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述、目次与第一章
收脚迹
——一位科技工作者关于动荡年代的回忆
自序
小时候听妈妈说，人死后其鬼魂要对生前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叫做“收脚迹”。作为科技界的一个无名小卒，自退休以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于是回顾了过去的一段经历，信笔涂鸦，凑成这些回忆，算是提前收了自己的部分脚迹吧。
每一个脚迹都刻印了一定时代的标记。有逃避日寇的惊险故事，野外工作中的趣闻奇事，反右倾斗争的激烈场面，斑斑点点，有血有泪。虽不能梦笔生花，但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实景与真情。
回忆的目的只是想纪念我那位患难与共贤良刚正的发妻。目次
1斑斑点点泪童年
1。1百无禁忌1。2诚心做好事
1。3满伢妹何其多1。4揪痧
1。5赌场历险记1。6捕蝉
1。7小戏迷1。8大黄狗
1。9童戒
2吊胆提心虎口生
2。1抓壮丁2。2开垦处女地
2。3铡跳蚤2。4蜘蛛疗毒
2。5霹雳枪声2。6飞来横祸
2。7一寇出而万民扰2。8发舅之死
2。9抓日寇2。10最苦难的一天
2。11在维持会的铁蹄下2。12偷吃黄豆的降兵
2。13治疥疮的良方
3艰苦曲折学子路
3。1读死书与死读书3。2谢林港的变迁
3。3小学生的恶作剧3。4捉蛇妖
3。5昂贵的风水宝地3。6周校长
3。7草坪风波3。8暴风骤雨斗地主
3。9“天地人和”四头目3。10服从分配
3。11先进集体3。12老区农民的生活
3。13赶上了反胡风运动3．14贫穷落后的西南山区
3．15少数民族风习见闻3．16外业人员的家庭问题
3．17宋老师的民主箱3．18向北大荒腹地挺进
3．19荒地中心的狗熊3．20在蚊子的世界里
3．21辛苦而浪漫的野外生活
4城门失火池鱼煎
4。1久隔的考验4。2幼稚的汇报
4。3与天斗其乐无穷4。4遭殃的小鱼儿
4。5真不如臭狗屎4。6唯一不举手的团员
4．7劳动改造4．8“假”右派
4。9人亡家破4。10可怕的后遗症
4．11在饥饿的日子里4。12震耳的政运尾声
4、13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后记1斑斑点点泪童年
1。1百无禁忌
父亲从事一项迷信职业——纸匠。过去讲迷信，人死了采用迷信追悼方式，不论贫富都要为死者做个纸屋，烧过去让其鬼魂在阴间有“家”可归，不致流离失所，做个浪迹天涯的野鬼。不过没有钱的人家只做个简单小纸屋。而一些有钱人家讲排场，要搞几天道场，请道人来家里念经，请纸匠来建造纸屋。把纸屋造成八缝七间，雕梁画栋，男童女仆，猪鸡牛羊，就像现在富有的家庭情况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作道场时东家杀猪宰羊，用酒肉招待。做上门生意能吃得较好，但很辛苦，特别睡的条件极差，因这时东家的亲朋戚友都来了，作为来做工的外人不会安排住宿。道人白天夜间都坐着念经，一面念一面打盹，总可以混上几天，至于念些什么，念得好不好，东家无法考证。而纸匠就得认真正经地做，因产品在火化前要验收，不合要求的需补做或重做。纸匠们干活都是站着的，做几天道场，他们就得从早到晚通宵达旦地站几天。在困极了的时候，就在东家的柴屋或牛棚的草堆上，或将两条板凳拼起来做临时床躺一下。睡在牛棚里闻到呛鼻的屎臭尿溲，醒来后头昏脑胀；睡在板凳上脑壳枕在硬板上，手脚吊在空中，醒来后四肢麻木酸痛。我小时候作为父亲的帮手，曾饱尝过这些艰辛滋味。
以迷信职业为生的父母亲自然都十分信迷信。在家里堂屋的正壁上长年装有神龛，正中立关公菩萨，两边设祖宗牌位，另在大门外安一个竹筒代表天地，没钱买铜磬，用一个破旧的铁瓮坛代替，用一个大窑钵代替香炉，神龛上显得简陋和寒碜。父母亲认为，敬神主要在心诚，“心诚则灵”，“有意烧香壁也灵”。每日早晚在菩萨、祖宗牌位和天地面前各烧三柱香，敲三下磬，合手作三个揖。这早晚的装香作揖任务都由我们小孩子完成，我们从小就养成了信迷信的习惯。
每当家里遇到麻烦或出现疑难问题时，父亲都要亲自求神问卦，卜问凶吉祸福，祈求解决之道。他用一段竹根头垂直剖开并削光制成一副卦，跪在关菩萨面前，燃烛焚香，虔诚地叩三个头，默念心中欲祷求的问题以及为解决此问题自己拟采取的办法，求菩萨赐卦。如认为所提办法正确，则请赐”“阳、巽、阴”三卦。将卦向空中抛去让其自由落地，两块竹片竹心朝上叫阳卦，一上一下叫巽卦，同时朝下叫阴卦。如果卜出的卦与预料的不同，则又默念祷求的问题及拟采取的另一办法，再求赐卦，一定要到赐准为止。因为所提办法都是自己心目中的最佳方案，所以执行起来基本上行得通，而父亲却常将这种成功归功于菩萨保佑，不知不觉就在他的日常生活和事业中产生对菩萨的信任感和依赖感，从而也就更加深了他的迷信程度。
除了菩萨和祖宗定时敬奉以外，厨房里墙壁上还贴了一张木刻印制的灶王爷全身像，逢年过节也必敬。灶王爷成天蹲在厨房里，据说他的职责是监视人们是否有铺张浪费、为非作歹的行为，并通过对厨房饮食方面的观察，了解人间疾苦，以便在每年的阴历腊月24日到天上向玉皇大帝汇报。因此24日这天，人们除用好酒好肉外还要特制一道甜菜款待灶王爷，求他向玉皇大帝多讲甜言蜜语，赐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父亲向我们讲过一个关于灶王爷汇报的笑话。说是过去穷苦人烧饭吃饭都在厨房内，这家男的喜欢喝酒。酒是一种有刺激性的饮料，特别烈性酒，吞咽的时候常出现愁眉锁眼，蹙额瘪腮，一副苦态相。更何况经济条件差的家庭，桌上菜少，有时不得不吃寡酒（无菜呷酒）。农村有句谚语叫“寡酒难当”，因此其吞咽时的表情更是痛苦不迭。灶王爷把这些看在眼里，深表同情。腊月24日到了天上，玉皇问人间什么人最疾苦，他就毫不犹豫地说，最疾苦的是喝酒的人，并将厨房所见向玉皇大帝生动地描述一番。玉皇听后大发慈悲，立即发下诏书，赐给喝酒人以鸡鸭鱼肉。结尾时父亲说：”所以现在人们都要用鸡鸭鱼肉等荤菜呷酒。”
信迷信的人家都讲禁忌。比如早饭前不准讲鬼怪死人虎豹等不吉利的话，如果谁不小心讲了，就认为犯了禁忌，不仅讲错了的这天不顺利，所有在旁边听到了的这天也会不顺利。我们小时候不懂事，讲话很随便，经常不留神在早晨犯忌讳，常挨父母的埋怨和训斥。但在日常生活用语中，同音不同义的字很多，例如腐乳的“腐”与老虎的“虎”在湖南人的口音里是相同的，早晨吃稀饭常用腐乳下饭，为了避免早饭前讲出或听到不吉利的”虎”音，家乡人把腐乳改称“猫”乳，用宠物“猫”来代替那个猛兽“虎”。禁忌不止表现在言语上，还表现在行为上。比如规定早晨不能打破碗，特别在家里来了做媒说亲的客人时，如果在招待中不小心打破了，则认为这门亲事准做不成，或者做成了将来也会破裂。另外在每个月里似乎还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方面的禁忌。小时候曾听大人讲过一句有关的顺口溜：一月不看鹰杀鸟，二月不见蛇相交，三月不捡花手巾，四月不拾背时帽……。
此外，某些特定行业似乎有特定忌讳，出门探亲访友时必须注意。这些特定忌讳可能与它们所特别担心的事件有关。渔民特别担心的事件是翻船，因此对“翻”字很忌讳。在渔民家吃饭时，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道佳肴…烧全鱼，当鱼的一半吃完后，需要翻过来吃时，切忌讲“翻”，他们一听到“翻”就感到很不吉利，就担心这一天水上出事故。戏班子特别担心的事件是散伙，他们对“散”字很忌讳，因“散”与“伞”同音，他们一见到伞就不高兴，所以到戏院后台去访友时切忌带伞。过去搬运工人干得累死累活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成天因愁吃愁穿而愁眉苦脸，愁肠百结。对“愁”字很反感。搬运工人在搬运货物时常用一种叫“筹”的特制竹片来计数，因“筹”与“愁”同音，为了避免听到心烦的“愁”音，他们把“竹筹”改称为“欢喜牌”。在与搬运工人拉家常时，应该多讲欢喜的事儿。
最讲禁忌的时间是过阴历年的那十多天里，平时犯了禁忌，只是当天犯了当天倒霉，而过年中犯了，就认为这一年都会倒霉。所以过年期间我们慎之又慎，大人也随时提醒注意。但这么多禁忌很难保证不犯，尤其很难保证小孩子们在过年的那段长时间内不会说漏嘴，因此在过年以前在家门口除了贴些喜庆对联之外，还在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神龛下面专门贴一幅“百无禁忌”的横联。贴这幅横联一是警告大家不要犯禁忌，另外要是不小心犯了就用来自我安慰和圆场。
有年过春节，丰盛的年饭摆在桌上，全家人围坐一起高高兴兴，正待举筷夹菜时，父亲站起来微笑着用筷子将一整块蹄膀戳小，准备分发给大家吃。家里用的竹筷子放在潮湿的竹筒式筷笼里，容易腐朽，从筷笼里抽出来时，筷头总是湿漉漉的，腐成了黑色。用这种变了质的筷子平时扒扒饭夹夹菜还承受得住，但当父亲拿来用劲戳时，忽听“咔嚓”一声被断成两截。在吃年饭的时候断了筷子，这是一个很大的不祥之兆。我看到父亲一下子变得紧张和恐慌起来，脸色煞白，唉声叹气：“今年会倒霉，看样子今年难度过了……。”我们也都立即收敛笑容，个个神情肃穆，为父亲发生这一不吉利事件而难过。幸好母亲沉着，连声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才使气氛缓和下来，但这一餐年饭全家都吃得很不高兴。可喜的是父亲在这一年内平安无事。
1。2诚心做好事
父亲一生喜作善事，乐于施舍，这主要是由他的迷信职业所形成的迷信人生观决定的。认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坏事会遭到报应，做好事可为子孙积德。在自家只能勉强糊口的日子里，叫化子上门求乞，总要施舍一把米或半碗饭，或破旧的衣物。在闲暇的时间父亲经常做些修桥补路的善举。农村不少地方有独木跨沟小桥，小孩和老人通过时战战兢兢，年青人挑担跨越也岌岌可危。对于一些较重要的独木小桥，父亲自己出资购木料加宽。有些乡间交叉路口不设路标，在远离村庄询问不便的重要路口，父亲购石板，请石匠刻上路标文字，再负去埋设。父亲还经常修补雨水冲坏的路段，扶正坡路上踩塌的石级。父亲做好事都是诚心实意的。他曾向我们讲过一个真心和假心做好事的笑话。
一位善青年爱做好事，诚心实意。有次暴雨将一大截路面冲垮，一时修补不及，而行人络绎不绝。年轻人可以脱下鞋袜赤足涉水，但老人及妇女就很为难。善青年以身代舟，将那些无法通行者一个个背负过去。此事感动上苍，观音菩萨下凡来变作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手提一口红漆木箱站在路头等候。善青年客气地将她负起，一手托着小脚，一手提着木箱，在渡水过程中，虽然少女嫩脸贴颈，娇手托腮，一股温情暖意沁人心脾。但他不为所动，一心只想赶快背过去，再去负下一位。由于做好事是出自内心，心地正派，因此他没有被诱惑而做出不轨的邪恶行为。菩萨被背过去后，认为此青年不仅人善，而且心正，便一本正经地称赞一番，并说为了表示谢意，愿将木箱相送。善青年开始谢绝，经过再三推让之后才勉强收下。到傍晚，路上行人绝迹后才携箱回家，随意扔在屋角，正准备升火做饭之际，忽听箱内发出弹跳响声，“装的什么？该不是珍稀动物吧！如果是，应赶快放生，让它回归大自然。”善青年急忙将箱打开，不意从箱内跳出一条似泥鳅的怪物，二三寸许，在地上窜跳几下后竟直接钻入他的内裤，与他的阳物牢牢地叠列一起，使他变成一位具有两个男生殖器的异人。不久城里张贴皇榜，说皇上有位双阴道的公主，要招一位有双阳物的人做附马。很多人都知道善青年正是要找的对象，代他揭了皇榜，从此善青年就入宫做附马享尽荣华富贵去啦！
邻近有位刁青年平时好逸恶劳，又贪图享受，打听到善青年做好事发了迹，十分眼红，也东施效颦。不过刁青年做好事不是为了助人，而是图报。本来路面完整无损，他却夜间偷偷挖坏，使水淹没。白天装出一副慈善的模样，学着善青年以背代舟的举动。他的行为亦被上苍察觉，观音菩萨又化着一个美女，提了一口黑漆木箱，混在一群老弱妇孺中间。刁青年看到待负的人中站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竟不顾先后次序，抢先将她架在背上。一只手提着木箱，另只手蔸着屁股。美女软奶熨背，酥腹烧股，在阵阵奇香的袭击下，使他神魂颠倒，动手动脚，时不时在她屁股下面捏摸几下。为了延长享乐时间，他故意磨磨蹭蹭，好久才背过去。菩萨亦装出一副感谢的姿态，也以木箱相赠，正准备交代几句开箱的办法，尚未启齿，刁青年就心急火燎，不顾急需背负的旁人，提着木箱飞跑回家。迅速打开箱子，但见箱内叠放半箱衣服，衣服上面摆了一顶花帽子。刁青年兴高采烈，迫不及待地拿起帽子往头上戴，不料帽内藏着一条二、三寸长、类似毛虫的圆形怪物，一下就紧贴在他的额头上，扯不下，拉不掉。从此刁青年额头上就多了一条带毛的怪物。此物有一特点，见到女人会自动变硬翘起。于是刁青年再无脸面见人，只好闭门不出，最后羞死在屋里。
1．3满伢妹何其多
我母亲大约每隔2年半就生一个小孩，母亲共生了8个儿女。在旧社会人们受封建礼教思想的毒害，认为男婚女嫁的目的主要在传宗接代；另外从后辈子考虑，养儿的目的在防老，正如积谷的目的是防饥一样。这两方面的目的都要求家庭一定要生儿子，儿子越多越好。儿孙满堂是人丁兴旺的象征。每个家庭都希望自家人财两旺，财旺不易，人旺不难，因为两口子合起来就是一台造人的机器。再者由于过去医疗条件差，儿童死亡率高，为了保险就采用多生的办法。曾听老人们常说：“一子不算子，二子算半子，三子才算一子。”这是他们对旧社会儿童死亡率达2/3水平的一个经验统计。所以过去的家庭，只要有生育能力的，都敞开肚皮生。有时婆婆还未停止，媳妇又接上来了，婆婆媳妇竞赛生。
在一个家庭里，当连续生到4～5个男女并且都成活了的时候，大人也感到此时人丁兴旺了，不想再要了。但这时夫妻双方可能不足40岁，正处于性生活中”30如虎、40如狼”的狼年代，过去不搞计划生育，不懂避孕知识，因此还有得生。根据人类女7男8的生理特点，女的14（7×2）男的16（8×2）岁时已基本发育成熟，可以生儿育女了；女的49（7×7）男的64（8×8）岁时才结束生育能力。这期间女的有35年，男的有48年的生育期。如果天下太平，家庭富裕，夫妻恩爱，若不采取节制，生一个活一个，则每个家庭可以育上10多个子女。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几何级数的基数。在家乡，家里在生完5～6个后再生的小孩，一般都把小名叫做“满伢子”（指男）或“满妹子”（指女），表示满足了不想再要了的意思。而以后还是生了，感到更多了更满足了。但由于没有文化，想不出不同的表示满足的小名，很多家庭小孩的正规大名都得请别人起，因此将以后再生的小孩的小名仍叫做“满伢子”或“满妹子”，为了有所区别，就在先生的满字前面加个“大”字，后生的加个“小”字。因此在一个村子里，具有同样小名“满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