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笑的眼泪也快出来了。
小彪已经幸福的无可言喻。他应该别无所求,只求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而我呢?
我也应该别无所求,从小到大,我求的,其实都不知道得到过没有。
今天是十四号。
我按照惯例到树下等一个晚上。夜深的时候偶尔有人过来跟我搭讪,我不理他们,一些野蛮的人便会对我动粗,但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我一根头发的时候,总会有一班精悍的人冲出来把他们拉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教训一顿,然后立即就消失了。
那是之乐派来的保镖。
之乐现在接管公司,能力强大得我自己都已经估计不到。
他或者已经知道雅浩在哪里,然后从中阻止我们相遇。但或者也不会。其实我相信他不会。
人是相对的。你累的时候,他也累。其实之乐比我和雅浩都要累。
我们现在就好象是在展开漫长的拉锯战,看谁能够忍到最后,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看谁能够胜利到最后。
有时觉得,我可能会是首先放弃的那个。
我花了一年时间去寻找,花了三年时间来等待。四年,就这样毫无收获地过去。
三年来的每个夜晚,我孤独地伫立在深夜的街头,看同性情侣异性情侣一对一对地在我面前走过,我除了羡慕心酸,除了无尽空虚,还能怎样?
其实,我到底还能支持多久?我什么时候会屈服?我会怎样屈服?我会放弃哪个?
雅浩,还是之乐?
电话的铃声打断我的愁绪,我掏出手机一看,是之乐。
我奇怪,之乐从来不在我等雅浩的时候给我电话,怎么今天?
我没多想,立即就接了。
“哥,在等雅浩?”
“嗯。”我点头,“有事吗?”
那边沉默一下,“没什么,突然想你了,想给你个电话。”
“呵呵。”我笑了起来,“不会是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哄你睡觉吧?”
“呵呵。”那边也传来之乐的笑声。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乐开口,“哥,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直知道雅浩的下落,但瞒着你,你会如何?”
我轻笑了一下,“那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那边顿了一下。
我继续说,“之乐,你大了。有些事情不用哥哥教也知道对错,你觉得对的,不用再来问我。”
我说完,就听到之乐在那边失笑,“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感性冲动的哥了。以前你肯定会大声骂我。”
我也笑,“原来我以前是这样做事的?真是失败。”
之乐再沉默一阵,“哥。你信不信我这些年其实一直没有调查过雅浩的消息。”
我答的很干脆,“你说出来的我就相信啊。”
那边之乐笑了,“哥。我一直在想,如果在我不干涉阻止的情况下,上天让你遇到雅浩,那么我就自动退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之乐还是觉得哥会放弃之乐。”
之乐在那边愣了一下,然后苦笑,“哥,你太执着。有些东西,一定要放弃。有时世事就是这样无奈,拥有的东西本来就已经少,还要在极少的情况下作出抉择。”
我也笑。对。所谓抉择,都是在一种遗憾与两个人之间回旋。
“哥,我有时候在想,从小到大,我目光就只放在你身上,我只有你,我觉得你是我的唯一。我到底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在你心中不是最重要,所以心有不甘,还是我真的是像情侣那样爱你。哥,我曾经那么坚定过,但现在,一切都开始混乱起来。”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沙哑伤感的声音让我痛心。
“哥,你爱我吗?”
“爱。”我再次干脆。
“雅浩曾经放弃一切证明他爱你,你呢?你要怎么证明你爱我不少于雅浩?”
我又笑,“真是陈腔滥调,你比了这么多年,还没比够?”
之乐无奈,“它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我一直隐隐作痛。哥,其实不是我不想放弃,但我真的找不到放弃的理由。哥,或者你可以给我,放弃,还是坚持的理由。”
我感到之乐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马上屏住气息听着。
“哥。雅浩好象很喜欢红酒。你知道那一家的红酒最好吗?”
“之乐……”我声音已经不稳。
“去吧。城西的红酒店。帮我买两瓶上好的红酒回来。”
电话挂断了。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雅浩闪亮得如同茶晶的双眸。
我飞车到城西的红酒店,抓住老板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雅浩的人在这里打工,老板觉得莫名其妙,立即就摇头了,“这店子开张到现在,一直都是我打理,没请过任何人。”
我疑惑。不可能,那之乐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老板见我不愿意走,又问,“先生,你到底是要买酒还是找人?”
我回过神来,“买酒。你给我随便包两瓶上好的红酒吧。”
我说的极度敷衍,老板一看我就知道并非爱酒之人,摇摇头就去包酒了。
我在等他包装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老板,上次定的那两瓶NIKILA来了吗?”
磁性熟悉的嗓音剧烈地震动我的耳膜,我立即转过身来,猛然僵住了。
真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我紧紧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出这些年来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的改变。
高挑俊美。
他比以前,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木然地立在一角,目光紧随迈步而来的他。看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向我瞥来,然后也是呆了。
世界仿佛就要在此刻停止转动。我们分别伫立在世界的对点,默然地相互对视。诧异,惊喜,愕然,千思万绪在彼此相望的眼中千回百转。
我们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说出哪怕是一个字。
无声就是这样在我们之间流转,打破它的,是老板的职业笑声。
“呵呵。不好意思,鲁先生,要你等久了。你的酒我早就包好了。我给你去拿。”
说完,老板从我们之间穿过,向酒库走去。
我们彼此都回过神来,向对方迈进一步。
“好久不见。”雅浩首先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我和他之间,竟然也有只能寒暄两句的一天。
“好久不见。”我照样这样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星期。”
上个星期?我心顿时紧了一下。他上个星期已经回来,但现在都没有打算过去找我。
他好象看出我心中所想,马上接着说,“我……我最近都好忙。”
我抬头看了看他,这才发现他的一身悠闲装也是价值不菲,我问,“你……这些年,过的如何?”
“我几年前遇到我朋友,他叫我去法国帮忙打理家族生意,日子……很充实。”
朋友?什么朋友?我张开嘴巴马上就想这样问,老板就出来了。
“鲁先生,你要的酒,你看看。”
雅浩接过看了两眼,“好。”
“是刷卡吧?”老板又问。
雅浩点头,从钱包中取出信用卡。老板也顺手把我要的已经包好的酒递给我,“这位先生,这是你的。”
我目光马上从雅浩身上转过去,愕然地看了看,才想起自己要了酒,马上边找钱包边问,“多少钱?”
“一起算吧。”旁边的雅浩说。
我马上阻止,“不,我有。”
说着,我更粗鲁地将钱包从衣服中扯出来,却在雅浩的一句话下,动作噶然而止。
“之信,我想为你做点事情。”
我整个人呆如木鸡。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无法言语。
我爱了阿光十年,他出卖我后为我做的事情不过是给我两千块。
我找了你一年,等了你三年,现在你为我做的,原来也不过是帮我支付这两瓶红酒。
我的爱情,都是廉价的。
我头脑仿佛受了重创,迷迷糊糊地垂下手,低下头,不看他。
雅浩把付了钱的酒递给我,我无力地接过,然后没说话。
世界一片寂静,我仿佛在死寂中无声无色地沉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以为雅浩已经走了,但抬头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还在。他看着我,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好不容易决定开口的时候,外面传来汽车鸣叫的声音,雅浩立即如梦初醒地往外看了看。
我问,“你朋友在等你?”
他点头,“之信,我迟点找你,你的电话……”
说着,雅浩掏出手机想要记录我的电话号码。
我说,“还是四年前的那个。”
对。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我一直怕他找我找不到,一直不敢换。
现在想来,或者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却没有问下去,我说完之后他就立即把手机收起来,“那我迟点找你,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了。”
说完,他就小跑地离开了。
我脚步缓慢地跟了出去,漠然地看着雅浩上了一辆名贵跑车,把红酒放好后,就一脸歉意地对旁边的怀孕的妇人说了些什么,妇人高贵体贴地笑笑,之后车就开走了。
我静静地看着扬尘而去的跑车,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剌剌声。
到底站了多久,我才愿意提脚转身往前走。我一直走,机械性地运动。
最后经过江边的时候,我把手伸出栏杆外面,渐渐地,渐渐地,松开手指,然后咚的一声,水花微微溅起,我的手机迅速向下沉。
涟漪过后,水面又恢复平静。我把手缩回来,然后继续麻木地,机械性地,往前走。
*
“哥,你看到雅浩了?”
我只身一人回到家,在大厅等我的之乐站起来,小心地问。
我漠然地点点头,声音清冷,“对。承你所愿。”
之乐奇怪,“你……你放弃了他?”
我自嘲,“难道我要去跟一个怀孕的女人挣老公?”
“雅浩结了婚?”之乐愣了一下,马上就坚决地否定,“不可能。”
我看着之乐的样子,马上就笑了。现在好象他才是雅浩的情人那样,坚信自己的爱人不会红杏出墙。
“是吗?”我不和他纠缠,继续摇晃着上楼。“那可能我看错了。”
“哥。”之乐叫住已经上到楼梯中间的我,“你怀疑是我让你故意看到这一幕?”
我顿了一下,转头对他笑,“我说过你觉得对就不用来问我了。”
我的云淡风轻让之乐受伤,他整个人震了一下,跟着苦笑,“哥,你已经不相信我了。”
我叹了一口气,顾自上楼不与他争论。
相信么?我曾经也相信我和雅浩的爱情不会过期。
但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什么都会有一个限期。
凤梨罐头的保存期不过是三个月,我们的爱情,已经经历了五年的风风雨雨了。
*
五日后。格子廊。
“有没有搞错啊,这个球这样也能进去!”我激动地拍了一下台面,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继续一边看挂在半空的屏幕一边吃小吃。
亚洲球坛盛事,有男人的地方,也就会有足球联播。格子廊这几天一改之前嘈杂的音乐,在每个角落摆放好屏幕,一到时间就开电视让大家全场直击。
球赛过了半场,中途休息的时候,一个男孩跌跌碰碰地撞上我的怀,然后抬头对我笑的暧昧。我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低头对着他的唇就是吻。
辗转流连,热情如火。离开的时候男孩已经被我吻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轻笑,“看完球赛再走。”
男孩娇嗔地皱皱鼻子,恶作剧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笑说,“那就好看你运气如何了,球赛结束之前我还没找到伴就回来找你。”
说完,男孩转身就跑去找别人了。
我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正要抬头看屏幕,赫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面色苍白,紧握的拳头不知因激动还是气愤微微地发抖。
我看了,不在意笑笑,“这么巧?”
他换了口气,生硬地坐下,不做声。我一声指响,叫来一杯啤酒推给他,“啤酒可以吗?”
他一声不吭地抓起酒杯往口里灌了一口,再用力地呼出一口气,看着我问,眼神有着责备,“你常来这里?”
我耸耸肩,“现在不常来这里了。最近新开了好多酒吧,比这里好玩。”
雅浩听了,面色更是一沉。一口气把手中的啤酒喝完。
“你也来玩?”我边说,边要酒保帮他续杯。“呵呵,让你坐到我旁边岂不是会很影响我销路?”
我的玩笑雅浩显得一点都不好笑,他依然沉着脸。
“我来找你的。”说着,雅浩又喝了一口,“我之前打了好多次你的电话,一直在说没有这个号码,今天经过这里,碰碰运气,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呵呵。”我若无其事地笑笑,“我的手机几天前不见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在这里说。”
雅浩看了看我,样子愠怒,但他还是忍下来。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一口气后,终于直说,“我两个星期前回到我在法国打过工的那家菜馆,那里的老板娘跟我说,你来找过我。”
我听了,心震动了一下。避免将自己的慌乱泄露出来,我立即低头详装喝酒。
雅浩继续说,“我当时……很惊讶。我没想过你还会满世界的来找我,可是事情毕竟过了四年,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真不知道还该不该去找你。”
我苦笑,语气沧桑。“也是。四年了,成家立室的成家立室,飞黄腾达的飞黄腾达,独自一人的还是独自一人。也实在不该去扰人生活。”
雅浩对我话中的讽刺显得似懂非懂,他看了我一眼,伸手想要握住我摆在台面上的手,我却如碰到毒药一样缩回,他愣了一下,只能尴尬地把手缩回去。
“之信,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如何?”我喝了一口酒,“不如何。日子照样的过,照样上班,有空照样到这里夜夜笙歌。你呢?你太太的预产期是何时?”
“我太太?”雅浩转头疑惑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他会否认的时候,他又把脸转过去,幽幽地说,“应该在年尾。你呢?你和之乐……”
“你觉得我会和之乐怎么样?”我嘴巴比脑袋更快地出言反驳,过后发现自己失态又马上喝酒掩饰,把声音压下来,“我和之乐……还是那样。”
雅浩看我的眼神亮了一下,然后低头轻笑起来。那样子,实在让人心荡。
“还记得古巴葵圆那个女孩吗?”雅浩突然问。
“啊?”我回想了一下,“记得,怎样?”
“她上次来找我,跟我说葵圆最近出现了一些经济问题,希望我能帮忙。我很快就答应了,而且还介绍了几个在古巴有物业的发展商给她认识。上次买的红酒就是给她送给发展商做礼物的。”说完,雅浩样子狡黠地看着我。
我呆了一下,脑筋转了几个圈才明白个中意思。然后就笑了,那种快乐,自嘲,释然的笑。毫不掩饰。
雅浩也跟着笑了,他向我靠近一点,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你真的常常来这里?”
我挑起眼睛审视地看着他,接着又忍不住失笑,老实招供,“四年来第一次。”
答案让雅浩满意,我看着他满足地呷了一口酒,一段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我记得上次我从这里出去之后,回家差点被你阉了。”
他马上把话接下去,“我还记得一次你看见有女人从我办公室里出来就乱吃飞醋把公司闹的鸡飞狗走呢。”
说完,我们都笑了。
原来以前的我们,是这个样子的。
球赛又开始了,周围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我抬头向屏幕看去,看见两队队伍进场。
雅浩顺着我的目光去看,问,“你喜欢看足球?”
我点头,“你不喜欢?”
雅浩摇摇头,“一帮人围着一个球踢来踢去有什么好看?我喜欢看NBA。”
我皱皱鼻子,“那还不是一堆人围着一个球拍来拍去。”
雅浩不理我,指着屏幕问,“这是哪里对哪里啊?”
“红衣服的是英超,蓝色的是法国。”我解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薯片,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块。
“哦。”雅浩边咀嚼边应和,就着我的手,把我手中酒杯拉过去喝了一口,然后又问,“战况如何?”
我身体向他那边靠近一点,提起他此刻还覆在上面的手,就着他刚才喝的那个位置喝了一口酒,“1:1,不过可能英超会赢。”
“为什么?”雅浩也向我这边靠。“我觉得是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