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如何知道我回了京?是严恪告诉你的,还是皇祖母?”
德妃一开口,严豫听她话中内容,再想起严恪之前的话语,对今晚的事,心里立刻理出些眉目来。
严恪假借景帝之命宣他入宫,迎他的却是德妃?
景帝今晚还刚巧在太后处?
这些事绝非巧合。那么,便是严恪的手笔吗?
德妃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道:“你先回答我,你私自回京,除了为着靖宁侯那丫头,还有没有别的谋划?如果没有,今晚你便连夜返回萧关,我会处理剩下的事情。”
严豫见到德妃面上的坚持,眼神微凝,随后,他附耳在德妃耳边说了几句话。德妃听着,蓦地抬头看他,“你可有把握?”
严豫道:“我得知道今晚的事情,我回京这事,皇祖母是否知道?严恪是否以此向母妃你求了条件?”
……
白水渡的别院内灯火通明。
惯替展宁母子几人诊脉的刘大夫被人连夜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快马加鞭带到这,几乎抖散了一身骨头。同时被请过来的,还有他的女儿芸娘。
“大公子,您这么着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展臻面沉如水,抿了唇未曾解释,只是领着刘大夫与芸娘往屋子里去。
屋中,展宁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严恪坐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心。
见到这情景,刘大夫与芸娘都愣了愣。
对于展宁,他们当然认识,便是严恪,也有过一面之缘。
刘大夫记得,上一次展宁中了箭,便是这位抱着展宁到他的医馆求医。他后来也知晓,展臻大难不死回了府,展宁更恢复了身份,得太后赐婚汝阳王世子,得了一桩好姻缘。莫非面前这位,便是汝阳王世子?
至于芸娘瞧见展宁,心里第一瞬想起的,却是那晚歇斯底里的场面,她心里有些替展宁感慨,为什么这么精致出众的一个人,回回见着她,都是伤病的模样?她不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吗,又许了那么好的人家,理应被人捧在手心上,不受半点磕碰才对啊?
这一对父女心思各异,严恪却没时间理会,见到刘大夫的第一瞬,他便问道:“大夫可曾听过忘忧这种药?”
“忘忧?听是听过,可从未亲眼见过。”刘大夫初听这个名字,稍稍愣了一愣,而他看看展臻和严恪凝重的神色,再瞧床上展宁闭目不语的模样,他心头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严恪问这话的原因。“莫非大小姐服了这位药?”
展臻点头,“服下去的分量应该不算多,但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时辰,身上也一直在发热。你先替她诊下脉。”
忘前尘旧事,解一世之忧。
刘大夫行医多年,医术精湛,对这位药自然是听过的。
但这位药极为难得,许多年来,他从未见过,更未诊治过服了这药的病人。
如今,他替展臻把脉,听着听着,脸色倒越发难看。
“这位药的具体效用如何,我从未见过。不过观大小姐的脉象,这药的药性十分凶猛,她的身子又一贯来得弱,如今昏迷,应该是承受不住药性。我且先替她开一位保心提气的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喝下去,先养两日,等她醒了,看情况才好做下一步的治疗。”
刘大夫的话说得保守,不过展臻和严恪听着,都能明白其中意思。
如今展宁的情况,先醒过来才是要事。
至于她醒来后会不会失掉记忆,还得再看。
“连安,先随大夫去取药。”
连安将刘大夫父女送出屋子,严恪坐回展宁床边,将展宁较往日还要瘦削一些的手紧紧握住,放到唇边。他看着她紧闭的眉眼,苍白的睡颜,眼里是化不开的黯然之色。
“阿宁,是我没用,没能早一点寻到你。”
展臻将严恪的自责瞧着眼里,自己心中也满是懊恼。他若能到得早一些,阿宁就不会被严豫强逼着服下忘忧,甚至瑛儿没有在展宁面前殒命,或许她此刻也不会如此凶险。
但在懊恼之外,展臻还得担心别的事情。
如今已是深夜,待明日一过,后日便是展宁与严恪的婚期。展宁如今的模样,即便是明日醒了,只怕也撑不过繁复的婚礼。
他不得不问严恪的意思,“后日的事情,你可有打算?”
严恪的目光未曾从展宁面上移开分毫,“就照一开始的计划,请你的师妹假扮阿宁。婚期已定,绝不能更改。即便忘忧药效凶猛,真的令阿宁忘了我,她也定是我的妻子。”
他许给她的一世之约,绝不会失约。
他不曾失约,她也不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自古常言,人生两大喜事,无外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与心爱之人拜堂成亲,结百年之好,乃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
这样的喜事,却不得不令他人假装。
展臻知道,展宁日后心中必定会有遗憾。但眼下这般处境,事急从权,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师妹那边我会交代,她和阿宁相貌差距虽大,但只要多费心工夫,新娘子的妆扮又厚重,应该不会被人瞧出端倪。侯府之中,祖母和爹娘那我也会安排。不过王爷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严恪道,“王府之中,我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观严恪的态度,自是早有谋定,展臻倒也不担心汝阳王府中会出什么岔子。
他眼下放不下心的,是展宁的身体,以及今夜严豫那方的状况。
“你之前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以你会代陛下传命,宣严豫进宫?”
之前严豫进宫之时,只是前往探听宫内动静。他们当时未拿住严豫私返燕京的确凿证据,严恪理应不会将此事贸贸然捅到景帝面前才对。
“陛下并不知情,一切是皇祖母的手笔。是我之前疏忽大意,皇祖母对阿宁的行踪生了疑。我眼见瞒不过,索性与皇祖母坦白。”
严恪的话令展臻大吃一惊,太后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由问道:“那太后娘娘对阿宁可有怪罪?”
“皇祖母处一切有我。”严恪摇了摇头,道:“待阿宁醒来,此事也无需令她知晓,以免她多想,增加无谓的烦恼。”
严恪与展臻说话之时,始终紧紧握着展宁的手,平日波澜不惊的一双眼里,满是沉沉浮浮的怜惜柔意,便是他替展宁擦拭额头汗珠的动作,也带着平日从不曾有的温柔缱绻。展臻瞧得分明,心中既为他对展宁的情意欣慰,可一转念,又不由心疼展宁的坎坷。
她这个妹妹,从那一次意外开始,便背负了太多的沉重。
而她被严豫看中,更是惹了冤孽,弄得一身是伤,与心上之人的情路更是坎坷。
“太后娘娘以陛下之名宣严豫入宫,这之后的事,待如何收场?你与阿宁的成婚之日,即是叶师妹李代桃僵,也需万分小心才是。”
展臻想起严豫对展宁的执念,总有些放不下心。严恪这一次将目光从展宁身上移开,落到展臻身上。展臻瞧见严恪眼里掠过的冷厉颜色,听他道:“我与阿宁的婚事,不会再因他生出任何问题。皇祖母有皇祖母的考量,虽未将严豫私自返回燕京一事告知陛下,但端王既已得了消息,派出去的人又全部折在了严豫手上,必不肯善罢甘休。不管严豫此次私自返京究竟有什么盘算,他与端王之间,一定会有一场恶斗。他要想在短时间内抽出身来,并不容易,而且……”严恪说到这,语气稍稍顿了顿,像想到了什么,待他再开口之时,说话的语气变得重了一些,“而且我以他私自返京的消息,换了德妃娘娘的承诺,我与阿宁成婚之日,严豫绝无动手的可能!”
……
今夜的宫城格外不宁静。
先有严恪连夜入宫,又有德妃暗迎严豫,到如今月上中天,居然还有人披星载月进宫求见。
这半夜前来之人恰恰是端王严懋。
端王爷最近的情绪起伏颇大,境遇也变化多。
他先是好不容易捏住了严豫的痛处,利用严豫在边关失利的机会,重回朝堂,甚至在原本由严豫掌控的兵部、户部等机要地方安插了自己的人。他本想一鼓作气打压严豫,却不想景帝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严豫格外宽容,让他脚抬得老高,还攒了一身的劲,却死活踩不到严豫死穴上。
就在他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时候,居然有人暗中给他递了消息,道是本该在萧关的严豫私自回了京!
这消息若是真的,那还了得?
若让他抓了严豫这个把柄,定能将对方狠狠打击到脚底下。
面前的诱惑太大,因此即便心中怀疑,他仍然派了人前往密信中所说之地,查探消息。
而那处果真是严豫的地方。
只是不想严豫手下竟凶悍至此,将他派去之人诛杀殆尽,唯有一个武艺高强些的趁乱逃出,与他报了信,之后尚来不及说什么,也一命呜呼。
到眼前的巨大好处,一下子就没了。
严懋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思来想去,想着自家父皇那性子,最后一拍板趁夜入了宫,就算没抓着严豫的现行,他也得把这事捅到景帝面前,让严豫得不了好。
往日这种时候,景帝早该歇下,但今晚来得奇怪,严懋只在景帝寝宫外侯了片刻,景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景总管便来领他进去。
待去到寝宫,宫内更是灯火通明,景帝衣冠齐整坐在椅上等他,严懋也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错觉,他总觉今晚景帝看他的目光寒恻恻的,让他背心有点发冷。
莫不是他做了什么触怒圣心的事?
可不能啊?最近他除了找严豫下手,并没有暗地里做什么事,而且以往对于他和严豫的明争暗斗,只要不太过出格,景帝并不会如何插手。
景帝自己就是这么跟一帮兄弟斗上位的,或许他久不立太子的原因,就是想要个强者居上的结果。
严懋在心里揣测圣意的工夫,景帝眼里的寒意稍稍敛了些,他看着自己的三子,道:“你这么晚入宫见朕,有什么要紧事?”
方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消散,严懋暗道是自己太过敏感,如今得景帝问起,赶紧回话道:“儿臣得了个消息,虽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可想着这事干系重大,无论如何也得禀告父皇。”
景帝看他一眼,目光里有些难解的情绪一晃而过,随后,他沉声道:“什么事?”
严懋道:“儿臣今日得人告知,道是有人在京中一处宅子见到四皇弟出入。如今大梁和北漠两军交战,四皇弟身为主帅,理应在萧关坐镇,怎么会私返燕京?儿臣本想,这消息定是有心人散布,中伤四皇弟,但出于担心,仍然命人往那宅子探了一探,准备探明消息后再回禀父皇。谁知那处宅子当真是四皇弟的地方,而且四皇弟手下的人似乎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竟将儿臣派往探查的官差全部格杀。儿臣心下担忧,是否四皇弟出了什么岔子,府中人才这么不服管教?怕闹出大事,这才匆匆来禀告父皇。”
端王此人,行事与严豫是两种风格。
严豫行事作风强悍,能碾压的,绝不多费心机。不能硬对的,也不轻举妄动。
而端王,最善做表面文章,做事从来留三分回旋,不肯轻易将自己置于绝地。但相反的,也给对手喘息之机。
他今夜来与景帝密告,言语间句句诛心,面上却装作担心严豫,无非是想令景帝生疑,接手此事。
他本以为景帝闻说此事会动怒,继而派人前往查探真假,却不想景帝听他说完,面上却没有多少愤怒或惊诧,而是端坐座位之上,淡淡问他一句,“依你之见,以你四皇弟的个性,在两军对峙的关头私返燕京,可能是为了什么事?”
景帝这一问,倒把严懋问得有点懵。
景帝这反应不太对劲,和他以为的实在出入太大。可他既已把事情捅了出来,就没法收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严豫上眼药:“儿臣不敢乱作揣测,但四皇弟行事做法虽果敢决断,却绝非不顾大局之人。他此次在边关的种种表现都有些反常,如今还私自返京,竟似未将大梁安危放在眼中。说起来,昔日北漠心玉公主在燕京之时,对四皇弟青眼有加,四皇弟对心玉公主从不假以辞色,也没理由因为她与北漠有什么异常啊?”
皇子手握重兵,驻守边关戍敌之际却暗中返京。纵观过往诸朝,出现过这样情形的,多半是皇子有意谋逆。
严懋虽拿不准严豫的虚实,却有意误导景帝,让景帝怀疑严豫是否与北漠有所勾结,返京另有图谋。
他这一席话说完,景帝面上一派阴沉,之前严懋初进殿时感觉到的那种阴测测的目光又回到景帝眼中。
“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次北漠慕容翰那老儿,先是派最宠爱的心玉公主来燕京和亲,接着心玉公主身边的使女又行刺朕,及至之前铁骑犯境,若说北漠没有图谋,朕也不信。说不准,前次心玉公主来京,打的是和亲的幌子,实际上却是与人密谋。”
景帝话中的意思让严懋心中稍喜,但不等他的欣喜落定,景帝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只是这与北漠有牵连之人,究竟是你四皇弟,还是另有其人,却要仔细查一查了!”
景帝语气不善,严懋便是再迟钝,这会也觉出不对劲来。
而下一刻,景帝拍了拍手,原本寝宫内垂着的一处帷帘被撤开,严懋转脸一看,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他似乎摊上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帷帘之后坐着的人乃是严豫。
他极为难得地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衫,可即使是这样浅淡的颜色,仍然淡不了他身上如战刀般的锋锐之气。
他坐在那,一只手微微按着肋下,一双眼冷冷看着严懋,那眼神令严懋无端想起夏日皇家围猎之时,围场里狼的眼神。
……随时可能一跃而起,越过密密的箭雨,一口咬断狩猎之人的咽喉。
”你……”
你怎么在这?
剩下的话,严懋并没能问出来。
即便还没抓住问题的关键,但在皇家纷争中锤炼出来的对危险的本能,已经让他嗅到了今夜不寻常的味道。
本该掩藏行迹的严豫,竟然出现在景帝的寝宫里。而观景帝的态度,对严豫比对他要和善得多。
这说明什么?
景帝对严豫私自返回燕京一事,并没有动怒。甚至于他刻意的误导,也没有让景帝相信。而且景帝陡转的话锋,明显不善。
三月里,燕京的深夜还有些偏凉,严懋的额头却微微渗出了冷汗。他发现,大概是严豫在边关的接连失利让他放松了警惕,他竟然会这么轻易钻进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里来。
严豫回京这个局,是设给他的!
”四皇弟怎么在这,我还正担心你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强压住心头涌上来的不安感,严懋扯出一个笑,摆出一副关怀的态度面对严豫。而他说话时,视线扫向严豫肋下,只见严豫手掌之下,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他心里一转,面上随即浮现诧异之色,”四皇弟这是受了伤,究竟怎么回事?难道边关战事有变?”
严懋强作镇定,换来的是严豫的冷笑,”三皇兄关心兄弟,为着我的事深夜不眠,皇弟深感不安。边关战事并无问题,至于我身上的伤,还得感谢三皇兄手下留情。”
严豫的回答令严懋变了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