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皋痛叫了声,抚着脑袋上的肿包喊冤:「老大冤枉啊,是你吩咐我——哎唷!」
男子又赏了年皋一记爆栗子,横眉竖眼的模样宛如一尊凶神恶煞,却无损于他天生令人难以忽略的丰神俊朗。
「冤你的臭头,偷懒还敢找借口!说,鬼混到哪里去了?」
「老大,我没有找借口,真的是依照你的吩咐安顿柳姑娘,不信你明儿个问问大伙,在场的兄弟们都能作证啊!」年皋揉着头上第二个肿包,苦着脸据理力争。
男子听到了个陌生词汇。「安顿谁?」
「就是从京城来的柳姑娘呀!她就在——哎唷!」肿包数量迈向第三个。
「笨蛋!管她是什么柳姑娘还是花姑娘,我怎么可能叫你安顿女人,你作梦也要有个限度!」咆哮劈头,砸得年皋双耳轰轰作响。
「老大,我说的……」
「千真万确。」有人接话,向来只住了秦贯日和年皋两个男人的宅子,多了道不同于男人粗厚的清脆嗓音,听起来像是个女人的声——女人?!
秦贯日陡地捂住口鼻,迅速跳离三大步,瞪着出现在家中的纤秀女孩。
「二爷好。」柳娟娟盈盈福身,直勾勾的目光直视那个像是看到鬼的男人,又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并无发现何处不妥。「今日午后,年皋哥问二爷该如何安顿我,二爷答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当时我也在场,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将秦贯日堵得一时哑口,他仔细回想,脑海搜寻不出个所以然,更为凶恶凌厉的目光狠狠扫向以为终于「雷」过天晴的年皋,年皋顿时头皮发麻,双手赶紧抱住自己的头。
「呃……老大,我知道你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无关案子的言辞不能算数,可我总不好让姑娘家流落到街上,很危险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秦贯日俊眸微眯,转而瞟向那个亲眼看见他发飙揍人的模样,还能没被吓坏、神色泰然的女子。「你唤我『二爷』?」
「老大,柳姑娘是你京城老家的兄长托付给你照顾的人。」
年皋想戴罪立功,好声好气抢着补述。
他从未听过老大提起关于家乡的事,是听了接送柳姑娘来兴南城的人说了才知道,原来老大是京城人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前头有个兄长,后头有个妹妹。既然柳姑娘与老大的亲戚有渊源,他当然更不能丢下人家不管。
闻言,秦贯日掩在大掌后方的脸色倏沉,语气陡降——「先回你落脚的地方,明日启程返京。」
面对他明显的拒绝,柳娟娟面不改色道:「直到我与秦家签订的合同结束前,我都不会走,你必须帮我。」
「那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帮你。」劳什子的狗屁合同,与他无关。「况且,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我?」实事求是,是他的习惯。
要物证啊?她有!柳娟娟从怀中掏出一只弥封信,递给他。
「你大哥有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秦贯日瞪着她手中那封信,仿佛摸了就会被传染到什么恶心的疾病,迟迟没有动作。见他一动也不动,柳娟娟只好动手拆撕信封。
「你不自己看,那我替你读出来好——」她一语未竟,仍残留她些许体温的信便遭他一把夺去。
看来这对秦家兄弟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不过她不想过问,只要能顺利完稿,要她到哪里写都一样,包括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而早先在看见秦贯日时,她便决定待下!
由于年皋仍杵在一旁探头探脑,秦贯日决定亲自览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与语气,他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上等的细薄白纸边缘被他捏得皱烂。
「这下没有异议了吧?」她耸耸肩,转身走入屋内,相信秦啸日在信上大抵是写了要秦贯日好好照顾善待她之类的嘱托。
「喂!」秦贯日大喝,「你进屋做什么?」他又没答应她留下!
「天色晚了,回房。」她淡道,头也不回。
回房?回哪间房?这屋子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年皋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年皋陪着笑脸正要拔腿遁逃,秦贯日顿有所悟,立刻揪住心虚的属下追入屋内——「该死,我的衣衫为什么堆在房外!」石破天惊的咆哮声响起。
「老大,我方才正要帮你搬到我房里……」
「那些书又是怎么搞的!」环视房内,映入秦贯日眼帘的,是满坑满谷的各类书册,他不禁额冒青筋。
柳娟娟莲步轻移,来到秦贯日面前欠身道:「不好意思,二爷的房间比较大,才够容纳我带来的书,麻烦二爷与年皋哥挤挤了。」
抬眸看着高大的秦贯日,柳娟娟再一次慑服于他的相貌。
实在是太像了!天底下居然有相貌身型如出一辙的孪生兄弟,若非他从头到尾都臭着脸吼来吼去,她根本找不出他异于秦啸日之处,简直就是……同一张脸。
秦贯日忍下朝这女人动怒的冲动,牙根紧咬。
这女娃先是把他的衣物丢出他的房间,现在又叫他去跟一个臭小子挤?!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登堂入室的女娃,那张淡然小脸上有任何愧疚之意!
「我是这栋屋子的主人,我有准你留下吗?」他恼道,杀人的目光再次射向胳臂往外弯的家伙,年皋连忙躲到柳娟娟身后寻求庇护。
「二爷身为兴南城捕头,支领官俸自当肩负百姓安危,现在却想赶走我这个弱女子,让我一人流落街头,难道二爷对年皋哥的教诲都是随口说说?」柳娟娟不答反问。
「教诲?」他挑眉。
「对呀,老大,你不是常说,保护百姓的安危是咱们捕快的职责吗……」年皋唯诺陪笑。
喀、喀、喀。秦贯日的指节发出声响,「你连这个都跟她提?」
「是呀是呀,我把老大的丰功伟业都说给柳姑娘听了,包括老大如何擒拿轻功了得的飞贼、大破出老千的赌尝收拾下流无耻的采花大盗……柳姑娘还夸赞跟在老大身边办案的我,也绝非等闲之辈!」年皋得意得屁股都翘到天上了!
「你们很熟?嗯?」秦贯日的声音如同眉尖,挑得老高。
年皋总算警觉到天边似乎又要降雷,赶忙在鞋底上抹油。「呃……衣衫还没搬妥,我去搬!」
此时,柳娟娟抬手掩嘴,打了个细细的呵欠。
「我累了,二爷也请早歇,咱们明日再开始。」旅途劳顿加上忙了一整天,她已经疲惫得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脑袋浑沌得紧,只想滚入被窝大睡特睡,写稿只好等明天。
「开、开始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不会留你,你明天就给我搬——」
碰!
门扉在秦贯日鼻前阖上,他狠狠咬牙,铁拳捏得死紧。
可恶!一个独身的姑娘家不但堂而皇之住进只有两个男人的居处,一双略显倦困的眸子还毫不避嫌盯着他看,这成何体统!不对,去他的成何体统,他素来不让女人靠近他半步,也绝不会让女人住进他的地方,遑论要他娶——「老大,你不是怕女人吗?可你好象不怕柳姑娘——哎唷!」不怕死凑近秦贯日的年皋,换来头上第四个肿包。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怕女人!」
「是是是,是怕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在接收到火爆的视线前,年皋赶忙把房门口最后一堆衣物抱走。要保护百姓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头。
「不是怕,是厌恶、厌恶——」经年皋这一提,秦贯日登时一楞,意识到柳娟娟方才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紧绷的双拳微松,他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周遭残留的味道,是淡淡的书墨香。
女人身上,也可以有不让他反感的味道?
第二章
翌日向晚,绚丽彩霞同样满天映绕,暴躁狮吼同样满屋顶飞窜——「该死的混帐东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气结的怒狮厉声劈头再吼:「我不是叫你今日之内把东西搬走,滚回京城去吗?!」
「我——」
「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懂,你与书肆签了合同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
「我——」
「柳奸奸,我不管你耍了什么奸招说服那家伙将你推给我,我绝不妥协,你该死的听清楚了没有!」
「是柳娟娟,柳娟娟啦。」一道有如小小豆芽的怯懦语音,小心翼翼探出头提醒秦贯日的口误,却换来外力践踏踹平的惨况。
「干你什么鸟事,你插什么嘴!」
「哎唷喂呀!痛痛痛痛痛——」脑袋吃了秦贯日一记凶狠爆栗的年皋,哭丧着脸,不甘愿地喊疼叫屈:「老大,既然不关我的事,你干嘛揪着我,从头到尾都对着我吼啦……」呜呜,人又不是他杀的……呃不,人又不是他塞给老大的……秦贯日眉峰一挑,怒容稍敛,攫住年皋衫襟的手劲也微松了些。
「是吗?我错骂你了。」
听到老大有心忏悔认错,年皋的阔嘴咧开如释重负的一笑。「对嘛对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年皋别的长处没有,就是为人宽宏大量,不会对老大记恨的。嘿,这里没我的事儿了,我先回房去。」
年皋才转身跨出一步,就被人从颈后一拖,劲道之大,比起狂狮毫不留情踩住弱小猎物的狠绝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是一道如雷暴喝直灌耳心。
「臭小子,怎么会不干你的事!要不是你办事不力,她——」
秦贯日语气微顿,没有揪住年皋衣襟的右手,直指坐在桌案前挥毫写字的「当事人」,对方一脸平静惬意的神情,让他蓦然惊觉自己像只乱吠的蠢狗,无聊得可以!
利如鹰隼的黑眸一眯,秦贯日放掉年皋,凛怒步伐踏往桌案的方向,从背后望去,凡是他踩过的地面,仿佛延烧出一道长长的岩浆焰火,年皋见机不可失,速速拔腿溜掉。
石拳击在桌面,发出不小声响,但力道倒不若平时揍人那般鸷猛,不过已经足以令坐于另一端的柳娟娟暂时停笔仰首。
「不吼了?」清润娇嗓依然温宁淡定,却有些许埋怨。
她这副出乎他意料的反应,让他更为光火,黑眸炯亮得足以喷出火来。
「你想听我继续吼你?」
「对。」柳娟娟答得简明扼要。
见他吼人的模样,她突然有了不错的题材……她可以写一名脾气火爆的官差投宿客栈,遇上了个相貌脱俗、聪颖绝顶的女掌柜,官差见女掌柜貌美,色心大起,便故意找女掌柜的碴,岂料嘴上功夫斗不过女掌柜,官差自取其辱,男性尊严扫地之际,愤而将女掌柜甩上床,一把撕开她的罗衫……「你欠骂吗?」秦贯日咬牙低咆。
她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她的胆长得比别人大颗?别说是寻常女子了,就连衙门里那些捕快卒子、铁铮汉子,只要见着他吼人,谁不是抖着双腿、憋着气,哪里还敢上前捋「狮」须,她居然还一脸泰然自若?!
柳娟娟回神,耸肩一笑。
「当然不,我又没犯错,何必没事讨骂挨。这里是二爷的地盘,嘴长在二爷身上,二爷爱吼谁就吼谁,我可管不了!」
她的一语双关,被心思敏利的秦贯日听了个彻底,下颚一紧。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她在暗讽他胡乱攻击无辜的路人。
不过,她不是路人,他也没那个闲功夫没事找事吼。
「听着,」秦贯日暗暗吐纳一口长气,捞了张椅子坐下来,打算改变战略,拿出在牢里逼诱犯人说出口供的方法对付她——硬的不行来软的。
于是他声调放柔,打算对她晓以大义。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来,二爷请用茶,润润喉。」
他的计画被奉茶声给打断,就见她不施脂粉的素净小脸浅笑吟吟,清亮圆眸轻弯,毋须胭脂点缀的粉色菱唇也微微扬起弯弧,隐约可见唇角浮现的小巧梨涡,在她轻笑时为她增色不少。
不施脂粉……
多亏他有个对胭脂水粉特别感冒的鼻子,嗅得出她身上的味道是几乎不曾擦脂涂粉才能拥有的清新爽净,连姑娘家最爱的熏香或花香味儿都没有;她身上仍有他昨日闻到的淡淡书墨味,应该也是长期坐拥书堆墨纸才会染上的。
「二爷,麻烦你坐好,先别离开,想吼什么不要客气继续吼,但可以不必靠我这么近。」
感觉到一股幽柔的女性气息轻洒鼻前,秦贯日恍然一怔,顿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几乎横过桌面凑到柳娟娟面前,眼对眼,鼻对鼻,近得能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镌着如黑水晶般乌透透的瞳仁。
「呃、咳!」他弹回椅子上,藉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恶,他在搞什么,差点贴到人家身上去了?!哼,一定是她身上不同于其它女人的味道,让他一时间萌生好奇,没错,就是这样!
秦贯日又轻咳了声,掸掸袖角,收束心神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明白妳有妳的苦衷,妳有妳的不得已——」
「我替秦家书肆写手稿。」柳娟娟一面写稿,一面分神说道,纸上的墨笔轻巧移动,似与柔荑融合为一,挥洒自如。
「嗯。」他轻哼一声,以示了解。这他知道,信上有写。
「我以此维生,若不如期交稿就会没饭吃。」
秦贯日眉尖微拢,睇了她一眼,倒想瞧她能掰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女人既有写手稿的才华,可见家里供得起她读书认字,出身理当不差,何须她自力更生?难道,她是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不得已才沦落至此?
哈!若真如此,那就是个烂到能与烂泥融为一体的借口了!
「你家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他挖苦道。
笔尖陡然一顿,秦贯日以为他的揣测为真,心火未消的这当口不知该出言安慰她、还是该为自己的唐突失言道歉。
「你……我……」该死,他何时说起话来变得支支吾吾了!
柳娟娟抬眸,唇儿轻抿一笑,淡笑中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虽不中亦不远矣,因此才请二爷助我。」
淡然一语,轻易化解秦贯日的尴尬,却也唤起他自从看完那封信后,便重重压在心头的恼怒。
「不必拐弯抹角了,你不就是想借机要我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睡?老实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不打算让你待下,你若有什么企图都请直接向秦啸日下手,我很乐意帮忙击鼓打气。」想联手设计他,门都没有!
拐弯抹角?企图?
柳娟娟以为他误会她是来白吃白喝白住的,便解释道:「我的生活起居我会自行负责,二爷只须助我一臂之力写稿就够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助她一「脸」之力。
「那么你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我是个捕头,不会写什么鬼文章。」该知难而退了吧!
「不是要二爷写,而是二爷让我看着写。」
「让你看着写?」这是助什么鬼力?
「嗯,」她点头微笑。「就如同现下这般,你在我面前,让我看你。」
秦贯日沉吟半晌,而后横眉一挑。
「小小年纪就想勾引男人,你就这么想要勾引我,捞个秦二夫人来当?你该不会勾引秦啸日不成,转而把我当成标的吧?你看上我是京城首富的孪生兄弟,秦家财产我也有一份,是不?」
见她状似讶异,他更加不屑地冷嗤一声。
「哼,我猜对了?」
这番指控并没有让柳娟娟生气,她反而浅浅一笑,道:「我毋须依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并不希罕任何男人的家产。况且,二爷克勤克俭,住的是二厅二房的简屋;亲民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