我听见阿超在身后对我说:“我们分手了。”
我转过身,对他说:“晓得了。”之后便转身离开。我察觉到阿超的脸上没有任何失落和伤感,而是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竟感觉有些惬意起来,仿佛是从什么变故中解脱出来一般。这就是我喜欢和阿超这样的人做朋友的原因,他永远玩世不恭,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便永远会让你觉得轻松,不会有沉重的感觉。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结束。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遇到施羽的时候,她总是会以怨毒的目光注视我,让我浑身不自在。以前我还没有被女孩憎恨过,尤其是这种漂亮的女孩。我无法也憎恨她,因为她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天生是该被人追求和喜爱,而不是被人憎恨的;何况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而对于这种持之以恒的怨毒,我又会觉得很反感。所以到了后来,我基本上就躲着她,尽量不和她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阿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他从来不会缅怀任何一段已经死掉的感情,即使在那段感情中他切实的付出过。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漂亮女人必狠毒这个真理。
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我逐渐的感觉到当我出现在某个场所的时候,总会有人窃窃私语的在议论什么,这些人里有本系的,甚至也有外系的。从小到大我就是问题人物,对于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不过我仍然很想知道人们议论的内容是什么,仅仅是出于好奇。
终于有一天,萧杨在吃午饭的时候,忍不住对我说了实话:“现在有一种关于你的流言……”他神色很犹豫,显然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告诉我的。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我也没有显示出急不可耐的样子。
“现在盛传你是同性恋……”萧杨终于把这个所谓的“流言”说了出来。
我顿时感觉啼笑皆非。那一瞬间我立刻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施羽策划的,她在用最原始也是最蹩脚的方式报复拒绝她的男人,让人既无奈又可笑。
“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萧杨问,很关切。
我摇了摇头,苦笑:“我能得罪什么人……我从来都是被人得罪的那个。”
“据筱晴说,是施羽对别人说,她看见你在未名湖边和另外一个男孩牵手接吻。”萧杨继续对我说,“筱晴不相信,但是还是让我和你证实一下……”
我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如果我真的是GAY,早早便会告诉你们了,我可不是一个喜欢给人惊喜的人。”
“也就是说,施羽是胡编的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诋毁你呢?”萧杨问我。他对我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亲爱的,这怎么是诋毁我呢,同性恋是很时髦的事情啊。何况如果一个人看你不顺眼,无论你做没做错事,人家都会这样做的。只不过有些方式高明,有些方式愚蠢罢了。”
萧杨笑着把我的手从他的头上拿下来,给了我一句:“你丫找抽。”
《第三章 阴谋与爱情》12(2)
当游戏规则被破解,游戏本身便不再有趣了。我并没有因此而憎恨施羽,甚至一丝厌恶的情绪都没有。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被拒绝的女人应该做的事情。这样想起来,她似乎又有些可怜。
我原以为这起流言事故便会这样在我的漠视中不了了之,却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周后的一节专业课,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远远的看见施羽在教室中间的位置,拉着一个另外一个女生在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的朝我这边瞥上一眼,我便很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了。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很好,无法形容的美妙,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施羽的小把戏,而她却仍然沉醉在她编织的谣言梦幻里。我甚至开始觉得她似乎真的有些喜欢我。
突然,我竟看见坐在施羽后排的筱晴猛的站了起来,对施羽大喊:“你还有完没完?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施羽被筱晴的愤怒下了一跳。她先是茫然的看着筱晴,一脸的不解;很快我便看见她的那张美丽的脸逐渐因气愤而变得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侵犯。
“造谣生事也就罢了,人家不和你计较,你却没完没了,真是一点廉耻都没有!”筱晴继续愤怒着。她一向直率敢言,但我却从来没见她对一个人如此发过脾气。
我顿时很感动,走上前去把筱晴拉开。事情已经很尴尬,我不想让这个几乎是我唯一的一个女性朋友卷进来。
“你说谁不知廉耻?”施羽恶狠狠的反问,眼睛瞪着我和筱晴。
筱晴被我拉开,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从鼻孔哼出几个字:“说的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施羽恼羞成怒,漂亮的脸蛋也因扭曲而变得丑陋,教室里的其他人都沉默无言,没有人给任何人帮腔。场面愈发的尴尬。终于施羽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转身走出了教室。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筱晴兀自在那里愤怒着,我则不知所谓的坐在筱晴身边,哭笑不得。
“谢谢你啦!”下课以后,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对筱晴说。
筱晴摆了摆手:“和你无关,我早就看她不顺眼。”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我了解筱晴,她对朋友好,却总是要从自己的身上找些借口,以让朋友心安理得。但不知如何,我心里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我并不喜欢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实际上,根本没什么问题是需要解决的——但事已至此,只能期望它朝好的方向发展。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所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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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阴谋与爱情》13
我花了整个秋天读遍了路易十四时期法国剧作家的传记,并逐渐在对古典文学的缅怀中淡忘了一个学期以来发生的种种不愉快。算起来,这也许是我大学生活中最平稳和安逸的一段日子了,每天只是上课,读书,恋爱,喝酒,丝毫不为周遭的变故而感染。到后来,我甚至开始有点喜欢这种准与世隔绝的日子。于是我开始怀疑,是否改变一个人钟爱的生活方式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并不涉及任何先天的因素。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非要给自己的心态或喜好下一个死板的定义,用来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刚入初冬的一天,潇潇突然邀请我去她家里吃晚饭。对此我很奇怪,因为她从未邀请过我去她的家里。她甚至很少和我谈及她的家人,如同我很少和她谈及我的家人一般。后来她告诉我,是她的父母很想见见我。对此我有些反感,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把父母搅进我自己的事情中。我很清楚潇潇也是如我一样的想法。但是我看到她恳切的甚至带点哀求意味的眼神,便立刻心软了。因为我明白即使她不情愿,这件事情对她说也很重要。和潇潇恋爱使我学会了一样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便是妥协。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对她妥协,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或许我是真的爱她吧。
我非常明白她的父母要见我的目的。这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姿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它意味着对女儿男友的接受和承认。但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我说不清楚原因,但仿佛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的恋情需要经过某些人的首肯才算生效。可一旦冒出这个想法来,我又会狠狠的抨击自己一番——她是我爱的人,她的父母对我的身份的认可自然就是她的家庭对我们之间爱情的认可,这又有什么不妥?
我不清楚。在潇潇以前,我的一切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巴不得父母能够默许我泛滥的早恋的感情。可当恋爱真正的合理合法的时候,我又自然而然的抗拒来自上一辈的任何关注。人自身的矛盾真是无法揣测。
无论如何,潇潇的父母还是要去见的,我不能保证让他们喜欢我,因为我不会刻意取悦任何人。我只是希望潇潇能开心。
登门之前,我甚至到商场买了件很体面很正规的衬衫,穿在身上,并到书店选购了一套昂贵的莫里哀全集,作为送给她父亲的礼物。他是戏剧学教授,自然会喜欢莫里哀。我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自然懂得这些晚辈见长辈的基本礼数。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准备完全是徒劳的。我根本无法让他们喜欢上我。从我进门开始,她的母亲就一直盯着我的一头染成红色的长发看个不停,眼睛里颇多不屑和鄙夷,对我说话的口气也多了些诘难和盘问,让我很不舒服。她的父亲稍微和蔼些,因为他是戏剧教授,和我有些共同的话题,但显然我的学识在他面前又太过浅薄。当我看到他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插着的一套和我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的《莫里哀全集》,我便立刻明白这个精心选购的礼物不会有任何效果了。
晚饭的气氛是尴尬的,我不得不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忍受他们的质疑的目光。晚饭结束后我很快就告辞了,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
潇潇把我送到楼下。我抱着她,轻轻对她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她微微的对我笑,说我知道,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这样的你才是我喜欢的你。
于是我把她抱得更紧些,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着她裹着厚重的外衣跑回去的背影,我竟感觉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幸福。我想起一部美国电视剧里一个女专栏作家所说的一句话“if you find someone to love the you you love; well; that’s just fabulous。”(如果你找到了一个人,她所爱的你和你所爱的你是一个人,那真是太棒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谈及过彼此的父母。潇潇对我说,带我回家是她的使命,但让她的父母喜欢上我却不是,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她可以毫无顾虑的和我继续恋爱。而不知为何,我却开始有隐隐的担心,仿佛来自她家庭的阻力使我们的未来更加黯淡了些。可是我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我们的未来的呢?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事后和萧杨谈起我的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竟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既然你认为自己爱她,就一定要在乎你们的未来……这不是你的道德,而是你的责任。”萧杨的语气和神情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老了,仿佛一下子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道德”和“责任”压得不堪重负。那个一直以来被我视作爱情中最重要的元素——性的愉悦——似乎竟成了我的罪恶。
我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变成评判自己行为的道德家。既然我已经可以欣然接受自己道德沦丧的现实,便无须在外来的喧嚣面前折磨自己。于是我只是继续和潇潇如往常一般的逛街,看电影,做爱。她也小心翼翼的从不谈论未来。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从不会有意做出让人不愉快的事。这是我喜欢她的最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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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阴谋与爱情》14(1)
于是一切便又平静下来。很快圣诞节便又来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又开始在萧杨和筱晴的策划下进入筹备阶段。不同于去年的淡漠,今年我竟然对这个晚会发生了兴趣,因为一年来的物是人非,已经彻底改变了去年的人际关系格局。因此今年的气氛和场景和去年比较起来,自然会很有意思。我是学戏剧的,爱看热闹已经成了天性。
12月23日晚上,筱晴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当时我正和阿超在大讲堂的地下酒吧喝酒,两个人都酣酣的。筱晴在电话里声音很细很微弱,周围又很嘈杂,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后来她竟然在电话里呃呃的哭了起来,那声音中的悲痛我确是感受得清清楚楚。于是我立刻拉着阿超跑出了酒吧。在隆冬的飘着轻雪的空旷的校园里,我终于听清了筱晴的声音和她的消息——她的清华男友和她分手了。
20分钟以后,我和阿超在五四运动场边的长椅上等到了被我们叫出来的筱晴。她头发蓬乱,眼睛通红,神情憔悴得让人心疼。我从未想过一个乐观、积极的女孩会变成这个样子。
“四年了,已经四年了,他根本不在乎,就这么离开我……”筱晴见到我们,第一句便是这个,眼泪也无法抑止的流了下来。
“那个傻X在哪里?等我去把他废了!”阿超气愤得站了起来,就要去为筱晴出气。我狠狠的拉了他一把,提醒他不要冲动。
我把筱晴扶过来,让她坐在长椅上。过了很久,她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开始断断续续的对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故事很简单,是一则在今天的世界里再平常不过的情变事故,在北大更是每天都在发生。筱晴的清华男友张佳斌受到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引诱,变了心,离开了筱晴,投入了那个女孩的怀抱。然而当这件事情发生在筱晴身上时,便跟我和阿超都产生了联系——那个引诱了张佳斌的女孩,就是施羽。
“四年了……已经四年了……我的所有第一次都给了他,可是他还是变了……”筱晴双手捂着面孔,又开始抽泣。她的形象就如同托瓦尔德森雕刻的达芙妮女神一般,洁净而脆弱。我多想对她说美丽的女人对男人的诱惑是一个永恒的公理,远不是恋爱的年头可以战胜的东西;但是我明白在这样一个悲伤的女孩面前,我的这番说教会显得多么苍白和不合时宜。于是我便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只能是紧紧的抱着她的肩膀,给她挡住凛冽的寒风。
阿超则呆呆的坐在一旁,眼睛漫无目的的盯着前方,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天晚上我和阿超陪筱晴在外面坐了很久,彼此没有交谈,只是那样静静的坐着,等待时间和寒冷平复我们所有人的情绪。后来我和阿超把筱晴送回她的宿舍,我们两个又回到地下酒吧,继续我们的酣醉。那回我们是真的醉了,醉到后来如何回去的都不记得。
第二天便是圣诞晚会。和我预料得一样,筱晴没有出现。施羽仍然是全场最醒目的亮点,她和往常一样自信满满,带着迷人的居高临下微笑,左手挽着她的新男友张佳斌,在所有人面前款款应酬。我注意到她时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全场,我知道她是在找筱晴。这是一个恶毒得可怖的女人。几次过后,她发现筱晴并没有出现,眼睛里便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交织着妖艳和绝望的复杂情感让我想起籍里柯的《美杜莎之筏》。
施羽并不快乐,我可以感受到。她不是成功者。其实在这场游戏中并没有成功者,所有人都是失败者,都是十足的loser,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