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成这样的怪物吗?我告诉你,这都是你的软弱和胆小,你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你以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不会伤害你。我告诉你,你错了,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没有本事你就不配来到这个世上做人。”张雨直直地瞪住伍子荣惊恐而又痛苦的眼睛,继续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害你自己,是你自己。你要想活下去,你就得学会像狼一样去捕食你的猎物。你明不明白。”
伍子荣痛苦地抱住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翻江倒海。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可能害我自己,我怎么可能会是怪物,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在害我,是你。你一定是我大哥派来谋害我的奸细。肯定是你给我服用了什么药物。”伍子荣说着朝张雨吼道:“肯定是你在害我。”说着,他伸手卡住张雨的脖子。“快把解药拿给我。”
张雨推开伍子荣,回道:“每个人都不想变成怪物,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到处是催使人变成怪物的毒素,一不小心就会误食。我也是一个怪物,我也不想做一个怪物,我也渴望有解药使自己永远做一个人,可是没有,没有!你知道吗?别人向我们下药,我们也向别人下药,同时我们自己也向自己下药。你明不明白,我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无法抗拒地变成了怪物。这个世界上除了在子宫里的婴儿是纯洁的之外,其他的人类全是怪物,全是怪物,只是种类不同罢了。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啊——!”张雨朝伍子荣说完掉头朝外面跑了。
第九章
伍子荣怔怔地走近梳妆镜前,木木地站着,里面那个怪物满眼的痛苦。他的双手撑在光滑的镜面上,嘴里呼出的粗气渐渐地模糊了镜中的影像。他仿佛感觉整个卫生间在朝他挤压过来,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兔头人身的怪物形象:一个弱软而又胆小的怪物。便池、窗户、浴巾、浴池、地板、灯泡等等卫生间里的一切东西,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朝他疯狂地嘲笑起来。他耳朵里一片混乱,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袋上愈箍愈箍紧,痛得想要炸开了似的。
他抱住疼痛的脑袋,吼叫一声:“这不是真的!”
他抓起手边一盒沐浴液朝梳妆镜上疯狂地砸去,镜子的残骸冰冷地掉落到地上,剌伤了他赤裸的双脚。每一块破碎的镜片都在朝他发出狂乱的嘲笑声,每一块玻璃残片里都有一个怪物在发狂地嘲笑他。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巷道里的景象,渐渐扩大成他站在人类中央成了众人嘲笑的示众者。他痛苦地问:“我错在哪?我错在哪?”他的心里仿佛在此时有一个恶魔闯了进去,它挥舞着砍刀将他那些乐观和友善的情感一刀一刀地砍下去,满心是血淋淋的悲愤和彷徨。
这时闻声赶来的吴妈和两个男佣人,将伍子荣赶紧抬出卫生间。吴妈叫人去喊家庭医生周医生,但那人回来告诉吴妈:周医生接了电话,他说他已经辞职不干了。
吴妈骂道:“真是白眼狼,过河拆桥。”
伍子荣悲愤地想:这个充满仇恨的家族注定要走向衰亡,那些医生、财务管理员都在伍太太死后走了人。要不是伍祖蓉的帮忙,家里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伍子荣面对这一切的变故,像忽然被一座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真希望一死了之,可他发现此时自杀的权力已经被一只恐怖的魔手控制住了,他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原来是如此的钻心之痛。
他被张雨驾着车送到医院治疗了伤口。院方希望伍子荣留院观察,伍子荣坚决反对,他一想到留院观察就想到那些无良的医生。张雨也没有劝他,其实在她看来,这点皮外伤,对她来说根本用不着上医院。院方好言劝他住院观察的目的,无非是想趁机敲诈他点钱财。人就是这么的阴险和伪善。她母亲的死,也跟医院发假药有关,可她那时才九岁,只能忍气吞声地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要不是父亲后来告诉她这个结果,她也不会在自己十九岁那年,在那天晚上将那家医院里曾经看过她母亲病的老医生杀害。事后,她没有一点内疚和恐惧,相反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自己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事情,像个女侠士。这些她谁也没有告诉,因为自从她十一岁那年父亲出外打工一去不复返的两年后,她就开始在社会上过着流浪的生活,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或者亲人……
她用车载着伍子荣回家,夜很黑,路灯通明地照亮着宽坦的水泥公路。车进入西湾,都市的喧嚣渐渐被甩在了后面。这里是依山傍海的富人区,一座座豪华的别墅争奇斗艳地卧在海湾里,享受着这座都市最美丽的风景和宁静的环境。没有喧嚣的噪音,没有污染的空气,真是一座人间天堂。这是世上多少人梦想的天堂,没有走进他的人们永远昂起头仰视它。人们用尽办法想挤进这座天堂里来,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别墅是那些三流女明星被贪官和富商包养的二奶。他们一个个在人前风风光光,在人后却一个个干着肮脏的交易。伍子荣想到这些觉得这座天堂到处散发着肮脏的气息,他的家族,一个众人艳羡的家族,他生在这个家族里像一颗耀眼的明星一样,走到熟人的地方总能惹来无数的艳羡者;尤其是女人,她们在他十三岁时就开始向他送秋波。那个漂亮的女人,如今不知道嫁给了谁,那时她当他的家教老师,二十出头,大学学历。她主动给他放洗澡水,他进去洗澡,她向他有意无意地说要不要她帮他洗,朝他微笑里透出令人昏晕的眼神,当时他拒绝了;但从那以后不知道多少次的春梦都以她为对象。那个女人离开伍府的时候,他才十四岁。他听人说她想勾引他父亲,是他母亲将她赶走的。他知道那些事情后,什么感想也没有,只是觉得她走了,他的心里就总觉得少了一样什么东西。现在他明白了,那女人是想挤进这个天堂来,将自己的尊严和色相当作变卖的资本,人真是一个千奇百怪的动物。
伍子荣一路沉默着。他满心狂乱的思绪,像翻天覆地在变化着:丑恶、残忍、血腥、欺骗、自相残杀等等邪恶的念头像肮脏的洪水一般,把他的人性世界冲得支离破碎,他需要重新找寻一种更为实用的为人处事的哲学了。他想着这些,眼睛茫然地朝车窗外倒退的夜景呆呆地望着,海面上黑压压一片,星星点点的渔火在如墨般的大海上缓慢地移动,时而响起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伍子荣忽然说:“你停一下车,我想看海。”
“这么晚了。”张雨有些担心。
“我害怕回到那个家,我想透一口气。”
张雨朝伍子荣瞟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便把车开到海边公路旁停下。
伍子荣推开门,他走进灯火昏暗的夜里,感觉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解脱似的快感。
海风清爽地从黑压压的海面上轻轻地吹来,远处都市里的灯火映得天空一片粉红。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地击打着岩石,传来一声声浪花破碎的声音。
张雨坐在车里,驾驶室里的顶灯,映在她冷艳的面容上。她木木地望着伍子荣的背影,脑海里浮现了父亲的背影。那神态,那背影的立姿都那么的雷同。她走下车,顿时父亲的背影在她的脑海里消失而去。海风吹起她长长的秀发,她走到伍子荣身旁,静静地站着,面朝着黑压压的大海,仿佛在黑压压的大海上能找寻什么被她遗忘的东西似的,那么的茫然而又出神。
“这夜真静。”伍子荣忽然说。
“嗯。”
“我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朝大海望呆。”
“我家乡没有海,但我也喜欢在夜里一个人静静地望呆。”张雨茫然地望着黑压压的大海说:“那些已经太遥远了。”
伍子荣朝前走了几步,坐到一块磐石上,说:“是啊,都成为了过去,像梦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小时候真好,就像活在天堂里一样,无忧无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都是清色的好人。不像现在,人一旦长大,什么都变了。”
张雨也走到伍子荣身旁的磐石边,她没有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望向黑压压的大海。她的思绪像在回忆的迷宫里找寻自己的往事,但此时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却是一些痛苦的回忆,她不敢翻开那些记忆,它们像冰刀一样在她想起它们的当儿猛烈地剌痛着她的灵魂。
伍子荣就着昏黄的光线望向张雨,见她茫然地望着海面发愣,便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家是哪的?”
“……”张雨沉默不语。
“是不是要保密呀。”伍子荣开了一句玩笑。
“我不想再提那些事情。你想知道我是哪的,你等会儿回去查我跟你母亲签订的合同书,那上面全写了。”张雨有些生气地说。
伍子荣望了望张雨,没想到这话会惹她生气。他于是不再说话,茫然地望向黑压压的大海,那星星点点的渔火在缓缓的移动。一盏明亮的渔火朝山那边缓缓移去,渐渐地消失在山那边。仿佛这个世界是一个幻景,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他的生活和他的父母,都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往事的幻景,再也不可能重现,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虚无的吧。
“呜——”
一声长长的汽笛在黑压压的海面上响起,混合着从远处都市传来的噪声,变得怪怪的。他在这一声怪怪的汽笛声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他八岁,是他记忆中家人最团圆的一次。伍永杰结婚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常和伙伴们一块嬉闹,姐姐和哥哥们都像对待小王子一样待他。他和小伙伴们站在伍永杰的新家的阳台上朝大海学着汽笛的声音。一个个嘟着嘴发出一声声怪异的呜声,他学得最差劲,大伙都取笑他嘴皮子薄露风。他当晚找到伍永杰说:“大哥,我的嘴皮子薄,你的嘴皮子怎么这么厚,你会学汽笛声吗?”当时坐在旁边的父亲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叫他跟小朋友们去玩,别来打扰他跟哥哥谈话。可他不依硬要大哥学一声汽笛声,伍永杰于是撮起厚嘴唇学了一声:“呜——”但学得比伍子荣更笨拙,因此伍子荣认为能否发出跟汽笛一样的声音,关键不是嘴唇的厚薄问题。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伍子荣问。他觉得心里很烦,极想跟人聊天,随便聊什么都可以。他渴望她能够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死了。”
“怎么死的?”
张雨腾地站起来,朝黑压压的大海吼道:“死了——全都死了——”
伍子荣被张雨这一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他忙起身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张雨愣了愣,然后冷冷地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完径自回车上去了。
伍子荣望着张雨上车。他猛然感觉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隔绝着。他渴望她能听听他的心声,与他谈谈心,同时也希望自己能走进她那陌生的世界里。然而一切都只是他个人的愿望罢了,人都是这么的难以沟通,真是孤独的可怕。
伍子荣跟她上了车。车嗡嗡地启动在路灯明亮的公路上平稳地疾速驶去。伍子荣望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用眼睛的余光瞟着车窗玻璃上映着她那模糊的面容,感觉自己在她的世界里像进入了一座复杂的迷宫似的不知所措。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伍子荣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仿佛她是第一次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值得他关注的位置。她为什么在他提到家人和父亲的时候,会那么的反常。难道她的家事也像他的一样,是悲惨的?唉!这就是人生,到处充满了残酷和悲惨的命运,人活着就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伍子荣想到这儿把茫然的眼神百分之百地从车窗外收回来,直直地投射到张雨的脸上。她冷冰冰地盯住路况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似的开着她的车。伍子荣望着张雨这副神色,心里猛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是那么的温暖,又是那么的迷惘。仿佛他跟她似乎一起被困在一个牢笼里,又仿佛她只是他生活里的一个美丽泡影,随时都有可能在一瞬间消失而去。
张雨将开进伍家大院,在大院里她停下车等伍子荣下车,但伍子荣头靠在靠背椅上,正闭着眼睛像已经睡着了。
张雨望了望他,轻轻地推他一下,说:“伍先生,到了。”
伍子荣睁开眼睛,看了看车外,说:“到了,那我下去了。”又顿了顿说:“对了,我希望你今后叫我子荣,我叫你雨,你说行吗?”
张雨淡淡地说:“你想怎么样都行。”
伍子荣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谢谢你!”
张雨说:“你先回去吧,我停好车,就休息。晚安!”声音里明显透露出温柔。
伍子荣朝她笑道:“晚安!”
“晚安!”
一个男佣人给伍子荣打开车门,伸手去扶他。
伍子荣说:“不用,这点小伤不碍事。我自己走就行了。”
张雨望着这个年轻雇主一拐一瘸地朝大门前的台阶上走去,又仿佛见到了父亲年轻时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而又亲切。
父亲每天带着她上学放学,那宽大的背影总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它是温暖和安全的象征。父母很恩爱,每当夜幕降临,父亲和母亲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总给她温心感。她尤其喜欢看父亲的背影,她记得这都是从父亲教她读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开始的。从那时起,她不知不觉地便情不自禁地喜欢去看父亲的背影,尤其是父亲远去快消失在村野的那种背影。
伍子荣上了台阶,然后回头朝车内望着他背影发愣的张雨挥手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张雨被伍子荣这么一喊,回过神来,回道:“知道了,你先进去吧。”说完不等伍子荣回话,便将车开往大院左侧的车库。
张雨停稳车,推开车门就着通明的灯火走下车,忽然她感觉背后有一股冷嗖嗖的风吹来,她本能地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身直踢,砰地一声,与来者脚掌相击了一下,两人腾空翻飞落地。一个蝙蝠怪物:矮胖的身子,浑身穿了一身夜行衣,他轻快地落在车库的铁梁上,说:“是我。”
张雨定睛一看,是伍祖蓉身边的蝙蝠侠。张雨问道:“有什么事?”
蝙蝠侠轻飘飘地从铁梁上落下来,走近张雨,说:“主人叫我来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像滑板车似的母指般大小的飞行器,他一按飞行器上的绿色键,一道绿光闪出,一台滑板车飞行器跃然眼前。
张雨“嗯”了一声,便上了蝙蝠侠的飞行器。
蝙蝠侠骑着飞行器从天窗里飞上粉红的夜空,转了弯朝海边飞去。
一个一直隐身跟踪张雨的飞行器,腾空飞起,紧紧地跟上蝙蝠侠的飞行器。
第十章
不一会儿,蝙蝠侠骑着飞行器飞落到漆黑的海滩公路边,在海边空旷的草地上有一辆加长的富兴黑色轿车停在那里。车里昏黄的灯光从车窗里射了出来,里面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
蝙蝠侠说:“你去吧,主人在车里等你。”说完,骑上飞行器消失在夜空里。
张雨朝加长富兴黑色轿车走去,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司机忙下车恭敬地替她拉开车门,贵妇人就是伍祖蓉。
张雨上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吩咐?”
“请进来说话。”
张雨坐进去。
穿制服的男司机帮她们关上车门,然后像机器人似的坐进驾驶室,一动不动。
张雨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伍祖蓉把一张纸条递给她,笑道:“这上面有陈律师的最新消息。”
张雨这些天明里是自己带着伍子荣到处找寻陈律师的下落,暗地里却是受伍祖蓉的指示行动。她接过纸条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把陈律师找出来,然后直接交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