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扬悠闲自然,不轻不重的还回一句,腿还是有节奏的打着拍子。
“学的又怎么样?总比你乱用高明吧?”
“误打误撞,这个—;—;嘿!瞎猫都能逮到死老鼠,何况,我们二姨太还是个活生生、不聋不瞎的聪明人,是不?”
“陶扬!我烦得一点头绪都没有了,你还有兴致跟我抬扛!”
“谁有兴趣跟你抬扛,在那只小母鸡那儿,又受气,又挨冻,他妈的,累了个半死。”陶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要睡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寡情寡义的?”陶扬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叫洪燕湘暴叫了起来:“明天就上报了,我急得就快没疯掉,你还有心情睡?”
“别无理取闹好不好?你要我怎么样?拿个手榴弹连夜去把报社炸掉?叫他们明天出不了报纸?简直莫名其妙,神经病!”
“好啊!陶扬,我算是看清你这个人了。”洪燕湘咬着牙,指着门:“你现在给我滚出去,别再叫我看到你,滚!一辈子别想再来了。”
“滚?”陶扬两手往裤袋一插:“好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滚,滚得愈远愈好,去找那些跟你一样,专演八流角色的女人吧!”
走到门口,陶扬打了个哈欠,一脸睡意。
“我走是无所谓。不过,你半夜想我怎么办?后不后悔?后悔还来得及哦!”
“滚,没有人会后悔。”
一把将嘻皮笑脸的陶扬推了出去,洪燕湘重重的踢上了门。
陶扬拉紧了衣领,连骂了几声他妈的,穿进了刺骨的寒风里,沿着街,总算在这个又冷又深的夜里,叫了部车,回到自己那个既脏又乱的窝。
☆☆☆。。☆☆☆。。☆☆☆
人要是遇上运气,真是没有道理可解释,本来一直是二流配角,演了几年,也没出个名堂,那些制片、导演,甚至观众,对陶扬都抱着一种等闲之辈的态度。齐老板基于成本低,只好找了个不起眼又省价钱的陶扬挑了大梁。本来没寄什么厚望,能够捞回成本,也就算了,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一夜之间,陶扬这个二流人物,竟沸沸腾腾的红起来了。
电影院大排长龙,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争先恐后的挤进电影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陶扬那个撩倒、固执的画家。
陶扬成了小女孩的新偶像,他那双溜溜转的桃花眼,在镜头上经过导演的安排,变得又忧郁、又深远。透过剧情、透过刻意的揣摩,陶扬真的是个典型的情痴,迷死了小女该。
陶扬这么无端的红起来,罗若珈那篇揭底的新闻帮了不少忙,许多本来对陶扬没有印象的人,就因为这篇报导,成了陶扬的观众。
齐老板是个聪明的人,片子上映不到三天,马上找人赶剧本,马上开新片,男主角当然是陶扬。
陶扬是成功了。洪燕湘,这个倒楣的女人,从那间漂亮的大房子搬出来了,郑宏元做的也真够绝,一毛钱都不给,甚至连几样值钱的,如钻戒之类的东西,也扣留了下来。
好久没回家了。罗若珈和徐克维一道吃过晚饭分手后,就骑着摩托车回去看罗伯新。
才进去,就看到朱爱莲和洪燕湘坐在客厅里,洪燕湘气极败坏比手划脚的说着。
燕湘突然停了下来,抬起眼皮,歪着一张嘴,向门口瞥了瞥,然后头往旁边一甩。
“爱莲,你们家伯新的宝贝女儿回来了。”
罗伯新首先放下手中的报纸站了起来,一脸高兴的笑容,朱爱莲的丹凤眼露出不共戴天的仇恨,恶毒的瞪了罗若珈一眼,转向罗伯新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若珈,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罗若珈才要开口,朱爱莲恶声恶气的冲着罗伯新。
“你们姓罗的人回来了,我朱爱莲大概也要识相点,自动离开吧!”
“爱莲。”罗伯新站着,不晓得该走向女儿,还是站在原地:“这是什么话嘛?”
“什么话?你那目无尊长,没有半点教育的女儿,就站在那里,你过去问问他,看她能回答你什么话?”朱爱莲站了起来,双手插腰:“我朱爱莲虽然只是她的继母,她再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念过书的人,起码的礼貌,也该多少懂一点哪!你没看见她那天对我的态度,我陪着笑脸,跟她商量,不要害了人家燕湘,嘿,她倒端起架子,板着脸,就赶我出去。”
朱爱莲愈说愈得理,愈说愈嚣张,停也不停,指着罗伯新。
“你们父女间的事,我是懒得管,不过伯新,我话可是说在前头,像她这种连自己父亲都不尊敬的人,叫她少回来,那种没教养的样子,将来把宝宝带坏了,你别怪我没把宝宝管好。”
罗若珈气得脸都发青了,罗伯新看在眼里,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爱莲,你这是何必呢?若珈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唉!爱莲,公道一点好不好?”
“好啊!罗伯新,你到底想置我于何地啊?”朱爱莲像一只被咬了一口的豹子,两道拔得细细长长的眉毛,像两把竖起的箭:“嫁给你这个年纪一大把的人做二老婆,我安份守已的,又给你罗家生了个儿子,现在好了,你女儿排挤我在先,你随后跟进,你们罗家的人还有点良心没有?好,既然在你们罗家我没有立足之地,我带宝宝走,我们母子马上走,免得等你们赶!”
“爱莲,这是什么话嘛!”罗伯新对这番无理取闹,真是又气又急,又不敢怒:“若珈的个性是倔了点,我要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对罗若珈恨之入骨的洪燕湘,马上挺身出来煽火。
“爱莲,我看你忍忍这口气算了,当初嫁给罗伯新,你又不是不晓得当的是人家的继母,继母这玩意,从古至今,哪个不是专受闲气的;要怪呀!就怪你自己,也不先打听罗伯新有个那么厉害的女儿,你呀!就自认倒楣吧!人家到底是亲生女儿,你不过是个二老婆,跟人家争什么?算了吧!忍气吞声,保口饭吃,不然,拖个半大不小的儿子,你上哪儿去?嫁人?哼!拖油瓶改嫁,不受欢迎。”
“燕湘。”罗伯新十分埋怨的看着洪燕湘:“这时候,你讲这话—;—;你这不是—;—;”
朱爱莲上前一步,凶煞般的嗓门,叫断了罗伯新对洪燕湘的埋怨。
“罗伯新,我受你们罗家的气,我的朋友可没义务跟着挨你们罗家的冷嘲热讽,燕湘哪句话讲错了?人家度量大,虽然你女儿恶毒的去掀人家的底,害得郑宏元将燕湘赶了出来,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可是,燕湘找你女儿埋怨过一句没有?你公道点,罗伯新。”
“爱莲,我并没有说什么,我—;—;我—;—;说了什么嘛?”
“你这还不够啊?哦!你非要讲明了赶洪燕湘出去,撵我和宝宝走,你才够!你才甘心?你才能讨好你那没教养的女儿?”
“爱莲,若珈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就算她做错了,你说了半天,也差不—;—;”
朱爱莲又尖叫起来了。
“燕湘,你听听,你听听,真是被你讲对了,亲生女儿到底是亲生女儿,我看我就算忍气吞声,也甭想在罗家有口饭吃了,我也别等人家来撵我了,宝宝、宝宝,出来,你这个死累赘,这里没你好日子过了,出来,宝宝你听到没有?”
叫着,朱爱莲就朝宝宝卧房冲,罗伯新急了,也顾不得站在那儿脸发青的女儿,紧张的跑上前,又是哀求、又是道歉。
在这个空间的界限里,再留着,连累的只是自己那被实际情况磨得懦弱的父亲。罗若珈悄悄的走出了客厅,背后父亲的哀求与道歉夹在朱爱莲刻薄的哭闹中,没有谁注意到罗若珈走了,包括罗伯新。
罗若珈没有发动摩托车,一步一步推着,酷寒的风打在脸上,打干滚落热烫的泪。辱痛的心,刺骨的冷,交织出一份无法承受的痛楚。
罗若珈不是个爱哭,更不是个容易哭的人,很多年、很多年了,罗若珈一直这样处理自已;任何挫折、任何委屈、任何足以打击自己跌倒、受伤的外力,罗若珈有勇气用任何方法去迎接,但,从不用眼泪,从来没有一件事情,罗若珈用眼泪去解决。
今天罗若珈哭了,哭得很激动,寒冷漆黑的街口,静寂的能听到隐隐流泻的呜咽。罗若珈抽动的肩再也负荷不了此刻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板,罗若珈推着摩托车,走向电话亭。
拨完了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不是自己需要、期待的徐克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罗若珈努力抑止抽泣的硬咽声,礼貌的说:“麻烦你请徐克维听电话。”
对方停了有两、三秒才回答。
“你贵姓?”
“我姓罗。”
“你找他什么事?”
“我—;—;是不是能麻烦你请他接一下电话?”
“他不在。”
只听到“咔”的一声,电话挂断了,握着嗡嗡作响的听筒,好半天,罗若珈急需要有人帮忙的情绪,跌进从没有的空无与失落中。
好久、好久,罗若珈挂上电话,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去推,坐上车子,呆滞的,不动的坐着,街风吹击,吹在脸颊,吹进脖子,刺着脊椎骨,罗若珈就一直在这种痴呆的状态下,静止着。
罗若珈冻得僵红的手,又伸进口袋拿出一枚铜板。再一次拨相同的电话号码,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这回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太太的声音,声音和善,但罗若珈被推进空无与失落的感觉,更浓、更浓了。
“克维还没有回来,你有什么事?要不要留个电话号码?回头我好叫他给你个电话。”
“哦,不用了,谢谢。”
摩托车冰冷得像此刻酷寒的气流,罗若珈坐上去,发动了马达,车速由慢而快,快得能飞起来。
上了公寓的楼梯,罗若珈打开房门,鞋也没脱,一头倒在床上,早已满眶的泪,一滴一滴流溅在枕头上。罗若珈不明白自己,今天有什么理由一而再的被眼泪嘲弄。罗若珈没有丝毫情绪分析自己,汩汩的泪,像一块大冰柱融解后,无法挽救的溶化。
隐约中,有电话的铃声,罗若珈咬着枕头,倾听着,确定了是电话在响,罗若珈松开齿缝,慵懒的走过去拿了起来。
“喂。”
“若珈吗?我是克维。”
儿时,每当在外面受了欺负,见到母亲,总会有一份加倍夸张,用眼泪哭诉着强调自己的委屈,这是每一个从童年走过来的人都曾经有过的经验,在母亲的双手抚慰下,委屈才得到平抚的满足。罗若珈这时候,完全是这样的,原先枕头上静静汩流的泪,已换成了泣不成声。
“若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若珈,到底发生什么事?”
罗若珈咬着手指头,一句话也没说,电话那边的徐克维,急得语音都快飞起来了。
“若珈,你讲话呀!你怎么不讲话?若珈,若珈,你听见我的声音吗?若珈,你不要离开,我马上过来,等我,知道吗?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只告诉母亲有急事,也顾不得母亲满脸的疑惑与不满。才回来,就拿起刚脱下的西装上衣,穿都来不及穿,就跑到街口招了计程车。
赶到罗若珈那儿,徐克维一口气跑上楼,急促的敲了门,罗若珈红肿挂泪的眼,徐克维没等她说为什么,一股疼惜、搂紧了那张徐克维明白、已经等待自己很久的脸。
“若珈,告诉我,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罗若珈尽情的哭,没有顾忌,毫不避讳,脸揉在那又宽又厚的胸膛,呼吸着密切贴紧自己的这个男人所给自己的安全感。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回家,妈就告诉我,有个女孩打过电话来,我就晓得是你,我也猜到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你平常没事从不主动来电话的,听到你哭得讲不出一句话,我急得都快疯了。”
这又宽又厚的胸膛,让罗若珈感受到它的温暖,罗若珈觉得它曾经那么熟悉,又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独立在一个并不诚恳的环境,这里面有笑脸、有关怀,但总是在捉到时,又觉得掌心滑溜滑的,似乎握着的是别人给你的一种乐趣。
徐克维轻轻扶起罗若珈的脸,眼睛凝视着若珈。
“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件很严重的事。”罗若珈双手贴放在徐克维的胸前:“但那时候我需要你。”
徐克维歉意的把罗若珈的头揉进胸前。
“跟你吃过饭回家后,就接到南部厂商的代理人来电话,约了去谈事,因为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不晓得你会找我,否则,那边的事可以放弃的。”
“我今天突然没有办法处理自己。”
罗若珈离开徐克维的胸前,拿手帕擦了擦脸颊残留的泪痕,耸一耸肩。
“我一向很能掌握自己的,很少外来的事件能使我失去平衡,我总是站得很稳,纵使我几乎被击倒了,我依然给别人一张不受影响的面孔。”
罗若珈往唱机旁的地上一坐,放了张唱片,双手环抱住膝盖。
“我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
徐克维坐到对面,掏出两根烟。
“要一根吗?”
接过烟,罗若珈没有让烟流进肺腔,在口打了转吐出来。
“你不知道,我反对掉眼泪这回事。”罗若珈把下巴靠在膝盖上:“但今天是为了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明白了。”
罗若珈手中的烟,又在口里打了一转。
“我是不用掉眼泪解决任何事情的,可是一路从家出来,我就开始哭,尤其打两个电话都找不到你时,那种空虚和失落感觉,唯一需要的是有人帮助我。”
“你说你打过两个电话?”
“一个是老太太接的,一个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坐在地上的徐克维,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罗若珈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那位老太太是你母亲?”
徐克维点头,马上喷一大口烟出来,像在预防,又似乎在掩饰表情。
“另外那个年轻女人呢?”
徐克维预防与掩饰的表情在烟雾中,不自然的。
“哦,一个朋友。”
轻描淡写的带过去,徐克维停止了抽烟,望着罗若珈,那目光充满虔诚。
“若珈,有句话我要你注意听。”
徐克维无比尊敬、无比神圣的注视着罗若珈。
“我三十一岁了,远从我念大学开始,我就爱过我有能力去爱的女孩。感情的发生,不一定是爱的对象,合乎你幻想的条件。只因为某个阶段、某个情况,你需要付出与接受。”
“把你要我听的告诉我。”
“你晓得我在乎你吗?”
罗若珈的脸,安详静止的,微微的点点头。
“你知道你开始对我重要了吗?”
咬着手指头,罗若珈的眼睛从徐克维的脸上游移,绕了一圈,又绕回徐克维的脸上。
“当一个人发现到他所爱的目标跟他的幻想那么接近时,他有预感,爱情就会发生,我不是在编一个高级谎言,好让女孩跌进我的陷阱,你是有思想的,你能辨别的。”
徐克维站起来,神情一片迷惘的痛苦,烟头的滤嘴都要让他咬碎了。
“若珈。”徐克维一只脚蹲跪着,眼睛灼着火,似乎挣扎着渴望表达什么:“我爱你,你晓得吗?”
“我为什么不晓得?”
当生命最丰富的时候,就是爱与爱的结合,虔诚无伪、不隐藏、不掩饰。
唱片一圈一圈流转,两只手交叠着,眼睛永远是告诉对方我爱你的最高级的言语。这是最美、最美的时刻;在爱与爱的汇流里,静静的去搜寻被爱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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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宏元那么狠?”
“不然还怎样?送我一笔遣散费不成?”洪燕湘拍着桌子,咖啡差点溅出来。
“你现在靠什么生活?”陶扬关切的问。
“就靠银行那点存款,用一个是一个,用完了就沿街要饭去。”
“燕湘。”陶扬拿出一张支票:“这个你拿去。”
洪燕湘不相信的睁大一双眼睛,几年了,只有从自己这边拿钱过去,今天居然倒过来,这实在难怪洪燕湘惊讶又惊讶。
“你现在有钱了?”
“齐老板的新片订金。”
“陶扬,你该不会认为我今天约你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