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所谓11人委员会的报告,便正是一个两边各削去一点的方案。我们不妨看看委员会名单:马萨诸塞格里,康涅狄格艾尔斯沃斯(后换成谢尔曼),纽约雅茨,新泽西佩特森,宾夕法尼亚富兰克林,特拉华贝德福德,马里兰路德。马丁,弗吉尼亚梅森,北卡罗来纳戴维,南卡罗来纳拉特里奇,佐治亚鲍德温。这些人,不是主张邦权的,就是主张折中,麦迪逊(弗吉尼亚)、威尔逊(宾夕法尼亚)、汉密尔顿(纽约)、鲁弗斯。金(马萨诸塞)这些铁杆国权主义者一个也不在里面,路德。马丁、雅茨、佩特森、贝德福德这几员邦权主义大将反倒一个也不少(雅茨和兰欣等于是同一个人)。这样一个委员会能提出什么样的方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一个一揽子方案,必须两条建议一并接受,即第一院议员按人口比例产生(每4万人产生一名议员),且独享钱财提案权和财权,第二院则每邦席位平等。这也是一个妥协的方案,它正是以康涅狄格的提议和弗兰克林的动议为基础形成的。
威尔逊和麦迪逊却不同意削去一点。威尔逊认为委员会越权,麦迪逊则不认为第一院独享钱财提案权也算小邦作了让步。他不无遗憾地指出,制宪会议已经下降到二者选一的局面:要么放弃公平,向小邦和少数人让步;要么义无反顾地满足大邦和大多数人。他对小邦的要挟也不以为然。麦迪逊说,他不相信小邦的人民真会顽固地拒绝一个公平的政府,一个能够向他们提供实质性保护的政府。不相信特拉华真会甘冒风险离开其他邦,单独去寻求自己的幸福。他更不相信特拉华会听从他们一位代表(指贝德福德)的热情建议,采取轻率的态度去讨好外国,而外国则只要他们表示讨好,就俯首贴耳地听从这位先生的建议。最后,麦迪逊表示相信,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所有的邦都终将同意他的方案。
古文诺。莫里斯的态度也很强硬,而且口气狂妄。他说,恕我恭维一下我自己,我到这里来,不仅代表美利坚,而且代表全人类。全人类都将受到这次制宪会议的影响,因此奉劝先生们把眼光放远一点,超越时代和地域,不要降低格调,只想着为自己的邦做点交易,讨价还价!古文诺。莫里斯认为,对邦的依恋,强调邦的重要性,一直是这个国家的祸根。我们也许无法将其废除,但拔掉这条大毒蛇的牙齿,大约还是办得到的。可以肯定,我们这个国家必须联合起来。如果劝说不能实现联合,那就只好用剑与火来完成。到那个时候,获胜的一方将把战败的一方当作叛国者来处理,并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古文诺。莫里斯的发言激起了小邦代表的愤怒。贝德福德立即发言,警告古文诺。莫里斯不要欺人太甚。贝德福德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投考外国,除非大邦逼得小邦走投无路。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背信弃义的责任,就应该让大邦来承担,因为小邦是履行诺言的。可是,没有人能够预料,小邦在大邦的压迫下,会被逼到怎样的绝境!他承认,他自己说话有时过于冲动,但像有的人说什么要用剑与火来实现联合,还有人说什么特拉华必须依附于宾夕法尼亚,新泽西要被宾夕法尼亚和纽约瓜分,那可不是仅仅道歉就能原谅的。听到这样的话不动肝火,那就等于放弃了人的感情和公民的责任。最后他说,小邦已经让了第一步(同意第一院议员按人口比例产生并独享钱财提案权和财权),决不会再让第二步。
眼看双方又吵了起来,代表们七嘴八舌纷纷发言,说什么的都有。艾尔斯沃斯说他看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报告更好的方案。威廉森(北卡罗来纳)说希望代表们发言时说话注意,不要涉及他们的同事,更不要去谈他们的邦。佩特森认为剑与、绞刑架的说法太过分。格里说麻烦在于我们既不是同一个国家,又不是不同的国家。但如果我们自己不能达成某种协议,某些外国的剑与火就会帮我们完成。梅森则主张继续调停。他说他宁愿把自己这把老骨头埋在这个城市里,也不愿意看见制宪会议就这样如鸟兽散,陷他的国家于不堪。
话虽这么说,但没有一个人打算退让。威尔逊说,他并非不理解调停妥协的愿望,但立场坚定有时也更崇高。佩特森则说,一旦确定了第一院的分配原则,第二院就不能不实行席位平等,因为小邦费如此而不能捍卫自己。至于说到委员会的报告,他本人也只是面前表示同意,因为在那个报告中,小邦所作的让步实在太过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邦对报告不满,还想扳回这一局。小邦则视报告为底线,绝不再让一步,但也明白不可能多捞一把。于是,7月14日,邦权主义者便敦促尽快通过委员会报告。谢尔曼说,这已经是一个和解的方案,没必要再作修改。路德。马丁则说,他并不喜欢这个方案,即不喜欢两院制,也不喜欢第一院席位不平等,但总比一事无成好。
但威尔逊主张再议。其实再议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中间派仍然主张妥协。马萨诸塞代表斯特朗说,制宪会议一直观点分歧,为此我们已经任命了一个委员会,也提出了一个报告。现在的情况是,大家都同意邦联议会的使命已近尾声。如果不能实现和解,联盟马上就会崩溃。如果大邦坚持自己的方案,小邦就决不会参加。因为在许多问题上,小邦已经作了让步。他们当然希望另一方也做些退让。因此,他将不得不投票支持报告全文。
小邦的态度也依然故我。路德。马丁说,他宁愿出现两个邦联,也比参加一个不平等的好。谢尔曼说,席位平等不但对小邦的安全重要,对保全邦政府也十分重要。新泽西代表戴顿说,小邦绝不放弃对席位平等的要求。为了小邦的安全,他决不会再退让一步。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小邦的态度一直很明确。7月10日,制宪会议通过总体议会第一院议员人数方案时,特拉华代表布鲁姆就曾提醒大家,他们同意这一方案,是为了要求在第二院席位平等。小邦在第一院作了重大让步,不能再拒绝他们对第二院的要求。
小邦和中间派,等于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在这种情况下,麦迪逊、威尔逊和鲁弗斯。金(他们刚好代表三个大邦: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马萨诸塞)的坚持就显得有些冥顽不化甚至不通情理了。
鲁弗斯。金说,未来总体政府要治理的,是全体美利坚人民,岂能允许还像邦联政府那样,凡事都要通过各邦政府,而不能直接施政于一个个公民?他坚信,向席位平等制让步的想法,决不会在马萨诸塞取胜。¨wén rén shū wū¨他宁可一事无成,宁肯忍受混乱、骚乱和动乱,也决不愿意向这种邪恶屈服!
麦迪逊说,如果坚持要用席位平等制取代比例代议制,摧毁政府的适当基础,就无法树立适当的上层建筑。他说他不明白,比例代议制既然适合第一院,为什么就不适合第二院?现存的邦联证明,当总体政府的法案由各邦政府执行时,各邦政府的分量就和他们的重要性成比例。比方说,如果宾夕法尼亚出的钱是特拉华的10倍,那么,用不着强迫,宾夕法尼亚就具有10倍的重要性,他们也就愿意出这笔钱。
威尔逊说,席位平等如果只是一个有待时间校正的错误,那么,考虑到任何方案都不能十全十美,他或许也不必如此坚持。遗憾的是,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永恒的错误。因为就是这种制度,将把我们直接带回到邦联议会的效能不足。在这种制度下,小邦并不能有所作为,只能控制大家一起无所作为。这时,我们的选民难道不会起来说话?如果他们说,我们派你们去建立一个有效的政府,你们反倒把政府弄得更为复杂,而且原来的弊病依然照旧。那么,请问先生们将何以为对?
尽管这三个人的口风没有丝毫松动,但他们的攻势明显地已成为强弩之末。实际上这几乎也是在席位问题上两派意见的最后一次交锋。第二天,他们就将投票表决。
在这次交锋中,唯一态度有了变化的是古文诺。莫里斯。在7月13日的发言中,尽管他仍然把席位平等制称之为邪恶原则,却表示他很可能会投票支持。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改变了观点,而是因为半途里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这个半路里杀出的“程咬金”,就是黑人问题。
三 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
所谓黑人问题,也就是奴隶问题。奴隶并不都是黑人,黑人则基本上都是奴隶。所以奴隶问题也被称作黑人问题。在费城会议召开之际,美国的一些邦是实行奴隶制的。这种制度虽然罪恶,但此刻暂时还废除不了。而且,邦联条例和联邦宪法还极力回避这个问题,甚至不使用奴隶这个称谓,而称之为“被另作描述的人”。既然是另作描述,那么,制宪的时候本来也可以以后再说。但是,当会议决定第一院议员按照各邦人口比例产生时,这些被另作描述的人算不算在人口里面,就成了一个问题。
南部各邦主张要算。因为南部各邦是蓄奴邦,而蓄奴最多的是南卡罗来纳,竟达人口总数的43%。如果黑人和白人同等计算人口,那么,南卡罗来纳的席位,至少在第一院就会多了差不多一倍,反之则少了一半。这可不是小数,当然非争不可。
所以,7月6日,南卡罗来纳代表查尔斯。平克尼便提出黑人应与白人同等计算,至少也要按照邦联条例制定的比例,算3/5。另外两位南卡罗来纳代表巴特勒和科兹沃斯。平克尼则在7月11日得寸进尺,提出黑人要和白人同等计算。一个黑人算一个人。巴特勒说,南卡罗来那黑人的劳动,和马萨诸塞自由人的劳动具有同等的价值,同样都是社会的生产力和我们这个国家财富的创造者。他们当然应该在这个政府的议会里享有平等的席位。
这当然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能说很有道理。正如佩特森在7月9日所说,黑人没有自由,没有公民权,只能算固定资产。因为他们和其他固定资产一样,完全服从主人的意志,它们在自己的邦里面并没有代表,为什么在总体政府里要有?在各邦开会的时候,他们有表决权吗?没有。既然他们连表决权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政府的议会里面享有平等的席位?有句话佩特森没有说出来:同等和平等不是一个概念。巴特勒等人要的只是计算席位是的同等,那不是黑人和白人人格的平等。说白了,他们要求把黑人计算在人口总数之内,市委自己争夺权力,不是为黑人争取权利。相反,这种做法,反倒是在间接鼓励奴隶贸易。这句话佩特森倒是说出来了。佩特森显然是反对奴隶制的。他说,大陆会议和邦联议会在谈到这个问题时,都羞于使用奴隶这个词!他的意思很清楚,我们今天岂能再通过变相鼓励奴隶贸易的法案?
梅森和古文诺。莫里斯也反对黑人和白人同等计算席位。古文诺。莫里斯在7月11日和12日两次发言说,宾夕法尼亚人民决不同意黑人参与席位分配。他承认,自己陷入了两难,要么对南部各邦不公平,要么对人的本性不公平。想来想去,也只好对南方的兄弟们不公平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孤立奴隶贸易。
两派意见如此对立,看来也只好折中。这种的办法就是算3/5(威廉森认为可以这样算,格里泽坚持至多算3/5)。但是算3/5在法理上也有问题。威尔逊说,他实在想不明白,这3/5是个什么算法。承认他们是公民?为什么不和白人同等计算?看作固定资产?为什么别的固定资产又不计算在内?
于是表决。康涅狄格、弗吉尼亚、北卡罗来纳、佐治亚赞成,马萨诸塞、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特拉华、马里兰、南卡罗来纳反对,不同意黑人按3/5计算。
这个表决结果耐人寻味。宾夕法尼亚和南卡罗来纳居然都反对。但他们反对原因是不同的。宾夕法尼亚的观点是:黑人根本不能计算在内。不要说3/5,1%都不能算。南卡罗来纳的要求则是:黑人不但要算人口,而且要算就算100%。
这一点可从前一次表决结果看出。前一次表决的问题是,是否同意分配席位时对黑人和白人同等计算?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两个南部邦都赞成,宾夕法尼亚和其他邦(特拉华)反对。但问题是,大会既不同意黑人和白人同等计算,又不同意按3/5计算,南部各邦的麻烦岂不是就大了?
因此,第二天,即7月12日,北卡罗来纳代表戴维表示,如果不把黑人至少按3/5计算,他的邦就决不加盟。看来,北卡罗来纳和南卡罗来纳的想法并不相同,它们似乎只想要3/5(佐治亚则既同意3/5,也同意100%,这是南部三个邦的不同),但3/5的底线不能突破。因此戴维说,如果北部各邦的意思就是连3/5都不算,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散会了。
南卡罗来纳代表平克尼将军也明确希望保护奴隶这种“固定资产”。他说,建立政府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私有财产,怎么能够置奴隶这种固定资产于危险之中?伦道夫对存在这样一种“固定资产”感到悲哀,但表示理解南方的要求。正如7月13日巴特勒之所重申,南部各邦要求的保障,就是决不允许夺走黑人。事实上,尽管北部各邦反对蓄奴,但他们也认为自己并没有权力(其实也没有能力)废除南部各邦的奴隶制。何况制宪会议的麻烦如此之多,大邦小邦的矛盾还没有解决,南方北方又争了起来,实在不宜恋战,不如妥协了事。
于是,威尔逊提议采取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具体的办法和说法是,奴隶应该纳入征税规则,而席位则与税收直接挂钩,其比例以邦联议会1783年4月18日的决议为据(即3/5)。也就是说,因为奴隶按3/5计算税额,所以也按3/5计算人口。这也是有依据的。根据戈汉姆的解释,邦联议会定下黑人按3/5这个比例,原本就是为了制定征税规则。那时,蓄奴州的代表说,对奴隶的征税应该低一些,这就是3/5的来历。纳税的时候只算3/5,难道选举议员的时候就算100%?南卡罗来纳的要求显然就是有些无理取闹。同样,既然分配席位的时候多算了3/5“另作描述的人”,那就请你也多交这么多的税。或者说,既然人家多交了这么多的税,当然也应该多算这么多的人,多分这么多席位。这个说法在理,两边都说得过去。表决结果,康涅狄格、宾夕法尼亚、马里兰、弗吉尼亚、北卡罗来纳、佐治亚6邦赞成,新泽西、特拉华2邦反对,马萨诸塞、南卡罗来纳2磅赞成反对各半,会议通过了这一动议。
矛盾虽然化解了,却也留下了隐患。因为奴隶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南部各邦的要求也没有这么简单,他们还要求奴隶贸易合法化。这让很多人感到不能容忍,古文诺。莫里斯和鲁弗斯。金都起而痛斥奴隶制罪大恶极(时间是8月8日)。但是,妥协了这一回,也就只好妥协第二回。谢尔曼说,努力贸易是不义之举,可是席位分配问题困难重重,好不容易才算解决,就不要节外生枝了。8月22日,他又说,解放奴隶的事肯定要做,但当务之急是完成制宪任务。为了不引起对宪法的严重反对,最好还是维持现状。艾尔斯沃斯也说,奴隶制是否符合道德和智慧原则,是各邦自己考虑的问题。如果走的太远,可能对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不公平。我们还是不要插嘴吧!
这就不但纵容了一种罪恶的制度,同时也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动不动就以分离相要挟,而且能够得逞。鲁弗斯。金就看出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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