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筠将盛子一掀,整盘丸子全倒在地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江书砚瞪大双眼,恼怒地看着她。
而宛筠并不在乎他是否生气。
反正他从来没说过她一句好话,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不满,永远对她有着诸多意见。总之,他对她这个妻子,从来没有满意过!
发觉眼泪快要落下来了,宛筠赶紧将头一扭,飞快冲出书苑。等到跑远了,她才放声让自己哭出来。
活到今日,她还不曾受过这等羞辱,打小到大,哪个人不是把她捧在掌心哄,搓进心里疼?
但原本好好的日子,却因为多事的圣上莫名其妙指了一桩她不想要的婚嫁,而被打得七零八落。
高高在上的她,抛却格格身分,嫁给这汉人丈夫后,没了自由,更没人疼爱,丈夫甚至未曾与她同房。
这些她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要这桩婚姻,但他们终究还有着夫妻的名分,然而他眼中却只有外人而没有她,这教她情何以堪?
她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姑爷,您太过分了!”
在门外将一切全听进耳里的纹珠,冲进书房内,不顾自己正以下人的身分件逆犯上,哭着指责江书砚。
“您可知道,今天我家格格花了多少时间在厨房里头烧菜?不怕火炭热、不怕油烟烫,就为了做道象样的菜,而您不肯尝一口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伤害我家格格呢?”
“她只是一时兴起,随便下厨胡搞了几祥东西,就要逼我吃下肚,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馊水桶是不?!”
江书砚动了怒,他可不是任由她们胡整乱搞的傻子!
“才不是那样呢!”纹珠伤心地大喊,哭喊着替她家格格叫屈。“格格是真心要做菜让您吃,不是在玩儿!您不是说了吗?不会烧菜的妻子就不配当女子?我家格格一直放在心上,总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不像您以为的那样没用。”
听了纹珠的话,江书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宛筠她……”
他难以置信,那个任性刁钻,只会给他找麻烦的小妻子,竟然会为了他的一句话,把自己弄进油腻闷热的厨房里一整天。
“你……不是胡说的吧?”
虽然心里明白纹珠不是那种胡乱说话的丫头,但他还是下意识想否认这件事。
他所认识的钮估禄氏家的宛琦格格根本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所知道的钮枯禄氏家的宛琦格格,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自私、不懂礼教,成天闲来无事就只会招惹麻烦……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钻进厨房里去?
“无论您信或不信,我家格格是真的很想替您做点什么,纵使您根本不理会格格,纵使您扪看来毫无情分,但终究是夫妻。这夫妻的名,是一辈子抹煞不去的!格格是您的妻,一辈子都是,您怎能不好好待她?!”
纹珠说完,也转身跑离。若再说下去,只怕她会泣不成声。
“夫妻……”
江书砚喃喃说着,跌坐在椅子上。
纹珠的话给了他一番不小的冲击。
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他几乎忘了这一点。
因为不高兴圣上的胡乱指婚,所以他下意识排斥这桩婚约,以冷脸对待他的妻子,不回房、不同床,以无声的举动,发泄对圣上任意指婚的不满?
但一仔细想想,宛琦在这件婚事中,不也是个被摆弄的牺牲者吗?她何错之有?
况且,他真有如此讨厌她吗?
其实、并非如此?
虽然常被她惹得一肚子火、气得七窍生烟,但心里对她其实并无厌恶。
再说,他的妻子真的一如他当初所想,是个任性自私的女子吗?
她嫁来至今,还没听闻哪个下人被她欺凌过,反而对下人似乎还挺关照的,据说府里的长工,全德的妻子生了孩子、宛筠知晓后不但放全德几天假照顾妻小,薪饷照给、还多给了他一些银两跟几只鸡,好让他替娘子补补身子。
这样的她,岂能说她自私?
她其实很善良,只是外人无从了解。
思及此,他不由得感到惭愧,当初听说这件事后,他心里其实对妻子的善良与体恤相当赞赏,但因为一忙转头就给忘了,所以事后也未曾提起过。
当时他真该夸她几句的,打她嫁进门来,他似乎未曾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过几句话,每回开口不是指责便是发怒。
认真一想,自己其实并不是个仁慈的丈夫,至少对于自己的妻子,他是吝于夸赞、也吝于给她一些时间。
越是反省,他越是感到愧疚。
起身走出书房,在夜色中跨过几个只闻虫鸣的寂静院落,来到原本该是自己夜夜就寝的新房。
但更教他愧疚的是,这条路走来的感觉竟是如此陌生,打从婚后他就拒绝与宛筠同房,所以这条路也没走过几回。
走进房里,只见房内灯火还点着,但走进内室,宛筠早已趴在床上睡着了。
靠近一看,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将她惹哭了,让他的心里头歉疚万分。
“抱歉。”他无声地低语,伸手抚去娇颜上的泪痕。
低叹一声,目光从她的脸庞往下巡视,当视线落到她放在枕上的小手时,先是一愣,接着倏然惊骇地低喊。
“这是——”
他慌忙执起她的手,仔细检视。
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布满了许多伤痕,有刀伤、烫伤、擦伤等种种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江书砚说不出此时心头那股难受的感觉是什么,但他就是不愿——不愿见到这情景。
他宁可不吃美食,也不希望她把自己好好的手给弄成这副模样。
这种感觉……是心疼吗?
握着她软若无骨又布满伤痕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轻柔抚摸着。
想起她的任性、她的倔强、她的不服输,还有她的娇、她的甜、她的伶牙俐齿和聪明机智……江书砚不由得轻轻摇头笑了。
“能娶到这样特别的女子为妻,也算是我江书砚的命,又未尝不好呢?”
温热的唇,情不自禁的缓缓落下,印在伤痕累累的小手上。
好似这样,就可以抚去上头的伤痕。
“方才对不住,下回你再做菜,我会吃的。”
低声的,许下承诺。
“唔……”
窗外啾啾的鸟鸣,吵醒了一夜酣眠的宛筠。
本来还想多睡会儿,但是一种不寻常的异样感觉,让她无法再入睡。
她的身下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总有一股热气从被窝里直透出来,她从昨晚在睡梦中就一直觉得很暖……疑惑的眼缓缓睁开,明眸立即瞪大,因为她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
她的“丈夫”!
而他也已经转醒,正睁着眼看她。
“吓!你——”宛筠立即跳起,慌忙抚平自己凌乱的衣服跟头发。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躲到一边,抓着衬衣松散的前襟,秀颜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质问。
这是成婚以来,他们第二次在同一张床上度过。
“这是我的房。”他万分平静地瞧了她一眼,好像她的问题是多余的。
“并且——”他跨下双腿下床,转身面对她,以坚定的语气道:“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他居然还有脸这么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有气。
是谁整天把外人当宝,把自己妻子当草的?
她可不希罕当他的妻子!
“哼!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成婚。”
她有丈夫等同没有,反正他一心只向着那厨艺一流的青梅竹马。
“这个,给你。”
对于她的冷言冷语,江书砚置若罔闻,径自取下一旁架上的一个小玉盒,转身交给她。
“这是什么?”宛筠防备地瞪大眼,瞧着那个小盒子。
他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无缘无故送她东西?
这盒子里该不会是什么吓人或害人的东西吧?
她不信任的神色,全落入他眼中,那防备的姿态,可真是伤了他的心。
他是她的丈夫,怎么可能害她呢?
但他能怪谁?不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来的?是他待她不够仁慈,才让她对他产生这样的怀疑。
“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江书砚解释,主动掀开盒盖,顿时一股浓烈好闻的玫瑰香气飘散开来,宛筠惊喜地睁大眼,贪婪地多嗅了几口香气。
“昨几个有人送给我这瓶玫瑰玉肤膏,说是西洋进口的好货,我又不是女人,要这玩意儿做什么?所以干脆送给你。”
说着说着,江书砚的脸不知为哈,竟有些红了。
“如果你喜欢,想涂抹在脸上、手上都行……要是有伤疤什么的,也能很快复原。”他将小盒子放在桌上,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宛筠疑惑地瞧着江书砚快速走离的背影。
奇怪,他似乎很紧张呐,连耳根都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没多想,心思很快便被桌上那瓶玫瑰玉肤膏给吸引。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淡粉红色的软膏,色泽非常漂亮,玫瑰的香气尤其迷人,她喜爱地瞧了许久,久久舍不得放下。
没想到他会送她这么好的东西,这可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呢,她还真是舍不得用哪!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取一些涂抹在手背上,珍惜地嗅闻着。
端着梳洗用水进来给她的纹珠,瞧见她这副开心的模样,了然地微笑道:“格格,真好哪,姑爷送您东西。”
见她开心,纹珠也替她高兴。
明明心里高兴得很,但被旁人这么一说,好强的宛筠立即将小盒子盖上,佯装不在乎地丢回桌上。
“谁希罕他送的东西了?这不过是别人送的,他自己不想要,借花献佛罢了,我才不希罕,你给我拿去扔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她那两只眼睛可是牢牢盯着,就怕下一秒真被纹珠给拿去扔了。
见她明明喜爱,却又装出不希罕的样子,纹珠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格格!您尽管收下吧,这可不是状元爷借花献佛随便给的,而是姑爷费心替您找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方才他自己说了,这是别人给的,是他不需要才送我的。”
“才不是呢!”纹珠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格格,我和姑爷的侍从江武熟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昨晚姑爷为了替您找来治疗手伤的药膏,可是费尽了苦心呢!他听闻洋人送了郡王爷几盒玉肤膏,对治疗伤疤颇有疗效,所以亲自造访郡王府、开了高价央求郡王出让一盒。不过郡王当然是坚持不肯收这笔钱,慷慨地把药膏送给他,只是这份人情,咱们状元爷可是为您欠下了。”
“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为了我,亲自上郡王府求郡王出让一盒药膏?”
宛筠听了,心头浮现莫名的感动,高傲的他竟会为了她低头求药,这是她连作梦都不敢想的。
“但是……为什么?”宛筠忍不住要问。
昨晚他还那样刻薄,讽刺她做的菜连狗都不吃,为什么现下会对她这么好?
“还有为什么吗?您们是夫妻啊,姑爷对您好,是应该的嘛!”
纹珠笑嘻嘻地拧了缉巾递过来,让她家主子擦脸,宛筠心不在焉地接下,胡乱抹了把脸,又把巾子还给她,然后独自发起呆来。
“是吗……”
沉思片刻后,她突然站起,以坚定的语气道:
“纹珠,走!”
“啊,去哪儿?”纹珠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还能去哪儿?上厨房去啊!”
“欸?!”
第七章
真、真的来了!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江书砚回到府里,等着他的一又是盘丸子。
虽然这丸子不像上回的丸子那样黑,但也称不上美观,形状依然歪七扭八、奇形怪状。
这时他不禁想要收回对自己的承诺,他——可不可以不吃啊?
“这是我今天刚做的,你尝尝味道好不?”
望着那张透着强烈渴望的小脸,很奇异的,江书砚竟难以说出“不”这个字。
“嗯,正巧我有些饿了,就……尝尝吧!”
最后那三个字,他是以壮烈成仁的沉重心情说出来的。
“啊,太好了!”宛筠一听,原本忐忑不安的脸蛋瞬时亮了起来。“我替你拿筷子。”
她赶紧取过一旁的筷子递给他,然后期待地直望着他,等着他吃下后告诉她评语。
“嗯……”
一双满怀期待的大眼直盯着他,江书砚只好硬着头皮夹起丸子,以吞食毒药般的勇气,一口吃下。
但是怀着恐怖的心情嚼了两口,他突然睁大眼,讶异地发现,其实味道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至少甜咸的味道还尝得出来,既不焦也不苦,吃进嘴里甚至还有淡淡的肉香。
“还不错。”
“真的吗?”见他吃完第一颗,又夹了第二颗,宛筠开心极了。
“嗯,真的。”他又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其实,丸子的味道当然没有那么好,这道丸子若要是厨子做的,早被他轰出府,但因为是宛筠做的,所以他可以忍耐。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菜,你如果饿了,我让人全端来给你尝尝。”
说着说着,宛筠转身就要奔向厨房。
“等等——”
大吃一惊的江书砚赶紧拉住她的手。
“我并没有很饿,吃点丸子后就不饿了,其它的——我吃不下了。”
“啊,是吗?”
宛筠有些失望地停下脚步,不过他说不饿,那也没办法勉强了。
“来,坐下来。”
为了怕她心血来潮又端来其它菜肴,他赶紧拉她过来,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来,你自己做的,自己尝尝。”
他挑了颗最小的丸子,塞进她的樱桃小嘴里,“唔……”
“味道怎样?”
宛筠嚼着,晶亮的眼儿睁大了。“好——好吃耶!”
“是吧?来,再尝一颗。”江书砚巧妙地把她做的丸子,喂进她的肚子里,这该叫做——自作自受?
啊不,没那么糟,该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毕竟他们是夫妻嘛!
夫妻……现在想起这两个字,心头倒有点暖暖的感觉,不再有被逼迫、被人作弄的感受了。
原来只要平心静气地接受,原本觉得宛如地狱的生活,也不至于太差嘛!
“来,你也再吃一颗。”
宛筠挑了个最漂亮的丸子送进他嘴里,江书砚也欣喜受之。
越吃,越觉得这丸子味道确实不赖。
原来东西好不好吃也得看心情,心情好了,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吃了。
望着宛筠笑开怀的小脸,柔柔的感情,随着她甜甜的笑,漾入他的心头。
妻子啊!
有个能交心的妻子,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必有御厨级的手艺,也能让他开心地用膳。
所谓的妻子,原来就是如此!
深夜的房里,烛光摇曳,灯火朦胧,纹珠正在做最后的收拾,而内室里,宛筠已经躺下休憩。
江书砚推门走进房里,纹珠见到有点惊讶地喊道:“姑爷!”
“嗯。”江书砚走进房内,顺手关上门。
纹珠见他两眼直盯着内室,抿唇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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