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苍白着脸,凄然一笑道:“从前种种。。。。。。”话未说完,泪已先落。手忙脚乱地从袖笼里扯出帕子拭去泪水,她却用手势制止三人上前。
见她如此,梁逍心知她此刻定不愿再挑起三人之间的纷争。叹一口气,他一撩衣摆,重重坐在椅上。
楚瑜莫然二人见了,哪里还有猜不到的?各自看苏清雨一眼,却偏又撞上彼此的目光,不由得,都随梁逍坐下。
四人心里明白,焕之的死,如同一条导火线,将楚瑜和梁逍埋藏多年的恩怨全部引发。只是狄夷之事发生得突然,梁逍无暇顾及如何报仇。兼之后来,楚瑜主动相助,这才稍稍将梁逍的恨压了下去。
可是今日他不请自来,偏又藏在鹫羽殿中来见苏清雨。这不合时宜的举动,顿时打破了那来之不易的平衡,将流于表面的和平共处全然击毁了。焕之,不是都已经去了吗?单凭一句半句解释,难道就能换回那暖意融融的笑?
屋外风声紧迫,这夜,应是越来越冷了。寒意迫人中,只是更添了屋内无比沉重的辛酸痛楚。
许久,莫然却打破了这沉默,问道:“明烨帝亲自前来,可是有计谋相助?”
楚瑜沉吟一下,却看向苏清雨,话里尽是犹豫:“若我说欲要带兵相助,不知道俞国可答应?!”
苏清雨未曾说话,但梁逍却站起来,厉声道:“当日若不是楚瑕苦苦游说,朕定不会让他到西北军去。即便如此,朕也只看在他是独自一人。如今你还想让郝国军插手?呵,楚瑜,朕和皇后暂时还不想像焕之那般死在你手上!”
这一番连讥带讽的数落,更把他说成是想要加害苏清雨,楚瑜终于忍不住,出尘飘逸的俊容上尽是寒冽如霜。那双琥珀色眸子凌厉地射向梁逍,眸中怒火熊熊,如利箭一般,几乎巴不得将梁逍射个乱箭穿心。
梁逍丝毫无惧,一双墨眸晶光闪亮,淡然自若的眼神迎向楚瑜,却忽然翘起薄唇邪魅笑了。苏清雨并没有因为双方眼中的敌视而生出担心。看着他的笑,她知道以梁逍的为人,哪会如此意气用事?刚才那一番,不过只是试探。
只因,她与梁逍都明白,若焕之在,以他这样重视天下苍生的人,定然不计前嫌,答应让楚瑜相助。
可是,焕之,如此一来,你的死,却竟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吗?
她冷冷一笑,说:“既然明烨帝今日不过为了找乐子而来,本宫倒觉得不必再浪费时间下去了。夜已深,本宫还请二位各自回去吧!”
她眼角都不瞥楚瑜一下,定睛看向莫然,动容道:“然哥哥,阿清深知此番能重新怀有子嗣,都是你的功劳。大恩不言谢。阿清在此许诺,若能顺利生产,无论男女,都叫你一声义父。只望然哥哥不要推辞。”说着,她便深深福了下去。
莫然慌了,忙立起身来稳稳托起她的手肘,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我与阿逍本是同门师兄弟,互相帮忙只是小事,更称不上一个谢字。”
她含泪摇头道:“只可惜去云趁此机会欲要加害于你。你方才所说,不过是让他死前得个安心。可那吐血却是再瞒不过人去的。阿清知道,你定是在试药的时候当真受了药性冲撞,才会这样。这样大恩,让我与阿逍如何还你?!”
梁逍走向莫然,一拱手便弯腰对莫然拜了下去:“阿清所言,也是师弟所想,还请师兄莫要推辞!师弟在此拜谢师兄大恩了!”
莫然叹气,扶起梁逍动容说道:“你我同门,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师兄欠了你的,请你不要再怪师兄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口竟有点翳闷,眼前一花,只觉得又有点血气攻心。
梁逍见他神色不对,忙扶他坐下,正要伸手帮他诊脉,却被莫然握住手腕,道:“不用了,为兄的确没事。”
梁逍不由得问道:“究竟是用了什么药?以至于连师兄都认不出来?”
莫然笑了笑,道:“其实,正是谪仙草。”此话一出,不说梁逍夫妇,就连旁边一直作壁上观的楚瑜也不禁变了脸色。
莫然心知他们心中所想,解释道:“谪仙草本是续命灵药,我当日也正是这样想,才打算用在给阿清的药中,试试可否帮她重续那断了的子嗣脉息。可是没想到,药中本也有一味灵泉,便撞了药性。”
梁逍点头,道:“灵泉也是补气良药,素来与百草相合。也许却是医书中没有记载谪仙草的药性,这才出了差错。”他担忧地看向莫然,“师兄这样,难道竟没有方子可以根除吗?”好歹莫然还是鬼医,若连他都找不到方子,那还怎么办?
莫然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方子我也正在想,只不过也许这一两日间过于劳累,便无暇顾它了。如今这样说来,我倒是捡了个便宜。”他笑看向楚瑜:“明烨帝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同走?也省得扰了倾国皇后歇息。”
见莫然忽然就说要走,楚瑜不由脸色一变,说:“朕今日来,果真是要谈两国联手的事,难道连永昌帝都看不出来吗?”
见梁逍和苏清雨对莫然的态度与对自己的如此大相径庭,他不由得有些恼怒,可是自己在四人当中,一直便是站在对立面上的那一个。如此说来相助,难免也会让梁逍,甚至连苏清雨都不相信他。
莫然一直心知苏清雨与梁逍都是半真半假地逼楚瑜说出实话,他也明白楚瑜不会看不出来,只是情势如此,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若论心里话,他自是站在梁逍他们那边的。
此刻见楚瑜恼了,他淡淡一笑:“哦?不知道明烨帝带了什么妙计过来?只是,刚才明烨帝提议说要出兵俞国西北边境,不但乾嘉帝不会答允,连朕这个局外人也甚觉不妥。”
说话听音,楚瑜当然知道莫然不过就是为了做他与梁逍之间的桥梁,也好让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至于耽误了战机,而祸及苍生。他顺着莫然的话说道:“若俞国坚持不让朕出兵相助,那朕倒还有个办法。”
梁逍在旁一直听着,看苏清雨给他打了眼色,便不耐烦说道:“要说就一次说完。你明烨帝指点江山的气魄都哪里去了?”
见他终于肯稍微退让,楚瑜也知道,以他与自己之间的恩怨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当下不再计较,淡然笑了,挥挥手,示意三人靠拢过去。
莹莹烛光不断跳动,在墙上倒映出四个无比出色的影子。这四个影子,时而专注倾听,时而争论不休,却没有发现时间在消融的烛泪中飞快流过。
外面的风慢慢地停了。初冬的夜里,仿佛开始暖了一点回去。
宫道上敲着更子的宫人,心里有点庆幸,不必再躲那带了萧杀的寒风。于是,清脆零落的梆子声,又从宫道上远远地传来,敲开了这漆黑的夜,让天上的曙光一点一点地挤了进来。
不多时,天上终于射下了一缕淡黄的光,却如锋利的剪刀,不由分说地,将厚厚的漆黑天幕狠狠破开。这光线,让人从越来越沉重的寒意中,看到了温暖。它也如带了希望般,让人看到漆黑的夜,终将逝去。
随着出现的光线越来越多,人间终于一片明亮。初冬的太阳虽不如盛夏时的炽热红艳,却更具有无比欢欣鼓舞的力量。
天,终于亮了。
三日后,西北边陲。
北方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早起时,奉旨继续留守督战的石青云掀开帘子,便看见前*下的薄薄一层雪。没想,一阵凌厉冷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贴身小厮忙过来给他披上一件滚边青灰狐皮大衣。他刚往身上紧了紧,却看见那边又有一股风夹杂着雪花朝这边吹过来。
定睛看去,在这股风的后头,竟有一个人朝他们驰马奔来。
石青云眯眼看去,那人一身俞国军中的黄衣,应是今天一早便就遵了康寻之命到狄夷那边的探子。只是那人身后,竟还有一匹马随之而来,驰马的竟是石青云十分熟悉的御书房行走梁永。
梁永与石青云同年出身,加上同属文官序列,因此倒也熟悉。不过,梁永因为家境不错,有父亲在朝中打点,虽然才华比不上石青云,但官途倒是一路亨通。那次若不是石青云在帝后面前露了一次脸,也许此刻他的官职并不会比梁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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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到这个,石青云就不由得暗自感叹,若官场上的人都能如倾国皇后那般,只看德行才华,不论身家背景,那多少人才都能为国出力!
那人转眼就到了跟前,飞快翻身下马,单脚跪在他面前说:“石大人!卑职本来正要去狄夷探听军报,可到了半路,却遇到宫中来了圣旨,便先送了来。”
石青云听到是下旨,自然不敢怠慢,忙回头对他的小厮说:“速去请康将军到帐营接旨。”说着,他朝梁永拱拱手道:“梁大人此次过来是为了宣旨吧?请!”一撩衣摆,他便不顾梁永如何反应,急匆匆就先行奔向帐营。
梁永刚下马还未站定,却看见石青云火烧眉毛般走掉了。他无奈摇头,但心里多少不忿。自己毕竟是宣旨官员,怎么居然石青云这个巡视在外的却一句劳苦也不问,独自就走了去等候帐营?可见朝中人说他恃才傲物的话不假。
可是,圣旨重要,好不容易才轮到自己宣一次,总要找机会摆个官威。他当下决定先不理论,且等宣旨以后再说。
“奉谕:石青云才华出众,兼有行军之能,上能辅助君王,下能协助军机。朕心甚悦。青云到西北之日虽短,但屡次能胜狄夷,有青云督战,平狄夷之日可指。着,升石青云为三品西北副将军,辅助定西将军康寻,一举获胜。钦此!”
梁永读完圣旨,皮笑肉不笑地恭喜石青云:“西北副将军,可喜可贺啊!”
康寻却是真的高兴。石青云来到日子虽短,但却与他意气相投,二人早已相助相辅。如今听石青云更成了自己的副手,要留在西北督战,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太好了!有了你的相助,此战果然必胜的!”
石青云笑了笑,眼角眉梢处也尽是高兴。到西北这些日子,他总看见百姓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甚至有人竟被逼得要易子而食了。他早有了长留西北的想法,这几日也正打算上书到皇上那里,请求留下,没想到,皇上竟早已看穿他的想法。
他正想着,却没想到梁永忽然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怎么?石将军竟不接旨吗?”他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梁永,却被对方眼中那过于明显的嫉妒惹得不快。
他三呼万岁,然后接旨,却在圣旨的夹缝处捏到一长条稍微硬点的地方。他心里一顿,也不知道梁永究竟是否知道这里有奥妙。
不动声色地迎向梁永的目光,却发现他似是毫无察觉,依然一脸不忿的神情看向自己。
这里究竟是什么?莫非竟还有密旨在里面?是皇上特意找了一个升官的借口,好将破狄夷的方法带给他?可,那是什么方法,竟要如此神秘?
细细想去,他心里又再一顿,却害怕被梁永看出此中异样,想了想,还是先遮掩过去,等梁永走后再与康寻细看。
于是他看向梁永,笑着说:“子虚一路辛苦了,莫若到里间坐坐,也好让本官一尽地主之谊。”
梁永见石青云升了官,脸色与刚才立刻不同,以为他无非一个势利小人。心里除嫉妒以外,更添了轻视。当下冷笑道:“下官如今应该尊称一声副将军了,哪里敢与上司同桌而食?不敢劳烦。路途遥遥,此刻便要立刻回去复命的。”
说着,他不再看康寻与石青云,猛地转身掀帘出去。寒风夹着雪花,随他的动作,一下子就灌满了整个帐营。梁永自小生长在南方,哪里经受得住?倒退了几步,却怕被人笑话,只好咬着牙,带了满腹不快,狠狠地摔帘而去。
听着梁永的马奔离帐营,石青云与康寻面面相觑。
康寻苦笑道:“若说官位,此间本官最大。可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来自去,一点都不当这是军营。可见这些世家子弟,果然骄逸得很。”
“大人不必与他计较。他素来都这样。只是如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石青云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他说着,便把圣旨递给康寻。
康寻一手取过圣旨,脸色却登时大变。
“这是?”看着石青云肯定的眼神,他知道石青云已经如自己一般,摸到了夹缝处的那长条硬块。想了想,他拔下头冠上的笄,一手压紧了圣旨一端,另一手捏着发簪,用簪子尖端划向圣旨。
石青云细看去,不禁哑然失笑。那笄样式虽是平常模样,只在笄头处刻了一根翠竹,可末端却有乾坤。只见那处锋利异常,竟是故意铸成小刀形状。
康寻见石青云一脸惊讶,不禁笑道:“若要行军,莫忘了,贴身的东西都做成可护身的样式,最是保命呢!”
石青云恍然,但来不及说什么,只见康寻早已将圣旨破开,一分为二。不待康寻将笄插好,石青云早已眼尖地看见里面果然有东西。他心急如焚,一手将圣旨分开,一手就将里面那闪着金光的东西拿了出来。
只是拿出来以后,他与康寻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怎么?谁居然会在圣旨里藏着是一支女子用的错金凤头钗?!若说圣旨是御书房发出的,不可能写的人会不知道。可是,这支钗却也出现得太奇怪了。
钗头式样甚是普通,不过就是一般手艺的错金之法。可是细看去,这钗身却不寻常。上面布满尖刺状的齿牙,竟与茁壮的荆棘无二。石青云皱眉:哪家女子会用这样的钗?若是这样扎在头上,岂非连头皮都扎得鲜血淋漓?!
康寻看着那钗,不禁讶异道:“本官虽是武夫,可也见过不少女子头饰。就连家中姐妹的装饰打扮,也都随了时兴样子去打造。怎么本官从没见过这样的钗?这钗,不是下官直言,若是谁戴了在头上,只怕会扎得鲜血淋漓呢!”
他的话与石青云的想法不谋而合。石青云沉吟着将那钗捏着手中,却不小心一下就被钗身上的锋利尖刺割破了手指头。殷红的鲜血立刻从指端冒出,顿时竟染红了那金黄的钗身。
贴身小厮忙取来干净布巾替他包好伤口。康寻看着石青云的小厮那七手八脚的样子,取笑道:“你们读书人家果然爱惜身子。这么点小伤口,放在我们身上那是连看都懒得看的。”话虽这样说,他却挥手让自己的小厮上前。
只见康寻的小厮上来接过布巾,三五下就飞快包好。
石青云带了点感慨地看着那光荣负伤的手指,感叹道:“大老爷们的皮粗肉厚尚且被它一戳就破,若是换了女儿家,那该多容易伤着?!”
康寻看他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不禁失笑:“读书人偏就迂腐。依本官说,这钗定是为了整治人才特意做成这样的。不然谁愿意将自己扎得一头血?再者,这尖刺如此锋利,只要是血肉之躯便一碰即伤,何来男女之分呢?!”
他话音刚落,可却不由得被自己的话怔住了,猛地看向石青云。
石青云也像是悟到了什么似的,几乎是同时定睛地看向他。
整治。。。。。。锋利。。。。。一碰即伤。。。。。。
康寻猛地一拍手掌,高兴大喊道:“青云,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话来得突兀,他的小厮不由得狐疑看他。在他们眼中,康寻虽是热血方刚,可却还是沉稳。这喜极若狂的样子,平时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来到西北之后了。
但是那小厮却更惊讶地看到石青云也同样兴奋地对着他家将军大叫:“对对对!此刻我们便应该立刻动手着人去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