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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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恩仇录-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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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急惶惶要我找你,我费了天大劲儿才寻到这儿!”
周恩来飞快地上了孙铭九的汽车,往前一指:“快去机场!”
张学良恳请过周副主席去开导杨虎成,可谁也没有说今天就启程呀!放蒋介石究竟怎样个放法,周副主席方才还在苦苦琢磨呢。朱仁堂在前边连声催促司机:“快!开快!”
融雪天气,又湿又冷。街上行人稀疏,头脸严严地缩在棉衣棉帽里,夕晖明净下,天幕晴碧,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高高的杨树槐树古姿古貌,衬托着剪影似的苍黑色的西城楼,城墙齐崭崭伸向南北,城堞间的离离荒草绰绰约约在冷风中抖动。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穿过西城门,径直西去。
蒋介石从窗隙间已经看见了那一架巨大的波音飞机的形体,忽然觉得边上的宋美龄在用手捅他,他把头抵近窗边,机场四周戒备严格,只是在戒严线以外,聚集着成群结队的学生,黑压压一片,足有两三千人。警戒士兵很快散开在学生队伍前边,以枪口对着学生,禁止他们说话。学生队伍距波音飞机不远,两辆汽车“吱”地一声煞停在学生与飞机之间。
蒋介石一行下了汽车,提前到达的一辆车上走下刘多荃、何柱国二位将领,赶上前向蒋介石、宋子文他们举手致礼。送蒋回南京的事瞒着刘多荃和何柱国,张学良不知这二人是得了朱仁堂的临时通报急急赶来的,只好用奇异的目光望着他俩,当着众人,也不便查问。学生队列里似乎有人认出蒋介石、宋美龄了,万分惊讶,队伍里语声窃窃。
蒋介石惊惧不安地盯住学生队伍,心跳得很厉害:“不是说要秘密飞离吗?机场怎么这么多学生?西安学生向来是很难缠的,“一二&;#8226;九”那天的万人游行,虽然只到十里铺就折回了,但那气势,蒋介石却分明算是领教过一次了。他一把拉住杨虎成的手,忙不迭地表白:
“仗不打了,以前的内战统统由我负责。答应的条件我一定实行!一定执行!这个你们放心。否则你们可以不承认我是你们的领袖。答应你们的条件。我再讲一遍:第一,命令中央入关部队撤出潼关。今后再发生内战,当余由个人负责。第二,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第三,改组政府,集中各方贤良,容纳抗日分子。第四,联合一切同情中国抗日的国家。第五,释放上海被捕领袖。第六,今后西北各省军政统由张副司令、杨主任负责。西北今后就交给你们了。我说的对不对?”
杨虎成直视着他,点了点头。
蒋介石转过身子,一把又拉住张学良的手:“汉卿,机场上……”他望望人群,“这么多人,他们是要……”
杨虎成一下子恍然大悟,大声回答,“委员长,太原今天有客人来西安,是绥署通知部分党校组织迎接的。”
蒋介石、宋氏兄弟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约而同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们正要上舷梯,又一辆汽车按着喇叭飞一样冲过警戒线,“嘎-”地急刹车在飞机旁边。赵四小姐拎着个小皮箱,涨红着脸跑到张学良跟前:“汉卿,带上这个,你连换洗的衣服也不要了!”宋美龄非常亲热地迎上来:“噢!四小姐。这次太忙乱,咱姐妹也没空好好坐坐,你原谅我吧!”说着拉住赵四小姐两只手。
宋子文说:“三两天就回来,带不带衣服无所谓。我那里再穷,还给汉卿寻不上一件穿戴了!四小姐太关怀汉卿了。”
听出张学良真的要上南京,刘多荃、何柱国惊惶不安,二人退在边上附耳低语。杨虎成低下头,咬住嘴唇不吭声,这一切,蒋介石都看在眼里。
端纳上来说话:“小姐放心,蒋夫人保证汉卿的政治生涯,子文保证你们的财产,戴笠负责汉卿的安全,我呢――我统统的保险!首先保险汉卿三天后回来。你在家好好等着罢。”
赵四小姐那美丽的湿湿的眸子把他们挨个儿扫了一遍,惨然一笑,不言不语。
蒋介石那神情,似乎对张、杨有无限的感激,他上前一步,说道:“汉卿,到此为止吧!我看你现在去南京没有必要,南京有南京的体统,我虽是领袖,好多事情并不由我,你去了徒然给我招惹些麻烦。要去,也须待我回去安排安排再去……”
张学良握住手提箱不放手:“东北同胞三千万,全国民众四万万七千五百万,我张学良沧海一粟,不能光想我自己。”他一挥手:“别再耽延了,快上飞机。”
蒋介石他们一个个进了机舱,张学良和杨虎成、刘多荃、何柱国,赵四小姐握别,拉在最后,踏上舷梯了,何柱国突然奔去,一把揪住张学良的后衣襟,红着脸庞,揪得那么紧!张学良硬硬地掰开他的手,压低嗓门训斥:
“别胡闹,我不去,谁同南京讲话?!”
赵四小姐嘤嘤地哭出声了,张学良佯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大步踏进了机舱……
机声轰鸣,大地颤抖,颤抖得接地的夕阳也有些暗淡。学生队伍正前后骚动,波涛一样起伏,又一辆小车箭一样冲过了警戒线,波音机已经颤抖着脱离地面,开始折往东天。西方有一缕乌云,隐隐地投向夕阳。周恩来急忙忙钻出了小车,他仰望长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和杨虎成、朱仁堂、赵四小姐、刘多荃、何柱国一字儿站在了寒风里,寒风搅乱了赵四小姐的鬓发,夕阳映射着周恩来、杨虎成冷竣铁青的面孔,四周静悄悄的,他们一句话也没有……
黄昏的最后一抹光线投射在东墙正中,高崇民依照张学良的指令,正在委员会的办公室里,召集杜斌丞、王菊等人、申伯纯、李维诚、卢广绩、吴仲贤等余人进行讨论,研究究竟有什么保证才能放蒋介石飞走。天空忽然响过了一阵震耳的飞机声,飞机声刚刚消逝,秘书处长洪钫一股风似地闯进门来,附在高崇民的耳边告诉他:“蒋介石、宋美龄已经飞走了,副司令陪着一块儿走了。”
高崇民立即站起来伸长两只手向会议宣布。这消息好象劈头一盆冷水,大伙木然,愕然,继而哗然。杜斌丞捶胸顿足地大呼:“竖子不足以谋也!天地间竟有这等事,简直是在做梦!”顺势往床上一躺,号啕痛哭。
卢广绩含着泪,说不成话:“既是……走了,就算是走了吧!”
吴仲贤拍着脑袋:“好了,紧张半个月了。今夜晚该好好打它一场麻将了!”
有人摸着脑勺说另外的话:“这个吃饭的家伙怕是长不牢靠了!”高崇民大声地说:“我同意老卢的看法:副司令走了,就算是走了吧。他一个人光明磊落去南京作盾牌,可以顶住蒋介石五十万大军,关中可保平安无事!”
卢广绩半瘫着身子反问:“老高呀!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呀!”……
飞机五时三十分抵达洛阳,南京方面立即广播了这一消息。西安市听到广播,人人惊讶,家家惋叹。杨虎城的秘书米暂沉跑进参谋长李兴中的办公室,李兴中坐在一张摇椅上双手搂住头,拼命地晃。米暂沉问:“老头子走了?”李兴中嗯了一声,仍是在晃。“还有谁跟了去么?”“还能有谁?我们的英雄,中国的少帅!”米暂沉忙又走进杨将军的办公室。沮丧而又愤懑的杨虎城正和神情茫然的孔从周说话:
“走了一个不算,还跟了一个去,除了汉卿,天下谁能干这号事!匆匆忙忙放蒋介石,我心里就疙疙瘩瘩,而他一定要陪介石走,更出乎我的意思。我原以为副司令心里有话纵然不对我说,一定也会征得周先生的,及至在机场上见面的时候,周先生也是茫然失措、瞠目结舌。这么个大事没有同我和周先生商量,这还有什么三位一体?!”说完浩叹一声,捶着前额,要谢葆贞给他拧个湿毛巾过来。
住在粉巷的王以哲得到这个消息,闭门痛哭,门口的哨兵听到哭声,满脸惶惑。住在开元寺的白凤翔,酒瓶口对住大嘴,仰脖子灌个酩酊大醉,醉后痛打其妻,吼着泄愤。张学良的屋里,叶剑英、刘鼎想从赵四小姐口里问问详情,赵四小姐只是个哭,以泪洗面,不置一词。这一夜,她那卧室里一星灯光也没有。在屋子里听下雪的声音,四小姐心中的少帅,渐渐同墙外的世界一样白了,现在她的世界一片洁白,心中的白雪消瘦得如同赵四小姐今夜的时光一样。
三 心酸心冷弥茫来
    三    风雪雨霜心酸心冷弥茫来
飞机上的蒋介石,望着半明半暗的廓大无边的天宇,望着早亮的三五颗清澄的星星,没有笑意,几乎什么表情也没有。他是在投注千军万马即将与红军最后决一雌雄之际,以不可一世的气概来到临潼的,没料想风云突变,霜天黎明前的枪声逼迫他俯首就范,一下子被扣留半月之久。目下死里逃生,这样灰溜溜地觅得一条活命,实在是老天开眼。更料想不到的是张学良竟跟上来了。方才在地面上,他还在张学良掌握之中,飞机一吼离地面,张学良却转入了蒋介石的掌握之中——想到这儿,他禁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张学良……紧挨着的宋美龄知道蒋介石的心思,他没有回头,却一把抓住了蒋介石的一只手,这手干瘦干硬,几乎没有湿热,她禁不住侧了侧脸,分明看到在这半明半暗的机舱里,丈夫那气色似乎好看了许多,这是夕暮天光的投映呢?还是他的气色与本色?宋美龄琢磨不透……飞机又吼又颤,一下子飞得更高了。
相隔不远的古刹寺的钟声,把夜一阵阵敲凉。
一架乌黑大型飞机在暮霭中盘旋着缓缓下趋,声音越来越震耳。从“双十二”那天起,洛阳无形中成了西安和南京往来的中间站。自洛阳西行四百里便是陕西潼关。作为中原重镇,洛阳本来就是军事上的必争之地。
飞机上可以看清洛阳的轮廓了,机场正前方是洛阳航空分校,那座小小的两层西式楼房,建筑不是十分宏伟,客厅陈设却相当精美雅致。
蒋介石脑海里,忽的浮现出十月三十一日的情景。那是他五十大寿,洛阳全城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万民募捐飞机的献礼也安排在这一天典礼,机场上人流如潮,轰隆隆的机声撼人心湖,五十架崭新的飞机分作十队,在低空编队排成“五十”字样,庆贺委员长五十暖寿。
蒋介石坐在台中央,身穿海陆空大元帅礼服,长统马靴,雪白手套,帽子上插一根长长的白翎毛,宋美龄亲手切开孔祥熙赠送的特大寿糕,分送主要贵宾,那是多么煊赫,又多么富有神仙意味的一幕呦!蒋介石为什么选定洛阳祝寿呢?他实在喜欢吴佩孚在洛阳过五十寿辰时,康有为赠下的那副寿联:
牧野鹰扬,百岁功名才一半;
洛阳虎距,八方风雨会中州。
可惜,蒋介石的华诞富态是富态,富态得压倒了吴佩孚,却终于没有得到这样一幅令人神迷的对联,更可恼的是,从祝寿到而今,统共还不到两个月,自个儿就被生生关押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提心吊胆,现在从天空中突然一下子化作了无可名状的奇耻大辱……飞机就要着地了,蒋介石禁不住回首,又扫了一眼张学良。宋美龄记得,从西安至洛阳,委员长总共就这么两回头。
天色黑定了,停机坪前临时燃起了一盏煤气灯,照得机坪如同白昼。飞机稳稳停住了,舱门口缓缓地放下一架小梯子来。分校主任王叔铭站在小梯之前,注视着打开的舱门。人们敛声屏气,只有煤气灯发出轻微而均匀的“丝丝”声。
首先出现在机舱口的是宋子文,宋美龄跟在后。
宋子文戴着礼帽,宋美龄黑色外衣,脖子上露出浅浅的淡淡的内衣花边,头上搁一顶薄薄的软毡帽,庄重里有一丝说不清的风韵。宋子文故意慢慢地下梯,好让身后的妹妹心理上更稳当些。宋氏兄妹踏上地面之后,舱门口才出现了蒋介石。他上身穿黑色短褂,下身是蓝袍,头戴黑呢帽,身板挺得笔直。欢迎的人群潮水一样趋向前去,连呼:“委员长好!委员长好!”蒋介石微笑着连连点头。
人群不知谁摇着拳头狂吼:“打倒张学良!打倒杨虎成!”
蒋介石立时喝住:“娘西匹!能么能打倒张副司令!”全场突然静默。
王叔铭向蒋介石敬了个漂亮的军礼,快步攀上扶梯,正对着梯面,伸开两臂扶住蒋介石,一步一步往下退走。蒋介石到达地面,用手往身后一指:“张副司令。”张学良微笑着走下扶梯,王叔铭怎么也不敢设想他会随机同来,一下子愕然,愣神了。王叔铭是蒋介石忠实信徒,他很快阴沉下脸,不打算理睬。
蒋介石觉出意思了,又一次指着张学良:“这是张副司令!”王叔铭受了暗示,这才挺胸,向张学良敬了举手礼。机场上谁也料不到张学良会来,一片紧张的窃窃私语……一行小汽车亮着光滑出机场的时候,一轮明月正从东方升起,寒波湖水似的洒满了机场。一阵雷鸣滚过长空,波音飞机在月色中冉冉上空,几乎与那清澈的月色溶为一体。
于右任被拒于潼关,“宣慰”无效,怕返回南京无以交差,便起了就地瓦解十七路军的念头,所以仍逗留在潼关。突然得到蒋介石返回洛阳的喜迅,于右伍连忙派前陕西靖国军副总司令张钫赶到洛阳进行慰问。
张钫赶到西宫那座西式洋房时,蒋介石一行吃罢晚饭,刚刚沐浴完毕。蒋介石夫妇住在最豪华的二楼套间里。张钫一见,问安:
“委员长受惊了!受惊了!今日能虎口得生,益发证明委员长吉人天相。”
“张学良真是条北方汉子!”蒋介石却称赞起张学良来,并且指着隔壁屋子,“他随我来了,就住在那边。你既然看我来了,也应当见见他。”
蒋介石在西安的情景不便多问,安慰一番之后,张钫要蒋介石夫妇早早歇息。他就走进了隔壁房间。张学良正准备上床,一见张钫,又穿好外衣,一块坐下。张钫重复蒋介石方才的意思:
“副司令真是好汉子,言行如一,敢作敢为,一点不含糊。”
“解铃系铃,这是我们中国的古训嘛。”
张钫是河南新安人,他问了问西安近日的情况,说了几句,便发现张学良眼色朦胧,已疲惫到极点,就站起告辞。张学良送他到门边,他又低声告诉张学良,“刚才我看过委座了,他有一句话,让我顺便转告你。”
“说吧。”
“原话是‘你告诉汉卿,明早发个电报,让他把西安的陈诚、卫立煌、陈调元、朱绍良四个人放回来’。”
“这个自然。”张学良很爽快。
张钫刚走,河南绥靖主任刘峙和河南省主席商震又来看望蒋介石了。洛阳是他二位的辖区,他二人又是儿女亲家,于是一块赶来了。最初得到西安事变的消息,刘峙吓得面如土色,他觉得老头子完了,自己也就完了。后来何应钦即将当家,他一下又得意起来。他与蒋介石的关系是鼠猫关系,与何应钦则是小老鼠和大老鼠之别了。今日突然得到蒋介石被释放的消息,他心头又有点怪怪的滋味。见了靠窗而坐的蒋介石、宋美龄、他又忧又喜,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张汉卿……这这……真真……叫人咋个说嘛!”
宋美龄抬起一只手指指她侧畔的墙壁,意思是:张学良就在那边屋里,不必谈他。听说张学良来了,刘峙更没话可说。蒋介石泥神一样动也不动无一言,空气显得很窒息。
商震乖觉,先把宋美龄作了话题:“夫人敢入虎穴龙潭,能以微笑而平静狂澜,这在历史上能为千古美谈划出特殊的一笔。”简单几句话,把个宋美龄说得满面春光,蒋介石也面露悦色。商震又巧妙地拨转话题:“委员长,在你面前,我不揣冒昧,想说一句封建迷信色彩的话。”
“说吧。”蒋介石点点头。
“临潼这个地方。山形有龙滚虎之势,领袖之类的大人物是不适宜于去的。周幽王幸骊山,犬戎把他杀了,秦始皇幸骊山,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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