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她说:
“我们跑进去吧!”他们跑过了小径,穿过了花园,绕过了喷水池,一下子冲进屋里。
一进屋,江雨薇就慌忙收住了步子,因为,耿克毅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中,面对著他们。
“嗨,爸爸!”耿若尘愉快的叫:“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老人说,锐利的看著他们。他的气色良好而神情愉快。“外面在下雨吗?”
“是的,”江雨薇把夹克还给耿若尘,呵了呵冻僵了的双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今
天起码比昨天低了十度。”她看著老人:“你应该多穿点!”
“你倒是应该先去把头发弄弄干!”老人微笑的说。
“是的,”她笑应著:“然后给你打针!”
她跑上楼去,轻盈得像一只小燕子。耿若尘的眼光不能不紧追著她,当她消失在楼梯顶
之后,耿若尘掉过头来,望著他的父亲。“她是个很奇妙的女人,不是吗?”耿若尘说。
老人深深的注视著儿子。
“别转她的念头,若尘。”他静静的说。
“为什么?”“因为她已名花有主,一个医生,X光科的,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哦!”耿若尘沉吟了一下,轻咬著嘴唇,忽然摔了摔头:“哎,天气真的冷了,不是
吗?”他抬高了声音:“我去找老李,把壁炉生起来。噢,”他望望那壁炉:“烟囱还通
吧?”
“通的!”耿若尘凝视著他父亲:
“我永远记得冬夜里,和你坐在壁炉前谈天的情况!每次总是谈到三更半夜!”“我们
有很多谈不完的材料,不是吗?”老人问。
耿若尘微笑的点了点头,一转身跑出去找老李了。心有千千结20/46
江雨薇带著针药下楼来的时候,壁炉里已生起了一炉熊熊的炉火,那火光把白色的地毯
都映照成了粉红色,老人坐在炉边,耿若尘拿著火钳在拨火,一面和老人低语著什么,两人
都在微笑著,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燃亮了他们的眼睛,江雨薇深吸了口气:“喂!”
她喊:“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耿若尘回过头来,斜睨著她:
“只怕你不愿加入!”“为什么?我一直冷得在发抖!”她跑过来,卷起老人的衣袖,
熟练的帮他打了针。
“谁教你一清早跑出去吹风淋雨呢?”
“谁教你们盖了这样一座诱人的园子呢?”
“喂,爸爸,”耿若尘故意的皱紧眉头:“你这个特别护士是个抬杠专家呢!”“你现
在才知道吗?”老人笑著说。
江雨薇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著膝。她穿了件水红色的套头毛衣,纯白色的喇叭
裤,半潮湿的头发随便的披在脑后,浑身散放著一股清雅宜人的青春气息。炉火烤红了她的
脸,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
“哎,我现在才知道金钱的意义,许多时候,精神上的享受必须用金钱来买,一本好
书,一杯好茶,一盆炉火,以及片刻的休闲,都需要金钱才办得到。所以,在现在这个社会
里,与世无争、甘于淡泊、不求名利……这些话都是唱高调的废话!”“你说了一些重要的
东西,”老人点点头,深思的说:“就是这样,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无论什么,都需要你自
己去争取。成功是件很难的事,失败却随时等在你身边。人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了大唱高
调,用各种藉口来原谅自己。”
耿若尘没说话,火光在他眼睛里闪烁。
江雨薇把下巴搁在膝上,眼光迷迷蒙蒙的望著那蓝色的火舌。耿克毅也静默了,他舒适
的靠在椅子中,陷入一份深深的沉思里。李妈走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哎,老爷少爷小姐们,你们到底吃不吃早饭呀?!这样的冷天,稀饭可不经放,待会
儿就冰冷了!要聊天,要烤火,还有的是时间呢!”江雨薇从地毯上跳了起来:
“哎呀,”她惊奇的叫著说:“原来我还没吃早饭吗?怪不得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呢!”
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低语了一句:
“到底是孩子!”耿若尘也笑了,望著李妈说:
“李妈……”“你别说!”李妈阻止了他:“你爱吃的皮蛋拌豆腐,已经拌好了放在桌
上了!”耿若尘用手搔了搔头发。
“真奇怪,”他笑著说:“这些年,没有李妈,我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大家在桌
前坐了下来。热腾腾的清粥,清爽爽的小菜;榨菜炒肉丝,凉拌海蜇皮,脆炸丁香鱼,皮蛋
拌豆腐,……都是江雨薇爱吃的菜,他们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热心的谈著话,耿若尘兴
高采烈的对父亲说:
“我发现我那些书又被重新整理过了。”“那你要问雨薇,”老人说:“她除了照顾我
之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你那些书上!”
“哦?”耿若尘望著雨薇:“我不知道你也爱看书,我那个宝库如何?”“一个真正的
宝库,”江雨薇正色说:“这风雨园里面的财富太多了,只有傻瓜才会抛弃它们!”
“嗨,”耿若尘怪叫:“爸爸,你的特别护士又在绕著弯子骂人了!”“谁教你要去当
一阵子傻瓜呢?”老人笑得好愉快。
“帮帮忙,别再提了吧!”耿若尘故意做出一股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我的脸皮薄,你
们再嘲笑我,我就要叫老李了!”
“叫老李干嘛?”江雨薇惊异的问。
“拿铲子!”“拿铲子干嘛?”“挖地洞。”“挖地洞干嘛?”“好钻进去呀!”耿若
尘张大眼睛说。
江雨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热粥呛进了气管里,她慌忙从桌前跳开,又是笑,
又是咳,又是擦眼泪,又是叫肚痛,翠莲和李妈都笑著赶了过来,帮雨薇拍著背脊,老人也
笑出了眼泪,一面指著耿若尘说: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调皮!”
“这完全是因为染色体的关系!”耿若尘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怎么讲?”老
人问。“染色体是人体的遗传因子!”耿若尘说。
刚止住笑的雨薇又是一阵大笑,老人也咧开了嘴,格格的笑个不停,雨薇又赶去帮老人
捶背,怕他忿著了气。一时间,室内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咳,又是闹,再加上那熊熊的炉
火,把整间房间都衬托得热烘烘的。
就在这时,一阵门铃响,大家笑得热闹,谁也没有去注意那门铃声。可是,随著铁栅门
的打开,就是一串汽车喇叭声,有一辆或两辆汽车驶了进来。听到那熟悉的喇叭声,老人蓦
然间停止了笑,而且变色了,放下筷子,他望著雨薇: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六。”“天哪!”老人用手拍拍额角,自语的说:“难道这
定期的拜访必不能免吗?难道我刚刚快活一点,就一定要来杀风景吗?难道就不能让我过过
太平的日子吗?”
耿若尘盯著江雨薇:“这是——”他犹豫的说。
“不错,”江雨薇点点头:“你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嫂,和五个侄儿女们!”“见
鬼!”耿若尘眼望著天,低低的诅咒,他的脸色也变白了。室内的快活气氛在霎时间消失无
踪,大家都安静了,都僵住了,就在这突然降临的寂静里,大门前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中
间夹著思纹那尖嗓子的怪叫:
“哟嗬!爸爸!您的孙儿孙女们又来给您请安来了!哎呀,老李,你抱云云下来,老
赵,你站著发呆干嘛?还不把给老爷的东西搬下车来!哎呀,凯凯!别去爬那喷水池,掉下
去淹死你!啊哟,美琦,你还不管管你家斌斌,他又在扯云云的头发了!……”“天啊!”
耿克毅跌进了沙发里,望著雨薇:“儿孙满堂,我好幸福是不是?”雨薇沉默著没说话,老
人又加了句:“你去帮我准备点镇定剂吧!没有镇定剂,我今天的日子是决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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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纹的尖叫声似乎还没叫完,一大群人已涌进了客厅,李妈看到凯凯那泥泞的鞋子踩上
了白色的地毯,就低低的发出一连串不满的叽咕。翠莲慌忙逃开,深怕又被那似主人又非主
人的思纹再臭骂一顿。老人沉坐在他的椅子里,板著脸,一语不发。耿若尘已吃完了饭(事
实上,他根本没吃什么),他斜靠著壁炉站著,手中拿著一个酒杯,若有所思的望著那群涌
进来的人们,他脸上是一副阴沉欲雨的神情。江雨薇退到远远的一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离
去,还是应该留著。
“哎呀,”思纹边叫边说:“已经生了火吗?真暖和啊,到底是爸爸会享受……”抬起
头来,她猛的发现了耿若尘,立即惊愕得目瞪口呆起来:“什么?什么?”她张口结舌的怪
叫著,回过头去:“培中!你瞧瞧,这……这……这是谁呀?”
耿若尘离开了壁炉,他轻轻的耸了耸肩,对那群人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惊奇吗?”他
冷冰冰的说:“那个早该死去的人居然会还魂了!”“哈!若尘!”培中的眼光闪了闪,他
是这群人里最会用心机的一个,他立刻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惊愕与恼怒。“你什么时候回来
的?”“昨天。”耿若尘简捷的说,轻晃著酒杯,他颇有股满不在乎的潇洒劲儿。“我早就
知道,”培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尖刻的接了口:“是你该露面的时候了!”
“是吗?”耿若尘淡淡的问,扫了培华一眼。“你更胖了,培华,”他冷冰冰的加了
句:“成为标准的‘脑满肠肥’了!”
“怎样?”培华反唇相讥:“我并没有流落在外,也没有饱尝失恋滋味,更没有被女人
玩弄,或是在陋巷中苟延残喘,我为什么该瘦呢?”“够了!”老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铁
青著脸,望著培中培华:“你们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找若尘吵架的?”
“让他讲,爸爸!”耿若尘说,平静的注视著培华。可是,他的太阳穴,却泄漏他内心
的秘密,那儿有根青筋在暴胀著,而且跳动著。“培华,显然这些年来,你过得相当不错
了?”
“嘿嘿!”培华冷笑:“总之比你强!”
“不错,不错,”耿若尘掉头看著培中。“培中,你也不坏吧?”“我很好,谢谢你关
心。”培中板著脸说。
“好极,好极了!”耿若尘走到老人身边去。“爸爸,你应该骄傲,你有两个好儿子,
他们有好事业,有好家庭,有好儿女,还有良好的品格。爸爸,你知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的事情,你既然有了这么好的两个儿子,就必定会有个不争气的孩子,来冲淡你的福气,
我,就是你那个坏儿子!一个浪荡子!”他凝视著老人:“爸爸,你这个浪子一无是处,满
身缺点,他的劣迹已经罄竹难书。他比那两个好儿子唯一所多的,只是一颗良心,但是,良
心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于这样一个浪子,你怎么办呢?”
老人迎视著耿若尘,他的眼光中充满了赞许、宠爱、骄傲,和某种难解的快乐。“唔,
若尘,”他沉吟的说,故意的蹙拢眉头,但是笑意却明显的浮上了他的嘴角:“你给了我一
个大难题,这样的一个坏儿子吗?我想……我只好把他留在我身边,慢慢的管教他,薰陶
他。”“那两个好儿子呢?”耿若尘问:“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哦哦,”老人歪著头沉思,眼里却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好儿子自己管得了自己,
又能干,又聪明,还要我这个老爸爸做什么?”“啊呀!”思纹又尖叫了起来,她显然对若
尘父子这一篇对白完全没有了解,却抓住了老人最后的几句话。“那有这种事?好儿子不
管,去管坏儿子,……”
“思纹!”培中锁起了眉,他气得脸色苍白,及时喝阻了妻子。“你最好住口,少说
话!你这个疯婆子!”
“啊呀!啊呀!”思纹又转移目标到她丈夫身上,气得发抖。“你怎么骂起我来了?我
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是疯婆子?你说!你说!我帮你生儿育女,做老
妈子,现在我老了,你就骂我是疯婆子!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不知道,
你在外面包舞女,逛酒家……”“你住不住口!”培中怒吼了一声,一把扭住了思纹的手
腕:“你这个笨蛋!现在是我们吵架的时间和地点吗?你弄弄清楚!……”“哎哟!”思纹
更加杀鸡似的叫了起来:“你要杀人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说,纹姐,你就别
吵了!”美琦细声细气的,阴恻恻的开了口:“你难道还不明白,有人想把我们挤出耿家的
大门呢!”思纹呆了呆,这才醒悟过来,立刻又开始了尖叫:
“凭什么呢?难道咱们的孩子是偷汉子生下来的吗?难道他们就不是耿家的种
吗?……”
“思纹!”培中的脸色铁青,恶狠眼的瞪著她:“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当心我揍
你!”
思纹被吓住了,说了一半的话整个咽了下去,张大了嘴,涨红了脸,活像个大傻瓜。美
琦又阴恻恻的说:
“倒不是咱们的孩子来路不正,只怕是咱们孩子的父亲来路不正呢!”“美琦!”老人
怒喊,走了过去,他盯著他的儿媳妇:“你的话什么意思,解释解释看!”
“我那有说话的余地啊!”美琦嗲声说:“培中培华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何况我们当儿
媳妇的呢!”
“好!”老人说:“你既然知道你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就免开尊口吧!”“爸爸!”培
华抢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认若尘,不认我们了,是不是?”“有什么认与不认的?”
老人激怒的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有没有一份做儿子的样子?那一次你们来风雨园,不
是吵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如果要多来几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华说:“我们既然如此不受欢迎,我们就走吧!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
说,”他掉头看著耿若尘:“若尘,算你胜了,四年来,你对父亲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
在,你知道父亲所剩的时光无几,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这正是你一贯的作风!既然今天晓
得回来,为什么当初要发誓不回风雨园呢?嘿嘿,本来吗,”他冷笑连连:“你怎么舍得这
份家产啊?”耿若尘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把酒杯放在炉台
上,向前跨了几步,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已经对著培华的下巴挥去了
一拳,培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带翻了茶几,又带翻了花瓶,花瓶里的水淋了
他一头一脸。思纹尖叫起来:
“要杀人啊!救命啊!”
在一边旁观的斌斌开始大哭起来,叫著说:
“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给了斌斌一个耳光,骂著说:
“你哭什么丧?小杂种!”
斌斌哭得更大声了。耿若尘扑过去,一把抓住培华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培华怕
再挨打,急急的说:
“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这种野人打架!”
耿若尘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恶狠狠的瞪著他说:“我真想杀掉你!如
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窝囊得让我恶心的话,我今天就会杀掉你!你想留住这
条命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好,好,”培中说:“培华,识时务者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