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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穆强忍着,不要倚到轻便马车的窗子往外看。麦海伦屋子的外墙并不能让他知道任何事,而且他不能被发现。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迅速变暗,但是还没有暗到让他不被看见。他只好拿出怀表看着。
黎柔进去已二十多分钟。他没能来得及阻止她,而这完全是他的错。黎柔不再拿海伦的事折磨他的时候,他就该猜到这个女人另有计划。
不幸的是,他这几天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真不少。他把艾凡瑞的仆人交给尼克,专心对付薛本尼,后者则利用几句玩笑话,把亚穆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
因为贺德鲁的过分保护,社交界开始友善的注意艾司蒙伯爵对毕太太的意图。薛本尼既然是这票公子哥儿的头,便自命为发言人。
薛本尼几个晚上前意有所指地说,毕太太既然出来走动了,希望她能很快脱离寡妇的身份;但是,伦敦如果把这样一位女人输给,例如巴黎,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这些话以及一些毫不委婉的评论,即使没有令亚穆的外表惊慌失措,内心也起了警觉。它的意思很明显:虽然毕太太新寡才两个月,而艾司蒙伯爵虽是外国人、而且还是个女性杀手,但是社交界已经在期待他们结婚了。而且是很快的结婚。
如果他们不很快的结婚,或者亚穆不尽快有求婚之意,这些友善的流言会迅速转成不好听的话,黎柔的名声将因此受损。
问题是,不管社交界想要怎样,他不能催促黎柔结婚。亚穆无法在他的灵魂沾满她的不快乐时,面对代表着神的教士,说出神圣的誓言。在她知道真相之前,将她用婚姻绑住,是不光荣的。也是懦夫才会做的事。他需要时间证明他自己,也需要时间让她准备,接受他几个星期之前就该告诉她的事。
不幸的是,他又让自己没有时间。他们成为情人已经一个星期,他没有一次预防她怀孕,她也不曾建议。因为没有跟毕樊世生下孩子,她可能假设她不能怀孕。
亚穆知道千万不可做这种假设。他更相信命运硬是会跟他开这种最恶意的玩笑,用一个婴儿更加锁紧痛苦凹槽上的螺丝钉。那时他该怎么办?在一切都已无法弥补的情况下,说出他的告解?或让她陷入两难的选择:一个是嫁给敌人,一个是生下私生子?
他的手指扒过头发。“笨蛋。”他低声骂着自己。“懦夫,猪。”
这时,他注意到外面有了动静。他靠向椅背。门打开,片刻之后,黎柔近来——而后楞住。露莎的声音在她后面疑惑的问:“夫人?”
亚穆把黎柔拉入车内他身旁的座位,要露莎去找尼克,给车夫几个快速的命令,随即猛地关上车门,马车立刻开始走动。
“快要下雨了,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她想开车门,但被亚穆阻止。
“尼克就在街角的马车监视着屋子,露莎找到他之前不会融化的,”他说。“该被留在街上的是你,然后叫马车从你身上碾过去。我很生气,黎柔。”
“我也很生气,难道你没有注意?”她说。“这是大白天,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们之一就要丧命,被谁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老天好象要强调他所语言的命运,适时地打了一声响雷。
“说话不必这么夸张,”她说,下巴抬得老高。“如果有人想趁夜里杀人,他或她找到的一定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有露莎和嘉伯。而虽然你非常的不讲理,甚至威胁要用马车碾我,我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你,所以你应该死不了。”她拍拍他的手臂。“好啦,被生气了,我觉得我有些发现。”
“你让我的胃都打结了。”他对着她美丽的脸皱眉。“我快担心死了,你说你要调查凯洛夫人,可是你却跑来这里。”
“我相信我的直觉,”她说。“是邢夫人先让我们注意到麦海伦,而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其中有文章。而研究你的名单后,我有一种感觉。”
“感觉?”亚穆叹气。
“我非常强烈的感觉到,”她说。“海伦是个关键。我看到你的疤痕时也有那种感觉,知道它指向一件重要的事。”
他知道最好别质疑她的感觉,“看来母老虎嗅到了气味。”他靠向椅背。“我如果阻止你出猎,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说出你的发现吧。”
她说出耳环的计策,这不是最好的计划,但她善加利用。海伦脸上、五官、姿势的小变化她都仔细观察到了。阿拉在上,她甚至注意到她的体温。一如亚穆也会做的,黎柔分析这些小细节,得到一些结论。
海伦对于黎柔暗示她曾跟毕樊世在一起,非常的不安。然而,他已经死了,而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妻子知道他不忠。所以,海伦如果不安,那是因为她犯下比卖淫更严重的罪。
“我知道我说的最后一次闻到香水味的时间,打到了某个重点,”黎柔说。“可是她的反应,使我有另一个联想。除夕夜,我在菲娜的一个兄弟家过夜,回家后发现屋内乱七八糟,正是樊世带人回去后常有的样子。”
她拿起亚穆的手轻轻捏着。“时间点真是有趣,如果海伦曾在除夕夜去过我家,她就有很多时间到处翻找。等到我下一次离家——不到两星期后——这回她要做什么就很快了,例如替兰福特找到并偷走那些信件,又为了满足自己,在樊世的鸦片瓶下毒。”
“是啊,夫人,这理论的确有趣。”亚穆闭上眼睛。“而它如果正确,就给了麦海伦杀你的最好理由。她只需把你的来访向兰福特报告,想要杀你的就增加为两个人。或许我该先杀了你,替他们省下麻烦,也省去我等着他们来的痛苦。”
“我正希望她去向兰福特报告呢,”她说。“那时,公爵就会来找我。于是我们即使没能得到答案,也会有一些线索。”
他睁开一只眼睛。她正兴奋难耐地看着他。“请继续说啊。”他说。
“邢夫人今天早上告诉我,兰福特接到杜赛特来的信,”她说。“大维跟兰蒂订婚了。兰福特非常高兴,别忘了,菲娜的父亲是他的好朋友。而因为,邢夫人和菲娜的吹嘘,兰福特认为这是我的功劳。”
亚穆两眼都睁开了。“没错,你总管每件事,支使每个人团团转。”
“重点是,我做的好事或许可以平衡我探查一些敏感的事,”她说。“所以兰福特不会急着要捏死我,他来看我也可能只是要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会让他知道,因为我有很好的解释。”
“你当然有。”
“谢谢。”她说。“我会让他知道,我发现樊世有些不好的文件,可能已经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例如麦海伦。”
她点头。“我将请求兰福特帮我。他会相信,因为全伦敦都认为我在做好事,连海伦都听说了薛本尼和大维的事。她说大家认为我在替樊世弥补过错。那就让它成为一种模式吧。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兰福特已认为我是好人。”
亚穆没有回答。她的话开始盘旋在他的脑海:时间点、模式、前后矛盾的行为。
艾凡瑞和他父亲都在十二月付出被勒索的钱,束袜带事件发生在十二月初,薛本尼知道了,但没有对艾凡瑞说。不久,毕樊世就对薛本尼夫人下手,而那位丈夫除去毁掉画像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薛本尼和艾凡瑞的个性都不是有耐心、计划许久才执行的人,尤其不会采取下毒这么隐秘的犯罪方式。时间点和个性比较符合凯洛夫人,然而,她又不是麦海伦,若无人帮助,她不大可能不为人知地进入仆人放假、所以锁着的房屋。她更不可能趁樊世单独在家时,进去下毒。她可能只为了报仇而咽下自尊跟樊世上床,以便有机会往他的鸦片瓶中下毒吗?她会把这么多事情交由机运去决定吗?
如果真是她,那些失踪的信呢?也许樊世有的都卖给艾凡瑞跟他父亲了。但亚穆相信还有更多,也相信黎柔的观察:海伦受兰福特雇用,去过那房子两次。
他不认为兰福特会雇海伦去杀人。取回原本就属于家人的信件是一回事,雇用一个妓女去杀人,倘若事迹败露,公爵要付出的代价将难以想像。他不会那么傻。
哑穆也不相信海伦如此大胆,竟敢犯下比偷窃严重、且危险许多的谋杀。她并没有那样绝望。然而,如果她只犯下偷窃这小罪,为何如此担忧?
“亚穆?”黎柔摇他。“我们到了,你如果还要讨论,我就取消今天晚上的事。那只是邢夫人那些聒噪朋友的聚会,她们没人会想念我的。”
审视她活泼的表情,他知道她对自己的表现很高兴,或许她有理由高兴。他也知道,她的狩猎本能越来越灵敏,受害的将是他。她正逐渐朝着猎物收网,看来他该出猎了。
“我不想再讨论,你又不听我的话。”他说。
“我会补偿你。”她拉着他的领巾,把他拉到眼前。“我们一起吃饭,我让露莎煮你最葛欢吃的东西,然后……”她的唇轻轻刷过他的。“你可以把你最喜欢的那些颠倒是非的技巧用到我身上。”
“是啊,你认为你可以利用食物和做爱把我玩弄在手掌心,”他说,“好像我没有更高的精神需求。”他伸臂拥住她。“你也有弄错的时候,但也不全错。我天黑以后再来。”
拥抱是致命的失误,但他无法放开、无法不再次吻她,更无法只因一个吻而满足。
依依不舍间,亲吻加深,他正要去解她的披风系带时,马车门被拉开。带水的风卷近来,门口出现一把大黑伞。
“你再不快点出来,这可恶的风要把我吹到地狱去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说。
亚穆的手迅速离开披风,凯洛夫人的脸在这时出现。
在一场暴风雨间,彷佛在飓风眼里,一切是绝对的静止。
“夫人,”亚穆有礼的说。“看到你真是惊喜。”
“先生,”凯溜夫人用法文说,绿眼闪闪发亮。“那也正是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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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之后,黎柔坐在晚餐桌旁,一边看亚穆压核桃、取出核仁,一边思考该如何技巧地回答他的话题。事情本来就不容易,偏偏他又添加许多的复杂:送菲娜回家的途中,他竟然让菲娜知道他是在哪里碰到她的。他说出黎柔去麦海伦家的理由,那也是黎柔将要对兰福特说的。
她决定先解决复杂的部分,希望他能忘掉另外的话题……在未来的一年都不要提。
“我从没想到该那样解释我们的碰面,”黎柔谨慎的开口。“这很高明。用你一向的方法:谎言中总有一部分是真的。因为我的确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
他把一个核仁放在她的盘子里,“那不是我这样说的原因,你曾提到时间点,以及关联。我觉得这些时间其中的关联,可能远超过我们目前观察到的。这可能也是我们从几百个有理由杀你丈夫的人之中,挑出五个人的原因。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这其中大有文章,只是我们还弄不懂。”
他看看她的盘子。“我不吃了,”她说。“我想听听我们的直觉是什么。”
“你今天告诉我,你认为麦海伦是关键,”他说。“这让我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我用你的技巧去考验凯洛夫人。我提起麦海伦是一个测试,其实是想看凯洛夫人的反应。她当然不是麦海伦之类的狠角色,立刻显得非常不安,但很快地反守为攻。她很清楚你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然而,她还是攻击我,怪我追求太过懒散,才使得你的处境如此为难。”
希望他能忘记“这个”话题简直痴心妄想。
“她胡扯,”黎柔说。“寡妇总要等到适当的守丧期后,才能谈追求的事。”
他压开一个核桃,自己吃掉核仁。
“适当的守丧期是一年,”黎柔解释。“菲娜非常清楚。”
“一年,”他说。“好长啊。”
“这是合理的规则,”她的内心揪结起来。“哀伤的女人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即使她不哀伤,也可能因为寂寞而容易让人有机可乘,要她在这种时期探索并理解自己的感倩,并不公平。此外,还有自由的问题。寡妇比少女更自由,不必接受丈夫管束。她理应有至少一年的时间享受这种自由。”
“这些菲娜应该都了解,”黎柔皱眉瞪着盘子。“她一点也不急于放弃她的自由,她守寡已经六年了。”
“既然了解,却又讲出这么不合理的话,可见她起了戒心,想要先攻击我。不过,我也很高兴我们因此有机会讨论这件事。如果,她继续追问,我会说我们讨论过。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她,以及问起我的意图的每个人。”
她抬起头,心怦怦地跳。“每个人?还有谁——”
“尼克、露莎、嘉伯、薛本尼,他代表很多人,下一个应该是兰福特吧。”他站起来。“如果我没猜错,他的消息来源会是两个女人,麦海伦以及凯洛夫人。”
她呆呆瞪着他,思绪纷飞,从薛本尼跳到菲娜,从意图跳到关联。
“多么复杂啊。”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但我们在楼上可以想得更清楚。今晚,我们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对话,”他微笑。“以及你刚才提到的‘颠倒是非’的技巧。”
第十六章
随着她上楼时,亚穆想着这“颠倒是非”的事。不知毕樊世到底是刻意不让妻子享有闺房之乐,或只是单纯的无法满足她。不管动机为何,亚穆现在已经知道,樊世在婚姻的床上只做很基本的事,但在别的地方满足一些异常的需求。
以麦海伦为例,她究竟提供哪方面的服务。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图像,促使他看向主卧室。他的手停在楼梯柱上。
“亚穆?”
他的眉毛皱起来。“这屋子没有秘密隔间,”他向那门走去。“家具里面也没有假抽屉或暗处。昆丁的人都很有经验,也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我自己也找过。”他开门走进黑暗的房间。“但文件必定在屋里,而那也是海伦来这里的原因。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你丈夫这个客户,更有钱、更迷人、胃口更单纯的男人多得是。她若要杀他,随处都办得到,她不必非来这里跟他上床不可。”
他说着话,找到一根蜡烛点上。
“要我去拿一盏灯吗?”黎柔在他身后说。
“不用,她应该也只敢用蜡烛,甚至连蜡烛都不用。”他四下看着,朝她不安的一笑。“对不起,我出神了。”
“没关系,你自有道理。”亚穆认出她清脆且公事化的“调查员”口气。
“谜题一,”他说。“如果真有一些文件,她是怎样、又在哪里找到?”
“你想用她的眼光来看,对不对?”她也进入房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樊世尽婚姻义务时都在黑暗中。我不知道他跟别人在一起时会不会不一样,但我不认为。他总是埋怨光线使他头痛。”
亚穆点头。“那正是我的想法,酗酒及鸦片使他的眼睛敏感。”
“你还想到什么?”
“你把耳环给海伦看,可是你觉得香味的部分更让她不安。”他在床边坐下。“你说你新年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屋内凌乱。那时你有到这个房间来吗?”
“有,樊世大骂仆人,我来提醒他仆人在休假。”
亚穆拍拍身边,她顺从地坐下。
“闭上眼睛,”他说。“回想一下。你看到什么?”
她说:衣服扔在地上,梳妆台凌乱……衣柜的抽屉半开着……地毯上有新的酒渍……他的领巾,绑在床柱上……
她的眼睛张开。“床纬被扯下来。”她走到床尾,拉开床纬展现邓太太修补的地方。“撕开一大块,一定很用力,才会撕成那样。”
“领巾也被绑在床柱,”他说。“如果他把她绑在床柱,而她感到不舒服、或者假装感到不舒服,她很可能用力撕扯床纬——”
“不舒服?”
他发现她用力捏着床纬。“你丈夫压榨别人的情绪获取快乐,”他说。“假设他也压榨别人的肉体,是合理的。海伦是专业人士,想必做了精彩的表演。”
黎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