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
读书人说话就是深奥,茅十八表示不理解。
两个海盗手里擎着长长的竹竿,分站在渔船首尾,竹竿透过清清的河水抵在河床上,渔船便快速的向前滑动着。
鄞县的城墙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无踪。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到那时我会洗刷掉身上罪名,让所有陷害我的人得到报应!看着远去的城墙,任思齐在心底发下自己的誓言。
跟随茅十八的海盗都是很好的水手,在他们轮番操作下渔船行进的很快,加上又是顺流行驶,到天亮时已经能听见海浪声。
鄞江源自上游章溪,南三江口与剡江、东江汇合,流入杭州湾。
“就快到了。”茅十八低声道,指挥着手下把渔船驶进海边一个河岔里,渔船停下,一个海盗跳下船去,快步向不远处一个小村跑去。
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到半空炸出绚烂的烟花,那是海盗们用来联系的信号。
一刻钟的工夫,一条快船从大海里出现,快速向海岸驶来,高耸的桅杆上一副巨大白帆犹如天上的云朵。
不等茅十八下令,海盗们一声欢呼,飞快的操纵着渔船向来船迎去。
这是一条单桅帆船,七丈来长,宽一丈多,狭长的船身看起来线条非常优美,一根五丈多高的桅杆矗立在船中央,桅杆上的白色横帆吃饱了海风带着海船迎风破浪。
来船驶近海边,风帆转动,轻巧的转了个弯,“哗啦”声中,横帆缓慢降落,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铁锚被放入海水中,海船便完全停在海面上,只是随着海浪微微摇动。
“好大的船啊!”熊二“喃喃”的感慨着,迎来了一片鄙视的目光。
“土包子!”一个海盗不屑的骂道。
“这基本上是最小的海船了,能载二十来个人,只能在近海行驶,不过胜在速度够快。”接应海船的到来使得茅十八心情非常的好,现在的他有一种鱼入大海的感觉,于是乎对熊二不再横眉冷对,而是耐心的解释了几句。
渔船驶到海船旁边,停了下来。
海船的船舷比渔船高出一米多,海盗们一个个麻利的爬上海船,船只随着波浪的晃动对他们毫无影响。
“我拉你上来!”茅十八趴在船舷上,向任思齐伸出了手。
任思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茅十八的好意,他担心要是自己爬的话,掉进海里就会闹出笑话。
“拉我一下!”熊二努力的站直身子,对着茅十八叫道。
茅十八却没搭理他,转身走回了船中央,其他的海盗也都笑嘻嘻看着熊二没人肯帮他。
熊二扒住海船船舷,脚下渔船一晃差点掉进海里,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渔船里,于是海盗们便“哄”的一声大笑了起来。
随着茅十八一声令下,铁锚被从海中缓缓拉起。
熊二急的“哇哇”直叫,任思齐看不下去了,把手伸给了熊二,这头熊真的好重,任思齐差点被他拉进海里。
“谢谢秀才老爷!”熊二惊魂未定道。
“别叫我秀才老爷了,我还没那么老!”任思齐淡淡道。
熊二用手摸着后脑勺“嘿嘿”憨笑。
六个船员一起使力,船帆升起,海船缓缓移动。
任思齐发现船帆竟然是用苇子编织而成的,上面刷着一层桐油,难怪这么沉重。
纵帆兜起海风,带动着海船,向着大海深处驶去。
“咱们去哪?”任思齐问茅十八。
“杭州,去找我东家!”茅十八道。
茅十八的东家名叫傅春,拥有一条三桅大船,从事海贸二十多年,在江浙沿海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茅十八和傅春等人并不是真正的海盗,主业是从事海贸的商人,他们把大明的生丝、茶叶、瓷器等货物运送到倭国吕宋等地,换回大量的银子或者香料等当地特产。
第七章 福春号
当然,在大明海商并不是一个合法的职业,这也是茅十八被鄞县官府当作海盗抓紧大牢的原因。因为自大明太祖起,就有“片帆不得下海”的祖训,后成祖朱棣虽遣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但那也是官方活动,目的是抚慰四夷,扬大明国威于海外。
所以,海禁是大明一贯的国策。
但是海贸的利润实在太大,往返一趟倭国即可获得数倍之利,巨大的利润使得无数沿海百姓无视大海的极大风险,奔向茫茫大洋,去赚取财富。
但毕竟出海是不合法的,朝廷在沿海各处设有无数卫所、巡检司,若是被官兵捉住,则会被当作海盗杀掉,财产没收。
为了对抗朝廷军队,以及大海中无数的海盗,海商们都有着强大的武装。当然若是遇到弱小,他们也不介意化作海盗抢上一把。
所以很多时候海商海盗分辨不清。
茅十八的东家傅春正是这样一个身份,不过在茅十八的嘴里,傅春的身份还要复杂的多,在他的身后还有着深厚的官府背景。
知道任思齐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是第一次出海,茅十八特意给任思齐讲了很多船上的事情,他对任思齐很感激,毕竟没有任思齐他现在还在牢中呢。
没看出茅十八还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一路上拉着任思齐“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从他以前的海上壮举,到东家傅春英雄气概,再到在鄞县失风,说个没完没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倾诉的欲。望,就看能否找到合适的倾诉人。
任思齐为人平和,温文尔雅,前世做公司高管时与人打惯了交道,自然深知与人交谈的技巧。几句不着痕迹的吹捧挠到茅十八心痒处,更增加了他谈话的兴趣。
“当年我在大屿山做海盗,那日子可叫一个痛快,大碗吃肉大秤分金。谁知老大死了后,二当家和三当家起了龌龊,都要争着当老大,当时我是四当家,顾念着兄弟们的情谊极力弥合着。没想到老二真他娘的黑心,竟然先对老子下手!一夜之间,我手下一百多个兄弟被偷袭,死掉二十多个,我拼命抢了一条船,才逃出了寨子。当时的我受了重伤,要不是遇到东家救了我一命,早就死在海上了。”谈起往事,茅十八唏嘘不已。
“当时你是不是在二当家和三当家间摇摆不定?二当家和三当家实力是不是差不多?”任思齐问道。
“嗯,他们手下的船只兄弟是差不多。我主要是顾念兄弟们情谊,不愿大家窝里斗。”茅十八道。
“那当时你和三当家的关系是不是更好一些?”任思齐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茅十八惊疑道。
“本来二当家和三当家势均力敌,你要是投向任何一家,另一家肯定撑不住,偏偏你和三当家关系更近些。要是我,也会先下手打你。”任思齐叹息道:“吞并了你的船只手下,二当家肯定实力大增,三当家再也抵挡不住,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吞并,就是被赶走。”
茅十八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任思齐:“他娘的,读书人就是厉害!全中,后来老三在岛上再也立不住脚,带着手下离开了。”
海船迎风破浪,在茫茫大海中行驶,碧海蓝天,微微海风,海鸟在天上自由飞翔,鱼儿时不时从海面跃起。
眼前美景让任思齐觉得心胸开阔,牢狱之灾、退婚之辱所带来的灰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直想对着海面大声呐喊。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啊。。。。。。”
直到喊了个筋疲力尽、声嘶力竭。
喊完后,一身的轻松,感觉自己一下子融入了海船,融入了大海。
船上水手们微笑着看着任思齐,读书人的身份、秀才功名让他们对任思齐有些敬而远之,现在看到任思齐的真情流露,他们忽然觉得秀才也是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的人,不觉间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中午时分,海船行进到杭州附近海面,海上船只一下子多了起来,海船逆着钱塘江而上,能看到两岸绿色葱葱,江面帆来帆往。
“到了!”随着茅十八的话,就见前方海面上出现一艘三桅帆船。
三根高大的桅杆指向天空,桅杆上并没有升起船帆。帆船首尾高昂、高大如楼,从旁边经过的船只与之相比都要小上一两号,正是茅十八的东家傅春赖以横行江浙海面的“福春号”三桅帆船。此船长九丈八尺,宽两丈一尺,深一丈二尺,前后三根桅杆,最高的一个足有七丈高。
任思齐脑中有着后世的记忆,在后世万吨十万吨巨轮都见过,这艘排水量顶多三四百吨的福春号还引不起他的震撼。而旁边熊二的眼睛已经直了,作为一个北方的流民,他何曾见过这么大的船只?
随着乘坐的海船慢慢靠近,视线由平视变成仰望。当两船相接,从下面向上望去,高大的船舷直如城墙一般。
一道绳梯从福春号船舷放下,茅十八一马当先向上爬去。
登上了福春号甲板,东家傅春已经笑呵呵的等在那里。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傅春拍打着茅十八的肩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听说你在鄞县失了风,我正要设法营救,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逃出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鄞县县衙的监牢太不坚固,不小心就逃了出来。”茅十八。大咧咧的吹着牛皮,边挥手和傅春身后站着的几个船员打招呼。
“十八哥,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火长司马南欣喜地走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茅十八。
“哎呀,又不是娘们,有什么可抱的!”茅十八的话让周围的船员们都笑了起来。
茅十八使劲拍了拍司马南的后背:“好兄弟!”
司马南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人长得偏瘦,皮肤白皙,在一群黝黑的船员里显得很另类。他年少时读过书,能看懂海图,会用牵星术计算航道,做为火长负责着船舶在大海中行驶方向。
第八章 小心财副钱伦
“十八回来了!”司库温若愚笑呵呵打了个招呼。这是一个老实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为司库掌管着船上的兵器器具。
“一段时间没见,温大哥你又发福许多。”看着温若愚凸起的小腹茅十八调侃道。
财副钱伦皮笑肉不笑的向茅十八点了点头,茅十八则回以礼节性的一笑。
“十八哥,你可算回来了,我正发愁过几日出海怎么办呢?没有你手中这把大刀坐镇,我可心虚的很!”总管傅斌是舶主傅春的侄子,统理着船上的庶务,因茅十八等人迟迟未到,导致船上实力大减,这几日正为这发愁,茅十八的归来使他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好了,大家都去忙吧!”傅春下了命令。
茅十八一把拉住就要离开的傅春:“舶主,我给你引荐一个兄弟,这次能逃出大牢多亏了他。”说着把刚爬上甲板的任思齐拉到傅春面前。
“这是我兄弟任思齐,别看他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秀才老爷,不像司徒南,整日里羊鼻子上插大葱……装象。”
然后眉飞色舞的对傅春讲诉逃出监牢的壮举。
“这么粗的铁条栅栏,任兄弟就用一件湿衣服一个马桶提手生生拧弯了,你说他脑袋怎么想出来的主意!”
在明朝,读书人,特别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地位还是很高的。无数的家庭拼命的挣钱就是为了让儿子读书,考取功名。而读书人不论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在其他船员面前端着架子的傅春听说任思齐是个秀才,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
傅春五十多岁年纪,身材矮小,满头的花白头发下面是一张被海风吹的干巴巴满是层层叠叠皱纹的脸庞。其长相普普通通,唯有狭细的双眼中闪烁的精光彰显了他海上大豪的身份。
“想不到我这麻雀窝里竟飞来一只凤凰!”傅春拉住任思齐的手满面笑容。
傅春的手干瘦,都是骨头,力气却很大,握的任思齐很不舒服。
难道这是一个老玻璃不成?任思齐心中想到,不觉得打了个冷颤,赶忙把手挣扎出来,躬身一礼“思齐是个落魄之人,秀才功名也已经被革掉,不敢称凤凰。如今思齐已经无家可归,幸得十八哥相邀来到这里,还望老舶主赏碗饭吃。”
以后就要在傅春手下讨生活,对于未来的东家,任思齐不敢怠慢。现如今就像后世的面试,能不能给老板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关系着以后的待遇。
傅春对任思齐谦逊的态度很是满意,堂堂一个秀才竟然对自己行礼,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是如何安排任思齐让他颇费脑筋。毕竟任思齐第一次上船,船上的事务都不熟悉,要是普通人还好说,先从杂活做起,一点一点学呗。可任思齐是个读书人,自然不能让他和普通船员一样。
“咱们船上货物极多,种类又杂,就钱财副一人恐怕忙不过来,不如让秀才兄弟去帮钱财副。”茅十八向傅春建议道。
傅春闻言眼睛一亮,当即答应了下来。
于是任思齐在船上的工作就定了下来,做为财富钱伦的副手,负责货物的整理,归类,记账等等。
“你要小心钱财副。”茅十八把任思齐拉到一边,小声叮嘱。
“为何?”任思齐一下子愣了。
“钱财副不是我们的人,把所有的货物都交他一人掌管舶主不放心,早有派人盯着他的打算。”茅十八道。
“既然不放心,何不干脆辞掉他?”任思齐问道。
“辞不得,他的背景太过深厚。”茅十八郁闷着。
原来这艘船名义的舶主是傅春,但是每次出海船上的货物只有三成是傅春的。另外七成则属于他人,具体是谁,没有明说,只说是杭州城里的大官。正是有了这样的后台,傅春的船只才能光明正大的停在杭州附近,才能行走在江浙沿海,而不怕朝廷水军的查问。
官商勾结!任思齐脑中闪现出这个词语。
一下子就明白了傅春派自己去做钱财副副手的意思,对不是自己人的钱财副不放心!
想不到自己刚上船就陷入的争斗的旋窝,任思齐不禁苦笑了起来。
福春号在海上又停了两天,不时有形形色色的船员被接上了船。
在古代,船只出海完全靠季风洋流才能航行,所以每年能出海贸易的时间只有有限的几个月。不去做生意时,船员自然各回给家、各找各妈。只有到了出海的时间,才召集到一起。
福春号是一艘大船,所需的船员数量很多,管碇的、管缭的、管舵的,上樯桅的,加上以茅十八为首的冲锋队,整个船上船员数量总共有四十多人。
所有船员到齐之后,福春号扬帆,开向杭州码头。在那里,将装上各色货物,出海贸易。
所有船员都各司其职,唯有任思齐比较清闲,他是辅助财副钱伦负责货物清理,此时船上没有货物,便无事可做。
站在船头,看着高昂的船艏在平静的海面上犁过,白色的浪花翻滚着被抛到船后。
看着海上风景,任思齐在想着心事。
今年是崇祯十五年,也就是公元一六四二年。去年李自成攻破洛阳,杀了崇祯的叔叔福王朱常洵,自此实力大增,驰骋中原再无敌手。
再过二年,清兵将入关,李自成一片石大败,仓皇逃走,大明文武纷纷降清,然后便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任思齐不想背着个辫子作为二等公民活在异族统治之下,也自问没能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