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的笑话。不一会毅东缓缓开口:“她从疗养院楼顶摔下来,送医不治,当时
我和绍平、绍强三个人都目睹她摔下来。”我的心一直往下坠,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咽了咽口水,懊悔地继续说:“半个多月前,我们不是来找你吗?那个时候,
小茹在疗养院看到绍平要走就嚷着大哭大闹,绍平只好骗小茹说:”只要看见太
阳变成红色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结果听看护说,小茹从绍平离开疗养院那
一刻开始就爬上疗养院顶楼去,靠在墙边晒着太阳,等绍平回来。“说得跟真的
一样,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呢?梅芬看我盯着毅东久久不说话,便接着继续说:”
听说,看护在场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当时小茹一直都很乖也没有歇斯底里…
…为什么会失足掉下来?是因为在楼顶看到绍平的车开回来,非常兴奋地用力向
绍平大喊挥手,而身子却过于伸出墙外又不慎踩到地上的小玩具滑倒的关系。
“平稳冷静的解释不能让我装作若无其事,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小茹和我,甚至和
大家相处的画面。没有一个人会轻易地被人预料死去的,更何况是自己周遭的朋
友,太残忍了。即使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办法,梅芬把身子挪到我身边,轻轻拍着
我的肩膀。荒谬惊讶依然停留在我的视网膜,我呆呆愣愣地望着衣橱前的镜子,
不能平复。突然想起在雨中的绍平,想起我还喜滋滋要他帮我向小茹问好的情景,
当然也想起他犹豫的瘦长身影在雨中一动也不动的样子。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一个背转身的呢喃又是什么?是啊,小茹就在他眼前死去,他的懊悔也许已经不
是我能想像的了。轻轻摘下在凌乱头发上的那一对水蓝色发夹,什么都了解了。
我想,绍平是要告诉我说,他没有爱人和被爱的资格。在了解的同时,我仿佛又
重回下午的那一场大雨中,看见绍平就站在雨中掩饰他的泪水。眼泪混着雨水落
下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哭泣。
梅芬和毅东为我带来的热粥冷了,变成胶状糊成一块,我哽咽的喉咙无法消
受。“我想去看小茹。”我愣愣地说,模糊的余光映着毅东和梅芬欲言又止,
“小茹的骨灰已经被她的父母带回南部了,不在这里。”毅东的声音小心翼翼地。
“你是想说,就算我去也不一定能为小茹上炷香吧?”路灯下的积水反光得亮眼,
是清楚地要我了解我的罪。“别这样想,不会啦。”梅芬在几秒后突然接了这句
话。如果没有猜错,绍平甚至无法参加她的告别仪式。手扶住窗边听着虫鸣,我
将身子略略伸出窗外,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我闻到清新的空气却感受不到雨过
天晴的快乐。是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和绍平、小茹构成的三角习题换算到
最后,曾经因为我退出而被作废,再又为莫名作废后的不甘掀起一场腥风暴雨,
最后,红色的血淋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划上个大叉叉,止住了所有可能,绝
了念头。雨一场一场地落下、蒸发、再循环,几天又过去了。阴雨的天气不再,
我的心情也隐约透露着想要挣脱束缚的期望。即使有“遗憾”拖在脚边,不完美
的人生,人还是必须继续走下去。明天会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吧?会吗……会吧。
大四的课已经很少了,大部分的人不是熬夜不正常地睡睡醒醒变得精神恍惚,就
是熬夜几天过了头变得异常有精神。我的状况则是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连早餐
和午餐都没来得及买就溜进教室的那一种。白T 恤一件、滑板裤一条、球鞋一双,
一进教室想低头慢慢蹲走到窗边角落的大本营,向来我走休闲路线的装扮早已被
定型。才不过一小段路就被同学轮流笑着揶揄说:“耶?小华这么早喔?”“老
师,小华来了。”“早上的签到,大哥已经帮你签了。”“小华,你不是来送午
餐的喔?”只好一边点头一边干笑地快速通过,再从大哥身边的椅子底下蹿出来,
明明一脸气喘吁吁还要装没事,把作品袋往桌上一摆,梅芬便往我这边递来吐司
夹蛋和奶茶一杯,我顺手拿来啃了一口。“上次作品发表我没去,老师有没有说
什么?”就是我瘫在床上发烧的那些迷糊日子,“没有啊,老师叫大家自己看一
看你的作品……说‘这个人已经躺在医院里,没办法来’之类的,哈。”大哥边
画速写边笑着说,我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对啊,老师说你这星期不来学校也
没关系,好好休息。超好的我看我们的分数多半是小华的同情分”坐在大哥前头
的阿忠回头接着说,“怎……怎么说?”我怯怯地问,“我们的分数很高啊!吕
老师当指导的组里面,我们这组最高分。呵呵。”大哥啼笑皆非地念着,手边的
速写倒没有停。他画出来的动物和人都特别生动可爱,大概是因为喜欢收集一些
大大小小的玩具的关系。看着大哥笔下的人物有点出神,我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发
起呆来。上面毕联会长和教授讨论去台北毕业展出的细节,下面同学乱哄哄地互
相笑成一堆,台上台下简直是两个世界。坐在前面的梅芬转头向我挑了挑眉毛,
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把椅子拉到我身边坐下,我心底没个谱也没心理准备会听到
什么事情,“怎么了?”一边吃土司夹蛋一边喝早餐奶茶,我呆呆地疑惑着问。
“嗯,今天早上子扬打电话给我。”梅芬一开口提起黄家兄弟,我的眼珠马上撑
大到快掉出来。“说些什么?是黄子捷怎么样了吗?”我的手撑着桌边有些紧张。
梅芬看到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意斜眼瞄着我再用调侃的口气说:“呦,
紧张喔?”这家伙明知道我很担心还故意吊我胃口,看样子她最近是幸福过了头,
脸一红嘴一瘪,“没、没有啊。”我尴尬地起身走到窗边,手指不安地打着拍子,
脑海里乱想一通。梅芬走到窗边,吸了口气在我的身后轻声念着:“……黄子捷,
在美国时间的昨晚八点,动了心脏移植手术。”耳朵接收到黄子捷近况的同时,
我缓缓蹲下颤抖的双腿,眼泪静悄悄地不停滑落。这伙人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哭起
来,当场全傻了眼地面面相觑。虽然眼泪在掉,却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坚强有几两
重。最后我用力起身给梅芬一个微笑,她也跟着我笑。上帝,你的天使比你想像
中的还要勇敢。我望向窗边蓝蓝的天空,一架喷射机拖曳着白色的线,缓缓扩张,
很美。
骑着车和大哥他们挥别,从学校山坡上缓缓滑下山脚。想着黄子捷终于换了
心脏,想着相见的时刻不远了,想着他的笑容,想着上帝的伟大。弯进小巷子,
一进房门,我顺势把锁紧的窗户推开通风。“啪——”窗边树上的麻雀全被我惊
吓得飞了去,我下意识地吐吐舌头,望向蓝天边勾起淡淡橘红的甜美。唔?那个
坐在长椅上的人不是若兰吗,没看错吧?若兰一个人坐在乡公所的长椅上不知道
在发什么呆啊?我赶紧下了楼,半跑步地往乡公所走去。“若兰。”我走到她的
面前喊了她的名字。若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小华??呵呵,你下课了啊?”
我笑着点点头坐到她的身边,没有接话。哪里出了问题?若兰的异常沉默有一种
若即若离的游移,是错觉吗?她难道每天都来长椅这儿等阿问吗?“阿问还是没
有消息吗?”我把身子挺直暗自作了个大呼吸,再双手端放在双膝轻声地问。她
发呆地把视线移向前方,还微笑着回答我说:“是啊。”突然感到这其中一定有
哪里不对劲,回头看若兰,忍不住注意到她的打扮穿着,红白细肩带小背心和百
褶短裙,还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和涂着五彩指甲油的细长手指,最后再配上白色
细带凉鞋。妩媚身材一览无遗,毫无瑕疵。脸上淡淡的妆很美,很美的一个天使。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她已经没有疲倦也没难受的表情,比起上次来找我的时
候有精神,细微的琐事总挑起我莫名的疑惑,是因为化妆的关系?还是……“嗯,
小华。你知道吗?我很爱阿问,到现在也还爱着他,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也不能
失去我。”她回头对我说话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坚定自信的眼神,我几乎被那样的
眼神震住了。几天不见,感觉到若兰对自己的感情有更深一层的认识,至于是什
么更清楚的认识,还没个底。“我想,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一定是阿问,不管是谁
都没有办法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甜甜的笑容和最真的告白让我也弯起了新
月,点头附和着。她又继续接着说:“不过我仔细认真地想过,也许我还不到那
个只对某种饮料有感情的年纪。抱歉,我不想对你说谎。我爱热奶茶,也爱喝柳
橙汁,奇异果汁,甚至我没喝过的饮料。”我想她的诚实确实震惊了我,不管是
对或错。“呵呵,你一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甚至会觉得我很荒谬。很正常。因
为我也不能理解你和阿问的生活方式……我会继续在这里等阿问回来,我知道他
一定会回来找我,我知道。”语毕,她看看手腕上的表没有再说话。啧,怎么办,
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想法,不可能说改变就改变。严格
说起来若兰错了吗?在我的眼中,她是的,只因为我是阿问的朋友。是啊,不论
怎么选择怎么做,若兰都有权选择她想过的生活。乡公所突然弯进一辆黑色跑车,
又是跑车男?这时若兰优雅地起身,还扬起一阵香气,“那,我要走了喔。我还
是会来等阿问的。Bye。”不知道哪里涌出的勇气,趁若兰离去前,我抬头起身拉
住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是不是很喜欢阿问?那个时候,我没
有回答你……”若兰被我扯住一问,表情诧异还带点疑惑的微笑看着我,仿佛一
点也不记得自己曾问过这个问题,咽了咽口水,我定定地看着她说:“但是我现
在可以跟你说,我很喜欢阿问。”语毕,有些尴尬地放开若兰的手臂,真的是豁
出去不想活了。死就死吧。“不过,我想阿问的幸福只有你可以给。所以,我希
望你们能够幸福。”认真地再补充说几句。若兰先是愣了愣,然后不到三秒钟竟
“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呵呵。”她先是笑着吐出两个字,跑车已经在她
身边停下等她上车,她拉车门的时候还在笑,到底在笑什么啊?害得我都不好意
思起来了,啧。“小华,你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你,真的。”她轻盈地坐上
了车再摇下车窗对我说,随即跑车一弯,扫起落叶一阵,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呆
呆地坐回长椅,脑袋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我将手肘抵着膝盖再把身子
往前倾,最后缓缓地双手掩住脸,好无力。阿问,你在哪里?你还会回到若兰的
身边吗?会吧,是我的答案。那你的答案呢?希望,跟我不一样。
毕业舞会结束后,我就坐在华纳威秀边的长椅上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还有
逛街看电影的人潮。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有着什么样的心事?也许他们也跟
我一样,想别人都在想什么吧?“哗哔——”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短信音,低
头按开短信,上头写着:“祝毕业展顺利,绍平。”嘴角扬起浅笑,现在的我们
同时都在释怀微笑。这才真的是“事过境迁”啊。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呆愣愣的
我就在街头驻足,突然之间脑中闪过很多回忆,难过生气的,快乐甜蜜的,悲哀
苦恼的,所有人物全都涌上脑海。当脑海出现黄子捷的笑容时,我被身后要穿越
斑马线的人群撞倒。发呆半晌后,我才缓缓地看着过往人群各式各样的鞋子穿越,
没有一双鞋子的主人停下来……唔?前方有一双全新红白球鞋停在离我三米的地
方,而且还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眼前。“傻瓜,你在想什么啊?”在还来不及抬
头反应之时就被骂了,又被一把拉起往新光三越的路边跑去,刚好跌坐在路边的
长椅上。我看着眼前这个低头喘气的男孩,觉得有点面熟。霓虹灯和鹅黄的路灯
照耀之下,男孩细柔微卷的头发和略瘦却结实的身材,甚至宽阔的肩膀和手脚摆
放的姿势,都很熟悉。该不会是一个很相似的天使也滑落了凡间,闯进我的生活
之中?半信半疑的我,轻触男孩垂下的头发想确定线索,想说服自己眼花得把每
一个人都刻上黄子捷的影子,又或是我仍正在妄想地做着美梦。是上帝不要你了,
还是放过我了?一度以为再看不到脆弱的天使,竟像个惊喜礼物般地跌进我的生
活,在我几乎要放弃之际。是不是即使夏天到了,热奶茶依然有魔法。可怎么男
孩抬头的一个笑容,我便哭了出来。是刚才的假象也让我接下来的行动和视线都
出现错乱了吗?骗人,我的眼泪不是听到黄子捷极大可能的死讯之后,就再也流
不出来了吗?好一会我才确定,我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黄子捷。我蹲在长椅前,
微喘的黄子捷轻轻拉起我拥入怀中:“对不起,你别哭,我回来了。”这一抱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扶住我的双臂不舍地拉开,与我面对面认真
而腼腆地说:“别哭,你哭起来很丑的。”语毕又注视我良久,我正想反击地跟
他拌嘴,谁知他先是一手轻触我眼角的泪之后,自顾自地缓缓倾上前轻吻了我的
眼泪。这时的心跳早被他不假思索的举动吓得漏跳几拍,最后他再亮起一个招牌
式的笑容,我只能两眼盯着他看。“干嘛盯着我看,你终于爱上我啦?”黄子捷
眯起眼微笑着说。这不是一场梦吗?惨白的脸色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难不成又
逃出医院来找我?才这么想他就抚着胸口蹙起眉头,有些勉强。“神经病。你没
事吧?哪里不舒服?”哪里有心情听他油嘴滑舌的,我紧张地挺身坐好生怕他的
心脏又出问题,该不会他根本就没有换心脏吧?谁知道他竟故作轻松顽皮地说:
“喔,果然是不能太激动。抱你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会让我心脏负荷不了。”
话还没说完,斑马线那边过来一群人,黄子捷撑起身子往回看小声地说:“糟糕。”
“哥,你没事吧?”这不是黄子扬吗?黄子捷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说没事。子扬
身后的是梅芬和毅东。“梅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搞不清楚状况,她的表情
好像也带点惊讶,只能和毅东一块摇头表示不知情。子扬又回头接口说:“他还
不能出院就扯着我一定要回国,害得我被医院狂追。他的状况才刚好转两天,老
爸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原来黄子捷又逃出医院了,这次还真的是从美国跋山涉
水地跑回台湾的,该怎么说?我沉默不语地一开始以为自己有点感动,但怎么觉
得有一股怒气从丹田往上攀升,越来越强烈。在台湾大伙儿纷纷上前和黄子捷拥
抱握手说话之后,我沉默依然,这时子扬也可能发现了异样便把我拉到一边,
“抱歉,我老爸刚才在美国已经联络台大医院了。等一会得要送他去,我看他撑
不了多久。他有答应我等会就去医院,请你别怪他。”随即他走到黄子捷坐的长
椅边唠叨了几句,便揪着大伙离开了。我有些恍惚,是不是太过真实之后反而变
得特别不诚恳的关系?是不是太过开心惊喜,反而会让人觉得心头更空洞呢?
看着大伙穿越马路走远,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黄子捷走到我
的身后,一把牵起我的手走着也不知道到底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