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迎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
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么?”她挑高了眉毛:“你父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工
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著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但
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安心要找我麻烦吗?”“岂敢!只
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色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
睛,她咬咬嘴唇,微侧了侧头,说:
“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似的!耿若尘,你没喝酒
吧?”“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著我,我还敢喝酒吗?难道你
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拟商业
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大
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
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么,你是怎么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那已经几乎完全潮
湿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很久了,一两小时吧!”他闷
闷的答。心有千千结24/46
“你发神经吗?”“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强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
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著她的。“不要
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她站住,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是
的!”她仰了仰头:“怎样呢?”“你很爱他吗?”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握得她发痛。
“你发疯了吗?你弄痛了我!”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来。“你在干什么?你管我爱不
爱他?这关你什么事?”她恼怒的甩了甩长发:“我不陪你在这儿发神经,我要回屋里去
了。”
他一下子拦在她前面,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傻瓜吗?”他的头逼近了她。“嫁给一个医生有什么好?他们整天和药瓶药罐细
菌打交道,他们不能带给你丝毫心灵的感受,我敢打赌你那个X光……”
“喂喂,耿若尘!”雨薇心中的不满在扩大,她讨厌别人批评她的朋友,尤其耿若尘又
用了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愤愤然的说:“请别批
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嫁不嫁医生是我的事情,你根本管不著!”“我管不
著吗?”他又掐紧了她的手腕,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脸上。“你也管不著我的事,可是
你管过了!现在,轮到我管你的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个X光,我也不喜欢你这么
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顾虑你的喜欢与不喜欢!”她想挣脱他,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像一
道铁钳般紧紧的钳住了她。“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干涉我?……”
“凭什么吗?”他的喉咙沙哑,呼吸紧迫:“就凭这个!”
说完,他用力的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中一带,她站立不稳,雨夜的小径上又滑不留足,
她整个身子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迅速的,他就用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了她。她挣扎著,却怎么
都挣扎不出他那两道铁似的胳膊。张开嘴,她想骂,可是,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她的嘴唇已
被另一个灼热的嘴唇所堵住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根本丝毫心理
上的准备都没有。因此,当她的嘴唇被骤然捕捉的那一刹那,她心中没有罗曼蒂克,没有爱
情,没有光与热,没有一切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那种飘飘然,醺醺然,如痴如醉的感觉。所
有的,只是愤怒、惊骇、不满,和一份受伤的,被侮辱的,被占便宜的感觉。她拚命挣扎,
拚命撑拒,但是,对方却太强了,他把她紧压在胸口,他的手从她背后支住了她的头,她完
全没有动弹的余地。最后,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让他吻,但是,她的眼睛却瞪得大大
的,充满了仇恨的紧盯著他。他终于放松了她,睁开眼睛来,他那两道眼光又清又亮,炯炯
然的凝视著她。这眼光倒使她心中骤然涌上一阵迷茫的、心痛的感觉。可是,很快的,这感
觉又被那愤怒与惊骇所压了下去,她立即把握机会,推开了他,然后,她扬起手来,狠狠的
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卑鄙的、下流的东西!”她怒骂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
为你父亲花了钱雇用我,你就有权利占我便宜吗?你这个富家少爷!你这个花花公子!你这
个名副其实的浪子!我告诉你,你转错脑筋了!我不是你玩弄的对象,我也不是你的纪霭
霞!你如果再对我有一丝一毫不礼貌的举动,我马上离开风雨园!”耿若尘呆了,傻了,他
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挺立在夜色中。江雨薇说完了要说的话,一摔头,她抛开了他,迅速的
冲向屋子里去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前面,她看到自己涨红了的面颊和淋湿了
的头发,看到自己那对乌黑的、燃烧著火似的眼睛,和自己那红滟滟的嘴唇,她用手轻抚在
自己的唇上。她的心脏仍然在狂跳,她的情绪仍然像根绷紧了的弦。一时间,她无法思想,
也无法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对她已经像一个梦境一般,她竟无法肯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
生过。
终于,她脱下了淋湿了的大衣,走到浴室里,放了一盆热热的水,躺进浴缸中,她泡在
热水里,尽量去驱除身上的寒意,洗完澡,换上睡衣,用块大毛巾包住湿头发,她回到卧室
里,坐在梳妆台前面。
夜很静谧,只有冷雨敲窗,发出轻声的淅沥,夜风穿梭,发出断续的低鸣。她坐著,一
面侧耳倾听。耿若尘的卧房就在她的隔壁,如果他回到房里,她必然会听到他的脚步和房门
声。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有些恼人的牵挂,春宵夜寒,冷雨凄
风,那傻瓜预备在花园里淋一夜的雨吗?走到窗前,她掀起窗帘的一角,对外面望去,她只
能朦胧的看到那喷水池中的闪光,和那大理石的雕像,再往远处看,就只有树木幢幢,和一
片模糊的暗影。天哪,夜深风寒,苍苔露冷,他真要在外面待一夜吗?
恼人的!烦人的!她管他呢?拉好窗帘,她打开了电热器,往床上一躺,睡吧,睡吧,
明天一早要起来给老人打针,十点多钟黄大夫要来出诊,睡吧,睡吧,别管那傻瓜!他淋他
的雨,干我什么事?睡吧,睡吧,别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出名的浪子,占一个特别护
士的便宜,如此而已!可是……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抱著膝,瞪大眼睛望著那小几上
的台灯,他可能是认真的吗?他可能动了真情吗?哦,不,不,江雨薇,江雨薇,你别傻
吧!他已经饱经各种女人,怎会喜欢你这个嫩秧秧的小护士?而且,即使他是真心的,你要
他吗?你要他吗?她问著自己,接下来再紧跟著的一个问题,就是:你爱他吗?她把下巴放
在膝上,开始深思起来;不行!他是个富家之子,看老人的情形,将来承继这份偌大家产
的,一定是他无疑,而自己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人,将来大家会怎么说她呢?为钱“上
嫁”耿若尘!小护士高攀贵公子!不,不,不行!而且……而且……不害羞呵,别人向你求
过婚吗?只不过强吻了你一下而已。记住,他只是个浪子!一个劣迹昭彰的浪子!你如果聪
明一点,千万别上他的当!逃开他,像逃开一条毒蛇一样!现在,你该睡了!
她重新躺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枕上。该死!他怎么还不回房里来呢?他以为他是那个
雕像,禁得起风吹雨淋吗?该死,怎么又想起他了呢?她似乎朦朦胧胧的睡著了一会儿,然
后,就忽然浑身一震似的惊醒了,看看窗子,刚刚露出一点曙光来,天还没有全亮呢!侧耳
倾听,她知道自己惊醒的原因了!那脚步声正穿过走廊,走向隔壁屋里去。天哪!这傻瓜真
的淋了一夜的雨!她掀开棉被,走下床来,披了一件晨褛,她走到门口,把房门开了一条
缝,看过去,耿若尘的房门是洞开的,他正发出一连串砰砰碰碰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他在
敲著桌子,高声的念著什么东西。她把门开大了一些,仔细倾听,却正是她所喜爱的那阕
词:“数声啼□,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
她听著,他在反反覆覆的念这同一阕词,他是念得痴了,而她是听得痴了。终于,她回
过神来,把房门关好,她背靠在门上,呆望著窗子,反覆吟味著:“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
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的意味。
是的,这正是“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的时候。心有千千结25/4613
早餐的时候,耿若尘没有下楼来吃饭。李妈奉耿克毅的命令上楼去叫他,她的回话是:
“三少爷说他不吃了,他要睡觉。”
老人皱皱眉头,看了江雨薇一眼,问: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江雨薇不由自主的红了脸,老人干嘛偏偏要问她呢?她耸了耸肩,眼光转向了别处,支
吾著说:
“大概是‘春眠不觉晓’吧!”
“唔,”老人哼了声:“年轻人,养成这种晚起的习惯可不好,唐经理还在工厂里等他
呢!”他拿起了筷子,望著江雨薇:“你昨晚回来很晚吗?”“是的!”她仓卒的回答。
“和那个X光吗?”天!又要来一遍吗?江雨薇轻蹙一下眉,很快的说:
“是的,我们去华国跳舞,回来时已经快两点了!”
“哦!”老人应了声,没再说别的。江雨薇拿起筷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呵欠,老人锐
利的看看她。“似乎没有人睡眠是够的!”他说,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没有我这
个老病夫的精神好!”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夜没有睡呢!江雨薇想著,心不在焉的夹著稀饭,
心不在焉的拨著菜,老人盯著她:
“你的筷子在酱油碟子里呢!”他提醒她。
她蓦然间收回了筷子,脸涨得通红。
“小心点,”老人笑笑:“别把稀饭吃到鼻子里去了!那可不好受。”江雨薇的脸更红
了。一餐饭草草结束。江雨薇一直在怔忡著,她不知道经过昨夜那件事以后,她如何再面对
耿若尘。见到他之后,她该用什么态度,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冷冰冰的,还是干脆躲开他?
她一直心慌意乱,一直做错事情,打翻了茶杯,又烫著了手。十点钟,黄医生来了,给老人
作了例行的诊视之后,他满意的点点头。“一切还不错,继续吃药打针吧!”
李妈从楼上跑了下来。
“黄大夫!”她说:“您最好也帮我们少爷看看!”
江雨薇震动了一下,老人迅速的抬起头来:
“他怎么了?”老人问。
“在发烧呢!”好,毕竟是病了!江雨薇咬住了嘴唇;早知道你不是铁打的,早知道你
不是铜头铁臂,早知道你不是石头雕像,偏偏去淋一夜的雨!又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你根
本是去找死,你这个傻瓜!浑球!“江小姐!”黄大夫唤醒了江雨薇:“你跟我一起来看
看!”“哦,我……”江雨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么了?江小姐?”黄大夫不解的问。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江雨薇慌忙说,拎起了黄大夫的医药箱。“我们去
吧!”
老人关心的站了起来。
“您最好别去,”黄大夫说:“我不想让您传染上任何疾病。”“应该没什么严重
的,”老人说:“顶多是感冒,加上一点儿心病罢了!”江雨薇有点儿心惊胆战,更加神思
不属了。她怀疑,老人是不是有千里眼以及顺风耳,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们走进了耿若尘的房间,耿若尘正清醒白醒的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
枕著头。看到了他们,他把手从脑后抽了出来,粗声说:
“我什么事都没有,黄大夫,别听李妈胡说八道!”
“试试温度再说吧!”黄大夫笑笑说。
江雨薇把消好毒的温度计送到他的面前,他的眼光停在她脸上了,一对阴沉的、执拗
的、怪异的眼光!江雨薇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跳动,那温度计在她的指尖轻颤,她不敢
说什么,只是恳求似的望著他。于是,他张开了嘴,衔住了那温度计。江雨薇职业性的握住
了他的手腕,数他的脉搏,那脉搏跳得如此快速,如此不规律,她不禁暗暗的蹙了蹙眉,量
完脉搏,她看著黄大夫:
“一百零八。”黄大夫点点头。她抽出了温度计,看了看,眉头紧皱了起来,天!三十
九度五!他还逞强说没生病呢!她把温度计递给黄大夫。黄大夫看了,立即拿出听筒,解开
耿若尘上衣的扣子,耿若尘烦恼的挥了挥手:
“如果我在发热,也只是暂时性的,一会儿就好,用不著这样劳师动众!”江雨薇深深
的看了他一眼,是吗?你的发热也是暂时性的吗?你指的是感情,还是身体呢?转过身子,
她不愿再面对他,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在反常的沉重起来。
黄医生诊视完了,他站起身来,招手叫江雨薇跟他一起出去。下了楼,他对老人说:
“重感冒,发烧很高,必须好好保养,否则有转成肺炎的可能。”拿起处方笺,他很快
的开了几种药,告诉江雨薇:“一种是针药,买来就给他注射,另外两种是口服,四小时一
次,夜里要照时间服用,不能断,明天如果不退烧,你再打电话给我!”江雨薇点点头。黄
医生走了,耿克毅立刻叫老赵开车去买药。他看了江雨薇一眼:“雨薇,”他说,诚恳的:
“请你照顾他!”
江雨薇心慌意乱的看了老人一眼,这句话里有别的意思吗?天哪!她摔了摔头,今天自
己是怎么了?总是把每个人的话都听成了好几重意思。江雨薇呀,江雨薇,她在心中喊著自
己的名字;你别被他那一吻弄得神经兮兮吧!你必须振作起来,记住你只是个特别护士而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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