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开手,我帮你擦药。”他低声哄诱。
“我以为……我在梦里,所以才打碎花瓶。我好想醒来……结果,我依然不是我爸的女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颜晴动也不动,低喃中压抑了惊惶。
她一醒来,入眼的全都是一片可怕的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棉被,十三岁那年苏醒后、脑筋一片空白的恐慌再度笼罩着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恶梦、于是,她将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拿起一块碎片握在手中。
痛觉却明白告诉她,—切郡不是梦。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脑,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她悲哀地望进他的眼。
“当然是!我会帮你把脑中压抑记忆的微晶片取出来,你还是你,将不会再受控制。”这样对颜晴来说也比较安全。
“初衍。”
项银鸿慨叹低呼,秦方怡则是惊愕于他们谈话的内容。
压抑记忆的微晶片?这个名叫颜晴的女人,脑中被植入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吗?还有,项初衍对颜晴视若珍宝的态度,全非初见他时的冷然,让她好讶异……“你要帮我?”颜晴方寸全乱。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十三岁以前的自己,她会想起亲生父母吗?
“对,我不会再让那什么鬼晶片留在你身上,明天之前定替你动手术!
“恕我打个岔。”秦方怡走向病床。“没有经过严密的诊断和检查,不能动脑部手术,更何况,这位小姐的情况并不适合。”
秦方怡的话引起项初衍和项银鸿的共鸣。的确,脑部手术是项精密的大工程,光就诊断和检查来讲,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几天、几个月都有可能;再说,颜晴的情绪不稳定,贸然动手术既是风险也是赌注。
“没错,方怡说的对。”项银鸿点头。”哎呀,我怎么忘了,方怡本身就脑科医师啊!”
“你专攻脑科?”项初衍阴郁的脸庞终于露出一线曙光。这样一来,医院里就有她能提供协助了!
“我这一科的实习分数最高,只好选它了。”秦方怡将垂落脸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莞尔浅笑。
“不过,我还是必须尽快替颜晴动手术。”项初衍正色道。
他还有另一个不得不考量的隐忧,那就是晶片上发信器的功能。亚各能在暗处掌握颜晴的动向,但他却无法得知亚各接下来的企图,这点令他不安。
“可是你问过她了吗?她是否有心理准备,面对失去的记忆?”
秦方怡的话令项初衍一愣。他是不确定……“呃,我可能太多话了……我先去护理站拿急救箱过来,她需要包扎。”
“方怡……”项初衍叫住她,浅浅一笑。“谢谢你。”
秦方怡绯红着鹅蛋脸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气质温婉的女医师和项初衍之间的互动,颜晴无法解释此刻的感觉。
如果说,身世的悲痛让她觉得心头仿佛被划了—刀,此时项初衍脸上的笑容,则是好似将她的心,剜出一个缺口。
好难受……
第五章
晨光微曦,刚入睡没多久的颜晴,被恶梦中的指责声浪惊醒。
“是梦……”
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地,她又闭上眼轻喘着,因为梦中的画面心惊不已。
在梦里,她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唾骂她是个败家风的不孝女;最后的画面安静下来,定格在两道模糊的身影上,他们没有骂她、没有指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于是,她奋力想看清他们是谁,他们的脸却始终模糊不清。
颜晴深吸好几口气,找回镇定。
两天前,气愤、羞愧种种情绪让她几乎失去理智,甚至差点因崩溃毁掉自己。
她很清楚,要不是项初衍看着她,她现在根本不会安安稳稳待在医院里。
安安稳稳吗?不。
遭逢剧变,她的心情不可能还安稳无忧,但是依她的个性,一整夜的疯狂发泄也足够了。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回想颜锋和那名外国男子的对话,而那个外国人似乎就是害死她双亲的凶手,除非找他问个清楚,否则她所知道的“真相”,不过是残缺不堪的愤怒。
她没有时间沉溺在悲愤中了,对!
颜晴坐起身,翻被下床,打算去找出答案——当她的手一沾上门把,满满的斗志就泄了一半,因为原本在小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项初衍,这会儿竟如鬼魅一样来到她身边,大掌压住了她缠绕绷带的手背。
“你……不是睡了吗,我吵醒你了。”她扯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心底嘀咕着。
该死,这懒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干嘛整天跟在她身边!
“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怪了,慵懒的嗓音证明他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项初衍。
“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她瞪向他。
颜晴冷淡的语气让项初衍嘴角微勾,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中,蛰伏松了—口气的因子——她把自己关在沉默里两天之后,总算恢复点精神了。
“没,想尽点责任而已。”他高大的身躯倚在门边,双手叉入裤袋。
他的泰然自若在颜晴眼里看来,简直就是厚脸皮的象征,她很难不发火。
“项初衍,不要以为你帮我脱离车祸的混乱、让我在你家的医院住了两天,就自以为是地把我看扁。我没那么脆弱,你对我更没有任何责任可言,所以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我。
蓦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时刻刻盯着地……
是呀,现在天才刚亮而已,应该是人们睡眠还没餍足的时候,他若非不眠不休守着她,怎么可能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仰头看进他泛出些微血丝的双眸,颜晴的心绪莫名地被无形的震撼牵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锋委托“x”保护你,从他提出委托起,你已经是我的责任。”项初衍对颜锋的死,不禁黠然。
“委托?”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跟“x保全”的任务扯上关系。“他为什么提出委托?还说了什么?跟那个外国人有关?”
“确实跟那个人有关。”
“他是什么人?”
“‘亚各.伦纳德’,一个国际级杀手。”
颜晴惊愕万分。“他想杀我?”
“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行踪受他掌控。”
“掌控?”她愈听愈模糊。
“压抑你记忆的,是一个被植入你脑中的微晶片,上面设有发信器的功能,而亚各手中握有侦测仪。简单的说,亚各能透过微晶片轻易找到你。”
项初衍托出实情,希望她能用理智正视暴露在未知中的危险。
“你胡说什么,又不是科幻电影……”颜晴错愕。
他怎么又在说这个?!
她脑中真的有其他不该存在的东西?它还能监控她的记忆和行踪?而且,正有一个杀手靠它来监视她?天呀,太荒唐了!
“如果是我编的故事,颜锋何必委托‘x’保护你,我又何必半夜不睡只因为担心你会来个不告而别?颜晴,你必须了解,你的处境并不单纯。”
“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事,实在是荒谬!”她低嚷,暗自因被他看穿的念头而惊慑,随后板起脸孔。
“你别想耍什么花招,把我骗得团团转。以前用什么‘愈得不到愈想要’的烂歪理骗走我的初吻,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噙起一抹浅笑,别有探意地凝视她。“原来,那次是你珍贵的初吻。”
在他的眼光下,她的心漏跳好几拍,小脸不由自主地感到发烫,正打算挥去这种失序感、脱口反击时,却被他打断。
“听着,我从未兴起欺骗你的念头,一次也没有。”他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深黯的眼神锐利如针。“事关你的安危,你不信也得信。”
怎么会这样……
项初衍全身散发的凛然与认真,教颜晴不得不接受这般骇异的事实。
她沉默不语。
“我会保护你。”他凝睇她充满迷惘的大眼。
项初衍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概,令颜晴有点手足无措,索性撇开眼,佯装镇定。
她很清楚,项初衍其实不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他十足的霸道其实隐藏于轻松泰然的皮相下,她本身就是“身受其害”的证人!
“现在,你变成我的保镖?”终于了解这两天他“随侍在侧”的用意。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他又恢复一贯的轻松自若。
颜晴不悦地皱了皱俏鼻。“没错,保镖我家就有十几个,不需要添你一个。”
她才不甘于藏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当个弱者,更何况,未知的危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项初衍的介入不也代表了——他会有危险?!
家……该在这时候告诉她,她的家没了吗?项初衍思忖着。
“你父亲一定很疼你,就算保护你的人再多,他仍嫌不够。”
颜晴的俏脸瞬间寒了下来,卷翘的羽睫下覆盖一层阴影。
“他不是我爸,你也知道了。”
“颜锋并没有亏待你,有没有血缘关系,很重要吗?”这点,他和颜晴都算是幸运的人。
“他没有亏待我,那是因为他收了亚各的钱。你说的没错,要不是他,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但是他这么做,跟当年就让我死,有什么差别?”就因为一直把颜锋当成唯一的亲人,所以她更无法谅解他的出发点,竟是基于“金钱”!
“当然有差别,你的生命因此得以延续,遇到你此生值得珍惜的一切。”
项初衍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哼。”颜晴不屑地撇过头,脑海却出现了许多人的影像。
忠诚的阿勇他们、待她极好的叔叔伯伯们、最要好的朋友倪雅喻、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颜锋,还有不要脸的懒惰鬼——最后,项初衍的出现让她一怔,她猛摇头,想甩掉怪异的念头。
“你少说教了,错就是错,永远不可能变成对。”
“你怪颜锋?”
“是,我讨厌他、痛恨他!”颜晴咬紧下唇,眼眶不觉渗出了湿意。
项初衍看得出来,她在逞强,口是心非,此时依然并非坦承颜锋遇害的时机。
在他了然的目光下,颜晴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事赤裸裸地被看透,她逃避地想打开房门。”别挡路,我要去洗手间。”
“VIP?病房内就有卫浴设备。”他抱胸提醒,下颚努了努她后方。
她扁扁嘴,转身走向浴室,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可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了。
不过,她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若亚各的目标真是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不安全,那么,不但项初衍会有危险,连医院也……低头沉思的颜晴踏进浴室,拖鞋边移动的黑影,让毫无预警的她吓了一跳。
“啊!”
项初衍闻声迅速来到浴室门口,正好接住颜晴往后退开的娇躯。
“怎么了?”
“有蟑……蟑螂!”她花容失色地钻到他身后。
“天不怕、地不怕的颜大小姐,怕一只小蟑螂?”他不禁失笑。
“对付那种小角色不需要本小姐出马,你上就够了!”语毕,她跑离浴室方圆三公尺外,交由他去料理那只小强。
他说要保护她……
看着项初衍宽阔的背影,有股心安的温暖,滑过颜晴寒凉的心坎,她几乎以为能就此依赖他的臂膀……不对不对!颜晴用力摇头。
他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横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道她不得不正视的无形鸿沟。
他是医生,拥有光鲜亮丽的家世背景;而她呢?现在连自己都无法定位自己的身份,充其量,只是一个像颗末爆弹的孤女而已。
是委托又如何,她何德何能,让他为了她而涉险……笃定了心中的想法,颜晴一步步接近他。
项初衍三两下轻松解决浴室里的不速之客,正当他要转过身时,一记快狠准的手刀朝他后颈劈下,尖锐的痛觉从颈边扩散。
“唔!”
他毕竟有点功夫底子,吃了这一击还能眯眼看清是谁偷袭。
“你下手会不会……太狠了些……”
“咚”一声,席卷而来的昏沉令项初衍趴向地板,不醒人事。
“抱歉……”
颜晴收紧发疼的拳头,菱唇吐出沉重的低吟,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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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亚各.伦纳德对她是否另有企图,当务之急,她要理清这混乱的一切,颜锋正是她最该问的人。
确定了方向,颜晴回到居住了十年的“家”。
站在变形的大门前,映入眼帘的景象,几乎夺去她的呼吸和心跳——怎么回事……她的家为什么到处都是焦痕,只剩残破不堪的断垣残壁?!“小姐?”
背后传来不确定的嗓音,颜晴倏地回头。
“小姐?!真的是你!你没死,实在是太好了……”来人见到她,立刻痛哭流涕跪在地上。
颜晴看着熟悉的手下,他以前总是穿着烫得笔挺的体面黑西装,但现在却狼狈不堪,神情净是疲惫与难过。
“阿勇,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她蹲下身,扶起他抖动的双肩。
“……那晚,我买完宵夜开车回来,快到的时候听到很大的爆炸声,根本来不及救颜爷和兄弟们。我报了警,火势花了一整夜才扑灭,之后警方找到颜爷和其他兄弟烧得焦黑或拼凑不齐的尸体,却找不到小姐的……我以为小姐也……”阿勇边说边用衣袖擦去男儿泪。
“爆炸?”她愕然抽气。
“警方说是炸弹引爆。”
阿勇据实以告,颜晴愈听,脸色益加晦暗。
听着阿勇每说一字,划在颜晴心头的伤痕,就这样—滴一滴渗出血来。
她明明是恨颜锋的呀,为什么现在却好想哭……“小姐……”见她面色惨白,阿勇很担心。
压下椎心的痛楚,颜晴深吸一口气,找回几乎窒息的自己,她沉声问。“颜帮的长老和兄弟们都知道消息了?”
阿勇点点头。“帮内长老们都北上赶来开会了,不过底下有些人已经开始沉不住气,还有帮派趁乱打击我们!”他的疲态就是来自于这两天的奔波。
“反了吗?”颜晴咬牙,立刻下达命令。“阿勇,立刻召集长老们到颜帮的餐厅开会。颜帮还有我在,我不允许任何人捣乱。”
“是,小姐!”
看着颜晴坚强镇定的模样,阿勇阴霾的方脸终于露出光采。
相较于阿勇的振奋,颜晴的心里正在进行一场矛盾的拔河赛。
她这么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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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餐厅的包厢内,除了弥漫高级料理香味,还有—股冷肃的氛围。
圆桌前围坐了七、八位从北中南各地而来的“大哥级”人物,这些目光、长相锐利凶狠的中年男人们,却暗自对站在主位发言的年轻女子,感到震惊不已、心生佩服。
“谁有问题?”语罢,颜睛环视众人。
大家相互对看,最后纷纷服气,点头表示支持她严肃而利落的一段宣言,不仅明白宣示颜帮并没有因颜锋的碎死而动摇,也安抚了众人的心。
“大小姐,南部有我们把关,你尽管放心!”
“中部也没问题!”
“我们会尽快处理好颜爷的后事,请小姐节哀。”
“谢谢各位长老的帮忙,我爸真的没看错人。”颜晴真心微笑道,但内心其实复杂难平。“你们用餐吧,我想静—静。”她走出包厢。
一位长老跟出包厢,感慨地拍拍她的肩。
“小姐,你刚才几个说话的动作和冷厉的神情,像极了颜哥。颜哥有你这么个女儿,想必他在天之灵会很欣慰。”
颜晴没有说话,仅是默然摇头。这名长老是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