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情若风
楔 子
楔子
阳光明媚,虫语啁啾,正是南国好风光。
何咏噘著嫩红的小嘴,踢著白晰的小脚走在林荫小道上。秋风吹起他披散的长发,却吹不去额与面颊的细汗;他掀起水蓝色短褂覆在脸上,吸去汗水,然后甩手撇下。「臭管家,收起我的鞋!哼!」
自言自语的小人儿没有发现身后树干间不断探进探出的一张涎著口水的长脸,正偷偷嘿嘿地奸笑。
「呀!」何咏痛叫,抓起右脚细看。小脚掌被尖石刺破了,鲜血直流。
「唉唷!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张马脸凑到何咏的面前,摆著十分逼真的关切。「流血了呀?这可如何是好?你家住哪?我背你回家!」
何咏坐倒,仰著小脸冷冷盯视著陌生人。「我的家人就在附近!」
「是吗?」马脸汉子的一双三角小眼转了又转。「那他们在哪个方向?我代你去叫他们可好?」
「不必!」娇脆的声音马上拒绝。
马脸汉子自以为亲切地嘿嘿傻笑,趋前俯身。「小姑娘,这可不好,这样拖延了,会流血过多,那……」话未说完,他突然飞快捂住何咏的小嘴,打横抱起他,觑准人迹罕至的树林方向疾奔而去。
♀♀♀
烈阳炙烤官道,热气升腾?中@个小黑点渐渐变成一个虎背熊腰的方脸少年。短襟汗衫已经湿透,光秃的手臂不断擦拭著轮廓分明的五官。
少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欢呼跃至,饮马似的将整个头浸入水中。「咕噜噜」的水泡冒个不停……过了半柱香那么久,少年才猛地从水中抬头,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泼到身上。「哇!痛快!呵呵……」
他用手抹抹脸,长吐一口浊气,双手扶腰站立,享受一时的清凉,望见溪旁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浓眉下的一双星眸亮起光彩,快步走去。
只深入林中几步,他就看准了一株参天大树,枝粗叶茂、叉桠横生。他深吸一口气,轻身一纵,探手抓住三人高处的树枝,借著惯性翻转,轻轻蹲到了枝上,然后借力弹跳,跃上它枝,如猿攀猱,选了一处粗枝交叉偶成的小平台,舒服地躺了上去,不一会儿,便吐气悠然,寻周公去了。
♀♀♀
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人儿,却比想像中沉重。跑出不过百步,马脸汉子就被不断挣紮扭动的何咏累得满身大汗。将近林边,小人儿静了,马脸汉子吁出一口气,把他倒挂在肩上,以便省些力气。意外地没有听到叫喊,马脸汉子嘿嘿奸笑。「小妹妹乖啊,哥哥不会亏待你的!」
没有反应,脖颈间却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马脸汉子忙把何咏摔在一棵大树下,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支手擦了擦颈项,凑到鼻前轻嗅……
「敢在你爷爷头上撒尿?爷爷今天在这就办了你个小骚包!唉呀!」
边说髒话边动手的色狼被何咏一口咬在手腕上,痛叫中松了手,小人儿趁机向林中跑去。无奈,脚下伤口刺痛,又人小腿短,几步就被扑倒。
「小……」马脸汉子没把髒话吐出来,全噎在了肚子里。
何咏半卧半跪,瞠目看著笨色狼被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砸扁在地上。
「哪来的野狼?扰人好梦!」重物从已昏倒的汉子身上爬起,拍去手上的尘土。「小女娃,你没吓坏吧?」
何咏回过神,看到浓眉大眼的少年在自己眼前摆手。「我…我没事!」
「咦?」少年忽然发现何咏脚上流血的伤口,急忙蹲下去把人抱起。「还说没事?!这泼皮还真狠毒!」他忙抱著何咏跑到林外小溪边,为他清洗伤口,并在上面洒了一些随身带著的金创药,然后把自己的汗衫扯下一条,用清水洗净、拧干,小小心翼翼地裹住受伤的小脚。
「你是谁家的女娃?你家大人呢?我上哪个方向能找到他们?」一边包紮一边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流露出自然的关切。
「不用了。」
「怎么不用?要不…」少年止声,顺著何咏小手所指的方向侧首望去,看见远处有几个人抬著一顶小轿子,紧跟著一位老管家,寻著血迹走来。
「嗨——」少年挥手,洪钟一样的喊声催紧了远处的脚步。
老管家赶前几步,很快来到何咏身前。「唉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可叫我怎么跟夫人交待唷……」
「没什么!」何咏打断管家的唠叨,在他的搀扶下,跳脚站起。「只不过不小心划伤了脚,还好遇到这位大哥,已经帮我疗治了。」
「小祖宗唷!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啊,要不我这老命可就不保了!」管家挥手叫赶来的仆佣拿出一块碎银丢给少年,然后架起何咏送入轿中。
少年看见小人儿始终回望自己,直到轿帘掩闭,一众人匆匆远去。他有些不解那个小女娃为什么不说出实情?可能是怕回家挨揍吧?他想。
少年收回远眺的视线,落到脚前的银子上,弯了弯闭紧的唇线,脚尖轻轻一挑,把它送到空中,伸手抄住。
「哎呦!」拍了一下头,他忽想起林中的那个色狼,急忙跑回,四处搜寻,却已见不到人影!那个色狼早就夹著尾巴溜远了……
第一章 鸿蒙初识(上)
满园桃花,粉红落了遍地。花枝掩映下,小窗半开,传出朗朗书声。
何…站在树下,静望窗内摇晃的小脑袋,偶尔迎来几束偷瞥的好奇目光。一隅偏房门开,何员外瘦小的身子倒退走出。
「先生留步!留步!小犬就托您费心教导了!唉!谁教咱们兴隆镇上就您一位有学问的先生!您可真是辛苦!」
「何员外客气了!启必用心教导令郎,与其他学生一视同仁,绝无偏私!您大可放心!」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教书先生张启拱手相送,抬眼望见站在树下的何咏。「这便是令郎么?」
「哦!正是小犬!」何员外叫过何咏。「快来拜见张先生!」
「先生好!」何咏鞠躬,简单招呼,小脸有些心不在焉。
「啊,你好。」张启细看花树映衬下显得粉嫩的小脸,心里有一丝不解。「原来是女公子?」
「啊,不不!」何员外急忙堆笑。「是男仔!是男仔!货真价实!」
「都好!都好!」张启尴尬点头,恰见小脸儿向天翻了一个白眼。
又客套了几句,何员外对何咏耳提面命了一番后离去。张启携著何咏的小手穿过树荫,进入学堂。朗朗读书声一时停止,道道好奇的目光集中在张启身旁的何咏身上。张启微弯腰,和蔼地向何咏简略介绍了在座的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你也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叫何咏,今年十二。」娇脆的声音简明厄要。「男的。」
「何勇?男的?哪个勇?没听过啊?」
「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大家闺秀啊?」
「哈哈……」
小声议论变成满堂喧哗,张启面带不悦地咳嗽了两声,看看何咏;倔强的小脸微抬,秋水明眸平视无物的虚空,似不把一切看在眼里。
张启指示何咏坐入窗边的一个座位,堂内渐渐安静。「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的玩伴,理应亲密无间。可是与人相处当留几分空间,不可毫无顾忌!何家搬来镇上不久,咏亦年幼,大家须善待!」
堂内默然。
何…支颐侧首望著园内落英,仿佛抽离于众人之外。朗读声又起,也似与他无关。一个身影忽然进入他的视线。虎背熊腰担著一担清水,大步行于树间青石小道上,轮廓分明的脸在浓密的树荫下也映出耀眼的光彩。
粗壮的手臂将清水倒入墙边水缸后,随意擦了擦了满额大汗。浓眉下的大眼灵动,蓦地迎上对面窗内凝注自己的视线,一时不解。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何咏扭头迎向先生责问的目光,下唇微翘,端正了坐姿,随大家一起朗读。先生离开,他又把目光溜出窗外,水缸边却已没了人影。阳光透过树隙散落在地上,与落花交织出一片静谧……
晌午,张启望见已有仆役捧著食盒等候在院内,于是宣布休息。少年们如小鸟出笼,即刻冲出堂外。张启也漫步出门,踱入偏厢的小门,看见了高壮的少年已等候在桌旁。「仲贤弟辛苦了!今天张罗了什么好菜?」
「不辛苦!先生不要总是这么客气!今天只是简单的麻婆豆腐和笋尖肉丝,您趁热用!」少年灿笑,将碗碟从大食盒内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叠手躬立,注视著张启夹起一小块笋尖和肉丝细嚼,满眼期待。「怎么样?」
「嗯──好吃!」张启满意微笑。「你说你只懂做斋菜?!」
少年立刻搔头呵呵傻笑。「谢谢先生称赞!我会再多学做荤菜。」
「还说我客气!你怎么还是这么见外?来!坐下一起吃!」张启拉住少年的手臂,投以埋怨的眼神。
「这怎么行?不合规矩,先生!」少年微笑婉拒。
「仲!」张启放下筷子,仰视比自己还高大的少年。「我与你讲过几回?这里不是道观!你也不是打杂的小厮!我当你兄弟一般!你不信我么?」
少年拧起浓眉,立刻坐下。「先生今天言重了!我怎么会不信您呢?」
「这便好!」张启微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来!一起吃!」
「好!」少年轻喝一声,高举双手,伸向碗碟时,忽然僵住。「呵呵……不好意思!先生,只有一副碗筷。下次吧!」
张启摇头苦笑。「好罢!晚上记得多准备一副碗箸!」少年点说好。
「还有!」张启又补充,「不要总是叫我先生!」
「好的,先生!」少年迎来张启一个白眼,马上还以傻笑。「呵呵……失口、失口!不过不叫先生,叫什么?」
张启呛咳起来。少年急忙为他倒水、拍打后背。「没事吧张大哥?」
「对了嘛!还用教?」张启吁出一口气。「哦,好了!好了!不用拍了!快被你拍死了。」
「哦!」少年尴尬收手,坐回一旁。「张先……大哥,别见怪,我原来还以为你,想让我叫你老师呢?」
张启再次呛咳。少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在那里。喝了几口水,张启挥了挥手。「没事!不用担心!你呀!唉——」
少年呵呵傻笑?A忽瞥见敞开的门外有人影晃过。「女娃也上学堂吗?」
「嗯?」张启好容易抚平气息,讶然抬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见今天学堂里好像多了个女娃?好奇,好奇而已!」
「哦!」张启终吃净了碗内的饭。「你是指何咏吧?他可是个公子!」
「宫——子?宫里的女子吗?」
「你不是故意的吧?」张启很庆幸饭都已咽下了,否则肯定会全喷出来。看到少年真是一脸懵懂,他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是何员外家的公子!去年才搬来镇上的那个何员外的,儿──子!不是什么宫里的女子!」
少年又傻笑了,这回搭配了一脸红云。「呵呵……是吗?」他俐落地收拾碗碟。「我脑子又不懂转弯!呵呵……」退出门外躬身行礼。道出一叠声「别见怪!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就这么倒退至院中。
张启又好气又好笑,见少年满身的尴尬,对他无奈地挥手。「去罢!」
少年点头转身,突然愣住;那个有些熟悉的小脸差点贴在他的胸前。
第一章 鸿蒙初识(下)
「真的是你?!」何咏娇脆的声音中好像带著兴奋。「你叫什么名字?」
「啊?没撞到你吧?」少年才缓过神来。「我叫邢仲,还没冠字。」
「那你今年几岁?」何咏笑弯了眼,边问边跟著邢仲向厨房走去。
「十八!」面对一个小娃娃,邢仲些无措。「那你几岁了?」
「我啊,再过几天就满十二了!」何咏看著愣愣的邢仲说。
「哦!」邢仲笨笨地轻应,不知在想些什么。何咏有些失望。
青石小道很短,很快就到了厨房,何咏却还有长串的问题。「你是北方人么?你的官话真好!你来张先生的私塾很久了么?」
邢仲在厨房里忙碌地收拾东收拾西,偶尔抽空断续地回答,「啊!我在太行山长大……我是孤儿,一群老道在邢家村找到我——我是第二个被找到的,所以叫邢仲——长大了我就在道观当杂役……后来收养我的师父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我找人念了信才知道他去云游了!他说我不适合当道士,教我下山闯荡闯荡!呵呵……我下了山,觉得不识字挺麻烦的,可是又没钱读书!后来在这遇到张大哥——他让我叫的——他答应我,我给他当杂役和厨师,他就教我读书!呵呵……他真是一个好人!哦,我来这也不过半年,就是上次在树林里碰到你以后……啊,你的脚好了吧?」
蹲在门口双手支著小下巴的何咏,很佩服邢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罗哩罗嗦地讲了这么一大堆。「早就好了!谢谢你!」
「啊,那个,上次把你当女娃,不好意思啊!」邢仲忙碌完?托廙﹛C擦净了手,准备开饭时,又忽然想到什么。「啊,对了,那个,你吃了没?」
「我习惯了!」何咏淡然地答。邢仲似没听懂,「啊?」了一声。何咏翻了一个白眼,鼓腮吁出一口气。「我吃过啦!」
「啊!」邢仲明白了何咏在回答自己问得过快的问题,招牌式地傻笑了一下。「呵呵……那我自己吃了啊!」
人高马大的邢仲把剩菜与白饭拌在一起,站在案边狼吞虎咽,倾刻间风卷残云,早、午用过的盘子全部清洁溜溜。何咏再次升起佩服之感。
「嗨!」何咏站起身。
邢仲抹净嘴。「嗯?」
何咏扑哧笑了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你知道我叫什么了吧?」
「啊!何咏?哈?」邢仲觉得有点晕,满脑子都是那副迷人的笑靥。
「嗯!」何咏微笑点头,走出门口。
「啊,哪一个永?」邢仲忽然问。
「咏荷!」何咏扭头,巧笑倩兮,挥了挥小手走向学堂。
「咏荷?」邢仲进入痴呆状态,嘴里反复念叨著,脑子里却只是不断播放那回眸一笑的片断;间或,浅笑中的小小一对梨窝与之重叠……
下午,何咏的小脸上有了光彩,不再显得寂寥。先生教了新文章,他也随大家一起大声朗读,偶尔也会摇头晃脑。某一个晃动间?A视线偶然飘出窗外,透过花枝,落在了树旁的人影上──
邢仲正站在树下翘首窗内,对照手中书上的每个字,仔细聆听……
身边又响起轻咳声,何咏扭头迎向先生轻责的目光,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先生,大眼写出疑问: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张启会意,也看向窗外,无声叹息。他嘱学生们自己朗读,走出了堂外……
「忙完了?」张启来到邢仲身边旁小声问。
「啊,张大哥!晚饭材料都备好了,等时候差不多我就去做饭!」
「唉!我随便问问!我又不是饭桶,你不用只想著给我做饭!」
邢仲搔头。「明白!我知道您又来劝我进堂内读书。真的不必了!」
「你把对话也省了!」张启直视著邢仲,灿笑出声。「道法自然。怎么你在道观长大,只学会了守规矩呢?」
「呵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邢仲把张启推向学堂方向。「您快回去教书吧!我在这挺好,有客人来也可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