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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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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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遗嘱而已。人生,人生,人生是什么呢?六月初,老人变得更加暴躁和易怒了。这天晚
上,为了嫌床单不够柔软,他竟和李妈都大发了脾气,当然,李妈也明白老人的情况,可
是,她仍然偷偷的流泪了。江雨薇给老人注射了镇定剂,她知道,这些日子,老人常被突然
袭击的疼痛弄得浑身痉挛,但他却强忍著,只为了不愿意住医院。那晚,照顾老人睡熟之
后,她在那沉重的心事的压迫下,走到了花园里。这晚的月色很好,应该是阴历十五、六
吧,月亮圆而大,使星星都失色了。她踏著月光,望著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参差,踩著那
铺著石板的小径,闻著那绕鼻而来的花香……她心情惆怅,神志迷茫,风雨园呵风雨园!此
时无风无雨,唯有花好月圆,但是,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呢?谁能预
料?谁能知道?

    穿花拂柳,她走出小径,来到那紫藤花下。在那石椅上,已经有一个人先坐在那儿了。
耿若尘!他坐著,用双手扶著头,他的整个面孔都埋在掌心中。

    她轻悄的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是你吗?雨薇?”他低低的问,并没有抬起头
来。

    “是的。”“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他喑哑的问。

    “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轻声说。

    “总之,时间快到了,是吗?”他把手放下来,抬眼看她,眼神是忧郁的,悲切的。
“是的。”她再说,恳挚的回视著他。

    “假若我告诉你,我很害怕,我害怕他死去,因为他是我的支柱,我怕他倒了,我也再
站不起来了,假若我这样告诉你,你会笑我吗?你会轻视我吗?”

    她凝视他。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个冲动,想把这男人揽在怀里,想抱紧那颗乱发蓬蓬
的头,想吻住那两片忧郁的嘴唇,想把自己的烦恼和悲苦与他的混合在一起,从彼此那儿得
到一些慰藉。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自从雨夜那一吻后,他和她已经保持了太远的距离,
她竟无力于把这距离拉近了。她只能站在那儿,默默的,愁苦的,而又了解的注视著他。
“你懂的,是吗?”他说,低低叹息。“你能了解的,是吗?我父亲太强了,和他比起来,
我是多么渺小,多么懦弱,像你说的,我仅仅是个花花公子而已。”

    “不。”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紧的盯著他,她的眼光热切而坦白。“不,若尘,你
不比你父亲渺小,你也不比你父亲懦弱!你将要面对现实,接替你父亲的事业,你永远会是
个强者!”“是吗?”他怀疑的问。“是的,你是的!”她急急的说:“不要让你的自卑感
戏弄了你!不要太低估你自己!是的,我承认,你父亲是个强者,但你决不比他弱!你有的
是精力,你有的是才华,你还有热情和魄力!我告诉你,若尘,你父亲快死了,我们都会伤
心,可是,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而活著的人却必须继续活下去!若尘,”她迫视著他,带著
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热,急切的说:“你不要害怕,你要勇敢,你要站起来,你要站得
比谁都直,走得比谁都稳,因为,你还有两个哥哥,在等著要推你倒下去!若尘,真的,面
对现实,你不能害怕!”

    耿若尘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

    “这是你吗?雨薇?”他不信任似的问:“是你这样对我说吗?”“是的,是我,”她
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情绪:“让我告诉你,若尘,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有两
个年幼的小弟弟,我也几乎倒了下去。而你,你比那时的我强多了,不是吗?你是个大男
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有现成的事业等你去维持!你比我强多了,不是吗?”

    “不。”他低语,眩惑的望著她,情不自已的伸手碰了碰她垂在胸前的长发。“你比我
强!雨薇,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么美好!有多么坚强!有多么令人心折!”他猝然跳了起
来,好像有什么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我必须走开了,必须从你身边走开,否则,我又会
做出越轨的事来,又会惹你生气了!明天见!雨薇!”他匆匆向小径奔去,仿佛要逃开一个
紧抓住了他的瘟疫。他走得那样急,差点撞到一棵树上去,他脸上的表情是抑郁、热情、而
狼狈的。只一会儿,他的影子就消失在浓荫深处了。

    江雨薇呆站在那儿,怔了。心底充塞著一股难言的怅惘和失望。她真想对他喊:别离开
我!别逃开我!别为了雨夜的事而念念于怀!我在这儿,等你,想你!你何必逃开呢?来
吧!对我“越轨”一些儿吧!我不在乎了!我也不再骄傲了!可是,她怎么将这些话说出口
呢?怎能呢?一个初坠情网的少女,如何才能不害羞的向对方托出自己的感情?如何才能?

    或者,他并没有真正的爱上她,或者,他仅仅觉得被她所迷惑,或者,他要逃开的不是
“她”,而是他自己的“良心”,他不愿欺骗一个“好女孩”,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他
并不爱她,仅仅因为风雨园中,除她之外,没有吸引他的第二个少女而已。她跌坐了下来,
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沉思起来。好在,一切都快过去了,好在,老人死后,她将永远逃开
风雨园,也逃开这园里的一切!尤其,逃开那阴魂不散的耿若尘!那在这几个月里不断缠扰
著她的耿若尘!是的,逃开!逃开!逃开!她想著,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她用手摸了摸,
天呵!她为什么竟会流泪呢?为了这段不成型的感情吗?为了那若即若离,似近似远的耿若
尘吗?不害羞呵!江雨薇!

    夜深露重,月移风动,初夏的夜,别有一种幽静与神秘的意味。她轻叹了一声,站起身
来,拂了拂长发,慢慢的走进屋里去了。大厅中还亮著灯,是耿若尘特地为她开著的吧?她
把灯关了,拾级上楼。楼上走廊中的灯也开著,也是他留的吗?她望望耿若尘的房间,门缝
中已无灯光,睡著了吗?若尘,祝你好梦!她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屋子的静谧。她走到书桌前面,触目所及,是一个细颈的、瘦长的白瓷花瓶,这花瓶
是那书房内的陈列品之一,据说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白瓷上有著描金的花纹。如今,这艺
术品就放在她的桌上,里面插著一枝长茎的红玫瑰。在那静幽幽的灯光下,这红玫瑰以一份
潇洒而又倨傲的姿态,自顾自的绽放著。天!这是什么呢?谁做的?她走过去,拿起瓶子
来,玫瑰的幽香绕鼻而来,花瓣上的露珠犹在,这是刚从花园中采下来的了。她把玫瑰送别
鼻端去轻嗅了一下,这才发现花瓶下竟压著一张纸条,拿起纸条,她立即认出是那个浪子—
—耿若尘的笔迹,题著一阕词:“池面风翻弱絮,树头雨褪嫣红,

    扑花蝴蝶杳无璺,又做一场春梦!

    便是一成去了,不成没个来时,

    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心有千千结28/46

    她吸了口气,把纸条连续念了四五遍,然后压在胸口上。要命呵!那个耿若尘!他到底
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这晚,当她睡著之后,她梦到了耿若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他拥住了
她,把她的头紧抱在胸口,在她耳边反覆低语:“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

    第二天一早,耿若尘就出去了,留给江雨薇一天等待的日子。黄昏时分,他从外面回
来,立刻和老人谈到工厂里的业务,他似乎发现工厂的帐务方面有什么问题,他们父子一直
用些商业术语在讨论著。江雨薇对商业没有兴趣,可是,耿若尘对她似乎也没兴趣,因为他
整晚都没有面对过她,他不和她谈话,也不提起昨晚的玫瑰与小诗,他仿佛把那件事已经整
个忘得干干净净了。这刺伤了雨薇,刺痛了她。于是,她沉默了,整个晚上,她几乎什么话
都没有说。

    老人入睡以后,她走进了书房。她在书房中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她知道,耿
若尘每晚都要在书房中小坐片刻。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否要等待耿若尘,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耿若尘没到书房里来。夜深了,她叹口气,拿了一本《双珠记》走出书房。
又情不自禁的去看看耿若尘的房门,门关著,灯也灭了。她再叹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触
目所及,又是一枝新鲜的红玫瑰!她奔过去,拿起那瓶玫瑰,同样的,底下压著一张纸条:

    “明知相思无用处,无奈难解相思苦!有情又似无情时,斜风到晓穿朱户,问君知否此
时情,只恐梦魂别处住,无言可诉一片心,唯祝好梦皆无数!”

    她握紧了这张纸条,仰躺到床上,从她躺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有颗
星星高高的挂在那儿,对她一闪一闪的亮著。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那样沉重的,规律的,
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著胸腔。她闭了闭眼睛,浑身散放著的热流把全身都弄得热烘烘的。她再
张开眼睛,那星光仍然在对她闪亮。有光,有热,有心痛,有狂欢,有期待,有担忧……这
是什么症象?天!这是什么症象?她陡的跳了起来,望著床头的那架电话机。风雨园中每个
房间都有电话,而且像旅社的电话般能直接拨到别的房间里。她瞪视著那电话机,然后,她
抓起听筒,拨到隔壁的房间里。

    耿若尘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听筒。

    “喂?”他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她轻应著,喉中哽塞。“我刚刚看到你的纸条。”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别告诉我我是个傻瓜,”他喑哑的,急切的说:“别告诉我我在做些傻事,也别告诉
我,你心里所想的,以及你那个X光!什么都别说,好雨薇,”他的声音轻而柔,带著一抹
压抑不住的激情,以及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别告诉我任何话!”“不,我不想告诉你什
么,”雨薇低叹著说,声音微微颤抖著。“我只是想请你走出房门,到走廊里来一下,我有
句话要当面对你说。”他沉默了几秒钟。“怎么?”她说:“不肯吗?”“不,不,”他接
口:“我只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我又冒犯了你?哎!”他叹气:“我从没有怕一个
人像怕你这样!好吧,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到门口来,你可以把那朵玫瑰花扔到我脸上
来!”说完,他立即挂了线。

    雨薇深吸了口气,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抚平了衣褶,拂了拂乱发,她像个梦游患者
般走到房门口,打开了门,耿若尘正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她,他脸上有种
犯人等待法官宣判罪状似的表情,严肃,祈求,而又担忧的。她走过去,心跳著,气喘著,
脸红著。站在他面前,她仰视著他,这时才发现他竟长得这么高!

    “假若——假若我告诉你,”她轻声的,用他爱用的语气说:“我活到二十三岁,竟然
不懂得该如何真正的接吻,你会笑我吗?”他紧盯著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他喃喃的说:“是——什么意思?”

    她闭上了眼睛。“请你教我!”她说,送上了她的唇。

    半晌,没有动静,没有任何东西碰上她的嘴唇,她惊慌了,张开眼睛来,她接触到了他
的目光,那样深沉的、严肃的、恳切的、激动的一对眼光!那样一张苍白而凝肃的脸孔!她
犹豫了,胆怯了,她悄悄退后,低语著说:

    “或者,你并不想——教我?”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于是,猝然间,她被拥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唇轻轻的碰著了她
的,那样轻,好像怕把她碰伤似的。接著,他的手腕加紧了力量,他的唇紧压住了她。她心
跳,她喘息,她把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的环抱著他的腰,她没有思想,没
有意识,只感得到两颗心与心的撞击,而非唇与唇的碰触。终于,他抬起头来了,他的眼睛
亮晶晶的盯著她。她睁开眼来,不信任似的望著面前这张脸,就是这个人吗?几个月前,曾
因一吻而被她打过耳光的人?就是这个人吗?那被称为“浪子”的坏男人?就是这个人吗?
搅得她心慌意乱而又神志昏沉?就是这个人吗?以后将会在她生命里扮演怎样的角色?“雨
薇。”他轻唤她。她不语,仍然痴痴的望著他。

    “雨薇,”他再喊。她仍然不语。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他喑哑的说:“你好像看透了我,使我无法遁形。”“你想
遁形吗?”她低问,把他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开。“你想吗?”“在你面前遁形吗?”他
反问。“不,我永不想。”

    “那么,你怕什么呢?”

    “怕——”他低语:“怕你太好,怕我太坏。”

    她继续紧盯住他。“你坏吗?”她审视他的眼睛。“有多坏?”

    “我不像你那样纯洁,我曾和一个风尘女子同居,我曾滥交过女友,我堕落过,我酗
酒,玩女人,赌钱,几乎是吃喝嫖赌,无所不来。”“说完了吗?”她问。仍然盯著他。

    “是的。”他祈求似的看著她。

    “那么,”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愿意再教我一次如何接吻吗?”他闭上眼睛,揽
紧她,他的嘴唇再捉住了她的,同时,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面颊上。吻完了,他颤栗的
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从此,你将是我的保护神,我不会让任何力量,把你从我身边
抢走!”心有千千结29/4615

    第二天,对江雨薇来说,日子是崭新的,生命也是崭新的,连灵魂、思想、与感情统统
都是崭新的。早晨,给老人打针的时候,她止不住脸上那梦似的微笑。下楼时,她忍不住轻
快的“跳”了下去,而且一直哼著歌曲。当耿若尘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跳而脸红,眼光无
法不凝注在他脸上。耿若尘呢?他的眼睛发亮,他的脸发光,他的声音里充塞著全生命里的
感情:“早,雨薇,昨晚睡得好吗?”

    老人在旁边,雨薇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微笑,那样朦朦胧胧的,做梦般的微笑。

    “不!”她低语:“我几乎没睡。”

    “我也是。”他轻声说。

    “咳!”老人咳了声嗽,眼光看看若尘,又看看雨薇:“你们两人有秘密吗?”他怀疑
的问。今天,他的情绪并不好,因为一早他就被体内那撕裂似的痛楚在折磨著。

    “哦,哦,”雨薇慌忙掩饰似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可是,她的脸那样可爱的红
著,她的眼睛那样明亮的闪著,老人敏锐的望了她一眼,“爱情”明明白白的写在她脸上
的。“爸爸,你今天觉得怎样?不舒服吗?”耿若尘问,发现父亲的气色很不好。“放心,
我还死不了!”老人说,脸上的肌肉却痛苦的扭曲著。雨薇很快的走过去,诊了诊老人的
脉。

    “我上楼去拿药,”她说:“如果你吃了不能止痛,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打电话给黄
医生!”

    “我用不著止痛药!”老人坏脾气的嚷。“谁告诉你我痛来著?”“不管你用得著用不
著,你非吃不可!”雨薇说,一面奔上楼去。老人叽哩咕噜的诅咒了几句,回过头来望著耿
若尘:

    “我说她是个女暴君吧?!你看过比她更蛮横的人吗?我告诉你,她将来那个X光非吃
大苦头不可!”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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