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一口气,他坐在莫然身边,看向莫然,却没有再说话。莫然低着头,却只仿佛是盯着身下的那银白团花锦褥在出神。
可是,这样的沉默却被那猛然打开门所带入的风一下子都吹散了。
迎着那带了丝丝寒冷的风,莫然只觉得眸中都是那个女子清冷的脸。那是他朝思暮想了多少回的脸?
站在门边,苏清雨的鬓发不觉被那冷风吹散了几缕。但见这乌黑秀发散落在这冷风中,更觉清冷无双。她觉得背后开始被风吹得有点冷,屋内的暖一阵阵朝她袭来,引她走进去。可是不知道为何,这脚,竟像是迈不开似的。
不知道是被风吹得有点头痛,还是因为刚才在门边听到莫然与梁逍的对话,她觉得自己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看着屋内几个人都只等她说话,她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接着就听到自己艰涩地问道:“说实话,你是怎么了?”
冷风从背后吹来,她不觉打了个寒颤。梁逍见状,早已大步向前,将她一把拉入屋中。他带了埋怨说道:“此刻的风更大了,你倒是过来做什么?”说着,他忙将刚才进屋时小麟替他脱下的那件外袍披在她身上。
苏清雨却不依不饶地看着莫然,虽然没有再作声,可她那双如水明眸只是定在莫然身上,让莫然的心越来越没有底气。
知道她一旦倔起来,竟比他们都还顽固,莫然几不可闻地低声叹气,可却一口气吸得猛了,便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竟是天昏地暗。去云忙从怀中取出雪白丝绢捂着莫然的嘴,却丝毫无法止住那雪白渐渐变得鲜红。
苏清雨大吃一惊,眼中却迅速泛起泪光。她颤着声问道:“你一代名医,居然都无法遏制这病情?究竟是什么让你如今变得这样?”
好不容易歇了一点,莫然刚想说话,却由吸气的动作又再引发新一轮的咳嗽。他捂着嘴的丝绢,红得越发疯狂。
苏清雨手足无措,从来未曾试过这样希望自己会医术。梁逍却再忍不住,忙用手拍了莫然背上几个穴道,虽未曾止住他的咳嗽,可毕竟缓解了些许。
看见自家主子如此有苦说不出,去云急得快哭了似的,冲口而出道:“皇后娘娘莫再问了。娘娘只需知道,我家皇上拼了命也只是为了娘娘和乾嘉帝陛下,就是了!”
“放肆!”听到去云这样言语间无礼顶撞,莫然咳嗽间不由得怒拍身下的*席。只是这一用力,却让他更是昏厥过去。
“皇上!”去云大惊失色,忙抢上去欲要扶起莫然。
只是,莫然却比他更快了一点,倒在了*上,昏迷不醒。
梁逍心惊,忙让小麟传太医来,自己则先行替莫然把脉,翻开眼皮查看。只是刚一摸上去,他的心却直往下掉。
莫然的脉,轻浮虚弱到几近不能摸到。而且,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武功底子。
他究竟怎么了?
看着廖太医再一次急匆匆赶来,苏清雨让梁逍在屋中陪着廖太医,自己则把去云叫了到侧殿。
虽然已经认识苏清雨这样久的时间,可去云却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她。看她那双如两泓深潭似的眸子定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将自己身上每一根毛发都要看出个究竟来。这样的眼神,让去云直害怕。
苏清雨捧起侍儿送来的碧螺春,轻呷了一口,眼睛依然盯着去云,并没有说什么。看着去云的眼神从镇定到慌张,再到慌乱,她放下杯子,微微一笑说:“黄大总管这一次,可真做得很合你主子的心意呢!”
去云怔了怔,低下头恭敬道:“去云自小跟着皇上,其他的不敢说,但若说要做得合主子心意,去云倒还是可以生受了娘娘这句话的。”
苏清雨点头,仿佛很是赞同他的话:“去云倒是与你家皇上一样的伶牙俐齿。只是,你家皇上一向待你如何?”
去云不知道何意,随即说道:“娘娘谬赞,去云不敢当!去云只知道,我们做奴才的,只有事事都将主子伺候好了,这样才有利于天下百姓。”
苏清雨微微沉下脸,话依然轻柔如故:“你素来对你家皇上如此用心。这也算难得的了。可在本宫看来,只怕黄大总管还不止一个主子吧?若要尽忠,那可对谁尽得更多?”
去云心里一震,略微低下了头,辩驳着:“娘娘说的,去云不懂得何意。若说主子,除了皇上,奴才不知道还可以有什么主子。”
只听苏清雨冷笑几声,说:“这样说来,这书信倒是别人污蔑你的了。”说着,一封早已拆开的书信便扔到去云脚下。
去云捡起来一看,心神大震。可他跟着莫然许久,早已练就了一身如莫然那般的冷然沉静。默默打开书信,趁着看信的机会垂下眼睑,好遮掩住那慌乱的神色。他一边装作看信,一边却早已在心中盘算应该如何应对。
他的事,究竟是何时暴露出去的?怎么竟收不到一点消息?上首那女子的聪慧机敏是天下出名的,加上还有一个乾嘉帝在她身后,二人加起来,竟是比一个明烨帝还强。如今这事若是捅了出去,他该如何全身而退?!
见他默默看信,苏清雨挑眉一笑,倒也不催他,只是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想在等什么。
去云见上首许久没有声音,心中奇怪。他却不敢随便抬头看去,只因他还没有想好可以如何辩释。
可是,一阵脚步声却忽然由远而近,直到在他面前停下来。
这脚步声如此熟悉,他的心不由得开始颤抖了。
虽然深宫中规矩森严,他可跟着莫然久了,加上在闵国宫中地位超然,早已没有什么顾忌,于是便不由自主抬头看去。可不看则已,一看,脸色刷地变白。
就在那阵脚步声到来以后,苏清雨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去云早已对高大的身影,还有五官深朗的脸,一一烂熟于心。若非如此,他怎能一下子就在当天描绘出画像,交给那人?!
那人不是说,他早已被熊兵追至悬崖边上,跌落深谷而死了吗?之前也曾传出过明烨帝悄悄派人找他的消息,但不是连清屏馆都一无所获吗?若非如此,自己怎会如此安之若素?
他知道苏清雨派觉茗去西北,劳军是名头,真正的用意是让觉茗去找眼前的人。当时听了,他只是冷笑。
从消息中得知,觉茗早在惠明山上就动了心。当日觉茗为了凌天诺的死如此伤心。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会如何?
觉茗去了这许久,他竟没有一丝消息收到。本来早已以为放下了心头大石,可没想到,眼前的人却像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就出现了。
这人一出现,就让他措手不及。如今,他该如何应付才能自圆其说?!
☆、VIP054:审问
心里正乱,他却忽然听到眼前人哈哈大笑说:“怎么?黄大总管对本王能安然回来感到遗憾呢?”去云一惊,不由抬头看去。
只见身着蓝衣的楚瑕一脸冷凝,那深朗的五官不怒自威,一双乌黑眼珠子中射出嘲笑的光。他比起之前瘦多了,连青黑色的星点胡茬都冒了出来,左颊一道长长的淡痕几乎从额头一直拉到嘴角,虽无损容貌的俊朗,可看着却有些狰狞。
见去云故作镇定的神情,楚瑕不愠不怒,挑起一边嘴角:“黄大总管方才在娘娘面前,不是说得挺好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觉得本王不配听?”
他脸上笑意寒得如冰霜一般,去云只觉心里早冷了半截。
可是,事到如今,即使不再解释,不也一样吗?他转转眼珠,哭丧着脸朝苏清雨拜倒,说:“娘娘!请恕去云实在不知道娘娘与翟王方才都说了什么!去云终日只在皇上身边服侍着,所有朝政一概不懂,请娘娘明察啊!”
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不由得让苏清雨怒从心头起。她猛地一拍身边小几:“黄去云!你主子多年对你事事照顾,可你呢?!勾结天狼元王,联合狄夷进攻俞国,还在你主子试的药中下毒!种种不忠恶行,难道你果真不知道?!”
随着那一拍,本来便已经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屋内更觉静穆。门外的风似乎越发大了,吹得屋中明亮的烛光点点摇曳,比去云此刻的心思更是恍惚。
他不敢再说什么,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站在她身边,楚瑕虽不动声色,但心底着实惊讶:一直以来,他看见的她,从来都是清冷温润的,几乎连说话都会替别人考虑。哪里看过她这样发怒的样子?可原来,这个纤细袅娜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气势迫人的时候。
见去云低头不语,苏清雨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她轻轻拍了拍手掌,里间的缎帘掀起时,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随即在去云耳边响起。
那阵脚步声在去云面前停下,只听苏清雨冷哼一声,便说:“既然他不肯认,你说给他听!”
还来不及抬头,去云便已听到一个熟悉女声在头顶上方响亮说:“启禀娘娘,奴婢在西北边境,看见的确有打着闵国的幡旗。在狄夷军中,甚至有身穿闵国军服的士兵在走动。”
去云一阵慌乱,生怕苏清雨拿住了什么把柄。心正狂跳,却只见一个灰色卷轴狠狠抛落在他的跟前,随着便听到了苏清雨依然冷冷的声音:“本宫不想多费口舌,你自己看。”
他颤抖着手,打开卷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卷轴中,竟是闵国皇宫的地形图。里面十分详细地描绘了每所宫殿院落的分布,还有地道的出入口,密室的所在,等等。
他呼吸顿时凌乱。当日将这图给那人时,他虽然并不太担心会给莫然带了什么后果,可是倒也有些顾虑,一旦事发,他肯定会被人发现。所以,他一再要求那人万万要保管好,不可落在第三个人手中。
没想到,苏清雨竟找到了它。
可是,他强压下惊恐,依然辩驳着说:“闵国皇宫地图不知何时竟到了娘娘手中?!若流传出去,只恐对我闵国不利!还请娘娘归还永昌陛下!”
楚瑕刚才明明看见去云已经脸色大变,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还是在狡辩,心中盛怒。如此狡诈之徒,明知道死到临头了,却居然还耍着花招,难怪能在永昌帝身边潜藏了这么久。
他想斥驳去云,刚开口,却听到苏清雨已经抢先一步。只是,苏清雨却不曾像他那般动怒,她轻捏起小几上的杯子,呷了一口,款款说道:“黄去云,难怪乾嘉帝说你为人狡诈,定不会认的。不过,这倒也是本宫意料中事。”
去云却仰天大笑,道:“娘娘当日与去云也是久识了,怎么今日所言让去云寒透了心?!可见,去云冤枉啊!”他满脸泪水,那又哭又笑的神情,似是当真受了天大委屈。
刚走出来的觉茗早已忍不住,厉声骂他:“你不用装模作样!我奉皇上娘娘之命,名为劳军,实则去找翟王,更是一探狄夷虚实!若非亲眼所见,我当真不信,那谨小慎微的去云,居然这般狠毒,连自家主子也要害!”
也许从没见过觉茗这大大咧咧的丫头也会如此凌厉强悍,去云不由得顿了顿,那笑声戛然而止。见他住了笑,苏清雨微微敛了眼神,看向了觉茗。
觉茗这些时日没在她身边,虽风尘仆仆地回来,可眼底眉梢却沉稳了不少。此刻见苏清雨看着自己,她自是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跨上前一步,按下心神怒斥去云:“黄去云!且不说你我份属奴才,自是该尽忠于主子的本分。只说你勾通元王,出卖闵国皇宫地图一事,便已属叛国!难道我从元王手中拿到的这份地图,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去云此刻明白,他们早已将自己的来龙去脉都摸清了。可是,他却不甘心输得一败涂地。既然什么都说开了,他倒也豁出去了。
猛然抬头看着苏清雨,他不屑笑道:“什么叛国?我没有做过!单凭一份地图,谁能说是我卖出去的?难道就不许是你们为了诬陷我,特意造出来了?”
苏清雨早猜到他会这样反驳,只是瞥了觉茗一眼。觉茗会意,转身对内间轻声断喝:“带他出来!”
内间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觉茗刚想走上去引路,却被苏清雨轻轻挡住。
这脚步声,沉重、缓慢,每踏一步在地面,总发出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更伴随着金属轻轻在地上拖动的“匡匡”声。也许是动作太慢的缘故,那脚步声响过了多少遍,却似是总也走出不来。
去云却眉头一跳,脸色霎时更苍白了。大滴的汗珠居然滴落到了地面的赤红团花上。那反射着烛光的汗,在地面的淡黄花瓣上,被不时透入屋中的风吹得轻轻颤动,让在地面绽放的一朵朵淡黄木槿花,透着一种与此刻屋中肃穆气氛完全不同的冷艳。
看他的样子,苏清雨心中更了然。微微收了袖笼,她与觉茗、楚瑕不再说话,只是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可是,就在眼风瞥过时,她似乎看见楚瑕的眼神微微沉凝在觉茗身上,却在惊觉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时,便迅速移开。
“跪下!”一阵锁链叮当作响,楚瑕喝了一句,然后便有人被压着跪在去云身边。许是被压得太痛了,那人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却又迅速闭上了嘴。
去云不敢偷看,可也无需偷看,只因这个人一跪下,那熟悉的气息便足以让他知道这是谁了。
却忽然听到苏清雨说:“黄大总管,你倒是看看这是谁。不过,想来你也不认得的。”她话音淡然,刚才的怒气早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便听到水倒入杯盏的声音,细细潺潺。碧螺春的香与水温的热,忽然就在这冷凝的屋子里散开。
见去云果然不抬头,苏清雨也不催他,闲话家常般问楚瑕:“翟王此次回来,可还有追兵?!”
苏清雨的话,楚瑕自是心领神会。他也捧起身边的杯盏,喝了一口,轻笑道:“谢娘娘关心!这人既然已经被乾嘉帝抓住,那追兵自是没有的。”他便对跪在去云身边的那人笑道:“你说是吧,罗教头?!”
见楚瑕一下子便点出了自己,那人惊恐地抬起头来。
可他一撞上了楚瑕冷笑的眼,瞳仁一缩,就喊了起来:“不!不是我!是他!”说着,他指着身边的去云,分辨道:“都是他指使的,他说若事成,我便可以在狄夷当个郡王!他连狄夷首领脱儿图的信都给我看了!”
“罗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去云愤怒地喝道,登时喝断了罗靖还要说的话。他没有想到,这好歹还是在天狼国中当过十万禁军教头的人,居然如此贪生怕死,只被楚瑕用眼一瞪,所有事情就托盘而出。
苏清雨与楚瑕对视一眼,彼此知道,这二人间的所谓合作关系已经破裂了。此时只需连消带打一番,自然不攻自破。
苏清雨心中拿定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她垂下了眼睑,想了一想,便抬眼看楚瑕,犹豫着问道:“翟王殿下,不知道这罗教头所说可是真话?若真的冤枉了黄去云,那倒不好了。毕竟,黄去云可是永昌帝身边的红人啊!”
“哦。。。。。。娘娘倒是也提醒了本王,”楚瑕沉吟看向罗靖,一脸严肃地认真思考起来,“那想来黄去云在永昌帝陛下身边多年,自是有分寸的。也许,应是罗靖欲要诬蔑黄大总管吧?!”
见楚瑕和苏清雨都当真为去云的身份所顾忌,罗靖心中自是不忿,更害怕他们会连去云的罪过也一并归到他身上。虽然刚才已经看到了去云的眼色,他也清楚那是叫他不用害怕,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只是乾嘉帝派去天狼国的一个探子,说得好听那是十万禁军教头,可那是乾嘉帝派人用钱买回来,好为他接应狄虎才所的手脚,哪里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