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去便赶紧去——”黄氏笑骂,这个仆妇跟她的时日已久,知道这位夫人是直来直去地惯了的,但是只要事情办得好,就会有赏钱,当下便也不以为意,匆匆地去了。少时回报:“夫人,打听到了,这巷子里面只住着一户人家,就是刚才在田家巷替少爷留下来的那个后生,姓傅。说是咱们少爷对他家一直多有照顾,这回帮忙是应该的。”
“哦,原来是这样。”黄氏想起刚才多亏有傅阳出头,纪燮才有机会从田家巷脱身,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对傅家略略觉得有些愧疚,便吩咐身边的仆妇:“回头记得给这傅家备上一份礼,说是我们谢那少年顾念着香火旧情,出手相助便是了。”
一百七十二章 独撑全局
傅春儿一到家中,还没顾得上歇下来喝口水,门口便有人敲门。她去开门,见是跟在纪燮母亲身旁的那位仆妇。她今日一直在田家巷口旁观,黄氏与纪燮、与田敏达的各自对话她也尽听在耳中,当下她便虚与委蛇一番,哄了哄那仆妇,将人送出门,这才揉揉太阳穴,心中一边琢磨着该怎么与杨氏与傅老实说傅阳的事情。
岂知傅老实与杨氏都没说什么。傅老实坐在堂屋前面的门槛上看天发了一会呆,而杨氏在自家供奉的观音像面前点了三炷香,默默地祷祝了一番。最后,两个人都反过来安慰傅春儿,“你哥哥做的是好事情,广陵城平安了,咱们家才会平安。”傅老实想了半日,憋出这么一句。而杨氏则去细细收拾了傅阳的衣物,道:“春儿,你也忙了一天,一会儿娘去田家巷亲眼看看你哥哥去。”她一边将傅阳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幅包袱布里,一边说:“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他穿的,反正开了春了,回头再多裁几件,旧的在田家巷穿过了就不要了。”
“娘,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一直想,最近咱家人手紧,不如就把下铺街的铺子关了,然后赁出去吧!”傅春儿向杨氏与傅老实征求意见。
傅老实想了想,问:“你哥哥一时不得空,关了便关了,为何又要赁出去呢?”
“人手实在不够啊!”傅春儿一脸无辜地说,“刘行商那边两千两的货款已经回来了,又定下了五月头上还要再收两千两的货。仙女镇上钱姑父的店,现在每月已经可以做近一百两的流水。再加上刘行商答应的苏北货商,我家春夏两季,光备这些货,人手就已经很紧了,现在哥哥有事不在,如果还要再腾一个人手出来看铺子,那铺子每月最多只能做三四十两的流水。我家的货品利薄,一个月也就六七两的利,还要搭那么多人工在里头,不如赁出去,一个月可以收几两赁银。”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盘算,与其自家在广陵城里的铺子,一直被戴家和薛家压着,何妨关了另选店址。反正这家铺子的契纸还捏在自家手里,不动产么,广陵地价又不会降。捏在手中又不怕亏钱。
杨氏听了父女两个的话。便去嗔傅老实。“不是早就说好了,外头生意上的事情,听儿子女儿的。回头作坊里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
傅老实摸了摸头,笑笑。便再不说什么了,自去寻姚十力,两人接着商量去备五月初的货。
傅春儿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家中没有傅阳在,只她一个人撑着,真是压力山大啊。傅阳啊傅阳,你挺身而出的还真是时候,傅春儿不禁腹诽。可是虽然腹诽,她还是得理清楚头绪。将事情一一地都做起来。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寻了老何,说了要把铺子赁出去的事情,然后又指挥阿康把所有铺子里没卖完的货都收起来,将铺子的招牌收了。大门关上。接着,她便往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赁”字。
下铺街的铺子,开了虽然没有太久,但是傅春儿还是有些感情,尤其是那些来往在小秦淮之侧,给傅阳送饭吃的日子,想不到这么快,铺子竟然就关了。她暗暗地想,等到哪一日,自家的生意超过了戴家和薛家,一定要重新将这里的分店热热闹闹地开起来。然而眼下,眼下她傅家还得是把作坊都建好,创出响亮的字号才是正事。
旁边秦记与王家都有些惋惜,那秦老板更是听说了昨日田家巷的事情,对傅春儿连说:“你家傅小哥是好人那,救命活人的事情,老天一定保佑的。”说话的时候离傅春儿远远的。
“秦老板,你难道不知道大德生堂有治疗疫病的特效药么?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觉得沾染了时气,不妨去大德生堂看看去。”傅春儿笑着安慰他。
“哪有?我哪有沾染了时气……”秦老板连忙说,但是他马上便觉得头疼脑热,恨不得马上关了铺子,就去大德生堂看病去。
“秦大叔,我没有说你沾染时气啊,我看你气色健旺,身子一定好得很。”傅春儿见只一言就将秦老板吓成这样,连忙出言安慰,“以后我家这铺子要赁出去,也请秦大叔,嗯,还有王大叔,能多多帮忙照看一二。”
*——*——*——*
忙完了铺子这头,她又径直去了寿家的庄子。庄头这次听说她来,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奉上好茶,请她到厅中上座,说话之间,就问起广陵之中疫病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到春夏之交时候,皇帝南巡的安排。
傅春儿这才省起,寿家这座田庄乃是在广陵城外,听那庄头言语,似乎对广陵城中的情形知之不详。她联想到近日收到仙女镇钱镜儿的来信,也是一如既往地寒暄,仿佛丝毫没有听说广陵城中疫病的事情。看来,广陵府这次的消息封锁,做得很是不错啊。
她饮了一口茶,直说“不知道”。“圣心难测,若是京里有事,取消南巡也不无可能,但是广陵城中一向都好得很,圣上不会因为广陵的关系而不南巡的吧!”
庄头听了这话,仿佛长舒一口气,这才将近日不少客人预定了庄上的“盆景”,但又观望了不来取的事情说了。
“庄头稍安勿躁,相信再过不了几日,就会云开雾散的。”傅春儿出言安慰。
这庄头将傅春儿的话当了圣旨纶音,信之不疑。接着又喜孜孜地告诉傅春儿,戴家将原定的两倍香花都吃下了,单只凭这个,今年春夏两季,香花的进项就能多两百多两。
“恭喜庄头!”傅春儿放下手中的茶盏,对那庄头说。
庄头大喜,知道傅春儿这么说,就是已经答应了给庄子上包一个不错的抽头。
“被戴家分去这些,庄上的香花还有多少?”
庄头老实报了个数目。“剩下我傅家全要了,按戴家议定的价格算,只要品质是真的好,我家日后都会专门进你们庄上的香花。”傅春儿早已经将这间庄子上两季的进项预先买下,因此其实庄头卖多少给傅家都无所谓。只是这样庄子上的庄头与管事还有的抽头可以指望,当下都高兴得很,拍着胸脯应了。
“傅小姐,还有一事,想代我们东家请教一二。”庄头这会儿用上“请教”二字,可见对傅春儿着实尊敬到了十分。
他问傅春儿的,是寿家的一件烦心事。
原来寿家一直靠发卖庄上的出产,每年都是广陵城中几处相熟的大户亲自到庄上来选购。也有寿家直接将花草送到府上去的。但是近几年来,广陵大户衰落的衰落,兴盛的兴盛,除了原有的几家大户以外,寿家便再无新主顾上门。因此寿家主管生意的寿老六便在发愁,想在城里寻一间铺子,或是想在城中找个地界儿,代卖盆景与香花。
“这么巧?”立在傅春儿身边的阿康惊喜地说。真难得,傅家刚刚想赁铺子,就有相熟的人找上门。
“哦?”庄头看着傅春儿,面露喜色。
“还真不能说这么早!”傅春儿笑笑,道:“咱家要赁的铺子,还真的不见得适合寿家。”
她想了想,又饮了一口茶,道:“不如庄头您遣人帮我传个话吧,我明日在富春茶社请六爷吃早茶。”如今在广陵府,吃早茶开始渐渐成为一种风尚,仿照富春的茶社越来越多,但是富春还是独领风骚,一时间无可比拟。
然而傅阳不在,傅春儿自己相见寿老六却有诸多不便,她想了想,干脆拉上老曹作陪。见到寿老六,她便开门见山地道:“六爷,今日冒昧,请您过来,只是前一日里赵庄头提起您在广陵城里寻一处可以推介寿家香花与盆景的地方。”
寿老六面上浮起笑容:“听姑娘指教!”
“指教真不敢当,”傅春儿笑笑,“我曹伯伯这间茶社的院子,您看怎么样?”
寿老六吃了一惊,与同样诧异地抬起头来的老曹互视一眼,摸摸后脑,突然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他想了想自己连日来在城中来回奔走,原来真是舍近求远了。
这时候,富春茶社小院中的那个花棚,已是枝叶繁茂。上面一株紫藤,还是当年傅春儿手植的,如今已是亭亭如盖,缠绕在花棚之上,仿佛一座翠绿色的亭台。花棚旁边,摆放着不少盆景和香花。
“如今这里已经是茶社最昂贵的雅间了。”老曹笑着为寿老六介绍。“除了这里以外,茶社门口的过道,也一直是摆放着盆景的,以前倒真是有客人问过价钱。”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老曹与寿老六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这些事情早都谈惯了,多少时间往茶社送一次花木盆景,茶社卖出一盆花木盆景,能得多少抽头,两个人很快议定了,便签文书。傅春儿在旁边有点无聊,直犯困,但是还是忍住到两人都谈完了,才告辞而去。
老曹留她午饭,她也婉拒了,只拉着老曹说了她家下铺街上的铺子打算赁出去的事情,另外说了下自己的打算——想在钞关码头附近找一间新的铺子。
一百七十三章 探病(上)
老曹问起,傅春儿才解释说,是她家有不少货品眼下是托了货船运到外地去,如果有一间在钞关码头附近的铺子,要比现下那个位置要好很多。但是她家下铺街那个铺子位置原也不错,这间铺子如果能赁出手,赁金到手,估计能在码头附近租上一间打上不少的铺子。
“明白了,傅姑娘,会帮你留心的。”老曹答道,跟着又问起傅阳,听说他自告奋勇扛下了田家巷的事情,也免不了安慰了傅春儿几句。
傅春儿办完了这些事情,就赶去田家巷看哥哥,见到傅阳带着面巾,没有穿着家里送去的常服,而是穿了广陵府统一的那种玄色棉袍。他眉宇之间虽然有些疲态,但是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错。他远远地冲傅春儿招手,道:“妹妹,没事,都没事——”
守在巷口的广陵府守卫也对傅春儿笑笑说:“姑娘,今日的情形确是好多了。田家巷总算掰过来了。”
另一名守卫夸张地说:“就是,原来那田家都将生病的下人关在一处,任其自生自灭,本来能救的人也变得不能救了。阳少爷昨日带着人将田家所有的人口都清点了一遍,救出了*人,都灌了药下去,眼看着都有了起色。大德生堂纪家供的药,果真如他们所说的,是对症之药啊!”
傅春儿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照这样的情形下去,田家巷应该没有半个月就能恢复正常吧!这样,哥哥能够回家来,自己肩上的担子就要轻不少吧。
“大哥,你听说了么,城南黑婆婆巷那边,也是一样,据说是有位孝妇,做婆婆的不愿被锁在巷中,那孝妇就日日夜夜在那里磕头。求官爷放她一家出城,怎么说都不听。”
傅春儿诧异:“这位差爷,难道城中不止这田家巷一处是街巷被锁的?”
“自然不止一处,但田家巷这里是最紧要的。其余各处,都是纪家那位小七爷在奔走,听说那位小爷累得够呛,昨日在广陵府议事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呢!”
“照我说啊,幸亏这边田家巷有阳少爷在这里顶着,否则要真是纪家的少爷在这边盯着田家,这么多脏活累活。怕他还真是受不了。”傅阳这几日在这边攒足了人品。与这些差老爷们也都开始打上了交道。不少人都透着对傅阳格外赏识。
然而傅春儿听说纪燮有事,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远远地与傅阳作别,自行回家。走在东关街上,忍不住就一直朝着大德生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到了大德生堂门口,就有相熟的伙计上前招呼,见她有些恍恍惚惚的,面带忧色,连忙问:“傅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春儿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我没事?请问一下。小七爷,在堂中么?”
那伙计抱歉地说:“傅姑娘,小七爷最近几日忙,虽然晚间宿在堂中,但是这时候还在外面忙着。没回来。”
“小七爷一直是住在大德生堂的?”傅春儿吸了口气道。
“是呀!”
“嗯!”傅春儿神思不属,仿佛自己的双脚做主,就往外走。然而走上东关街,没行多远,不知为何又折了回去。
这时候纪燮却回来了。傅春儿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刚才那伙计上前告诉纪燮,方才自己去问过他。纪燮有些苍白的面孔上便现出激动的红晕,可是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往地上仆跌过去。侍墨大叫一声,大家一起上去相扶,大德生堂里乱作一团。
傅春儿垂下眼帘,心中砰砰乱跳,可还是强着自己转过身,慢慢地沿着东关街走回去,连走过了瓦匠营的路口都不曾察觉。
*——*——*——*
傅春儿连过了两日食不知味的日子,傅老实与杨氏也只当她担心傅阳,反而连连开解于她。
她倒是一直不知道纪燮病倒的消息,直到有一日,侍墨当街拦住她,对她说:“傅姑娘,求你去看看小七爷吧!”
傅春儿大吃一惊,问道:“怎么?难道说小七爷病了?不是染上疫病了吧,怎么这么不当心呢?周大夫,周大夫怎么说?”她连问一大串,侍墨反而噎住了,不知道先回答他哪个问题才好。
“周大夫,周大夫只说是,是过于劳累了。”不知怎地,侍墨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但是我看小七爷,小七爷的状况很不好——”
“过于劳累?”傅春儿狐疑了一下,问:“你们小七爷为何不回自家,反而一直在大德生堂住着?”这可不是么,住在大德生堂,每日可不就是一睁眼就忙着疫病的事情,然后再一直忙到深夜。纪小七只得侍墨一个在身边随侍,这段时间,只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身体怎能不差。
侍墨快要急哭了,道:“小七爷不肯去春闱……”他突然心里很是难受,怎么自家爷做了这么多事情,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应该懂的,怎地就这样问了出来。
傅春儿在旁边瞪着他。
“小七爷歇下没有?若是歇在大德生堂之中,我便随你去看看他。”傅春儿*地说。
侍墨伸手抹了抹眼角,也一样*地说了声:“请!”然后就背过身带着傅春儿往大德生堂去。
傅春儿根本就没有在意侍墨的态度,她心乱如麻,左思右想,担心与纠结完全占了上风,急欲知道纪燮的情况,一时间脚下如风。
少时到了大德生堂,侍墨带着她来到了堂后的那间小院。
三年多的时间,似乎没有在这间小院中留下什么痕迹。唯一不同的是,院中的那株广玉兰,虽不似初见时候那般枝叶繁茂,眼下却盛放了数十朵洁白硕大的花朵,静立庭中,似乎随风静静地轻摆。
傅春儿时隔这许多时日,重来这里,一时间多少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初到异世时候的潦倒,初见纪小七,接受了他无私的援手,傅家的日子才慢慢地见到转机……
“姑娘,小七爷在这边——”侍墨的声音打断了傅春儿的回忆。她点点头,随着侍墨过去东首的一间厢房。
纪燮卧在榻上,似乎沉沉地睡着,两人进来他都完全不知。侍墨在傅春儿身后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稍坐,我去厨下倒些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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