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的脸一红,道:“因为猊下对他的态度很不一般,我的印象才特别深。”
“是啊……”收起了戏谑的念头,公爵应道,“的确是很不一般……”
耸了耸肩,统领看着少年清秀的侧脸道:“果然是因为他吗?”
“信你也看过了,他就是最大的可能。”公爵一面说,一面把信封和信一起放在蜡烛上点着了,看着它们在眼前变成了黑色的飞灰。
至于照片,他却收进了衣袖中。
“明天我就去向猊下辞行,往人间界寻找这个少年。”
统领盯着自己的手,那眼神简直像要把它看穿:“我也跟你一起去。”
“你走了,地狱军怎么办?”公爵挑眉道。
“放心,这些事我会安排好的。”
高大男子的脸上,是坚定而又有些……迫切的表情。
叹了口气,公爵也不想再加阻拦,只的嘱咐了一句:“去向猊下请示的时候,记住千万不要提起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统领露出不解的神色。
丢给统领一个“你是笨蛋吗”的眼神,公爵这才低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伽。”
Interlude 其之二
星夜兼程地赶着路,手中宝石发出的紫光也越来越耀眼。
“确实是在接近了。”如旋风般掠过一个山丘,公爵沉着声音道。
“嗯。”高大的统领一语不发地在前方猛冲,奇怪的表现直引来公爵若有所思的侧目。
沉吟着,公爵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等找到了人,你可别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
“怎么会?”统领有些错愕地回头道。
“咳,”统领答得理所当然,倒让心怀忧虑的公爵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假咳一声道,“总之要尽快找到他将那件事解决,否则,我真担心猊下……”
“……嗯。”统领点头,加快了速度,继续在公爵身前飞驰着。
紫色的宝石在手中握得久了,温热的感觉清晰地透过自己粗糙的肌肤传入掌心。
近了,越来越近了。
统领张大了眼,拼命地寻找着印象中少年的身影,直到公爵一把拽住他的肩头,踉跄着落到一棵古木后。
“你干什……”因为猝不及防,着地时脚扭了一下,统领一转身便要发怒,却被公爵及时拦住。
“看那边。”一桃眉朝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望去。
顺着公爵的视线,统领也将目光投注到同一方向三秒钟后,他迸发出一声不知是惊是喜地低呼:“那伽!”
“果然没看错。”公爵略扬起嘴角眼神却丝毫不见笑意。
迈开步子,他笔直地朝那伽走去。
“你想怎样?”统领挺身向前一挡道,“不要打草惊蛇。”
绕过高大的统领,公爵继续走着:“不接触他,又怎么能得到我们想要的情报?”
“……”知道公爵说的有理平日叱吒风云的地狱军统领也无法反驳什么,“但你别伤他。”
“我为什么要伤他?”公爵失笑。
然而他的眼神却并非如此,统领亦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他实在没有理由阻拦公爵——
也来不及了。
从刚才就听到有人在附近低语,因此那伽早已偏头打量起了四周,待公爵在他面前站定,他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太过惊讶。
“相识不如偶遇,可以坐在你边上吗?”公爵露出亲切的微笑问道。
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掸了掸地上的灰尘,发现不过是徒劳,公爵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这才坐了下来。
而统领只是一脸紧张地站立在一旁。
“天色不早了,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请问你是?”对于统领那张写着“你明知故问”的脸,公爵只是视而不见。
“吟游诗人。”那伽一如既往地答道。
(“是无业游民啦,无业游民!”)
“谁?”统领突然一脸戒备地四下张望,惹来那伽的侧目。
而公爵只是眯起了眼,继续说道:“吟游诗人?很年轻,刚刚离开自己的故乡吧?”
(“故乡?哈哈,那伽,你有那种地方吗?”)
垂下了眼睑,那伽却无意辩驳。
眼看气氛就要陷入僵局,公爵一边用手肘撞着站在一边的统领,一边不死心地和那伽闲聊:“不知你接下去要去哪里呢?”
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公爵的意图,统领也搔着头发勉强接话道:“是……是啊,不晓得同不同路。”
“向西方的国家去。”那伽淡淡地说道。
“同路,同路!”公爵作一脸惊喜状道,“实在是太巧了,不如就作个伴如何?”
“……”那伽偏头看着公爵的肩膀处,一时没有回答。
(“那伽,你好像不太喜欢他们两个?”)
“谁?到底是谁?”
分秒不差地,统领又捕捉到了洛斯艾尔的声音。
那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而公爵却只是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是不是这位吟游诗人还有什么朋友在附近,却不肯出来相见?”不愿错过机会,公爵开门见山地问道。
(“谁说我不肯?是你们自己无能看不见我!”)
一个猛烈的转头,统领瞪大了眼看向那伽右侧的方向,简直像要看破那里涌动的空气与微尘。
(“那伽,我觉得……那个人好像可以感觉到我耶……”)
认同了洛斯艾尔的说法,那伽斟酌着辞汇问道:“请问你……看见什么了么?”
摇头,只能摇头。
明明感觉得到,偏偏双眼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对不起。”看着洛斯艾尔,统领却是在说给公爵听,然而后者却依然挂着令人无从忖度的笑容,以轻松的语调攀谈着。
“不知道你去过叫做格里斯的国家么?”
“格里斯……?”那伽抬眼想了一会儿才道,“应该是没去过,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呵呵,”似乎对那伽的问答很满意,公爵笑道,“大概是路上有谁提起过吧。”
“也许。”
“不过,我有个朋友说一年之前在格里斯附近见过一个吟游诗人呢,而且他所描述的年龄、外貌都和你差不多。”不知为何,公爵仍然在同一个问题上绕圈。
统领有些不解地看向公爵,却没有得到回应。
“想必说的不是我吧。”那伽的话语中流露出对谈话毫无兴趣的讯息,并向古木的另一边挪了挪身体。
但公爵却兀自追问不休,“那不知道你一年前在哪里呢?”
“我在……”想要回答却突然噤了声。
将手抵住额头,那伽有些迷惑地阖上了眼睛——
一年前自己在哪里呢?怎么一下子记不得了……
“嗯?”公爵步步紧逼地问道。
“我忘了。”
“只不过一年前的事,这么容易就忘记?”
“就是忘了。”那伽的语气中,已有了一些不耐。
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公爵终于结束了这段似乎令对方不太愉快的对话,满意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闭目养神。
“那伽。”
“嗯?”
夜已深沉,林间的风吹得人略有寒意,转头看见附近的两人似乎都睡着了,那伽这才低声应道。
“这两个人有点奇怪哦。”
“嗯。”
“不会是来打劫的吧?”
“我有什么值得被打劫的么?”那伽失笑。
“总之……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对劲啦!”
“嗯。”
“不如我们走吧!”
“现在?”尾音还带着疑问,身体却已站了起来,揉了揉因未睡好而倦涩的双眼,那伽头也不回地向西面而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隐没,方才还一脸沉睡状、呼吸均匀的两个人迅速睁开了双目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口道:“消息果然没错。”
“跟他说话的应该就是那个吧?”统领低声道。
“不错,”一边点头,公爵一边皱着眉思索,“可是,他到底在哪里?我只能隐隐感觉到他的气息……你也是么?”
“对。就和白天刚遇到时一样,感觉得到他在那伽的身边但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踪影。”统领一口气交待道。
“真有趣……”流露着和所说之话截然不同意味眼神的公爵,缓缓地说道,“莫非……”
“莫非?”
“莫非……我们一直以来都猜错了……”
“猜错什么?”统领仍然不解道。
无奈地看他一眼,公爵挑明了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是猊下的分身流落到了人间界,不是么?”
“不是么?”统领反问道。
翻了个白眼,公爵一字一顿地道:“恐怕不是分身,是、灵、魂。”
***
第二次站在那伽面前,是在他深夜不辞而别的第三天。
虽然其实不消两分钟他们就可以重新找到那伽,但为了不引起少年的过度反感,公爵还是说服统领,不露声色地在后面跟了那伽两天。
“又见面了,吟游诗人。”公爵笑著作巧遇状。
(“还真是阴魂不散呀。”)
洛斯艾尔开口了,高大的统领无动于衷,却引来那伽奇怪的侧目。
(“这个人好像又感觉不到我了耶,那伽~~”)
“是么?”那伽低喃。
“咦,你说什么?”公爵凑近那伽道。
“不,没什么,”退开一步,那伽毫不掩饰自己欲独自先行的意图。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的吗?”公爵倒是不介意,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喂喂,谁跟你说好了?”)
止住脚步,那伽冷冷地道:“我改变主意了要往北去。”
“实在是太太太巧了,”公爵夸张地喊着,“我们也刚巧想要绕道去那里呢,是不是?”说着,便拿眼神盯视身边的统领。
“啊,对,对。”统领忙不迭地应道。
(“还真是太、巧了哦!那伽,他们果然盯上你了耶。”)
有些猜不透来人的来意,但总知来者不善,那伽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不会是有什么事要来找我吧?”
“呃……”看着那伽不悦的眼睛,统领尴尬地含糊道。
“你真聪明呢,吟游诗人。”见对方已经察觉,不想再绕圈子的公爵一口便承认了,“其实,我们是想请你把一个人还给我们。”
“谁?”
“一年来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人。”
“叫什么?”
和统领对视了一眼,公爵这才收起戏谑的口吻,恭敬地道:“我们不能直呼那个名讳。”
“那恕我无能为力。”那伽扭头便走。
“我劝你还是把他还给我们的好!”公爵和统领快步跟着那伽道。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谁,怎么还?”那伽冷笑,“何况,我是一个人旅行的,你们看不出来么?”
“我感觉得到的,他就在附近,”眼见那伽的语气不善,怕公爵发怒,统领连忙说道。
“感觉得到,那就请阁下自己找。”
那伽继续快步走着,却被公爵猛地扣住了肩膀,险些摔倒在地。
(“混蛋,你干什么!”)
“干什么!”那伽冷冷地侧肩甩掉公爵的手道。
“那个人留在这里是不行的,我劝你还是把他还给我们吧。”公爵也收起了嘴角无机质的笑容,一脸正色道。
(“那伽,他们会不会是在说我?”)
“就在这里!”洛斯艾尔一开口,统领就急忙喊道。
伸出手,公爵迅捷地朝那伽身边抓去,却只是扑了个空。
(“真的……在找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伽突然问道。
“我们是……猊下所辖地狱军统领和小臣一个,”公爵突然和盘托出,换来统领吃惊地瞪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消除记忆的事我身边这位统领勾勾小指就能办到。”
“地……狱……?”
“不信么?”公爵大笑起来,“为了让你信服,你所失去的记忆,我可以暂时还给你,不过相对的,你也要把他还给我们。”
“你是说洛斯艾尔?”那伽不再纠缠,直白地问道
“猊下现在的名讳是……不管是什么,总之还给我们就是。”
(“喂喂,那伽,我可不想跟这两个人走!”)
“……我一直想知道,洛斯艾尔究竟是什么人?”
似乎是对于那伽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讳有些不悦,公爵瞪了他一眼,这才道:“他不是什么人,而是魔王猊下灵魂的一部分。”
(“什么……我是魔王的灵魂……?”)
“灵魂……”头有些发晕那伽低声重复着。
伸出手覆在了那伽的额头,公爵缓缓地道:“就把你所失去的记忆,还给你一会儿吧。”
“公爵!”统领急忙叫道。
然而为时已晚,那伽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漩涡,旋进了自己的脑中。
吟游里传
黑色的光。
感觉到自己的脑中闪过这样四个字时,那伽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嘴。
黑色的属性是暗,与光正是截然相反的两面,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黑色的光“呢?
然而,只是不知为何,每当闭上眼,或是从梦中醒来时,那一团黑暗中耀眼的光芒,就会肆无忌惮地在脑海中盘旋,像是在指引着自己——
指引着自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是的,这里叫作格里斯,传说在苍茫国土的某个角落,潜藏着这世界的地狱之门。
吟游诗人们,从踏上行吟之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从不赶路,因为这段旅程没有终点,他们亦不停留,因为名为安身之所的地方,早已被他们抛弃。
他们只是一路吟唱,让那些欢颂与悲歌,从一个国度,流传到另一个国度。
那伽亦是如此。
已经快要记不清故乡是什么样子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伽偶尔会有些迷惑地想着,虽然在人前,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有故乡。
是的,吟游诗人们抛弃了故乡,不念、不想、不听、不闻,走过的道路愈来愈长,故乡的影像也随之愈来愈模糊,终于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词语,再不能属于自己。
吟游诗人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到达多远的远方,没有过去,也不强求未来,只是沿途吟颂着歌谣,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因此,当那团黑色之光指引着那伽来到格里斯时,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竟会为行无定向的吟游诗人指一个终点?
***
格里斯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度。
傍着湛蓝的海水,终日有连天白云,连空气都清澈得让人心存赞叹。
一个人走在午后的街道。任阳光洋洋洒满了那伽一身,连吟游诗人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似乎也被温暖了些许。
只有那团黑色的光芒,仍是浮动着、旋转着有些突兀地在斜长身影的前方徘徊。
那伽知道,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跟着黑色之光来到这里的。思想明明很清醒,身体却是无意识地在移动,就这样一路跟一路走,来到了格里斯。
黑色光芒背后隐藏的真相,也许呼之欲出了。
站在海边小镇美丽的土地上,那伽这样强烈地感觉到,因为,黑色之光移动地越来越快了。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它不停地在自己的身边盘旋,像一种邀约,而现在却是沿着笔直的轨迹飞过,彷如可以看得见旅途的终点。
黑色光芒要去的终点是哪里呢?那伽不禁对此产生了轻微的好奇心。
脚步跟着这团旁人似乎无从得见的光芒后,那伽不急不徐地走着,光芒永远在他目力可及之处,时而会晃动着等待他,时而又呼啸着冲出去。
就这样走过街道、走过湖泊、走过山林,走到了开阔的原野。
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光芒突然降落了;像远处西沈的夕阳般,缓缓地从视平线上落了下去在深褐色的土地上轻触几下,而后倏地消失了踪影。
皱着眉,那伽的眼中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没有人?
如果没有人,这团光芒到底在指引着自己去寻找什么?
或者,从开始就只是自已的错觉带着幻视的双眼,来到了这遥远而陌生的国度?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夕阳终于沉入了海中,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也从原野上褪去了痕迹,就在那一瞬间,那伽感觉到了脚底的轻微颤动。
只是一颤,旋即停止。
然而,就在那之后,自己眼前,原本一望无垠的旷野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高耸入云的巨门来。
“地狱之门”。
诧异地,那伽发现自己居然认识门匾上那些扭曲的线条。
带着沉重的拖曳声,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方才失去踪迹的黑色光芒,就在门的那一边规律地绕着圈子。
那伽再一次身不由己地抬起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