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坚神色不动,笑答道:“大帅属下的敢死之士,何以万计,王坚又算的什么。至于郑州防备,末将一直是以实外虚内,外紧内松之法。郑州沿线,末将都布置强兵悍卒,再有间龙、捉生将、军正司等专职查察间谍细作的部门,郑州城内屡受战火,末将初到此地时,百姓一夜数惊,不能安寝。如此一来,如何能够安心以事生产?是以末将觉得,不必在州府县城内做出如临大敌模样,以安民心的好。”
“好,很好。”
张守仁很是欢喜,赞道:“王将军不但知勇,现下也知道用谋。当初用你时,我还很担心你能不能象个大将的模样,现下看来,我是放心的多了。”
王坚被他夸赞,却也并不如何,只是微微一笑,欠身一礼以示答谢便罢。
张守仁却也并不多说,只看着墙上的巨大木图,沉吟道:“我沿河巡视,各地的情形都差不多。河水猛涨,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情形。咱们的水师都是自方招募而来的。有以前河南路的水师将士,精选勇卒留用,也有在河上讨生活的船夫,水贼。一共收了五六千人,船只也有过千,可以装载过百人的大船也有二三百条。我在沿岸看了一下,也亲眼看到咱们的水师运送将士过河。虽然水性不错,不过数量太少,船只太旧,一旦在河上与敌人的水师打起来,胜负不问可知。”
韩潞羽负责间龙,深知敌情,当即在张守仁身后答道:“据间龙的情报,敌人在浦州打造战船,日夜不停。都是可载百多人的大船,建造的精良稳固,前置搭勾,后有敌楼,我军水师太弱,与敌交战,必败无疑。”
孟珙问道:“敌人水师现下有多少人?操练如何?”
韩潞羽皱眉道:“敌人的水师原本是为在海上对抗大楚水师而设,只是多次交战,都被大楚水师打的溃不成军,根本不是对手。如此一来,敌人水师只在近岸守备,防着大楚水师骚扰沿岸。咱们起事占了河南全境,忽必烈立时调集七万汉军水师,又令人在山西打造适合在江河里做战的小型战船。依着咱们的细作传来的情报,浦州那里沿河口子,集中了几万工匠,日夜不停的打造。最多三个多月,敌人必定可以顺流而下。到时候,咱们的水师不是人家的对手,大河全被人掌控,我们过不去,可他们随时能过来,真是心腹大患。”
他正说的起劲,却见张守仁瞥他一眼,韩潞羽当即醒悟,立时道:“末将多嘴了。”
孟珙道:“韩将军说的也没错。不过,现下河水大涨,咱们的水师不便行动,敌人却也无法。再好的船再好的水手,在这样的河水里,也别想回去自如。”
张守仁笑道:“正是这个理。我原本很是忧心,想着要派兵过河,想办法突到浦州,毁了敌人的水师基地。现下看来,短时间内敌人必定无法骚扰咱们,等他们战船成了规模时,浦州在谁的手里,还很难说。”
各人都是统兵大将,如何不明白张守仁的话,当即均变色道:“大帅现下就想对关陕用兵?”
方子谦急道:“大帅,这可不行。依参军部的谋算,河南一地兵祸连结,咱们虽然得了河南全境,境内的百姓却也是伤了元气。现下扩军备战,已经是竭尽物力,若是再对关陕用兵,只怕财力物力,均不能支。”
张守仁微笑摇头,笑道:“我自然清楚,河南全境,最少要一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这还是在我的治下,不然就是花上十年时间来恢复元气,结果如何,亦未可知。”
河南残破的程度,他心中自然清楚的很。在北宋时,这里是京畿所在,开封一府,就有人口近百万人,整个开封所在的京东西路和京西北路,还有京畿路数路相加,人口已过千万。而现下,整个河南全境,再加上山东路的两州,他治下的百姓不过三百余万人,只是前宋的三分之一。事隔多年,百姓元气已伤,蒙兀人又是横征暴敛,全然不加爱惜。整个河南全境的财政和农业情况,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张守仁自己属下的几万兵马,多半只能靠原本的颖州和大别山的财力来供给,别无他法。而新增设的官府机构,人员设施,还有加练的十军兵马、水师、学院,弓弩院和武器局等处,均需新打下来的各州财政来支持。如此这般,虽然在原本基础上减免了许多的苛捐杂税,百姓的负担仍然很重,如若再兴大兵,只怕不堪其扰,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
蒙兀治下,多如牛毛的义军就是苛政所致,张守仁心知肚明,在颖州多年,先是打跨了大别山里多如牛毛的义军,在占据州县后,以强力的军队和严密的行政组织,将各地的土匪杆子清了个干净。再加上他治下百姓,上缴赋税低,享受政府的官牛农具,甚至子种都由政府下发。虽然劳役严重,但是无论修路还是水利工程,都是为百姓谋福,如此一来,自然不存在有民变的可能。
归德战后,十几万被俘降兵和伪官沦为奴隶,辛苦劳作,所得都归官府或是主人拥有,加上管束甚严,这些人原本又是身处社会上层,境况这般转变,当真是天上地下。虽然面临着铁链和刀斧,这些时日以来,还是不断有奴隶叛变,甚至造反。
张守仁自然不会担心他们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当初在大别山时,也是有许多人不堪受苦,愤而反抗,待时间久了,才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再也不敢乱来。现下他属下十几个州府,一百多个县,这十几万人撒胡椒面一般的消融在四处,只要治理得当,再有强兵弹压,自然是风平浪静。只怕大军一出,敌人袭扰,再加上这些人从中闹事,那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只是这种以奴隶田产来巩固军心,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和官员,以令属下死心踏地为他卖命,却也是飞龙全军赖以生存的基础。若是没有这个制度,他的统治便无以维持。
其余不论,光在大别山矿区内,每天挥汗如雨,拼死采矿的矿工,除了一部份是以金一聘用的熟手工匠外,大部都是犯法的罪徒及被俘的奴隶。前番攻克归德,以健壮签军为敢死队冲城,死伤惨重。对这个结果反弹最大的,却是张守仁手下的矿监与屯田校尉们。在他们看来,打仗反正要死人,于其让这些签军白白浪死在归德城头,还不如让他们继续在矿区卖命,在田间劳作,一直到将他们最后一丝能量挤干为止,这样却是合算的多。
有了这样一支不需发饷,也不需任何奖励,只需供应三餐,便要付出劳力的奴隶大军,张守仁才可以在境内继续兴修水利,大量屯垦荒地,收获军粮。
如此这般,再加上境内普通百姓的赋税,只需一春一秋的两次收获,河南全境的官府大仓,便可堆满粮食,足以支持大军征战。
只是种子发何下发,耕牛数目严重不足,辕马更是只能满足十分之一的需求,铁矿日夜开采,仍然满足不了军需民用,每家每户都有种桑织布,却也是不敷使用,上次巡查唐州时,居然有不少百姓全家大小共用一条裤子……百姓如此之惨,军队却然要从百姓口中夺食,若是天下太平,所有的物力均致百姓富足,那可多好……不成不成,大楚就很富足,可是如果蒙兀鞑子难下,不,鞑子主力都不必南下,只要以山东河北河南陕西各地的汉军主力加上少量的探马赤军,便可以灭掉大楚!
第八卷 抚境安民(五)
他正想的发呆,堂内诸人却不知道他打的是何主意,只见他时而面露喜色,时而满面乌云,时而又咬牙切齿,当真是变化莫端,不知所已。
半响过后,幸得张定国在场,他是张守仁亲兵出身,跟随多年,自然知道大帅心思。当下上前两步,微咳一声,向张守仁道:“大帅,家有千桩事,先从紧处来。依我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防河抗灾,疏浚水利,多打农具铁器,甚至令军人帮助百姓,务期在最短时间内,以使河南全境恢复元气。”
他皱一皱眉,紧接着道:“现下的河南全境,好比是新生小树,不能摇动,一定要细雨轻肥,小心扶持,俟长成参天大树后,不论是伐薪取暖,夏日遮荫,庶已可以依靠矣。”
张守仁静静听完,然后嘉许道:“定国此语甚好,可以我的名义,写成公文,颁布各州县,咸使知之。”
他轻轻伸了个懒腰,叉手笑道:“今日座前,原本都是嗜杀好战的将军,铁血的厮杀汉子,却不料议的全是民政,当真有趣。早知如此,我不如齐集各州的刺史们,与他们商议讨论,岂不更好。”
众人都是一笑,孟珙欠身答道:“末将以为,统制一职确是武官,不宜干涉民政。不过,军民原本一体,无民则不成军,无军也不可保民。若是将军不懂民间疾苦,也不是好将军。”
又道:“郑州这里,其实情形还算好。大帅光复开封后,这里的守兵多半不战而降,末将过来接收时,还有乡绅用花红表里,郊迎十里,好生热闹。只是待安定之后,巡行地方,发现百姓家中多半以粗粮夹以野菜充饥裹腹,家境稍差的,连粗粮也不可得,只得以稻糠麦麸夹以野菜,甚至树皮,才能勉强活命。”
张守仁闻言叹道:“其实河南虽不及江南那么富庶,却也是沃野千里,境内山地不多,多半平原,又背倚黄河,南面准水,水利天时,均是富庶之地。官员无能,以致百姓如此吃苦,着实可恨!”
他长身而起,正色道:“今日来此,得益颇多。原欲渡河北击,此时方知是我用心过急,不顾民生河患。诸将,日后凡后民政事务,还需听从文官的意思来料理,不必多管多问,事事插手。”
“是。末将等谨遵大帅的将令。”
张守仁就此折返颖州,于平帝三年四月,以魏郡王飞龙节度的名义下发制书,将治下全境正式分为河南、山东两省,任命吴禁为河南巡抚,张定国为山东巡抚。自此之后,原本大楚统制官兼理军民两政,属下将领多有干涉民政的弊端,不复重现于他治下。
“尔去巡抚许、滑、孟州,山东济州、郓州,安抚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应地方贼情、钱粮事宜,小则径自区画,大则报请定夺。”
张定国手捧制书,面露苦笑。他年纪轻轻,已经被任命为方面大员,心中却不知怎地,却只觉得不如当初跟在张守仁身边,做一个亲兵队长更加快乐。
自从当年由大楚京师跟着张守仁北上,数年间,历经恶战无数,军中但传小伍将军威名,那时候,人生快意之极,行走在颖州各处,看着诸军将士和治下百姓敬畏的眼神,直如夏日痛饮冰水一般畅快。
及至平帝二年,他被调离军伍,只是担任了半军半民的颖州守备使,虽然权力更大,甚至有权力肃清军纪,处置犯错的将军,却并不能带兵做战,笑傲沙场,隐约间,失落了许多。到了此时,连守备使也做不成,任了这个巡抚,却是文职。虽然治下数州之地,数十万百姓,却只是拥有管理民政的权力,军务战守大计,自己却是再也管不得了。
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临行之际,却需到节度帅府向张守仁辞行。他看着一个个衣甲鲜亮,挺胸凸肚,钉子般站在府门内外的节度亲兵们,竟然大起羡慕之感,唯愿自己身为这支亲兵的队正,在大战时披坚执锐,奋勇杀敌才好。
进得帅府,验看印信关防时,一种难言的失落感更是缠绕心头。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支张守仁亲信部队的最高首领,负责着张守仁的安危,是心腹中的心腹。此时官儿越做越大,却是离得张守仁越来越远了。
“末将叩见大帅!”
他进得节度府的正堂侧室,向着正埋首文书堆中的张守仁大声请安问好。
“啊,是定国。”
张守仁抬头一看,因见是张定国跪在下首,便将手中毛笔轻轻放下,擦脸笑道:“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你竟来了。”
“禀大帅,此时已经是申时末刻了。”
张守仁抬眼四顾,因见室内早就烛火通明,房屋外面,则是漆黑一片。
他舒腰起身,向着张定国道:“中午给了你制书印信,算来你准备行装,挑选随员,也需要好久时间。你的性子,必定是事情一完就来见我,然后动身。却不想你这会子就来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着,亲手将张定国扶将起来,道:“也罢,来了正好,此时是用饭的时候,你我就在这里用饭。”
张定国自做人亲兵时起,就常与他一起用饭,这个邀请在普通军官自然是难得的恩典,对他来说,却也平常。
当下应了一声,便自出门,大声吩咐节度府中的下人进来摆饭。
因见张守仁两眼遍布血丝,疲惫不堪,张定国不禁问道:“大帅,你怎么累成这样?现下所有的地方官多半到位,大帅只管放权给下面人去做,何必事必躬亲?我记得大帅说过,诸葛丞相一生事业令人敬佩,只是不肯放权锻炼属下,以致身后无人,此为上位者之大忌,当日话语犹在耳,大帅怎么就忘了?”
张守仁苦笑道:“换了别人,我就和他打打官腔就好。不过是你,我也不来瞒你。我手下能打仗的将军不少,能管好民政的好官却是不多。”
他屈指道:“除了吴禁等人是我从江南带来,又有能力,对我又忠心不二的少数文官外,下余的多半是我打下河南和山东部分州县后,见我势大前来投效的读书士子,他们一无气节,二无能力,却是很有名望,我还不能不用。用之,则事事不成,需沙里淘金。三来,便是前朝降官,这些人,经验是有,不过气节全无,节操亦是可鄙,用之,还需时时防范,多加考察,有能并忠心者,方能继续留用。算起来,这大半年来,使用的九品以上官员凡千三百人,斥退近半,逮拿问罪的三百余,其余留用的,不到一半。这其中,还有许多有节操却无能力者,真是令我头疼。如此这般,加上黄河发水,各州县光是调动的民伕就过百万,且不得还得练兵备战,督管春耕,发运粮草。我还算好,张仲举等幕府的幕僚,都忙的卧病在床了。”
张定国只听的两眼发直,呆了半响后,方道:“还好大帅就要开科取士,明年必定就会好上许多。”
“国家的实干人才,不是科举可以获得的。不过总归也是一个法子,慢慢调治吧。我已经命张仲举暂且不理事,让他以节度参军来知贡举。”
这个“知”,便是后世的代理之意。按常规来说,在张守仁治下进行科举考试,等若是大楚境内的乡试,应以一省之境选拔考生,以当地的最高长官或是朝廷下派的翰林学士为考官,方才合乎常例。现下张守仁以节度参军来权知贡举,显然是以他自己来为最高考官,将来这些考生跃龙门后,张守仁便是他们的座师。这原是明朝天子取士,为天子门生的办法,张守仁信手拿来用了,却使得张定国暗暗啧舌,佩服不已。
过不多时,府中仆投送上饭菜,在几案上排开,张定国亲自动手,帮着张守仁将眼前的物什收拾洁净,待看他坐下举筷,自己方才也在他对面坐了。
张守仁先吃了几口,然后方笑道:“定国,你也是方面大员了,我最倚重的巡抚,将来得了原京东路全境,也由你来统领大局。象适才那种事,你以前做得,日后还需注意。不然传到外人耳朵里,不免会议论你。”
张定国苦笑道:“大帅的意思职部明白,日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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