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宛如还没有答话,黄以安便说:“往蜀岗那边去吧!”
纪燮闻言便笑道:“表哥要去那里看自家园子?”
黄以安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笑我吧,过两日看姑父姑母把你关起来念书,看你怎么笑!”
大车里表兄表妹们说笑着,而傅春儿听见“蜀岗”二字,倒是真的被震住了,面上露出些惊奇的神色。她对这两个字可是久已闻名,而与“蜀岗”二字常常相连的“瘦西湖”三个字,在后世简直是如雷贯耳啊。她前一世曾经去瘦西湖游览过,知道那一片烟水亭桥,大多建于康乾盛世之际。可是这个时空里,乾隆帝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关外打马牧羊,而明朝国祚却一直延续至今。眼下这个蜀岗,也不晓得是不是她所知的那个蜀岗,这便勾起了傅春儿的兴致来,她可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景致,现今是什么样的。
大车中纪燮一直颇为注意傅春儿的神色,见她双眼一亮,面上现出向往的神情,便开口对黄以安说道:“表兄,一会儿过了大虹桥,我们有机会换船吧!”
黄以安瞥了他一眼,说:“这还用你说,早已安排好了。”傅春儿听了这番话,更是心痒起来,夜游乘船观灯,这一趟出来得太值了。
一时间到了大虹桥,傅春儿跟着黄以安他们,上了事先黄家安排好的一只画舫。坐在这画舫船头,三面临水,一面是一间雕梁画栋的小小船舱。舱后有小炉,船娘已经烹好了茶,此时一一给众人送上来。
傅春儿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啊。大虹桥离船不远,此时已然遍挂彩灯,缤纷的灯火映在水中,衬着粼粼的波光,宛如一道彩虹,卧在水中,这情景竟似梦境一般,幻耶?真耶?
这时纪燮轻声吟诵道:“广陵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驻兰桡。”黄以安这时咽下一口茶水,拍着纪燮的肩膀,说:“小老弟啊,偏你什么时候都不忘掉几句文!”纪燮也一般笑道:“老兄啊,那你要不也绉两句试试?”
黄宛如大约一向与纪燮交好,此时便嗔了黄以安几句。而傅春儿此时,却全没注意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只顾着欣赏两岸的风光。船越往前,水面便越开阔些,传便离岸稍远。岸边亭台,到处都张灯结彩,映在水中,越发的清楚。虽然船隔得远了,但是还是隐约能听见岸边有丝竹之声传来,伴着人声喧哗,可见热闹非凡。
纪燮见到傅春儿沉思,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就这样静静地赏月观灯才见风致。”黄以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不行,不能这么容易让你如意。船家,船家,往前走,我要去看看我家的园子。”
“如果日后,这蜀岗跟前各家园林能得连成一片,联络至山,气势贯通,船行各处,处处是景,才不负了这瘦西湖的美名。”傅春儿若有所思地说着。
第七十七章 傅小四的回归
傅春儿的一番话听得船中余人都有些发愣,却只有在一旁奉茶的小喜不为所动,心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蜀岗之畔,全是各家盐商富户自家修的园子,怎么可能能够连在一处?”
纪燮则看着傅春儿,道:“傅姑娘也知道这‘瘦西湖’之名?”在这个时代,刚刚开始有人将蜀岗附近的这一片水域称为瘦西湖,以前一直是用其旧称保扬湖罢了。
傅春儿点头不语,心道:在后世,这瘦西湖之名较之蜀岗要有名得多了。
黄以安说:“傅姑娘刚才说的意思是,将湖畔各家园林,拆去藩篱,合为一处?”
傅春儿点点头,迟疑了片刻,才说:“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她原本不想掉这么个书袋,但是此刻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虽然她眼前只是明月在天,照着蜀岗前面狭长的湖面,但是以前所见瘦西湖一路绵延的美景此刻就像在她脑海中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地播映着。
听她这般说,船中几人,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黄宛如更是大呼小叫,说:“春儿妹妹,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傅春儿自然不能答应,刚才那两句,已经大大违背了她穿越之后给自己定下的“低调”原则,当下得赶紧补救才是。于是她说:“家母原是爱看些札记杂书,闲来就会与我说一说。不过刚才那’合为一处’什么的,只是春儿随口瞎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纪燮听了,便点点头,说:“傅家伯母,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这样看来,实是甚为渊博。”他是三人之中与傅家走得最近的一个,这么一答话,便是变现肯定了傅春儿的说法,把她的话给圆了圆。
然而黄以安却似当了真,将眉头皱了,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刚才傅春儿所说的那几句,叹道:“有意思,有意思,回头我定要说与父亲知道。小丫头,谢你了啊!”
黄宛如圆睁着一双美目,混不知道黄以安这话的用意。而傅春儿也不敢再多口了,只好掩饰着托起茶盏,饮了一口。船舱之中,只有小喜听自家“少爷”称赞傅春儿的话,心中甚是不高兴,忍不住微微地“哼”了一声。
船往前行,直抵平山堂脚下,慢慢地泊下来。船娘过来问黄以安:“这位少爷,是要上岸耍耍么?”
“不用了,”黄以安指着岸上一大片黑黢黢的空地就说:“看,这里就是我家园子了。”众人向岸上望去,却不见一点灯光,但是约摸可以感受到这黄家园子占地极大,若是白日里来看,定然不凡。
“嗤!”纪燮笑了出来,道:“我说表哥今日怎么巴巴地带我们出来看园子,原来就是要跟我们这几个来显摆一下黄家园子有多大啊!”
黄以安高兴地道:“我家园子只是刚占了块地,还没开始修。修好了就可以请大家来园子里坐坐看看,眼下就只能请你们月下赏景。只不过小丫头刚才的话,让我想到好多事情,真是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不枉我今日好茶好酒地招呼你!”他一拍桌子便说:“船娘,给送酒上来……再,送些茶食!”黄以安用力挺大,画舫似乎晃了几晃。
黄宛如嗔怪了哥哥几句,而傅春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刚才风头太劲,此刻不想再出了。
黄以安似乎兴致真的是不错,吃了几盅酒之后,兴致越发地高,一人在湖上唱起歌来。黄宛如笑嘻嘻地,而纪燮也如司空见惯一边在旁慢慢地品着手中的茶,突然对傅春儿说:“傅姑娘,大德生堂还有几盆珠兰是要给你的,有时间记得来取。”
黄以安听了这话,便停下了他粗豪的歌声,也对傅春儿说:“小丫头,我……我过两日就要出城北上,若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不要客气,可以找他……”他一边有点大着舌头说话,一边一手指着纪燮,“或者想办法到内宅给我妹妹递个信也好——”
纪燮与黄宛然都诚恳地望着傅春儿,似乎在盼着她答应。傅春儿心中登时涌上不少感动,回想当初,自己还曾经因为一碟辣椒与黄以安置过气,现在想想这是有点太冒失了。
一时月到中天,时间已是不早。画舫又转了回去,众人在大虹桥附近下船登车,黄家兄妹与纪燮坚持要送傅春儿先回家。傅春儿推辞不过,好在大虹桥离埂子街不算远。饶是如此,傅春儿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傅老实已经在门口伸着脖子望了很久了。
正月十五过完,年节就算是过得差不多。第二日,傅老实去铺子做生意,傅春儿照顾好杨氏与“小三子”傅正之后,就坐下来好好算了一通账。年节一过,铺子收得流水连以往一半不到,然而节前自家备各式节礼年货,又大把的银钱用出去。傅春儿看着她的小账本,心中就涌出四个字——“入不敷出”。好在马上落了灯之后,傅家铺子又可以做两档生意,那会儿就不用太愁了。
然而正月十八落灯那日,傅小四又从江都上来,到广陵的时辰也奇特,竟是傍晚才到的。他手里提了个包袱,装了些简单的衣物,来寻傅老实。傅老实心知最终傅老太太与傅老爷子还是决定将这个小儿子送到自己这里来磨练。其实钱不钱的,傅老实也真没有太在意,只是管教这个弟弟的责任傅老实又给背到自己肩膀上来。他觉得有些头疼,但是还是打算多花心思,好好教教这个弟弟。
傅老实先是安排傅小四与自家人同吃同住,每天自己带着他上工,让他没有机会去接触外边乌七八糟的人。岂知傅小四期期艾艾地对傅老实说:“哥……我就住到铺子里,和沈伙计搭伙好了,不打吵你,也不吵着嫂子养月。”
傅老实想了想,虎着脸对他说:“不行,娘将你交了给我,我总得好好看顾你不是?正好,上回娘和大嫂她们过来,收拾出来的西厢,你就在那边歇着,谁也扰不到的。”
傅小四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傅老实手一挥,“就这么定了。”傅小四便不敢再说些什么,傅家便又这么增添了一位临时家庭成员。
傅春儿也对这位有“前科”的四叔不太放心,这次他来,傅春儿对他极为注意,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久而久之,她倒确实觉得这位四叔似乎有了一些改变,对铺子里的生意真的开始上心起来。
傅小四的脾性与沈舟有些相像,都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三句话的那种。按照常例,这样的人并不太适合在铺子前面招呼客人,可是傅春儿发现,沈舟招呼客人,却似乎比傅老实去招呼要效果好。沈舟是个年轻后生这自然是一个原因,另外,沈舟说话俭省,废话半个字没有,记性又好,就算是客人再多,点什么餐食,他都从来不曾弄错过。因此傅家铺子的配置常常是傅老实与傅春儿在厨下,由沈舟出面招呼生意。
而傅小四这人,虽然与沈舟脾气有些相像,却打死也不肯去铺子外面招呼的。哪怕傅老实强他在铺子门口,他也半天不说一个字。傅老实说他几句,傅小四就恼了,面色就越发不对。这下傅老实便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好再强他,任由他在灶间待着。
傅小四在灶间待着的时候,极注意傅家各色小食的做法,每一样都细细地看着,还找了纸笔,说是想把这做法写下来。傅家男丁都在宗学中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看个信什么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傅春儿也不疑有他,一项一项地细细地与他讲了。只是要傅小四上灶自己试一试的时候,傅小四便有些畏缩。
“四叔,你看着我这样,将三丁都炒匀了,然后将这碗芡汁都勾进去。”傅春儿一边做着样子,傅小四一边在旁边看着直点头,但是就是不肯伸手。
傅春儿见了他这副样子,趁无人的时候私下问傅老实:“爹,在江都的时候是不是男人家不会下厨做活的?”
傅老实想了想,“在铺子里下厨那是讨生活,跟在江都家里不一样。”言下之意,江都老家,男人自然是不会去做厨活的。傅春儿想了想,难怪当日傅阳想给自己搭把手,傅家的堂兄还有这样那样的说法。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再加上前面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外加父母宠爱,难怪傅小四是这么一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怂样子。
然而这是在广陵,已经由不得傅小四不动手了。在傅老实再三劝说之下,傅小四终于也开始能在厨下搭把手了。傅老实觉得欣慰了不少,可是傅春儿却有时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似乎这位四叔,对自家各色小食的做法太过热心了,但是对于铺子生意如何,哪样菜品卖得坏、卖得好,却全不在意。
难道这位四叔日后想做个厨子?
第七十八章 二月二龙抬头
傅家铺子重开之后,日子似乎就过得快了起来。虽然天气还冷,但是市面上的新鲜时蔬,却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荠菜自不必说了,芦蒿、马兰头、韭黄、水芹菜,纷纷上市。傅春儿见了这些“新味”,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整日里都在琢磨着,拿这些可以做些什么菜品出来:韭黄剁碎了和上肉馅可以包小春卷炸了吃,马兰头汆熟了拌香干就是一道小菜……
奇怪的是,傅春儿每想出一样,她那位四叔都是极热心的,张罗着要将作法记下来,即便有些菜品不适合在铺子里售卖的,他也照记不误。傅春儿奇怪地说:“四叔,这些都是极家常的,每家都会做的,为啥一定要写下来呀?”傅小四听她这般问,便支吾两声,将纸笔收了起来,不再问了。
沈舟也发觉傅小四有些异状,有一日趁傅小四到后门去搬柴的时候,好似无意之中立在傅春儿身后,低低地对她说:“东家的那位兄弟,昨天下午铺子收了以后,和一个人在东街,说了好长一会儿子的话,似乎还给了人家什么东西。”
傅春儿一下子便警觉起来,她有这印象,傅小四似乎昨日晚间确实回家回得晚了一些。但是傅老实最近已经开始逐步信任傅小四,除了经手银钱的事情,好多其他的杂事,只要傅小四能做的,都交了给傅小四去做,似乎想通过这样,将傅小四“锻炼”得更加勤快一些。所以傅小四回来得晚了那么小半个时辰,并不惹人注意。
从这日开始,傅春儿便仔细地盯着傅小四,但是傅小四却再没有什么异状了,只是他大约觉得广陵铺子里的生活极为烦闷,整日里都只打着呵欠,有时候做事做得也不经心,做错了之后便会想法设法推给沈舟,免得自己又被傅老实数落。只是他这种小伎俩连傅老实都骗不过去,更别说傅春儿了。因此傅小四隔三差五地会落上一顿数落,只是傅老实的这种数落,不痛不痒的,只怕傅小四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是了。
傅春儿面对这位四叔也觉得有些头疼。她开始也只是觉得傅小四只是被傅老爷子和傅老太太给宠坏了而已。岂知这好几日相处下来,傅春儿竟觉得这傅小四竟尔有些“是非不分”,不知道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再加上此人有些不通时务、不谙世事,往往给人一种“二楞子”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能够将这个小儿子给惯成这样,傅家老爷子老太太还真是挺有一手的。
不过,这次过来,傅小四很明显地开始对银钱上心了。傅老实早已告诉他,他在铺子里做工的钱都会捎回江都留着给他娶亲用。傅小四表示没有异议,反正他吃住都在傅家,也没有旁的用钱的地方。然而傅老实有时候还是会给他几十文零花,但是傅小四却坚决不动用这些钱了,而是将这些钱都藏在西厢,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妥当地方。
转眼间,正月就过完,二月二就要到了。
广陵风俗,二月初二,出嫁的女儿要带着儿女回家看望父母,所以城中有俗语说:“二月二,龙抬头,家家带活猴”之说。这里的活猴,便是指得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皮猴小孩子们了。二月初二的时候,杨氏的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而“小三子”傅正,也已经结结实实地长了一圈,看上去肥嘟嘟的甚是喜人,平日里依旧是很少哭闹,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杨氏与傅老实商议之后,便决定夫妇二人二月二的时候带着三个儿女回一趟娘家,那日就将铺子交给傅小四与沈舟二人看顾。另外二月初三的时候傅正满月,傅家便打算在傅家铺子里摆上几桌,请街坊邻里,“小山泉”那边的和大德生堂这边的熟人都请到,借着傅正满月的机会,请大家好好聚一聚,也是有傅家答谢的意思在里面。
事情这么定下来之后,杨氏便开始为给娘家带的礼品犯愁,与傅春儿商量了几日,才定了下来,其中大多数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比如一些南北货之类。杨氏还特地吩咐傅春儿与傅阳两人,各自挑了一篇古文,写了一幅字,说是要给外祖父带去。
傅春儿倒是趁此机会,旁敲侧击了不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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