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逍专注地看着他:“焕之,我素来视你为兄弟,有事也从不瞒你。只是,你今日倒真的急躁了。”
宁焕之无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梁逍淡然笑了,说:“她素来最欣赏你的沉稳,也将你视为知己。若她知道你如此为她着想,恐怕也会很高兴。”
宁焕之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蒙她不弃,这于我是此生的幸事。”
梁逍不由得深看他一眼,再次斟满茶:“她能有你这样的知己,也是幸事。”
宁焕之看着他,心头一松,自是知道他的意思,更是感激他的包容。
他无奈笑了,将杯中的茶一仰头饮尽,说:“王爷放心。”
见他答应,梁逍笑得更是开怀。
一句“放心”,自是将男人间的事情全部道尽。
是夜。大闵宫中。
守夜侍卫不断地在宫中来回巡梭,无论在宫中何处,都能见到明亮的灯光和守夜的宫人身影。
御书房中,永昌帝正皱着眉头,在一堆半人高的奏折当中,埋头细细地用朱笔批阅着。他一脸疲倦,更间杂着几许着急。
此时,人人都知道不能打扰皇上批阅奏折,所以除了偶尔传来的风声外,安静的房中只有内侍去云和袅袅升着轻烟的香炉在一侧陪伴。
去云看着主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主子因为等不到那位又犯脾气了。这两个多月来,主子已经将出生以来没发过的脾气几乎全都发了。
虽然主子没说什么,但是去云知道,其实他又再犹豫着是不是要主动过去见见那个他自下朝后就已经在想的人。
也不知道主子究竟在想什么,连大婚的日子都定好了,却还是要日日等那位来请,才敢过去。可一旦没有来叫,虽然事事都还是做得有条不紊,但其实他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了。
这样的皇上,让他感到很陌生。或者应该说,他这个从小就随侍在旁的人,却从没有见过皇上爱一个人的样子。
香炉中“啪”地响了一下,应是里面的熏香燃断了。怕皇上嫌吵,他连忙走去处理了。刚盖上盖子,却听到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
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去云心中一喜,今夜居然早了!他连忙走下去,拉开房门。果然是那位的近婢。
他大跨步出去,带着喜滋滋的笑容问道:“觉茗姐姐,今日怎么这样早?!”
觉茗虽见天子都见惯了的,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对这个男人还是十分畏惧。此刻即便是见了去云的笑,她也只是低眉轻声说:“姑娘让奴婢来告诉皇上,今日累得很。”
去云刚想说话,却听到自家主子早从里面发话了:“快进来。”
觉茗见状,便从去云让开的一侧去,跪在金阶下。
上头那个只穿着轻衣简袍的男子,家常的衣服丝毫无损他最高者的尊贵威严。可是此刻,他脸上却稍微带了着急,眉头不觉成了川字:“姑娘怎么了?”
觉茗显然早已见惯天子对自家姑娘的紧张,不紧不慢地回道:“姑娘说了,今日玩得尽兴,实在太累。既想早点歇着,又不想耽误了皇上处理国事,所以才让奴婢来告知皇上,也好让皇上放心。”
天子脸色方才稍霁,松了口气道:“既是这样,便罢了。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姑娘。夜来风大,让她早些睡,莫要着凉了。”
觉茗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对姑娘说。”
去云看着觉茗离开的身影,刚掩门,便又听到外间有人传道:“报!”
打开门,对上来人的眼,去云只见到自己的脸在对方的瞳孔中倒映出来,沉静如水,竟有了两分自家主子持重的模样:“何事?”
“八百里加急。”
去云不敢耽误,开门让对方进来。只见一个头束乌黑发带的武将匆忙奔入,跪在金阶上双手高举军报。
去云呈上后,永昌帝深邃双眸在纸上略一扫,线条分明的五官早已不同刚才,全然都是凛然威严。他看似不经意地问跪在地上的武将道:“郝国可曾出兵?”
武将肃穆低头恭敬回道:“已在边疆集结,但看双方情形,似乎只是对峙,并没有真正出兵。”他顿了顿,再递上一个手呈,道:“这是黄大将军的密报。”
去云再次呈上密报,永昌帝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看,反而像闲话家常般对武将问道:“你家将军可好?”
武将不知何意,只是低头恭敬道:“将军与东南军既承皇恩,不敢丝毫有误。将军常说,只有皇上和百姓好了,才算好了。”
永昌帝笑而不语,随意看了看密报,便对武将说:“你回去传朕口谕,让黄英耐心等着,不必着急。”
武将领旨,匆匆离去。
月光如洗,风却越发紧了。
不知道为何,这本来暖和的宫中,居然卷入了一点冷风。
永昌帝紧了紧身上的长衣,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去云,今ri你可见过姑娘?!”
去云笑了:“主子,您每日都让我紧跟着姑娘,怎么会没有见到?!”
永昌帝叹了口气,神情似是有点郁郁。
对那雕梁画栋愣了半晌,他才忽然说道:“去云,其实朕很是羡慕你呢。至少,你可以奉了朕的旨意去见她。可是朕,还得等她让人来叫,才可以见到她。”
去云满头黑线,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明明是他授命自己去跟着的。
可是瞧着自家主子那出神的模样,俊朗的脸上丝毫不见坐在龙椅上决断指挥时的叱咤风云,反而带了丝丝沉郁。那平时总是冷漠的眼中,此刻的思念如天上的月色,盈盈如水,反而让他刚毅的脸带上了不同寻常的温情。
去云看见他张了张嘴,仿佛还有什么想问,却始终没有再问。
主仆二人沉默半晌,各自出神。
永昌帝忽然轻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看着去云说:“去云,你可会笑朕很没用?”
想他自九岁上,就跟随父皇处理朝政,多年来,无论文治武功,还是医术,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若不是这般天资,他也不会仅凭医术便名满天下。
可如今,碰到这个女子,他却毫无办法。不需要她做什么说什么,只需要她一个表情,他便可为她做尽一切。
在这样忐忑的心情下,面对她时而欢喜时而犹豫的表现,虽这也是他对她用了去掉记忆的药所造成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他对她早已无药可救的结果?
摇了摇头,去云见他面有豫色,试探问道:“皇上可是为姑娘身子心烦?!”
永昌帝睨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精。她今日可都去了哪里?”
去云想了想,道:“姑娘今日玩得的确尽兴了。先是去了怡人湖边看木槿花,然后到弥山看云海,后来嚷着饿了,又回到中心大街上找听然阁,在那里吃了他们的小笼包。”
永昌帝点点头,无奈道:“的确是她贪玩贪吃的脾气。难怪今日累得慌。你可曾让她们瞧见你了?!”说是这样说,但对于去云的功夫,他还是有信心的。
去云有点委屈地嚅嚅说道:“主子说不能让姑娘看见,奴才怎么敢现身。只是一直在后头偷偷瞧着罢了。”
永昌帝似是没听到,坐在龙椅上出神轻笑着,那神情中尽是*溺。
自他看见那人醒来后第一次在闵国皇宫看见木槿花的惊喜模样,打那以后,他便天天带她去怡人湖边看木槿花,直到她终于对他放下了戒备心,乖乖地跟在他后头,甜甜地喊他“然哥哥”。
莫然啊莫然,若你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你生命中出现,你还舍得耗费之前那么多的时光来追寻那些所谓的权力财富吗?
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二十三年来从没出现过的甜蜜的笑,去云有点艰难地接了下去:“只是,皇上,有一事,奴才必须要讲的。”
“你是想说,她在听然阁见到了梁逍和楚瑜的事吗?”去云听到永昌帝的话,不由得一怔:主子知道了?他怎么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莫然看着他讶异的神情,却爽朗笑了。
去云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不担心他们?!”
莫然睨了他一眼,轻笑道:“难道朕担心,他们就不会来了吗?”那一瞥中,天子的霸气尽显无遗,虽然去云日日跟着他,也还是不免觉得心惊。
去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主子不让黄英轻举妄动。两个正角儿都跑到闵国来了,难道那场仗还打得起来?!若此刻插足进去,才是最不明智的呢!
只是,今日那位在听然阁见到了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带着无尽佩服的眼神看向自家主子,他却发现主子早已站起来,走向殿门。他忙追上去,手里还不忘把披风带上。
莫然回头看了去云一眼,笑道:“朕决定了,今日起,朕主动去找她!”
☆、VIP009:英雄美人自相逢
觉茗回了玉秀宫;对自家姑娘说了皇上的意思以后,便服侍她睡下了。
看着姑娘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觉茗把灯吹熄,拉好门窗出去了。风的确大了。只是难为皇上堂堂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却为姑娘的这些小事操着心。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因为姑娘受*,连带着整个玉秀宫的人都处处得了好。她这个近婢更是独自有一间屋子,虽不算华丽,但起码玲珑整洁。
暖黄的小小灯光照亮了房中,却吓得她几乎心跳都停了。
只见那边椅上端坐着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虽然慵懒,却无比尊贵。
见到她想尖叫,那个灰衣少年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还顺手将锋利的匕首横在她的脖子上。
男子闲闲地倒着茶喝,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觉茗,可还认得我?!”
觉茗摇摇头,但那惊慌的眼神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不认得?!”他的话说着,少年手中的匕首便加重了力度。
觉茗呆了一下,虽然急得眼眶都红了,但还是连连摇头。
男子惋惜地说:“哎呀,本来见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也能许个好人家。只是如今,居然有撒谎这样的坏毛病。看来只好将你丢到寻芳院去教一教了。”
寻芳院?觉茗回了一回神,立刻从它的名字中醒悟到它的危险性。
急急忙忙地点头,却又再次摇头。
少年不耐烦了,提议说:“要不,抹了她的脖子了事?!”说着,他手上的力度果然大了许多。
那凉飕飕的感觉忽然变成极痛,觉茗吓得心里砰砰直跳。
男子笑着问:“瞧这小脸吓的。要是这一刀下去,你可还见得成你家姑娘?”
她犹豫着看看还在喝茶的男子。可是,她狠狠一闭眼,还是摇了头。
男子轻叹一声,对少年道:“算咱们白来!送她上路吧!”
少年冷然应了,高高扬起手中的匕首就朝觉茗的脖子往下挥去。
觉茗不由得闭紧了眼,心里虽然不太相信男子会做到这样绝情,可眼中的泪却淌了下来。
那寒气逼人的感觉越来越近,她心里顿时被恐怖所充满了。
就在这时候,灯照不到的角落处,忽然有男子带着忍住的笑意道:“王爷,您就放过觉茗吧。”男子的话虽然从黑暗中传来,却暖得就像那灯光一样。
听到这声音,她一个激灵就冲口而出:“宁大人救我!”这一声,让她慌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她慌忙看向那坐着的男子,只见他哈哈大笑道:“焕之,你的计谋果然了得。”
破空声传来,灯便灭了。黑暗中,觉茗反而看清了坐在那边的宁焕之。
她接过小麟递来的干巾,擦了擦脖子。奇怪的是脖子上的痛楚早已随着那匕首的离开而消失了。
宁焕之说:“刚才小麟点了你的穴道,你才感到痛楚,并不是真的弄伤你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是姑娘视如姐妹的人,王爷怎么敢动你!”
听到他这样说,觉茗不由得朝梁逍跪了下去:“王爷,请恕觉茗欺瞒之罪。”
梁逍一改方才的慵懒,正色扶起她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觉茗含泪说道:“当日奴婢久等姑娘不见回来,忽然发现香儿也不见了,正四处寻找却被人打昏了。醒来后就发现在闵国皇宫,他们还说我是一直在这里负责御书房的宫女。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说是我大病以后忘记了。至于姑娘是如何被皇上带来的,奴婢确实不知道。”
梁逍当然知道觉茗所不知道的事,只是他更急了,催促道:“那你家姑娘为何日间竟全然不认得我?!”那相见不相识的一幕,快将他逼疯了。
觉茗回忆着,说:“某日,皇上就带我去见了姑娘。姑娘当时还昏迷着,皇上想了很多法子来治她。后来姑娘醒了却什么人都不认得,还很怕生人。我想别人定然不会为姑娘尽心,所以一步不敢离开姑娘。想来皇上把我留下,为的也是让姑娘得到更好的照顾。”
宁焕之沉吟着说:“那按照你这样说,她竟是真的忘记一切了?!”
觉茗回想起当时的一切,眼中泛起了泪光:“应该说是的。我曾经试过跟姑娘说起一些以前的事,可她完全不记得。”
梁逍想起她今早没有与自己相认,不免有点不满,便责怪道:“那你今日为何对我们视而不见呢?”若当时能把她留下来,也许现在就省了这些麻烦了。
觉茗却摇头说:“姑娘现在连性子都变了,从前清冷爱静,如今却像个孩子似的,爱撒娇爱玩爱说话。虽然奴婢相信王爷有绝对的能力可以对付永昌帝的暗卫,可当时若与王爷相认,想来定会吓坏了姑娘,反而不好了。”
听了这番话,宁焕之感慨道:“觉茗,你家姑娘果然没有白教你。”
话虽说着,可眼前又在晃过昔日那个清冷的身影。
听到宁焕之的话,觉茗的小脸微微红了。但她还是提醒说:“姑娘自醒来后日日与永昌帝相对,虽然刚开始很抗拒他,可永昌帝竟真的对姑娘情深一片,事无巨细都为姑娘着想。这些日子来,姑娘也开始变得很依赖他了。”
梁逍听了,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小麟见他心绪不宁,便说:“王爷,以属下看来,倒不必担心这个。等姑娘恢复了记忆,这自然不算什么。”
梁逍依然没有说话,良久,他方默然点点头。
觉茗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外间有人敲了玉秀宫的殿门,随之伴着一声熟悉的叫唤:“皇上驾到!”
觉茗跳起来,惊慌道:“皇上怎么来了?”
宁焕之问:“怎么?他喜欢这个时候来?!”既然永昌帝极*苏清雨,那么他时常过来看看她,也不是稀奇的事。
觉茗却已经乱了,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梁逍,说:“平日皇上都是等姑娘找他,才会过来。今日姑娘已经让我对皇上说要早点歇下,他怎么还会过来?!”
话刚说完,便已经听到其他宫人过去开门并高呼万岁的声音。
梁逍自从听到宁焕之问觉茗的话以后,那张脸已经臭得不能再臭了。此时,他恼怒地瞪了那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宁焕之轻轻用手止住了他。
宁焕之对觉茗说:“你快去吧。想来他不会过来这屋子的。”
觉茗答应着,赶紧出门。
她一出去,只觉得永昌帝心情甚好,连素日罕见的笑容都挂在脸上。
她急忙对永昌帝行了礼,道:“姑娘刚睡下,不过想来还没有睡熟。奴婢这就去叫。”说着,她就转过身欲要走去苏清雨的房中。
去云却一把拉住她,笑嘻嘻地说:“觉茗姐姐,不用着急。皇上的意思是自己去叫就好了。”
觉茗惊住了,那个还在此地呢,虽然永昌帝只是进去苏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