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不想混了怎么的?你要想留在安园做这个大宅子的女主人,就得先把宝儿拿下了!我看你道行太浅了——”
念离突然笑了,笑的安以柔很发毛。
“你抽风了吧!”
“我笑柔柔你误以为我是个良人。”
可惜良人马上就要变回恶人了,念离死去,逐风归来,溯源一梦,重返高墙。
“难道你还有什么法子不成?”
念离慢条斯理地说:“宫中秘方,能叫人说傻就傻,说呆就呆,我每日出入厨房,给宝儿下个毒,易如反掌。若不想浪费材料,就直接买通私塾先生,告上一状,到时候裘诗痕也得跟着倒霉。若不想浪费银子,那也好办,夜深人静,放一把火,烧了他的住所,再冲出来扮一回好人,回头来在床上躺上十天,早上还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受她白眼,倒成了大英雄。若是连做戏都嫌麻烦,就一劳永逸——”
说到这里,念离摘下那看似最普通的梳子,嘎嘣一下磕断在桌角,云淡风轻地说:“你可知道,宫中替主子梳头的都是亲信,因为梳子上不仅可以下毒,必要时候,还可以成为凶器,这梳子,扎入喉咙,一声都叫不出来。”
安以柔听得脸一团乌黑,全身抖了一抖。
“咳咳。”
念离默默用手帕包好了残骸。“不过是个孩子。”
“是啊是啊,还是个孩子。”
安以柔附和之后,自觉脸红,又要发飙,一眼看到那一手帕的凶器,顿时吞下一股火,随意哼了一下,就扭扭屁股走了。
走在院子里,方才长吐一口气,却有些不自觉的笑意,自言自语说着:
“真是失策啊,当年对付葬月那臭婆娘,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些招数呢?命运不济啊——”
夜幕微垂,煮雪撑着那把油纸伞,立在安园门口。
听得出来里面热闹得很,在为晚宴坐着准备,煮雪深呼吸一口气,敲门三声,片刻之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展露在她的面前。
却又有几分熟悉。
这就像是个缩小了的宫廷。
“这位就是煮雪姑娘吧——”
绿衣女子迎了出来,煮雪微微点头,“你是我妹妹的——”
柳枝摇了摇头,“不,我是故去的大夫人的婢女,念离夫人叫我来门口迎一下。”
葬雪在心里微微震了一下。
颜可。
“请跟我来吧——”柳枝在前面带路,煮雪跟在后面,突然间感觉自己就是那行走于宫中的娘娘,而前面的人宛若当年的自己。
“我妹妹在安园过的可好么?”
柳枝略略放慢步子,言语中颇有犹豫,最是那快速的一声“好的”,让煮雪微微皱起了眉。
这样听来,定是不好的。
会比宫中还不如么?
究竟逐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的女人?
煮雪行至中途,突然前面一个小丫头莽撞地跑过来,开口便说:“柳枝姐姐,不好了,老夫人和三夫人跑到六小姐的园子里闹事呢!说六小姐被我家主子迷了心智,顶撞了宝儿少爷!”
柳枝咳嗽两声。
“没看见有客么?真是失礼。快见过煮雪姑娘。”
跑来的小丫鬟正是婷婷,一见到煮雪本来是想扑过来求救的,但是一看到煮雪那气势,顿时吓到了。
这般气势,主子刚来安园的时候倒是偶尔会展现一二,只是和少爷花好圆月之后,就不曾再见了。
“方才你们说的主子,可是我妹妹?”煮雪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一看就是主子的气势,柳枝和婷婷不自觉都点了点头。
“没想到。”煮雪说了这三个字,让两个丫头愣在那里。
“姑娘——”
“主人都不在,我去自己吃什么呢?先带我去看看妹妹吧——”
煮雪说罢,便盯着柳枝和婷婷,两个人相视不语,乖乖地带路。
这一路不过三两分钟,煮雪却步履艰辛,满眼都是当年逐风的模样,心里纠葛万分。
行到安以柔的院子口,恰逢宝儿一声尖锐的哭泣,接下来就是裘诗痕句子就缠在一起的骂腔,煮雪内心燃起无名之火,还没等柳枝说话,就挤了进去。
院子里面,老夫人、裘诗痕把安以墨堵在门口,宝儿哭的惊天动地的,煮雪就那么头大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子的梦幻一般的男人,和那笔戏文里还鲜活的老妈、小妾和儿子——
神仙不慎跌落云端,嗖——
是什么在轰然倒塌。
安以墨眸子终于飘到她身上,一瞬的愣神后是猛地定格。
煮雪将伞放下。
“我来还你的伞。”
在我之前的人
家宴开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煮雪暴走了。
念离放下筷子,神情自若地站起来,依旧能微笑着对众人说:“各位继续,我去去就来。”
那语气仿佛是去催菜罢了,亦或是孩子哭闹带着去园子转一圈。
其实都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老太太故意把宝儿夹到盘子外面去的菜拨到自己盘子里,然后使眼色等着念离来请缨代吃,美名其曰“节约”。
这真的没什么。
姨娘因为自己女儿被牵连一肚子火,又不像老夫人那样有涵养,在院子里面叉腰对骂还不够,到了念颜亭一直横眉毛瞪眼睛的,最后倒是把自己女儿给惹毛了,娘俩对着泼酒。
这也真的没什么。
裘诗痕一直都是煽风点火的生力军,从到安以柔园子去讨伐,到餐桌上故意讽刺煮雪面色苍白讽刺她没下雨举着伞举止奇怪讽刺她年纪一大把还是单身。
这其实真的没什么。
柳若素直接说头疼,没有来,安以笙在思索人生大事,也没有来,平常一顿没落下今天却突然集体从良的卫家兄弟也没有来。
整个桌子空旷,又硝烟弥漫。
这终究真的没什么。
其实都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在念离眼里算得上是件事儿的,恐怕就只有安以墨那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了。
自打他见到煮雪,就跟见了鬼似的,眼神交汇不到一秒,每次都要极为内疚地盯着念离看好一会,仿佛煮雪跟什么尸体似的,要念离来净眼。
所以,煮雪暴走,念离认为她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这样子的事儿,不是天天时时刻刻都在上演么?
有什么大不了呢?
所以当念离一脸肃然地这样反问煮雪时,一向恬淡不喜表露情感的煮雪几乎要把念离摇晕了。
“你那个婆婆是怎么回事?她知道你是谁么?她知道你这张口是专门替皇后尝菜的么?她凭什么让你吃那个小屁孩的剩菜?!”
念离微笑:“替主子试菜搞不好就被毒死了,吃个剩菜顶多是多吃一口灰罢了。”
“还有那个庸俗至极的女人!这是什么场合?她和她那个彪悍的女儿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吵起来了,还泼酒,洒了我一袖子!”
念离微笑:“姨娘的确读书不多,是青楼出身,你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至于柔柔,被休回府,性子怪了一些,也可以谅解。”
“还有那个县令的妹妹,她那哥哥给我提鞋都不配!居然戳着我的鼻子直接讽刺我,她懂不懂些指桑骂槐的技巧啊!”
念离微笑:“那些技巧她也用不上,安园这么大块地方,打起来就上手挠,哪里用得着那样多的心思呢?”
“堂堂安园大夫人的家宴,一个两个三个都缺席,是什么意思?!”
念离微笑:“意思很简单,让我难堪罢了。”
煮雪眸子里的火能快把雪直接烫成气儿了。“你就没什么感觉么?!”
念离微笑:“有啊,你这么个晃法,我头晕。”
……
煮雪扶额,久久不能言语,最后念离自己补了一句。
“不过相公倒是做得过分了,他亏欠于你,不过我相信,他只是紧张,其实他很羞涩。”
“紧张?羞涩?你确定你跟我认识的是同一个安以墨么?”
“以墨一直在变,他不是某时某刻的,而是一生一世的。”念离拉住煮雪的手,“他值得姐姐争取,也值得姐姐牺牲。”
“牺牲?”
“自然,我走之后,姐姐就要替妹妹照顾以墨,当然,还有这个家。不管是填房也好,夫人也好,都是这园子最受瞩目也该承担最大责任的女人,我相信姐姐能做好。”
“我凭什么!”
“凭你对以墨的执着。”
煮雪一时无语。
对一个男人的执着,就如那把永远撑开的伞,哪怕明知道没有雨雪,依旧不辞辛苦不理会白眼的撑着。
可那伞下,只有她和他,从没有张三李四,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干干净净,纯纯脆脆。
风花雪月,而不是柴米油盐。
她是骄傲的宫人,不是落寞的主妇!
“念离,这样,你还有自我么?”
“煮雪,如果你永远生活在一个只有自我的世界里,那自我与否,还有何意义?”
“我……不想回席。”
煮雪迟疑了一下,眼前晃过那众生相,不觉一阵恶心。从小孤独,出身为影,行走宫中,她何尝为这些无聊的事无聊的人烦心过?
“不想就不想把,我自有办法搪塞。”念离微微点头。
煮雪眸子深重。
等念离转身离开,煮雪才不觉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你是一把钝了的刀,殊不知,迟钝的却是我。我果真,在哪里,都还是不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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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姐姐怕生,婷婷你去跟着她,园子里面散散步。”念离回席,笑着为安以墨斟满了酒,一桌子虽说没有几个人,却都还有些别扭着。
毕竟活生生把客人气跑了,这和安园的身份不符。
“念离,去把你姐姐叫过来一起吃饭吧,她一口没吃上。”
“姐姐嘴巴很刁。”念离不动声色地说,“只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她能吃一些。”
“你还会做点心?”
“略通。”念离简简单单地说,先前安以墨吃的绿豆糕,到了后来都是她亲手做的,只是老夫人和两房小妾都极少去厨房,都不曾知道她还有这手绝活。
“那娘前段日子念叨着想喝燕窝,怎么不见姐姐下厨?”裘诗痕又是没脑子地瞎咬人,念离也不恼,“我侍奉宫中,有御膳房亲自照料主子们起居饮食,像煲汤这样的活计,没在御膳房待上十年八年的,是没有资格动手的。念离做的点心,主子不会吃的,连待客都用不得,不过是摆在桌上当成摆设罢了。”
裘诗痕一度想插嘴,却是无处插针。京城遥远,皇宫更遥远,都是她不可及的世界。
“赶明儿要尝尝这宫廷的点心。”老夫人还是相当会审时度势的,看着儿子明显不悦,就丢给念离一个台阶下,念离也很配合,总算家宴还没有太过难堪。
家宴过后,念离竟径直去了厨房。
安以墨找了好几圈才找到念离,看着那正做着的宫廷点心,打趣道:“我这待遇快赶上皇帝了。”
“皇帝也是吃过这点心的。”念离没有说谎,当年壁风的伙食改善全靠念离,她厨艺并不算高超却很用心。
“夫人又拿我开心了。你不是说了,这点心连主子都不吃么?”
“当年皇帝比主子还不如啊。”念离轻快地说,“所以我做的点心,都叫皇帝和煮雪姐姐吃了。”
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来,安以墨的笑意尴尬地晾在那里。
“怎么,没什么话想说的么?”念离故意逼问着他,也不再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我的确有些事在瞒着你,但是你对我就完全坦白了么?难道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有的默契么?你不来揭我的伤疤,我不去问你的旧伤?”
念离做着糕点的手听了下来,抬头擦擦脸,米粒粘在嘴角。
安以墨自然而然地抬手去擦,念离轻轻退后,“什么意思?”
一抬眼,念离的眸子里是少有的清沥,仿佛岚儿的色彩越来越淡了,而逐风的影子越来越浓。
“我们上山去说。”
慈安寺外,冷秋,萧瑟。
石桌石椅很久没人打扫了,以往这里都是安以笙打扫的。
念离背对着他站在亭子里面,俯瞰着这个城,安以墨手臂上挂着专门带给她的披风,却不知怎么为她披上——
“我知道今晚你心情不好,因为你姐姐,你放心,我叫柳枝去安排了,让她在安园多住几天——”
“以墨,你知道我没有姐姐,你也知道煮雪究竟是谁,对我还需要如此防备么?”
“念离。”安以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到防备,是你在先。”
“你想说什么?”
安以墨提上一口气,又吞下去。“算了,不要提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已经向前走了,你也该和我一起——”
“我没办法不想。你的过去就出现在我的面前,随时随地提醒着我,那些你不肯告诉我的过去——”念离一开始都是做戏,到了此刻居然入戏太深,那心也再不能平静如水,声音微微颤抖,“难道在我之前,你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么?你有太多的过去,我已经承受不起!”
“那你的过去呢?”安以墨实在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是皇上喜欢的女人,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念离一愣,秋风如刀,割破那薄薄的脸皮,留下浅浅的血印。
“我不想你——”
“自卑么?”安以墨从身后温柔地拥上冰冷的念离,“而我也不想你误会,我们都习惯了小心翼翼,连对待自己最亲的人,都以最疏远最客气最周到的方式——”
念离面前冰冷,身后火热,那回宫的决定,正在被安以墨这无孔不入的温柔和体贴瓦解。
刚刚被她挑起的争吵,却因为安以墨这么一泼水给浇灭了。
“你和他究竟怎样认识的?我很想听听伟大宫人的故事——”
“当年魏氏背信弃义,转投太子党,王爷壁风无辜受难,被囚于魏妃娘娘宫中,暗无天日。仁宗皇帝不仁,魏氏党羽不义,我只是尽一己之力,帮王爷周旋其中,获得皇后娘娘的……。支持……。王爷错爱,我于是逃出宫廷,这就是我的故事。”
念离平静地叙述着,在安以墨脑海里,却掀起一片风起云涌的画面。一个龙种已经让安园牵连若此,那十年宫中苦斗,会是怎样的阴暗残酷?
她说的越是平淡,他心中越是苦涩。
“我不想让你想起过去那些事,却又忍不住,因为我在吃醋。”
“吃醋?”
“是啊,我安以墨何德何能,能从皇帝手中把你抢过来?”
“我又何德何能,比得上救你一生的煮雪姐姐呢?世间居然这样的小,当年帮你换药的恩人,就是和我朝夕相处五载的宫人。”
……
“原来我的伪装是那样可笑,我真是可悲啊,骗了那么多人,只可惜在你面前一句谎话都说不成。”安以墨吻着她的耳根,轻声慢语,念离轻轻战栗。
这般温存,将她心中那小小的怨气和大大的恐惧慢慢化解。
“你大概知道影者给我提出的那三个条件了,其中一个,是叫我杀死颜可。”安以墨迟疑了一下,说,“我没有杀她。”
“那你为何不肯说?”
“我没有杀她,并不是因为我的仁慈,而是因为到了最后,我已经爱上了她——她却为了她的孩子,自杀在我面前,条件就是,无论未来如何,我都要保住宝儿的性命。”
安以墨的话飘在风里,流连在念离耳边。
对不起,岚儿,在你重新出现在我生命之前,我爱上了别人。
这才是我隐瞒的原因。
“我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原来在我之前,的确有个女人,却不是煮雪,而是颜可啊——
在离开你之前,我终于看清了全部的你,以墨。
这样,明天我离开的时候?是否就会了无遗憾了?
广招天下妖孽
念离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个时辰,拿起这样,又放下,瞄到那样,又摇摇头,最后竟是只带了那块石头在身边。
回到宫中,什么都不需要了吧,壁风什么都能给她,只有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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