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失去了老爷的宠爱,可想而知,府里的主子甚至下人,都不会将我们母女看在眼里。我知道娘过得并不快乐,我好几次撞见她偷偷哭泣,我不想让娘担心难过,所以他们打我骂我欺负我,为了娘,我都可以忍着不说。」
秦贯日发觉她眉宇间的黯然,于是将她拥人怀中。
他可以明了她的言谈之中,为何偶尔会透露对男人与感情的不信任了。
「欺负你的那些人,也都被你整到了吧?」他在她头顶上接话。
她看似柔弱,实则好强,绝非坐以待毙、吃了亏还忍气吞声的人。
柳娟娟朱唇轻抿。没错,举凡泻药、浆糊、绣针、捕鼠板、小蛇蜘蛛……等,她都试过效果。
「那位老爷就是你爹?」
「他从没用心听我喊过他一声爹,也从没像个爹一样拍拍我、抱抱我,平时我只能远远看他。
八岁那年,老爷意外身亡,两年后,娘也因病过世,我这个妾室所生的女儿自然也就不见容于那个家。及笄之年时,老爷的正妻想将我卖给一个老男人当侍妾,我不愿意,于是带着娘留给我的些许积蓄逃离了那里。
后来有个曾在青楼当老鸨的大娘,见我无家可归而收留了我,我会写诗文,便荐我替花娘们写些与恩客赠答的情诗攒银子。直至一年前我开始写手稿,某个机缘下,受秦少主赏识出了书。」
「那机缘,是你追着他猛瞧猛写才得到的?」
「嗯。」她微笑应道。
秦贯日忽然有些嫉妒起与他拥有同一张脸的男人来,也有了不确定的茫然——除了这张脸,他还有她认为可取之处吗?
他对她动了心,那么,她对他呢?
「你想献身总有个理由吧。」
「还很不舒服吗?」柳娟娟小手探上他颈间,轻触已经消退大半的红疹,她不答,反问。
经由年皋口中得知,原来昨夜他会上妓院找她,是误以为她被陌生人强带进妓院,于是赶来救她,当夜他便出疹发烧,昏迷了近一日。他明知那是他不能去的地方,却为了她而冒险……「不会。」他摇头。「你还没回答我。」
「你待我好,我很感激。毕竟自娘走后,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过我。男女情欲我不陌生,看得出你是想要我的,所以你待我好,都有理可循了。」
秦贯日皱眉,对她的说法感到气闷。
「我不是因为想要你的身子而刻意待你好。」
「不是吗?男人对女人用尽心思,不就是想拿她的身子作为报酬?愈难得到的女人愈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以及劣根性。
他抬起她尖巧的下颚,望入她略显沉痛的清眸。
「别把你所见所闻说成定理,不是所有男人都如你所说、如你所想这般。那日在湖畔我想告诉你,就算我对脂粉没有过敏,我还是不会上妓院狎妓,因为那里没有我在乎的女子,我在乎的女子就在我面前,所以我没有必要去。」
「新鲜感会随时日逐渐消失,你终究会厌倦那名女子。」她逃避他坦然无欺的目光,垂眸低语。
「你呢?你大可对我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为何主动提出献身?」他再度勾回她的脸,执意两人目光交接。
「我不想欠你。」
「你没有欠我什么,不需要想着怎么报答我!」他猝然放开她。
不想欠他?意味着她不要他的情、他的爱,是这样吗?
「难道你不想要我?」柳娟娟吐气如兰,藕臂主动环上他颈项,将这句话喂入他口中,雪白贝齿挑情地啮咬着他坚毅的下唇,柔嫩小手一路往下摸索,探入他的衣襟内……窜入鼻中的书墨香,比起任何引人情欲的调香来得销魂,尽管她的挑逗撩拨稍嫌生涩,但秦贯日已经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他低吼一声,接回主导权,将她收紧在双臂之内,热切地在她唇间吻着,吮尽她甜美的滋味。
当柳娟娟试图不为这一吻悸颤、试图拨开他的衣衫时,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掌,蓦然拉开她微微发颤的小手。
「我喜欢你、想要你,但我不要你有所为而为,除非你也心甘情愿喜欢我、想要我,否则我不会碰你。」低嘎嗓音充满压抑,他在她唇瓣上浅啄后,也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不发一言,仅是沉默以对。
「你歇息吧。」黯然,袭上心口。
语毕,秦贯日便离开房间,徒留柳娟娟面对一室空寂,心中满是纷飞的迷惘。
缠绕,凌乱……
xxsyxxsyxxsyxxsyxxsyxxsyxxsy
时过戌时,官衙一隅的屋内仍是烛火通明,里头的人仍埋首于案牍公务。
「已……已、已经找着目击证人……证、证人也愿意指、指认……」
「好,明日先请画师就证人供词,画下盗贼肖像。切记要派人暗中保护证人安危,不得走漏其身分。」一道男性嗓音冷冰冰接口。
秦贯日在手下报上办案进度后,立刻作出回应。
「是,老大……」捕快甲,战战兢兢点头。
「你手头那椿纠纷摆平了没?」秦贯日再问。
「双、双方互不退让……大、大毛坚持阿怪偷、偷了他饼摊的饼,阿怪声称大毛胡言乱语……我、我在一旁劝合,还被他们各、各殴一拳……」捕快乙兢兢业业答道。
「殴打衙役?两个都抓起来!」
「是、老大……」老、老大英明……哼!有、有没有听过,民不与官斗……「今日报官之件有哪些?」
「呃,城、城东王大富家失、失窃一头牛……城西潘老寡妇指控新寡媳妇红、红杏出墙……城南张二麻子上、上青楼喝酒闹、闹事……城北赵、赵铁口遭人揭发骗术……」捕快丙紧紧张张呈报上级。
「你们吃错什么药,一个个说话都说成这样?」秦贯日冷眸扫过一干属下,在场的人除了左涤非,全都吓得抱头躲到桌下。
呜……吃错药的应该是这些天来都冷着一张黑脸的秦捕头吧?他们倒情愿他天天吼人,也别像这样沉冷得有如地狱来的修罗,那双索命般的阴森目光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左涤非无奈轻叹,用眼神示意其它人先行离开。
柳娟娟的离开显然对秦贯日打击相当大,看来,他已经深陷情沼不可自拔了,但背后似乎尚有阻力未除。
「上回赏赐缉捕迷魂大盗有功之人的提案,大人已经允了,你可以去做该做的事。」左涤非道。
他很清楚秦贯日不会擅离职守,这段休假无疑来得巧。
「该做的事?」秦贯日目光调向他。冷飕飕……「事情总是要弄清楚。柳姑娘提起你的时候,眼神是很动人的,我想,她应是对你有情,你若任她就这么走掉,抱憾的是你们两人。」
闻言,秦贯日一怔。
十日前,秦家书肆管事奉秦啸日之命专程南来接回她,而她没有多加考虑便随管事回京,离开前只欠身给了他一句「多谢二爷这段时日的照顾」,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柳娟娟会轻易离开,是因为根本不想爱他,难道不是吗?
「老大,又有一封信了!」年皋跑进屋内,替人转交一封信给头儿。
就见秦贯日冷眸一眯,连拆也不拆,直接冷声道:「烧掉。」
「这是三日内的第四十一封。」
左涤非瞥了眼信封上已然熟悉的字迹,信封上有署名给「秦贯日」。自从秦贯日看了第一封后,其余的碰都没碰就被丢入炉灶里化为灰烬。
「很重要的事吗,老大?」连环催命符似的,年举很好奇。
「不重要。」秦贯日颚骨微微抽动,俊颜不快地绷起,替他已然冷硬的神情又添了几分不驯的凌厉阳刚。
咚、咚、咚——咚、咚、咚——
寂静夜里,突然传来响亮鼓声。
有人击鼓呜冤!
第九章
先是四十一封一模一样的拓印逼婚信接踵而来,后是一张与前述四十一封信一模一样的状纸,让兴南城官「判」他回乡成亲,秦贯日不得不回到他曾经以为将不再轻易踏入之地——京城秦府此刻,他脸色维持一路上不变的沉寒,大掌拖了个满脸苦哈哈的小厮,踩着疾凛步伐飙进秦家主事者书房,看得秦府里的奴仆们不寒而栗、瞠目结舌。
老天!
总是笑脸迎人的少主怎么突然变成一头猛狮,还拖了只他似乎想狠狠撕裂的可怜猎物?
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比较老一辈的奴仆,渐有所悟。没有错,那人就是———秦家的二少爷呀!
离家十多年的二少爷终于回来了呀!
「胞弟,为兄的还以为督促你回府至少得花上三月半年,没想到你脚程之快,定是对婚姻大事迫不及待,是不?」
相较于猛狮的杀气腾腾,桌案后方的秦啸日倒显得格外悠闲惬意,也格外——惹「狮」厌。
「自己问这小子!」秦贯日语气不善,面对多年未见的亲兄弟,俊脸上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欣喜悦,头顶上倒是冒出了三丈高的火气。
小厮被丢到秦啸日脚边,圆短身躯顺势滚到主子身后寻求庇护。
「少主,小的带着您交代的信,到二少爷任职的官衙将信转达给二少爷,可二少爷却避不见面,四十一封信也都石沉大海,最后只剩下一封信,小的只好击鼓呜冤……」
他依照少主吩咐采「不择手段」之法,换来的却是二少爷一路想致人于死的目光,呜!好可怕哦,他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少主了呢……两位孪生主爷的相貌明明如出一辙,脾气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同样一张找不出丝毫相异点的脸,竟能温似菩萨之尊,亦能狠若地狱修罗。
秦啸日微微一笑,给小厮一记赞许眼神。
「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少主,小的愧不敢当。」
「不,你击鼓呜冤这招出得够高明,加薪二十两银。」
「多谢少主、多谢少主……」
「少罗哩巴唆了!」
猛狮平时的沉着已被消磨殆尽,喉中发出不耐烦的暴躁狮吼。
「秦啸日,你凭什么逼我成亲!」
他明白,若不回来当面搞清楚,依秦啸日这家伙死皮赖脸的性子,绝对会扰得他连兴南城都待不下去!
「凭我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自该为你留意婚事。」
秦啸日淡定笑答道,对秦贯日的腾腾怒气丝毫不感压迫,两人犹如一静水一烈火,气势不相上下。
「不需要!你我同一娘胎出生,少拿这烂理堵我。就因为你比我早不到半刻落地,我就要一辈子受制于你?你少作梦!」
说不定这家伙是在娘胎里被他狠狠踢了一脚,才会比他提早滚出世,凭什么命令他,先是不说一声就塞了个女人让他照顾,后是逼婚,哼!
「早一刻也是早,更何况是早不到半刻,都改变不了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的事实。为兄的也不是不明就里之人,你既是我最亲爱的小弟,多替你斟酌打算婚姻大事这是当然。」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呵!
「别叫我小弟!」他们明明就同年!秦贯日臭着脸回嘴。
秦啸日不以为件,一张令弟弟厌恶的好看薄唇继续张合。
「至于你所言受制于我,这我就不明白了。除了这回因关心你的婚事而手段激烈了点外,从小到大我没有逼你做过任何一件事。」
是没有,不过有这家伙在,囊括了所有掌声与光彩,他的人生就已经是黑白的了!秦贯日双拳微握,沉积在童年时光的悒闷伴随他来到今日。
他想独自隐藏起来的情绪,仍被一双相隔在笑意后的精睿黑眸瞧出了端倪。
「莫非,你指的是我托付你照顾柳娟娟之事?」秦啸日面不改色,俊朗五官浮现豁然想起一事的了然。
秦贯日不语,黑眸闪过一丝复杂。
「若非我前阵子商事繁忙,实在分身乏术,只好将此重责托付予你,我很庆幸有你这么个与我『不分彼此』的小弟,也信任你定不负所托。若给你带来麻烦,我很抱歉。」秦啸日抱歉一笑,表现完全就像个疼爱弟弟的大哥。
谁跟他不分彼此!
秦贯日瞪着眼前如他照镜中人的男子,他看到的对方,嘴角永远是噙着闲适浅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这种表情,但现在,一定没有。
「原因仅是如此?」因为分身乏术,所以向他借这张脸帮忙?
「不然呢,你为何如是问?」不解,添入那抹闲适浅笑。
「你没有别的阴谋?」他不信,一定有!
「何来阴谋之说?」仍是不解。
秦贯日轻一咬牙。「就像八岁那年,你把爹从西域带回来、世上绝无仅有的紫夜明珠塞给我,你走开后,夜明珠就碎在我手中!」小男孩急了,忙不迭捧着夜明珠去找爹补救,结果换来一顿斥责。
「我确实已将它粘回原状,你真是不小心,又让它给碎了。」提起童年往事,秦啸日一脸怀念,笑得更温柔了。
不小心?他根本连动都还没动,夜明珠就在他掌心上开花似的裂成好几半!
「九岁那年,府里来了一只小獒犬,结果没几日,我一靠近它,它就发抖,拚命拿头去撞柱子,我严重怀疑是你把它玩弄到它宁愿撞柱自缢!」
那是他生平唯一仅见的动物自杀实况,害他成为大人们眼中虐待动物的凶手!
「怎么会?印象中那只小獒犬很喜欢同我玩耍,老是跑给我追。」
哼!因为怕他,当然跑给他追,不然要傻傻待在原地等死吗?!
「十一岁那年,娘最锺爱的牡丹双魏开花,你找当时正在练剑的我一道去看,结果牡丹居然在我眼前断头,花是你剪的,是不?」
那时他热衷剑术,极喜欢秦府护师师父送给他的一把龙渊古剑,随时都带在身边。结果,百口莫辩。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咦,你怎么跳过十岁那年的事?我记得那年的才精采。」
「你还敢提!」秦贯日激愤大吼。「被爹娘奴仆误以为我发了什么疯就算了,还染了一身摆脱不掉的怪病,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变态爱拿来回味吗?!」
更别提其它秦啸日利用他们两人一模一样的面孔,鱼目混珠的恶作剧,祸端明明是秦啸日,背黑锅、成为众矢之的的却是他!
人人对秦家少主的评论,无非是和善可亲、温文尔雅、对商事极有天分、不可多得的人才、秦家未来的栋梁;而不喜欢学商的他,则是个只会闯祸的武痴、秦家未来的绊脚石!
既生瑜,何生亮,世上有一个秦啸日就够了,他根本就是多余的,不是吗……「所以你怀疑我将她托付予你,是我另有所图?」秦啸日总算厘清兄弟眼神中的防备因何而来,俊容牵起哂然一笑。
难道没有?秦贯日不屑地甩眼。
「没有。」
与生俱来的默契,让秦啸日准确无误读出兄弟的心思。真是惭愧,前科太多,偶尔不作怪也遭怀疑。
「不可能!」这家伙不变本加厉就万幸了,他不敢奢求他转性当个老实人!
「人年岁长了,总该有所长进。」偏偏秦啸日就露出诚恳无欺的笑容。「你会如此猜疑也是理所当然,为兄的我,当年对你确实是过分了些。」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依其言,这么说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内心的挣扎煎熬都是自找罪受?秦贯日对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疑神疑鬼感到可笑。
「听娟娟说她刚到兴南城时你颇为难,我往后会多拨冗陪伴娟娟,不会再打扰你,这事就此打住吧。我这里有几卷画轴,是特地为你精挑细选出来的名门闺秀画像。」
娟娟?叫得这么亲密?
「近日均由你陪她写稿?」有人醋意翻腾。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