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滚在地上,疼痛地辗转流泪。
那曾经日日呼唤的名字,如今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他最深刻也最简单的愿望。
但,她来不及为他献出自己的心,她甚至来不及伴他到白头。她就这样让他死去!
为什么当时她没出手呢?为什么她眼睁睁看着他摔下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情呵,阿金嫂说得对,她是最最无情的人。
七情六意越聚越浓,心如碎裂一般疼痛!
如愿悲喊一声,陡然消失无踪。
“动土的时辰看好了吗?”
“看好了,风水师说午时一到要立刻开挖,如果误了时辰,就要等后天的未时才可以动土。”
“那山猫跟挖土机先开进来待命,大家早做完早收工。”
这处公墓历史很悠久了。前阵子地方政府通过土地变更及开发案,要将公墓改建成公园,终于在去年所有的坟迁移完成,今儿看好了时辰,准备要动士。
“阿成,时间一到,你从右边那堆树丛开始挖,旁边的人小心一点,可能会有一堆虫蛇老鼠跑出来,不要被咬了。”工头在现场指挥调度,就等超渡法师做完最后一次法事。
法事终于完毕,桌子和鲜花供品全部撤离,现场只剩下工程人员。
工头一声令下,挖土机高高举起铁臂,轰然往草丛扣下去。
叽——机械臂尖叫一声,突然定住。
“怎么了?”工头跑上前关切。
“不知道啊!机器就自己停住了。”操作的司机也是一头雾水。
有个老经验的工人走过来看看那处草丛,约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底下可能有古怪。”
“哦?”工头半信半疑。“那边的几个过来帮忙一下,把草割一割,看看底下有什么。”
几个工人快手快脚把草砍干净。
一座旧坟静静地躺在众人眼前。
“这墓起码十几年没人扫过了,难怪草长这么长。”工人评论道。
工头看了看碑文,是二十七年前入土的,墓碑上的相片已经斑驳。只有“孙见善”一个简单的名字,刻在正中央。
“你们去请那个法师回来,看要怎么处理。我们的工程也不能不做!”
“工头,等法师来看日子迁墓,又要拖好几天,不然我们今天先把棺材挖出来,移到后面那边的凉亭,等公墓管理员回来,看他们要怎么处理。”开挖土机的司机向来不信鬼神。现在经济不景气,大伙儿生活都不容易。工程赶快做好,大家才能赶快领钱!
“你的引擎发得动吗?”工头有点迟疑。
“我试试看。”司机跳回驾驶座上,重新启动。
轰隆轰隆的挖土机再度复活。
“可以了可以了,机器发起来了。”工人欢声道。
“那先把棺材移出来,后面的法事再让管理员去烦恼。”工头下命令。
“好……”
突然间,整台挖土机霹雳砰隆的翻了过去。
“啊——”现场乱成一片。“快走快走!会压死人的!”
众人抱头鼠窜。
几十吨重的挖土机要无缘无故翻覆过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有人惊魂未定地回头。
一道白光倏然从那座旧坟射出,划入天际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竟然想硬生生挖开孙见善的坟!
如愿气急败坏地大闹一场,将所有机器毁的毁,翻的翻,然后将墓中骸骨摄入怀中,带到一座荒无人迹的高山上。
这座山谷千年来杳无人烟,只有风起云涌的苍凉,几只狐狸野兔从草丛中钻出来,望着这突如其来的访客,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如愿选了一处芳草菲菲的坡顶,将怀中的白骨一件件取出,轻轻柔柔地摆好,仿佛骨头的主人仍然会感到疼痛一般。
心窍既开,情意窜动。这堆白骨,在她眼中,再不是一堆无用之物,再不能无动于衷。
头,颈,肋,手臂,腿骨,脚踝。
这是属于一个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的男子。
孙见善。
如愿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骨上,深深吸附入骨骼里。
“你说得对,我是个笨仙子……”
她开悟得太迟太迟了……但愿自己当时就能明白……
她捧着孙见善的头骨,痛彻心肺地哭泣。
“小如愿,你怎么了?”一只柔荑抚上她的发丝。
如愿含着泪眼抬头,扑到姊姊怀里放声大哭。
“姊姊、姊姊,他死了!他死了!哇——”
“如愿,他已经死了二十七年了。”白衣美女抚着她的发,只是叹息。
“我不要!我不要他死!呜……姊姊,求求你救他!把他变回来,求求你!”她哭得声嘶力竭。
白衣美女温柔地抚着如愿的背,眼中仿佛看到当年她出世时,在龙宫墙内随水波摇晃的稚弱身影。
“如愿水草”一族,天性热情,活泼开朗,就像人间豢养的猫咪一样,老半天静不下来,向来是龙宫里人缘最好的小花精。
当年太白金星将她接往天庭时,封了她天性里“热情”的一部分,就是希望她能专心在安静清寂的仙界里修行,最后修得正果。
没想到,本性难逆,封在她本命底的那道枷锁,终究是被冲破了。几百年来的情丝一旦贯回心田,威力远胜过未封闭之时。
那双澄澈开朗的眼,如今盈满了苦涩,再不是那个快乐不知愁的小仙子了。
“情之一字,本就伤人。识得情滋味,便识得万般离苦,所以姊姊才不愿意你多想啊。”可惜,现在太迟了。
身后不远处,小翠昙跟她的爱侣夏攻城也一路跟了过来。
翠昙担心地步上前,细细瞧着她。“如愿,你……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白衣美女抚着如愿的脸,微笑里有着骄傲,也有着无奈。
“因为如愿已经长大了。”
对于自己有没有改变,如愿根本不在乎。
她只知道她要孙见善回来!曾经属于他的愿望,现在却是她衷心所求。
她不要别人,不要新主子,她要孙见善永远陪在她身边!
“姊姊,你把他变回来!把他变回来!”她继续大哭。
跟她素来交好的小翠昙,眼眶也红了。
“对啊,大姊姊,你帮帮他们!我能和夏攻城在一起,也是靠大姊姊的帮忙啊。”情急的小翠昙跟着一起说项。“夏攻城,你不是号称几干年的老妖怪吗,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什么千年老妖怪?你讲话客气一点。”夏攻城啼笑皆非。
白衣美女和他互相交换一个无奈的视线。
如果人活着还能想办法,但生死是定数,一旦发生了,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更何况那姓孙的都死了二十几年,魂魄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如愿,不是姊姊不帮你。”白衣美女轻叹道。“在来追你之前,我已经先绕到地府问过了。孙见善的魂魄只得十世转生,十世之后,便归于寂灭。这一世,正好是他的第十世,现在他早己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留了。”
“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留……”如愿喃喃重复。
原本还期待,他若转生,她仍然能去寻他,没想到,他连魂魄也无影无踪。
椎心刺骨的疼痛又钻入心间。
“啊——”如愿痛叫一声,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无比。
“如愿,你定一定神,不可以再心乱了,再这样下去,你的元灵损伤太大,会有危险的。”
危险?孙见善连魂魄都不存了,她又怕什么危险呢?
“既然如此,就让我跟着他一起归于寂灭吧!姊姊,你们不用管我了,你们都走吧。”如愿万念俱灰地躺在草地上,偎着孙见善的白骨,闭上眼睛。
翠昙见她如此痛苦,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来。
“那我也不走,我也陪他们一起死掉好了,你们都不用管我们了,呜……”她扑通一声坐在白骨的另一旁,跟着哭道。
这下子夏攻城可不是滋味极了。
“你胡闹什么,快起来!”
“之前夏攻城也被车子撞过,不是就活回来了吗?分明是你们不肯帮忙而已。”翠昙哭哭啼啼地道。
“夏攻城本来就不是凡夫俗子,寻常车祸怎么伤得了他?”白衣美女跺足。
“孙见善不但是个凡人,还死了二十七年,连魂魄都不存,你们两个硬是在这里闹又有什么用?”夏攻城摊摊手。
翠昙干脆撇开头不理他。
如愿只是静静闭上眼,对于外在的一切无心再问,一副就是要躺在白骨身旁,与日月天地同朽的模样。
两个“大人”被她们闹得束手无策。
夏攻城叹了口气,对白衣美女苦笑。
“老板娘,我看我们两个到旁边聊聊,你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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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逆源之术极耗元气,合我和你大姊姊的能力,顶多能送你回去一个时辰而已,你须得把握时间。
倘若孙见善肯跟你走,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他不肯,就表示他注定了要在那个时空死去,谁也无法改变,你万万不能强求。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孙见善张开眼,觉得今天早上起床头特别重。
如愿一如以往,像猫咪一样横在他旁边,三分之二张床都给她占去。
十几年过去了,她永远像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成天蹦蹦跳跳的,欢悦不知忧。
他摸摸自己生出胡髭的下巴。
他们外表的年龄越差越大,二十出头的他和她站在一起,两人还像一对男女朋友。三十多岁的他和她站在一起,已经像叔叔和侄女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像一对祖父和孙女吧?
孙见善苦笑一下,轻抚她玫瑰花般的脸颊。
“嗯……”小丫头嘤咛一下,仍未苏醒。
那花瓣似的红唇实在太过诱人,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轻啄一下。
自从接受过黄玉桦一行人的采访,如愿感受到这些人的气息不太对,便开始闹着他要搬家。
其实,要搬家也不是那么难的事,他本来就对这些身外财物不多牵挂。他只是喜欢看这丫头腻在他身边,使尽各种好笑的招数想哄他答应而己。
待会儿她一醒过来,铁定又有得缠了。
他再抚一下少女如花似玉的容颜,下床去盥洗。
出来的时候,床上的女孩越睡越像虾米球,棉被卷成一团抱在怀里。
“跟个小孩没两样!还一天到晚嚷嚷自己几百岁了,要人家『尊敬』她。”他叹声气,帮她把被子盖好,慢慢走向餐厅。
阿金嫂还没进来,他摸摸肚子有点饿了,打开冰箱想找点东西吃。
突然,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孙见善连忙扶着冰箱稳住自己。
“地震?!”
那丫头最怕闪电和地震!
“如愿,你不要下床乱跑,我马上来了!”
好不容易震动停止,他关上冰箱门想往房里冲——
“喝!”孙见善吓了一跳。“如愿,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亭亭盈立在他身前的女子,眼神柔软,笑容却有些哀戚。向来无忧无虑的容颜,掩上迷蒙的神彩,愁色难掩,眸底是一种穿透人心的深沉意绪。
他细细看着她,突然感到怪怪的。
“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眉依然是如画的眉,目依然是精致的目。白嫩无瑕的玉肌,娇美婀娜的身段,行云流水般飘荡的裙装,都是他十几年来日夜相处的如愿。
但是她仿佛在一瞬间成熟了好几岁,变成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美貌女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愿……”
话未说完,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孙见善连忙承住她,感觉怀里的娇躯细细碎碎地震颤着。
“怎么了?你被地震吓到了吗?”
怀中人缓缓抬起头,珠泪一颗一颗地坠下。
孙见善大吃一惊。他认识她十几年,除了闹脾气的假哭之外,从不曾见她真正掉泪过!
“还是你作恶梦吓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他紧紧抱着她。
“没什么。”她埋回他怀里,极轻极轻地说:“我只是,很想念你……”
“想念我?我们有那么久不见吗?”他笑道。
“你不明白……”如愿紧紧贴在他强壮的胸膛上,吸取他真实的男性力量。“孙见善,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
她的浓烈依恋让他的心都软了。他轻吻她的发丝。
“我们当然不会分开,你说得好像我们几十年不见一样。”他的笑语却牵引出另一串汹涌珠泪,将他的衣襟全浸湿了。
“你到底在哭什么?你不告诉我,只是一直哭,我也不会知道啊。”孙见善被她哭得心慌意乱。
如愿止了止泪水,抬头给他一个温柔美丽的笑。
“孙见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她轻问。
孙见善呆了一下。
她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不是那个叽叽呱呱的小女孩眼神,不是不知情不识爱。
这是一个女人,看着一个让她眷恋的男人的眼神。
孙见善不太能相信自己的梦想竟然在一眨眼间发生。她竟然回应了他的情感!
“我已经说过,你就是我的一切,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这样还不够明白吗?”他将她拥回怀里,好紧好紧。
是啊,他最后,也真是为了保护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如愿低下俏颜,眼泪一颗颗滴落。
“孙见善,我也爱你。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以前我也不明白……但是,幸好,这次还来得及,我终于让你知道了。”
她,爱他?
孙见善觉得自己像坠入仙境!
这是真的吗?他不是在作梦吧?他忍不住捏自己的大腿一下。
“啊!”会痛!真的不是作梦。
“你在发什么傻?”如愿破涕为笑。“来。”
她牵起他的手,走回卧室。
孙见善头重脚轻地跟在后头。
一回到卧房里,他大吃一惊。
“水草盆栽不见了!”
“不要担心,我把真身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如愿按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到床畔坐下。
她的奇怪反应让他越来越不解。
不会是她想要闹他搬家,又想出什么把戏唬人吧?
倘若她现在吱吱咯咯地变回十八岁的样样,告诉他:我是骗你的,看你那副傻愣愣的样子。他可能会立刻吐血而亡。
孙见善苦笑一下。
“我看,今天你还有哪些古怪,干脆一口气说了吧,先从你怎么会一眨眼就长大好几岁开始。”
原来我变老了吗?她担心地摸摸自己脸颊,小翠昙也说她的外表变了,可是没跟她说是变老了。
“孙见善,我变老的样子是不是很丑?你是不是不喜欢?”如愿突然紧张起来。
轮到孙见善按住她的手。“不管你外表几岁,看起来永远不可能丑。我也永远不可能不喜欢。”
如愿放心地叹了口气。
“孙见善,看到你,我好开心好开心!”她满足地偎进他怀里。
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像这样倚偎在他身边。
“你今早怎么这么奇怪?这几天还在使性子闹着我搬家,这么快就『既往不咎』了?”孙见善抚着她的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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