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早,暖意无边,那我就祝福你们,春梦了无痕——
春泥拉紧了门缝,留着屋子里俩人继续攒动。
多年以后,当春泥已经成为天上人间的老鸨,专门把这间屋子留空,高价出租,号称这就是传奇夫妇安以墨和念离“水□融”的宝地。
只是那张梨花木的大红桌,早就被安以墨扛回安园,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
一夜尽游溯源城
安以墨和念离到了后半夜才从桌子底下挣扎出来,两个人都满头大汗,就像刚刚做完“运动”似的。
“真费劲。”安以墨喘着粗气。
“还说,还不是你瞎折腾。”念离擦擦汗。
两个人后知后觉地对望,突地觉得这对话有些暧昧,于是倏地一下子各自扭开头。安以墨惯例望天,念离照旧盯着地面。
“我饿了。”安以墨半响打破了沉默。
“绿豆糕……”念离盯着地上那绿豆糕的尸体,内心无限悔恨。
其实,她也有些饿了。
“我们出去觅食吧。”安以墨眸子一闪,“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吃食儿,老熟人,半夜去敲门也没问题。”
念离总觉得这样大半夜和安以墨孤男寡女地游荡不太稳妥,再一思量,也没什么不稳妥的,都是夫妻了。
夫妻。
真是陌生的字眼儿。
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在她眼中,更像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子。
而她这个专职宫人,向来以驯服主子为荣。
两个人从房间偷偷摸摸出来的时候,连天上人间这夜间娱乐场所都归于平静了,只是蹑手蹑脚走在廊子里,还是会听到些让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念离匆匆跟在安以墨后面弓身下楼,突然就想到,这人事不能的安以墨天天听着这样的“小调”入眠,是想刺激功能么?
这样憋坏了身子,下面不通畅,改天都得以流鼻血的方式喷出来,还是趁早给他弄点清热的药来喝喝吧。
当然,安以墨并不知道自打这天后,念离天天给他熬绿豆汤是这样的初衷。若是知道了,恐怕他不是流鼻血,而是要吐血了。
两个人顺着后门溜出了天上人间,夜很浓烈,星光也不错,月色都显得黯淡了,树影扫在寂静的街道上,浅浅的,安静得让人不忍得迈步。
“好大一片天。”念离突如其来这么感叹了一句,安以墨楞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反问出口:“有何不同么?”
“我只是习惯了看着自己的脚——”念离不以为然的一句话,突然让安以墨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姑娘在宫里混了十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吧。
“守夜的时候,我就坐在屋檐下面,竖着耳朵,怕错过了什么,也怕多听到什么,总是提心吊胆的。”念离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宫里的天,只有宫里那么大,不像现在,没个边际……感觉,很自由呢。”
忽的感觉到灼人的注视,念离侧脸,看着安以墨不曾言语却仿佛有万千话语的眸子,赶紧补了一句:“瞧我都忘了身份了,希望相公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安以墨心里暗想,怕是那日在安园自己无故发飙吓到她了,于是忍不住抬手想要拂过她此刻被风吹起的发丝,可念离却是向后一闪,然后低低地说着:“我饿了。”
安以墨收回了手。
真傻,不是发誓,此生再不对任何女人动情了么?
这在宫中十载城府极深的女人,怎的会对她放下防备了呢?
“其实你的身份没有错。”安以墨字斟句酌地说,“既然我给不了你一个圆满的家,一份完整的爱,那么我就给你一双永远在倾听的耳朵和一张打了封条的嘴,如何?”
念离抬起头:“相公的意思是?”
“你我本是陌路,强颜欢笑并无意思,也许我们可以做对坐儿。”
陌路?
倘若真的从未谋面那有多好——
念离眸子闪动了一刻。
对坐儿么?
也许这真的是目前最稳妥的定位了吧,他暗伤累累不愿再爱,她城府重重不敢去爱,与其斗来斗去猜来猜去,不如做一对知己。
“你知道,宫里给太监许的女人,叫对坐儿。”安以墨一点也不避讳地说,“我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无论是高墙之内,还是宅院之深,总得有个能对坐说话不至于恶心呕吐的对象吧。”
“愿伴君侧,不求一袍共暖,只求一茶天明。”念离此话一出,安以墨不禁乐了。
“哎呦,真是个文化人。”
经过这反复的试探和斗法后,这看似古怪却又合情合理的阶级关系就这样确定了。
这于两人来说都是大大的解脱。
一路寂静的城,被他们走出了低声笑意和缱绻诗情,等安以墨带着念离达到“熟人”的店铺时,念离不禁“噗嗤”了。
还以为安大少要带她享受什么特别礼遇,原来是一间连草棚都秃了的小店。
“你别笑,这家的茶蛋,放了香菇进去,最好吃。平日你肯定吃不到,天刚蒙蒙亮就卖光了——早起打柴的、挑水的、摆摊的、剁馅卖包子的,都顺上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念离看着这破旧不堪的小店,“堂堂溯源首富,什么吃不到,会饿着你到这穷酸的地方来讨食?”
安以墨一脸得意。“这还是早年我早起上私塾读书的时候发现的——”
哎呀,玩物丧志的安大少居然也做个乖乖上学的好青年?
念离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还是个七八岁的小破孩儿的时候,黑哥哥就已经小大人似的,满嘴四书五经,嚷嚷着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那个黑哥哥毕竟已经“死”了,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一个安以墨。
“那时候,”安以墨似是在开心的笑,“挺好的。”
边说着,安以墨边敲着挡在小铺子前面的木板,过了片刻,听着狗吠两声,安以墨转身向念离眨眨眼,“天亮就可以吃到喷香的茶叶蛋了。”
“莫非做茶叶蛋的是只狗?”
“王老板听到你骂他是狗,不砍了你才怪。”安以墨哈哈大笑,“你要小心了,他可是因为我赊账,抡起擀面杖就往我头上砸的。”
“那狗吠?”
“半夜来叫门,听狗吠三声,知是贵客到,天明吃蛋来。”
安以墨摇头晃脑一副不羁的样子,“这狗替王老板记账,我敲了两下门板,就是预定了两只蛋。”
念离提袖捂嘴笑了。
“要等到天明,可是要饿上好一阵子了。”安以墨挠挠头,此刻他衣衫不整、赤脚披发,又是那一副邋遢样子,与落雨轩之中那高坐挺立、刻薄古怪的男人截然不同。
念离真是读不懂他。
“又在琢磨什么呢?你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不爱说,放在心里左右掂量,不是说好了做知己做对坐儿,还有什么不好直接讲的?”
“我只是不知,该用怎样一个词来说清楚你的性子——”
“傻,这世上最复杂不过是人,又怎么会简简单单让你用只言片语就说得清楚的?”安以墨明明是嬉笑着说,偏偏那话语又如此正经,“再说,世人多以面具示人,一层不够,还要有许多层——”
“那现在的你,是真的你,还是带了面具的?如若带了面具,又是哪一出大戏?”
安以墨笑着回答:
这人生最悲哀的,就像我这样,入戏太深,已经不知道哪层是皮,哪层是肉,模糊一起,混沌一生——
念离呆呆地看着安以墨。
是啊,哪层是皮,哪层是肉,他是黑哥哥,还是落雨轩的安大少,还是天上人间的浪荡子,还是茶叶蛋铺前的知己?
而自己,是岚儿,是逐风,还是念离?
这世上的事儿,哪说的那么清楚呢?
“肚子饿着,我脑子都糊涂了,这样,你随我来一个地方,兴许挨到明早吃蛋,就不会饿的发慌了。”念离不自觉就拉住了安以墨的手,这动作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再不觉得心跳加快,面红耳赤,也不再左右猜测,步步为安。
“昨天来天上人间,知道此夜要在外面过,不想安园起风雨,所以假称我是来慈安寺守夜。”念离拉着安以墨走在前往慈安寺的小道上,“打点了轿夫,明早来这里接我。”
“把后路都安排妥当了,真不愧是滴水不漏的安夫人。”安以墨打趣道,“看来,若是没有绿豆糕那一闹,你也打算在我睡下了就夜行上山?”
“正是。”
安以墨拉住了念离,月华之中,她逆光而上,看不清她的脸。
“下次,你可以叫醒我,天黑不安全,万一碰上劫财的还好,若是劫色——”
“那你这个不举相公真的是更加悲戚了——”
“我悲戚不要紧,吃亏的是你。”安以墨在念离愣神儿的片刻,走在了她的前面,然后转身打量了她一阵,“我走在前面,回头就看见月光打在你的脸上,这样爬山也觉得有趣些,瞧,长的多好。”
“你也不赖。”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逗乐着,眼看着慈安寺就在眼前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你说的那个让人不饿的法子是?”
“下棋。”
“下棋?”
“慈安寺后院有一块巨石,是最好的天然棋盘,我们随便找些黑的白的小石子,就能消磨时光。”念离还记得小时候和黑哥哥专门爬上这慈安寺来下棋的胡闹日子。
听了这话,安以墨猛地站住,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念离,“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我……听人说的。”
“你听谁人说的?”
“一个溯源来的姐妹,一起在宫中……”念离心里有些打鼓,绝不能让他猜出自己就是岚儿来,这样他们的关系,将史无前例的尴尬,怕是连“对坐儿”都做不成了。
安以墨呼吸一下抽紧,“那姐妹叫什么?”
“入宫后,名字叫……冰柔。”念离胡乱编了一个,只看见安以墨眸子了闪过的星火,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入宫后是不是都会改名字?”
“是,叫着方便。”念离点点头,“也要看主子的兴致。”
“那这位冰柔姑娘,她现在?”
“她——”
念离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路的尽头亮起火光,几个黑影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说是父亲的祭日么?怎么还挺欢乐的?”
安老夫人。
念离一个哆嗦,看来千算万算还是后院起火了。
安以墨挡在她身前,提高了声音说:“我陪她一起来守夜,待得闷了,下山遛弯儿。”
“混账!祭日守夜,有半途离开遛弯儿的?”安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这小夫妻根本连慈安寺的大门都没进呢。
她并不介意他们俩大半夜的游荡,虽然不合规矩,外人看不到也无妨。
她在意的,却是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念离撒谎,而自己的儿子还在帮她圆谎。
这个媳妇不简单,居然把她那么难伺候的儿子给拉拢过去了,这安园的主儿,难道她要来做?
真是放肆了,她不过就是安园请回来的土地公,老老实实在那里蹲着就好,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像遛狗似的耍着安家大少爷跑了?
婆婆对媳妇的天然嫉妒心理被安以墨的“偏袒”给点燃了,安老夫人咬牙切齿地说:
通通给我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安以墨和安老夫人坐在大轿子里,念离被塞到单独的小轿子里,以示区别。
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看来轿夫也受命,故意走的不稳。
念离撩开帘子,大口吸了新鲜空气,初晨的街道上,飘来一股芬芳茶叶蛋的香气。
一只大黑狗蹲在门口,嘴里叼了个布袋,里面两只圆滚滚的蛋,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预定的客人。
念离放下了帘子,端坐在轿子里,经过那铺子门口,大黑狗似乎闻到了她的味道,突然张开嘴,布袋落地。
两声狗吠。
“半夜来叫门,听狗吠三声,知是贵客到,天明吃蛋来。”
念离轻声念着,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和他一起,天明而来,对坐无忧。
牡丹花开惊满园
进了安园,安老夫人和安以墨乘的大轿子奔向了正堂,估摸着发生了什么事,而念离那盏不太牢靠的小轿子则径直带她回了牡丹园。
说是牡丹园,整个园子臭水沟子不少,一朵花没有,弥散着一股子颓败的富贵,而婷婷就跪在念离的屋子门口,哭的泪人一般,两只衣袖都被撕扯下去,胳膊上依稀可见淤青和抓痕。
念离等轿夫走了,才慌忙扶起了婷婷,那可怜的小丫头,哭的都喘不上气来。
念离心里一紧。
恍惚间眼前晃过那个画面,深宫阴森,大堂寂静,小小的人儿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哆哆嗦嗦地跪在角落里,捂着胳膊上的鞭伤。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耳边仿佛还有桂嬷嬷的声音,没有太多和煦,却深藏着令她刻骨铭心的智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想受肌肤之苦,就要学会做人。
言犹在耳,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个下人,可如今,她却成了主子,面对着这被欺负得遍体鳞伤的丫鬟,心愤怒地颤抖。
“是谁伤了你。”
念离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她是如此感同身受的痛,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跟着一个无用的主子,下人的命运会有多么凄惨。
感觉到主子扶住自己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听着主子这没什么语气却格外有压迫感的话,婷婷终于停了哭声,肿着眼睛哽咽地说:“主子,上次你教训了二夫人房里的小婉,二夫人觉得很丢脸,这次回府省亲没带着她,还扣了她三个月的俸钱——”
念离轻笑一声,没带着小婉回府并不是惩罚,而是留了眼线在安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揭竿而起。
譬如昨晚。
没有想到这安园也是人心如此险恶的地方,有些人素未谋面,积怨却这般深了。
不能动主子,就打狗给主子看,还要挑拨她一心规避的婆媳关系。
这位二夫人,人不在安园,满腹心机却都留在这里。
“恐怕不是小婉亲自动手吧。”念离此话一出,婷婷瞪大了眼睛,这主子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怎么才问了几句话,就都知道了?
“您怎么知道的?是老夫人房里的秦妈妈动的手!这都是小婉向老妇人打小报告,老夫人叫我过去问话,我按着您说的那样说了,然后老夫人又派人去园子外面找到了那几个送您出去的轿夫,他们也都说您去了慈安寺,本就没事儿了——”
原本就该没事,究竟她忽略了哪一点?
“那后来老夫人又为何有一时兴起,大半夜去了慈安寺堵我?”
“是三夫人的娘家人——”
怎么又扯出一个三夫人?这三夫人的娘家人,貌似是溯源的芝麻小官。
“你跟我进屋来。”念离估摸着这故事长着,搀扶着婷婷进了屋子,“我包袱里有药,一边上药,一边讲给我听。”
婷婷默默地看着主子,她是要亲自为自己上药么?
那紧蹙的眉头和一脸的疼惜,让这没根基没心机的小丫头心中涌上一阵暖意。
为了这样的主子,挨打受罚,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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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园正堂,安老夫人“拽”着儿子一进了门,遥遥地看着那正襟危坐的男人就开始笑。
“裘老爷,久等久等了——”
安以墨一抬头,正对上那男人的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当下心里一阵恶心。
裘夔,算起来是他的大舅爷,溯源城的县官。
看见了他,安以墨就想起了老三裘诗痕,想起了裘诗痕,他就想撞墙。
“安老弟——”
裘夔平常没少从安家揩油,名目繁多,今个儿赞助费,明儿个慈善捐款,赞助的也是他,捐款的也是他。
都说县里要扶贫,双特标准,特优特困。
这裘夔把那中央拨款都私吞了,他也是个双特——
特贱特黑。
“这么巧,昨晚儿招待安源城新上任的县老爷,在天上人间听小曲儿,没想到曲子听到一半,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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