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个他,那伽?”)
“你是这里的国王吧?”那伽换了一个站姿俯视着男人问道。
“没有了国民的国家还会有国王吗?”男人讥笑道。
(“那伽,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这个国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吗?”男人也站了起来,逼视着那伽问道,眼神仿佛在欣赏着一出有趣的歌剧。
“被你杀了。”然而那伽的话语里却找不出一个颤音。
(“那伽?!”)
“你怎么知道?”反倒是男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不安地盯视着那伽。
而那伽只是耸了耸肩:“我猜的。”
“哈哈哈哈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蝴蝶兰的上方弥漫开来,男人歇斯底里的面容里映衬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来,“没错,他们就是我杀的,大臣们、进谏者,还有所有赶走他的人,他们都是被我处死的!”
“……”
“你不想说什么吗?不觉得我是个禽兽吗?不怕、不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吗?”
“你对我没有威胁。”那伽平静地答道。
“哦?”男人挑了挑眉,“何以见得?我早已杀人无数。”
“因为我对你的爱人没有任何不满。”
(“你在说什么啊,那伽?”)
长时间的默然,诡异的笑容终于从男人的脸上消失了,他重又变回了这个国家威严的国王,不失仪态地接待他的客人:“欢迎你来到我的国家,吟游诗人。”
***
曾经被称作王宫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然而,即便是废墟,这个国家里也只余下了这一处,所以,那伽被招待到了王宫里。
湖泊早已干涸,假山也已经倾倒,回廊里布满了裂缝,四处都是碎片,从任何一个空隙看出去,映入眼帘的皆是紫色的蝴蝶兰——
王宫里只有一间干净整洁没有损毁的房间,那是国王的书房。
“那么,你为什么而来呢,吟游诗人?”国王开口问道,但是很快又自己说道,“一定是想亲眼目睹这个国家的书籍和圣人吧……可是,这两样现在已经都不在了。”
“没关系。”那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路经此地,很快就会离开。”
“你要一个人走到下一个国家去吗?”国王有些吃惊地问道。
“不,我有一部机车。”
“机车吗……”国王苦笑起来,“他走的时候也是驾着机车呢。”
(“‘他’到底是谁?”)
“你不去找他吗?”那伽突然问道,然后自己也略吃一惊,本来,自己应该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不能去找他……”国王的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如果他不想回来,我又怎么能勉强他呢?”
(“这个人是笨蛋吗,那伽?他怎么知道他的爱人不想回来?”)
“那么既然他离开了你,你又为什么还要等他?”
“他是被这个国家的人逼走的,一定……所以,我把那些人全都杀了,还有那个可恨的王后!她居然连自己亲生哥哥的幸福都不顾,所以我下令处死了她,吊在宫门前示众……但是没有用……为什么没有用呢?!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阻碍我呢,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只希望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伤害他,没有一个人会诅咒我们的爱情……罢了……”
“如果他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根本就不想回来呢?”
“不会的……不可能……他走的时候,从这个房间拿走了一本书,”国王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指着中间一层的空档微笑起来,“相对的,他在那里放了一束蝴蝶兰……”
(“蝴蝶兰?”)
“一束紫色的蝴蝶兰,他一定是在等我把代表我们爱情的蝴蝶兰种满整个国家……你看,现在这里多么美丽,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在这个蝴蝶兰的国度一起生活了,你觉得如何?”
“可是你杀了你的妻子,他的妹妹。”那伽波澜不惊的说道。
“这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我是这个国家的王,而他是她的亲生哥哥,从一开始我爱的就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是王后……为什么她就不能放手呢?!”
“因为她也爱你吧?”
“可是我和他的哥哥是相爱的啊!”
“我明白了,”那伽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的爱抵不上两个人的爱,对么?”
“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问题……我只在乎他的爱情,用一个国家来跟我换也比不上他一个!”
那伽看了一眼窗外,天空下仍然是漫无边际的紫色柔光:“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你在说什么。”
(“可是我不能理解啊,那伽……”)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在这里随便看看吧。”
“不了,我也该走了。”那伽摇头谢绝,继而打开了书房的门。
“等一下……”
“嗯?”
“那个……吟游诗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回转身,那伽正视男人道。
“你去过很多国家,听过很多故事吧?”
“算是吧。”
“那么,你觉得,如果我一直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么?”
“对不起,”那伽抬脚走出了书房,“我只是个吟游诗人,不是预言师。”
***
机车的轰鸣声重新在林间响了起来,紫色的大地在身后愈来愈远,终于看不真切。
急行了一段,那伽突然停下车,慢慢地走了起来。
“那伽。”
“嗯?”
“你觉得刚才的国王怎么样?”
“什么?”
“你同情那个人吗?”
“不……”
“那为什么你的脸看起来这么悲伤呢?”
“你看错了。”
……
“那伽。”
“嗯?”
“你会把方才的故事写成诗吗?”
“也许……吧。”
“可是我觉得国王说的还不如种薄雪草的那个人的故事感人啊……”
“嗯……”
…………
“这位先生,你要买花吗?”路边老妇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那伽和洛斯艾尔的对话。
(“紫色蝴蝶兰……”)
“老婆婆,你只卖紫色蝴蝶兰吗?”
“是啊,因为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种了好多呢,呵呵。你要买一束吗?这花很漂亮哦。”
“不用了。”那伽挥手拒绝。
“可是这束紫色蝴蝶兰真的很漂亮,花语也很好听,不如买一束吧?”
(“花语?”)
“花语?”
“是啊,蝴蝶兰的花语是‘请你幸福’呢。”
“请你幸福……么。”
(“不知道薄雪草有没有花语呢,那伽?”)
“薄雪草?”
“哦,你还知道薄雪草?”卖花的老妇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只生长在高处的纯白的花朵,花语是……啊,对了,是‘念念不忘’。”
“请你幸福和……念念不忘啊……”那伽独自低喃道,推着机车向前方走去。
“咦,你不买一束吗?”老妇还在身后喊着。
“……不用了。”
(“那伽?”)
“我们走吧,洛斯艾尔。”那伽突然翻身上车,从这片土地上疾驰而去。
***
吟游诗篇:平行天空下的两个世界
收起你的脚步,
别踩上薄雪草的山谷,
世界在纯白的边缘嘎然而止,
可以延伸到彼端的只有天空。
你所在的是蝴蝶兰的幻境,
不要奢望离开,
也请别召唤他,
被深紫掩盖的血的鲜红,
会弄脏了飘落在他肩头的白色花瓣。
在同一个天空下,
平行着两个世界的时间,
踏着落叶的脚步永不能重叠,
因为通向远方的路早已湮灭。
你不用嗟叹,
也看不见他的笑容,
幸福总在碰触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可以弥漫过这深紫与纯白的界限的,
就只有那一曲——
悲伤的挽歌。
“那伽。”
“嗯?”
“你不是说不写薄雪草之谷的那个人说的故事吗?”
“……”
“而且,你为什么要把薄雪草和紫色蝴蝶兰写在一起呢?”
“临时起意而已……”
“那伽。”
“嗯?”
“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没有……”
“那,你把那首歌唱给我听吧。”
“……加速了,洛斯艾尔。”
…………
第二话 时光的忘却术
迷宫的驿道口
“那伽。”
“嗯?”
“还没有看到城镇吗?”
“没有。”
“可是那天的那个侍者明明说以机车的速度只要两天就可以到达的啊。”
“是么……”
“你也听到了呀,那伽!”
“……”
…………
五日前。
“我吃完了。”
“多谢惠顾,客人,接下来您要去哪儿呢?”热情的侍者在送上账单的同时问道。
“嗯……”
“如果还没有目标的话,不妨去时间消逝之国看看如何?”
(“时间消逝之国?”)
“时间消逝之国?”
“没错,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客人,骑机车的话两天就可以到达了。”
(“那伽,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所谓时间消逝之国……”那伽将头侧向侍者的方向问道。
“哦,客人您还不知道吧,就在驿道的另一端的那个国家,从十多年前开始,每隔三年左右,就会有十天的时间消失呢。”
“十天……消失?”
“嗯,就只有位于那个国家的人会失去三天的时间,而且身体方面也不会有什么异常,是件很奇怪的事吧?”
“唔……”
“马上就要临近‘消失之三天’的周期了呢,客人,如果您没有事的话,不如亲身去看看?”
(“去吧,去吧,那伽~~”)
“多谢款待,那么,我告辞了。”那伽没有作答,起身离开。
“欢迎再来。”
“那伽。”
“嗯?”
“其实……”
“其实?”
“其实……你又迷路了吧?”
“也许……吧。”
…………
机车第三次在同一个记号前停了下来,看着树荫内自己留下的石阵,那伽迷惑地偏过了头。
“那伽。”
“嗯?”
“怎么不走了?再拖拉下去,天就要黑了哦。”
“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已经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路盲耶……”
“不对……”
“不要狡辩了,哪里不对?”
“我是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开车的,你感觉不到么?”
“好像是……”
“所以,决不可能会退回到经过之处。”
“……你说得有点可怕诶,那伽。”
“究竟是为什么呢……”
雾色弥漫的山间,寂静得有些异常,仿如一切生物的鸣响,都被断绝在了视野之外。
因此,当一个苍老的女声蓦然响起时,那伽恍然竟有隔世之感。
“你好啊,吟游诗人。”落日余晖在来人身上投下深红的光晕,衬着她唇畔的笑意,看起来正当少女,和入耳的声音截然不同。
(“她……她叫你什么,那伽?”)
“你好。”那伽点头示意道。
“这几天来的人似乎特别多呢。”女子的眼中,透露着饶有兴趣的讯息。
那伽却并不想回应对方的兴趣,淡淡地说道:“请问,要怎样才能走出这片山谷,去到‘时间消逝之国’呢?”
“这里就是时间消逝之国,“女子的笑意愈发扩大了,“也许可以说的更确切一些,这里是时间消逝之国的国界,离边境的城镇只有四索柯里。”
(“那伽,你刚才开了近十索柯里居然都没有看见城镇哦……”)
“可是我却一直只能在原地绕圈子。”那伽据实以告。
“我知道。”女子了然地说道。
(“哦?”)
“哦?”那伽挑眉。
“如果不是这样,你不可能看得见我。”女子若有所指地道,“反正天色已暗,今天你是无法离开这山间了,不如来舍下小坐如何,吟游诗人?”
(“无业游民,那伽是无业游民啦!”)
“你怎么会知道?”那伽直截了当地问道。
而女子也立刻明白了少年所指何事,以手拂过被风吹落在额前的散发,她浅笑着:“因为,我是个占卜师呀。”
***
占卜师的小屋,似乎是在半山之腰。
山并不高,却被奇怪的薄雾笼罩着,到了夜间,更是湿气逼人。
接过女子递来的山泉水,点头致了谢,那伽这才问道:“你说,你是占卜师?”
“你似乎不太相信,吟游诗人?”女子笑吟吟地反问道,脸上粲然的表情衬着苍老的声音,在空气中留下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并非全然不信,”那伽摇头,“只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今天就是要让你亲眼见一见的。”女子一面说,一面将双手举到了桌前。
手中不知何时,捧住了一个耀眼的水晶球。
“你要为我占卜?”那伽问道。
“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么?”女子一偏头道。
(“还有你自己呀……”)
“但我并不想占卜。”少年婉拒着。
“你想出去么?”女子突然问道。
“想。”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么你只能接受我的占卜。”女子笑了,“我想,也许告诉你比较好。从山的这头到时间消逝之国最近的城镇,只有四索柯里,寻常人半天就可以到达。可是,一年中总会有几个人,无论怎样走、怎样绕,都出不了这片山中。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看见我,也只有接受我的占卜,他们才可以离开。”
(“哪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
“是么?”
“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试着离开。”伸出食指划过水晶球光滑的表面,女子头也不抬地道。
“……你要卜什么?”
“水晶球显示什么,我就卜什么。”女子耸了耸肩道。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女子注视着手中的水晶球,缓缓答道,“亦什么也不要想。”
水晶球转动了起来,折射出浅蓝色的光芒。
“你有一个劫。”很快,女子就将手压在水晶球上道。
(“结?什么结?”)
“劫?”
“不错……一个劫,”闭上眼,女子边回忆边若有所思地道,“你们的卜相何其相似……”
“我们?”
女子笑了,看起来很高兴:“是啊,前几天也有人迷路了,看见了我……短短几天内有两个人来到这间屋子,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
“你似乎很喜欢见人?”那伽奇道。
“不错,”女子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因为我很少见到人。”
“既然离最近的城镇只有四索柯里,你为什么不去那里?”
“去不了呀。”女子仍然笑着,只是颇有些无奈。
(“去不了?”)
“去不了?”
“我和你们一样,只能在这山中徘徊……而我想你也许听说过,占卜师是无法为自己占卜的。”
“唔……”
转过话题,女子以手托腮看着那伽,“还是说说你的卜相吧……你好像对此不太感兴趣,吟游诗人?”
“我并不想知道未来。”
“哈哈哈!”女子爽朗地笑起来,神色间一扫方才的苦涩,“很少有人当着占卜师的面这样说,你很坦白。不过,如果我坚持要告诉你呢?”
“这也是走出这座山所必需的条件么?”
女子摇了摇头,也将笑容敛了起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救人?”)
“谁?”
“前几日到我这里来的人。”
“我的卜相与他有关?”
女子点头,“不错,你有一个劫,他也是……你们的劫之间有些关系。”
“既然都是劫,我又怎么能救他?”
“虽然都是劫,仍是大有不同,”女子正色道,“你可以度过这个劫,他却不能。”
这次,是那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既然不能,要我怎么救他?占卜师会认为自己卜出的结果可以改变么?”
女子怔了一怔,垂下了眼睑,“我知道希望将他从这劫中拯救出来的想法也许很可笑……但是,我就是禁不住想要去拜托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卜相出来的那一刻,水晶球中翻涌的悲伤,几乎要将我淹没。”
“……”沉默半晌,那伽这才道,“我要如何知道那人是谁,又身在何方?”
收起了恍惚的神情,女子道:“既然有同一个劫,你们迟早会遇见……关于那个人,如同我知你是吟游诗人般,我也只知道,他是个魔法使。”
“魔法……使……?”
***
山中的清晨来得很晚,尔或是由于大雾的缘故,迟迟不见阳光射入林间。因此,屋外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