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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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开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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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小孩。
他也不是了。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力量,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逃跑。
长大了,他们拥有了力量,却还是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跑。
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也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从远古时代到现在,从你小到你老,一步没进过!
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过去吃人是为了生存,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吃的方法,从鲜血淋漓的茹毛饮血到现在的兵不血刃,本质上没有区别。
温乐沣说不知道他们和欺负冯小姐的禽兽有什么区别,他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区别。温乐源知道自己和那些从禽兽进化到衣冠禽兽的东西没两样,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外面包了多金壁辉煌的皮,内部也一样,臭不可闻。
“干什么跑那么快,拽死我啦!”“温乐沣”申吟,不过听得出是在耍赖。
这么拽着他也的确很累,温乐源稍稍停下脚步,将他拎起来背到背上,又继续往前跑。
***
“哥!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大男孩背着幼小的弟弟扑到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地下的恶鬼流被鬼网围住出不去,只好汹涌着往上蔓延,而身后的恶鬼流从楼梯间喷涌而出,向他们疯狂席卷。
大男孩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跳上鬼网,顺着网爬到最高处,老太太也曾说过,恶鬼流是上不了最高处的,到了某个顶点它就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是……
大男孩看看鬼网与天台栏杆的距离,如果没有弟弟的话,他就可以跳上去,可有弟弟在身后,他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
如果把弟弟先扔过去……还是不行,鬼网一直在不停浮动,弟弟还小,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固定好自己,固定的速度也不会很快,很有可能他刚把他放上去,他就被恶鬼流拉走了。
散发着恶心味道与颜色的恶鬼流越来越近了,大男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和弟弟做出一个选择——两个人,或者,一个人。
又是天台,又是那个栏杆上,温乐源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上涨的滔滔鬼水,往后看,只能看得到呼啸扑追的鬼流。
“还是那道选择题。”“温乐沣”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笑,用戏谑的语气说,“一,或者二。你怎么办?”
一个人逃走。
或者两个人都逃走。
一个人留下。
或者两个人都被留下。
还是小时候一样,非男非女,非成熟非幼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大叫:一还是二!一还是二!一还是二……
温乐源的选择永远都是二,但他的能力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一点的男孩将弟弟放在栏杆上,让他拼命抓紧。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跳过去就伸手来拉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大男孩从栏杆上一跃而过,扑到鬼网上,回头来拉弟弟,“把手给——”
“我”字在嘴里打了个滚,没有喊出来。
弟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不放,而他的身后,无数大大小小、完整的、不完整的鬼都在使劲扯着他的脚,要把他拉下去。
恶鬼流的速度减慢了,但仍是在涨,终究会漫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整个儿淹没在里面。
选择吧!
鬼流的声音中,疯狂的大呼,也可能只是微细的蚊鸣——在耳边不断地叫。
一还是二?
你必须做出选择!
一还是二!
你必须放弃!
一还是二!
孩子一直沉默着挣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发现哥哥在看他,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但是他没有求救。
从他被抓住起,他就没有求救,之后也没有。
直到现在,每当温乐源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在一瞬间心痛如绞,简直有种马上要窒息而死的错觉。
五岁的小孩,胖胖的小手扒在栏杆上,栏杆都被扒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尽管是那么强的求生欲望,却没有求救。
大男孩努力向孩子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抓住我!抓住我啊!伸手啊!”
小男孩在哭,却没有伸手。
“抓住我!”
这就是他的选择,二,只能是二!或者二人都走,或者二人都留下。
必须是二!
孩子拼命挣扎,却扒紧了栏杆的边缘,怎么也不肯向他伸出手去。
快!快啊!
只剩下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快伸手啊!快啊!
大男孩努力地伸出手去,拼命想要抓住弟弟的胳膊,但弟弟在涕泪交流中,却怎么也不肯合作,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更也许他什么都知道,明白一旦他伸出手,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末日。
大男孩仍在努力,甚至可以说在拼命,但还是不够,如果他能够回去的话……如果他能跳回栏杆上的话,也许还有拉回孩子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鬼网是他能活下去的依靠,是不是有必要放开这里去救弟弟。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更多的鬼手抓住了孩子的脚,孩子的手,一点一点被从栏杆上拉开,栏杆上一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弟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生欲望,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大喊了一声:“哥!”
“乐沣!”
大男孩一蹬鬼网,扑向栏杆,在孩子即将在恶鬼流中灭顶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强行把孩子从恶鬼流中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又跳上鬼网。快速地往上爬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上面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没事了!”
“哥……”
“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与其说在安慰弟弟,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哥……”
“乐沣你别怕,姨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我们就真的没事了……真的……”
“哥……我轻……”
大男孩在那一刻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小孩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几乎透明。
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到底对弟弟干了什么?
他深呼吸,听到了自己心脏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回头,听到了自己颈椎摩擦间哢哢的声响。
他望向下方,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地方。
恶鬼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后退,孩子的躯壳在恶心的波浪中翻滚起伏,恶鬼们就像在争抢一根肉骨头一样,一边撕打,一边竭力分食那小小的孩子。
恶鬼流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天台,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没几秒钟,就完全陷入了恶鬼流中,再也不见踪影。
大男孩嘶吼一声,从距离天台还有十米的位置跳了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大男孩抱着孩子透明的魂魄,拼命追随正在迅速消失的恶鬼流,但他只能看得到远远的地方,那些黑色的液体一闪而逝的尾巴,再也找不到痕迹。
恶鬼流并不作乱,它们只是在找祭品,一旦有了祭品,它们就会快速离开,就像这样。
五岁的孩子,温乐沣的身体。
他们找到祭品了。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大男孩死命地追着,追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恶鬼流渐渐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此生头一次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在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一个错误没有补救,那就是永远。
于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台阶上,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的小小魂魄,忽然抱紧他,失声痛哭。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谁一辈子,有很多事,你都会被迫亲自面对,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身边的人?
一还是二?
当然是二。
却没有能力实现那见鬼的二!
他根本就不该在那种危险的时刻,把弟弟放在栏杆上!他早就该知道的!恶鬼流的速度那么快,肯定会追得上的!但是只要他爬上鬼网,那至少他一个人能活!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害死了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那个乖乖的小弟弟,至死也没有求救的弟弟。
***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温乐源抓住“温乐沣”的衣领,怒吼道,“我犯了一次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是谁,你要敢伤害乐沣,我不会放过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谁?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你们强夺了我的身体,现在居然说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
温乐源愣住。
他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给乐沣吧!
把那个身体给乐沣!让乐沣活下来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恶鬼流与现在重叠,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不可能的……他已经碎了……
温乐源猛地拽起“温乐沣”的领子,高高飞上鬼网顶端,如同一只蜘蛛,手脚并用地挂在上面。
恶鬼流找不到“祭品”,只能汹涌而出,白白地拍在鬼网上,又被鬼网弹回去。
温乐源再次回头看“温乐沣”,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那么陌生。
“不对……”温乐源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已经被打散了!魂魄的碎片怎么可能还有意识?不是你!”
“温乐沣”怜悯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要承认这件事并不难吧?”他的手放在胸口,异常恶意地说。
“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死也是死在这个躯壳里,我碎掉的魂魄就黏在这个身体内部,躯壳给我力量,你弟弟的魂魄也在给我力量!你们休想把我这么轻松就撵走!”
温乐源又惊又怒。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还完整的那个魂魄,他也只是在靠那一股被强行压制二十年的怨气才能反制温乐沣,更何况他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堆缺东缺西的碎片而已!
他又是靠什么来控制的这个身体?温乐沣,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制?
而且,他又是怎么获得新的意识的?他刚才明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不,他还是有意识的!
温乐源突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身体的确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们越打,这个身体的意识就越强,甚至到刚才,他甚至都有了五岁时最后的记忆!
这么说,他的魂魄成熟化……是逆行的!不正确的还魂术给了他怪异的能量,不仅让他有了反抗温乐沣的资本,甚至让他的魂魄成熟!就算他只剩下了一些灵魂的残片,他仍然能够与温乐沣对抗!
这全都是……温乐源一个人的错误导致的结果!
恶鬼流已经完全占领了天台,在上面拍起巨大的鬼浪,藉着鬼浪的高度,那些恶鬼们就像妄图摘取葡萄的狐狸一样,一次一次往上蹦,它们的鬼爪一次又一次碰到“温乐沣”的身体,又因后力不济而颓然落下。
“你到底想什么样!”
“温乐沣”大笑:“这是我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手下的身体蓦地变得死沉死沉,温乐源立刻使出能力,从上方和下方同时努力托住,才没有失手松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重量还好,但那个该死的魂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重量不断叠加递增,他拉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感觉到撕扯般的剧痛,而他的特异能力已经用到了最高限,怎么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要再沉了!”温乐源的额上汗流如注,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鬼网受不了他们重量的拉力,从温乐源拉住的那个地方,自外向内凹陷出了一个洞。
“我要回去!我要去死!”
“温乐沣”笑得异常欢快,“你们已经租用了二十年,却没有给过我半分钱或祭品,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只要收回我的‘本金’,随便你们怎么样!”
他分明就是在要这个身体做祭!
温乐源心中的怒气也如同鬼浪一般翻滚,一波高过一波。
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弟弟却枉顾其他人的性命!他不该在那个孩子死前,就把他带走做了还魂术!他不该白白地让那个魂魄在身体里被压制二十年!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再死一回又怎么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占用这个身体妄图杀死乐沣……这就是死罪!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激怒他是没有好处的。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温乐源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正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如果这个身体掉下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不要说乐沣,就算是你,你以为你能抵挡恶鬼流吗?你以为你掉下去只会被它们同化吗?那绝不可能!就凭你的力量,在恶鬼流里只配当一份下等套餐!永不超生!”
“是啊,是啊,”“温乐沣”居然很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过就是一份下等套餐,也许你弟弟会是一份上等套餐,这真让人羡慕。”
温乐源脸色变了。
“温乐沣”诡异地笑着,继续说:“不过对于食物来说,是上等还是下等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反正最后也是要被吃掉的,不管是变成垃圾也好,排泄物也好……”
温乐源有点恍然,直到现在他才似乎明白了“温乐沣”话里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回答很干脆。
温乐源平静地看着他,问:“你要什么?”
“温乐沣”眯着眼睛笑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温乐沣脸上过的恶意笑容:“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温乐源如释重负。
——我要你死。
——太好了。
——原来只是要这样而已。
是了,也应当如此,当初就是他抢走了那孩子的身体,害了那孩子,把也许还有救的他压在这个身体里,整整二十年。
“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躯体,反正这种灵魂残片我也不想要了,你一死,我就到阎王爷那里去,只要在那里,我就能恢复。
“到时候我会忘了现在的事,喝了孟婆汤,把现在的事全部忘记,重新做一个人——你以为我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恢复了,你觉得值不值?”
值,当然值!
这孩子应该来找他报复,这很正常。只是他死掉就可以让弟弟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代价太物超所值了。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很好。抓住鬼网。”
“温乐沣”死沉死沉的多余重量瞬间消失,和刚才比起来,他现在的重量简直就像羽毛一样。温乐源像荡秋千似的拉着温乐沣,一、二、三,甩到了鬼网上。
“温乐沣”四肢并用,抓紧了鬼网。
“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温乐源说,“我死了,不代表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到时你如果不放弃这具身体,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抓住你,把你剩下的残片都撕碎,扔到恶鬼流里去!”
“温乐沣”仰头看着他,“那是自然了,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来杀了我,吃了我……随便。”
温乐源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鬼网外的天空。
黑沉沉的天,为什么看不到星星呢?明明都该在那里的,为什么不在了呢?
当初乐沣被拖下鬼流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五岁孩子的眼睛,和三十岁男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世界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眼睛。
五岁的孩子,眼睛还是明亮的,干净的,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
而三十岁的男人,眼睛却被染得乌黑,即使看着这个明亮的世界,也只会感到一如黑夜。
他害了两个孩子,谋杀了两条命,让两双清澈的眼睛,都染满了脏污的东西,或许还毁了那孩子家人的一切,只是一死的话,实在太便宜了。
“我不知道乐沣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温乐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哥哥这种卑鄙小人,死了真是活该哪……以后不要老像现在这么心软了,很多时候心软都没好结果的。
“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下去,给我娶个漂亮的弟媳妇,生一群活泼的臭小子……行了,就这些……自己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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