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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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恩仇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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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想了想,下令道:“那就放了他罢。”晏道刚、曾扩情、钱大钧已分别经受到了审查和诉斥,张学良下一个会是怎样的前途呢?曾扩情那天被撵出摄影镜头,很快就有这样的叹息:“张学良现在南京,他纵然是死罪可恕,恐怕也活罪难逃。”
河北省政府主席黄绍雄有一天去看望蒋介石,蒋介石在长沙发上,对西安事变的原因、过程只字不提,却说下这么几句话:“这回出下这事,是由于我这个领袖的德威不能感化人。可是,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也是最难感化的。”张学良是张作霖之子,顺理成章,自然就是“出身不好的人”了。
冯玉祥有一天去看望蒋介石,言谈中,蒋介石漏出这么一句:“我的哥哥蒋介卿,他可是为西安事变而死的了!”事情是这样,双十二事变的消息很快传到蒋介石的故乡溪口,这天晚上,蒋介卿正在武山庙看戏,一闻讯惊骇过度,中风跌倒,翻于凳下,立即不省人事,抬回家不到三天就死了。那时蒋介石还关在西安,蒋介卿被草草入殓,棺柩停于家中,设奠守灵,冯玉祥听到蒋介石说这样的话,估计张学良放宽不了。
针对张学良,南京的步调来得很急骤,也很周密。二十六日蒋介石到京,二十七日中央党部开会欢迎委员长平安返京,会上就决定组织高等军事法庭会审张学良,二十九日国民政府下令李烈钧为本案审判长,朱培德、鹿仲麟为审判官。李烈钧是国民党元老,辛亥革命前后追随孙中山,曾任大元帅府参谋总长,张作霖当年就是通过他与孙中山进行联络的,张学良一直把李烈钧视为长辈。三十日,李烈钧去拜会蒋介石。坐定后,李烈钧进言:
“张学良发动事变是:“叛逆”行为,有谋害主帅的打算,但悔改及时,又亲送委员长回京。愿委座念惜他国恨家仇在身,有对国事偶生幻想的心理基础,恕其过激,宽大为怀,赦免他的处分而释放他回西安戴罪立功。”李烈钧完全是为蒋介石着想,愿借此机会而使国人崇拜胸襟“宏伟”的委员长。
蒋介石直着眼睛听着,一声不吭。李烈钧又借古喻今:“我国历史上有两个人,一个是齐桓公,不追究管仲对他曾有射钧之分,却拜管仲为相。另一个是晋文公,寺人被几次要谋害他都未得逞。
后来有人又要谋害晋文公,寺人报得到消息赶往晋文公处告发晋文公不肯接见,经寺人报说明来意后,晋文公宽恕并接见他,结果又免受一次暗害,这两桩历史典故可否作为本案的参考,请委员长核示。”蒋介石干咳两声,似乎要发话了,这可是一锤定音呦!李烈钧全神贯注,好一会儿,蒋介石金口玉牙,只说出六个字来:“君慎重审理之!”此言过后,再没有了下文。
李烈钧走了,蒋介石又召见黄仁霖――在西安被关押过十一天的委座的“殉葬品”。
黄仁霖家居上海,大难不死而侥幸荣归,他准备回沪和家人欢渡新年。他的请假立即获准,宋美龄而且对他的勇敢和忠诚很有赞扬。回家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南京就来长途电话,要他立即回京。一到南京,蒋介石单独接见,说道:
“汉卿在首都将要接受军法审判,审判以后,我把他安排在孙先生中山门外的乡间住宅内暂且居住。审判前后,我要你去照料他。安全措施已经部署好了,你去负责办理就行。西安的阵势你是身有所历的,所以我也就想到了你。眼前是一项很微妙的任务,对你来说也是很有些意思。我想你自会妥善处理的。”
张学良暂住在北极阁宋子文的别墅里。
这是一座别致、幽静的建筑。山丘山下密集的松、槐林里,有一座草皮顶的大屋,因为有林木掩映,结苔的草皮又与树色相近,远处看去,以为这儿是绝少人烟的一片荒林。
实际上,大屋顶下是一座双层楼的格局,西式小窗,青枝绿叶环绕着小栏杆晾台,里面是阔绰的客厅、餐厅、卧室台灯、地毯、电风扇与外面的田园景致截然是两样比照。
从栏杆晾台上可以望见烟波浩渺的长江,巍峨苍秀的钟山,明镜似的玄武湖就在别墅左下方闪烁映动。对面邻近的山包上是有名的鸡鸣古寺,两座山包一般高,古寺与别野就似乎很切近。
这里是南京近郊,与闹市若即若离,每天早晨,附近乡间茅屋里传来第一声鸡鸣,这个古寺里就跟着敲响第一下钟声,将晓而未晓,钟声过山越湖,分外清脆悦耳,于是这山寺就叫“鸡鸣寺”。
刚住进来,张学良并不冷落,在这个潜藏于林荫的豪门巨宅里,前来看望他的小车络绎不断,政界的要员,军界的高官,群众代表;社会贤达,新闻记者,真有点纷至沓来,宋子文一步不离地陪着他。每当送别客人时,张学良总是很乐观地说:“过一、两天我就回西安,那里情况极端复杂,我不回去,是一定会发生乱子的。”
当蒋介石的飞机自西安起飞时,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张学思就被放出来了,同学们以惊奇的目光望着张学良这个弟弟,那眼神,似乎想从他身上进一步认识张学良,队里的军官一下子对张学思十分客气。
第二天上午,张学思赶到北极阁别墅见了哥哥,因为高朋满座,哥哥忙于应酬,张学思满肚子的话没有机会诉说。他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看着。哥哥似乎瘦些了,也黑一些了,精力却很充沛,应对如流,谈笑风生,每到高兴处,连接爆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他可能不知道弟弟被强行关过,对弟弟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夜很深了,他才抱歉地送别张学思,“今天我太忙,三两天后我回西安,你明天再来,我有话和你详谈。”
第二天、第三天,张学思要么插不上嘴,要么是自己有事不能久等。第三天,哥哥将弟弟送到门口,只说了一句:“我未听小蚕的劝告,哎……我有些事,一时走不了。”
送走弟弟转回屋子,蒋介石派来的一位侍从副官仍在客厅里等着张学良。见他进来,站起来说道:“副司令,政府有许多人建议,您能否写个东西,让委员长消消气。南边这边飞短流长,搅得委员长很不自在,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宋子文打圆场:“汉卿,既然陪他来了,顺手写上几个字,算是一个过场,何必认真。”
张学良想,自己送他回南京,头都磕了,作个揖又算啥,于是挥笔写下这样几行字:
学良生性鲁莽粗野,而造成此次违纪律之大恶,兹颜随节来京,是以至诚愿领受钧座之责罚,请处以应得之罪,振纪纲,警将来。凡有利于国家者,学良万死不辞,乞钧座不必念及私情有所顾虑也。
蒋介石捍住这个纸片,从容不迫:“此事我不介意,由政府去处理。”政府心领神会,把这封信转于军事委员会。嗣后转给了高等军事法庭。
二十八日,张学良身边渐渐清静些了。东北知名人士阎宝航接到宋子文的通知,也关注张学良的前景,很快赶来了,候在大厅里。宋子文先进来见他:“我与蒋夫人、张副司令商妥了,请你去一趟西安,告诉他们,张副司令几天内就回去。副司令有一封信带给杨主任,让他把五十架马丁飞机放回来,抗战时离不了这批家伙,别损坏啦。”
“我可以和张副司令见见面吧?”
“张副司令就在小客厅等你呢。”
宋子文将阎宝航领进小客厅,张学良忙站起来握手。电话铃响,宋子文被人叫出去了,阎宝航问:“宋先生让我告诉西安,你几天内就回去,这,有把握吗?”
张学良低下头略一沉默,说道:“我这次举动是为了国家民族,他们待我怎么样我不在乎。”
阎宝航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张学良机警地环视一下屋子,以手指向西北方向轻轻地说:“他们不让我回去,那边能答应吗?”阎宝航连忙轻轻点头。宋子文进来了,说道:“阎先生,您走以前,蒋夫人要见见您。”
阎宝航遵嘱去见宋美龄。宋美龄说:“阎先生,西安这回险些儿弄出大乱子来,子文和我吃了苦头,现在总算是平息了。你去西安告诉西北的将领,副司令这几天就回去,大家要安心,要冷静,不要再生什么事情来。”
“你们都说他很快就回去,这可靠吗?”
宋美龄嫣然一笑:“别人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我和子文吗?!我们和汉卿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之所以敢冒死去西安,不就凭汉卿的赤子之心吗?现在怎么能翻回头糊弄汉卿?!”她宣誓似地谈道:“天地良心,我们宁可牺牲一切,也不能对汉卿失信。”
宋美龄将阎宝航送到客厅门口,又拉着他的手说:“见到杨虎成先生,说我问候他的老母亲。她母亲在蒲城老家,我在西安时太忙,太乱,心里不宁,没得机会去看望她老人家――这个话你一定要给我带到。”阎宝航要出大门了,宋美龄还站在客厅门前频频挥手……她在笑;笑笑得那样媚人。
放飞机的事,西安又一次闹得不甚愉快。
这一次,杨虎成和朱仁堂,孙铭九是一个心思:已经五天了,副司令还没有回来,飞机和飞行员就不能再放了。王以哲、何柱国固执己见:“你们怎么如此多心!我不相信委员长会起那种心思――不放副司令回来。副司令那么样慷慨大方,他暂时不在,我们就这样鸡肠小肚,这样下去,岂不惹人耻笑!”
朱仁堂说:“副司令对阎宝航有所暗示,他将回来的希望全押在我们身上,寄厚望予我们,请二位军长仔细斟酌,千万别掉以轻心。”
王以哲发了脾气,横竖不依。杨虎成无奈,只要息事宁人,只好放走了五十一架飞机和五百名飞行员。
孙铭九十分恼火,对朱仁堂大发牢骚:
“我们东北军里有些人,对张副司令实在是无情无义!我闹不清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夜来香开了,只那么一瞬,绽放了从日出到日落积蓄的力量,舒开那柔柔的花瓣,可现在是寒冬……
明天元旦,死气沉沉的别墅却没一丝欢愉的气氛。宋子文陪着张学良下棋,玩麻将也觉得乏味。宅邸四周秘密布置下的一层层警戒,一天紧似一天,渐渐切断了张学良同外界的任何联系。
张学良不能出门,宋子文异常恼火,他质问门前的特务、军警:“是谁叫你们这样做的?”对着宋部长,军警、特务面有难色:“部长不要冲我们发火,这是委员长的命令。”宋子文气得脸膛发紫,亲自到蒋公馆去了两次,很晚才回来,脸涨得通红。张学良把这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他反而显出松驰和豁达,安慰了宋子文几句。
昨天晚上,宋子文从宋美龄那儿回来,心情更是沉郁:“汉卿,军委会明天上午十时要对你进行审判,说是走走过场,走走形式,审判后马上特赦。”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花招,张学良不吭声了,他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和衣而卧,一夜没有开灯,屋里什么声响也没有。早上;鸡鸣寺第一声钟响,他屋里就亮了灯。
宋子文从门缝瞄进去,看见张学良从里到外,衣装崭新,正蹲在那只手提箱――赵四小姐急惶惶送到飞机场的――小皮箱前,把一个小小的四方皮包往内衣口袋里裹塞。
早点后,二人冷冷地坐着。张学良问:
“怎么个去法?”
宋子文说:“审判长李烈钧会来接你的。”
刚说完,一名扛有中校肩章的副官跨了进来,背后跟一宪兵。副官递给宋子文一纸传票。拿着传票,宋子文变了脸色,张学良瞄见了上边有两个刺眼的大字:“传票”!脸上难看,眼里射出一股可怕的光芒。他挺起胸,大步向门口停着的汽车走过去。宋子文快步上来:“汉卿,我陪你!我陪你!”
进入候审室,两名卫兵迎上来:“请你摘下领章、肩章,还有腰间的手枪,这是规定。”张学良象一头雄狮,狠狠地盯着卫兵,半晌没动手。卫兵打算动手,宋子文一声断喝,卫兵不敢动了,宋子文回头劝道:“汉卿,看我的面子,把手枪卸下吧。”
张学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抖着手摘下了手枪,他的脑海里翻腾得很厉害,他后悔前几天写下的那封信,什么:“请处以应得之罪,”这不是授人以柄吗?还有前几天什么委员长:“辞职”的把戏,对西安死去的蒋孝先、邵元冲、杨镇亚、肖乃华一伙搞的:“抬棺游行”的节目,不都是为今天的审判的铺垫台基吗?张学良愤恨地扼住手腕,黑青着脸,仿佛那腕部被恶狼冷不防咬了一口。
时钟响声地敲了十点,李烈钧与全体会审人员纷纷入席,宋子文陪着审判官鹿钟麟走进候审室,张学良的脸色平和了一些。鹿钟麟与张学良握了握手,说道:“汉卿,今天开庭,你有你的难处,你上去有什么话尽管说。法庭内不许携带武器,这你是知道的,别往心里放。”
张学良进法庭了,他气宇轩昂,嘴角含笑,不屑地向全场扫视一眼,观众席上起了一阵骚动。主审席上的是李烈钧。朱培德、鹿钟麟为审判官,陈思普、邱毓桢、袁祖宪、郭作民分别为军法官、书记官。李烈钧对面置一木桌, 一把小椅,张学良知道这是自己的“席位”,这个从来想也没想过的“席位”忽然使张学良感到今后的情形已非寻常,心情悠忽间非常激昂,他走近木椅,静坐无言。
李烈钧很客气,咳嗽一声,戴起老花镜,照例问道:“你是张学良?是不是弓长张的张?学而时习之的学,良知良仁的良?若干年龄?哪里人氏?父母在否?妻室姓名?子女若干?”张学良一个冷笑:“随便好了”!
“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我不知道。”
李烈钧翻开陆军刑法:“陆军刑法的前几条,你都犯了。你是军人,为什么劫持统帅,躬行叛变?”
张学良答:“你这个问题太大了,中间经过,请问蒋委员长,他是知道的,我也不便详说。不过,我不是劫持,而是爱惜蒋委员长,也不是叛变,而是拥护国家。我们要申述自己的意见。实现我们的主张,并无丝毫谋乱的意思。倘是劫持,请问委员长是怎样回到南京的呢?我张学良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来呢?二十六日在飞机场,你们都有目共睹呀。”
李烈钧早有所料,他微笑一下,毫不动气,他看看左右审判官,个个相对无言。再看张学良,张学良已将两手交叉于双肩,两只脚置于桌上,仰首向天,目中无人。法庭内交头接耳,叹息张学良,不愧是张作霖的儿子!
李烈钧只好又问:“你们干下这种叛乱的事,是受人指使的呢?还是你作主策划的呢?”
张学良笑笑,“你看看我这个人,是别人所能指使的吗?!我再说一遍,我不承认我们是叛乱。”
李烈钧干咳几声,又问:“你把中央许多大员都拘禁起来,这还不是叛乱吗?”
张学良仰头大笑,直等笑过来才回答:“他们身为大员,平日穷奢极欲,不知爱国爱民,蒋委员长误就误在他们身上。比如陈调元,身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在西安招待所拘留不过几天,就动手调戏陈继承的娘姨,可谓老而风流,又如平日口出大言的陈诚,领袖遇难,又不营救,又不殉节,一头钻进啤酒箱子里,满头满身都是灰尘,这也配得上谈抗日救国吗?还有……”
李烈钧听他骂到二陈,俞来愈不象样,只好拍打桌子,停止其发言。
张学良说:“好好好,我不谈别人了,但我有一句话想请教审判长,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
“民国二年,审判长在江西起义讨伐袁世凯,有这回事吗?”
“有的。”
张学良双手双脚都放下来了,略略直直上身,又问:“为的反对袁世凯的专制与称帝,对吗?”
“对的”。
“我在西安的举动,正是为了对中央的专制独裁有所谏正!”
李烈钧此听一言,吓得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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