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初嫁从亲,很难说清楚这姑娘到底算嫁了还是没嫁,所以这个姑娘对着娘家人,有点没处说理啊!”
眼下在广陵,“孝”乃是百德之首,虽然众人都觉得翠娘的娘家人卖女可耻,可是人家生养了翠娘,翠娘却如此不客气地冲撞娘家人。因此,人群之中指责翠娘的也不乏其人。
崔氏听见有人说话向着她,越发地得意,道:“我怎么就不能教训你了。”她扭着腰身走上前几步,在翠娘面前,作势就要往翠娘脸上扇过去,口中说:“我今日就是要将你教训得服服帖帖为止!”
翠娘左手轻抬,已经将崔氏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冷冷地对她说:“崔婆子,你还记得当**自己说的,我未嫁失夫,但若是将江家的聘金尽数都还给你,你就算我出了崔家的门子对不对?”
她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翠娘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与江家那位只是放定而已,不曾成亲。按广陵习俗,男方出事,如果女方将聘金退还男方,那么女方还是可以回家自行婚配的。当然女方还是多多少少会背上些不好的名声,但是只要女方人才不错,想找个差不多的还是能够找到的。
然而适才听翠娘所说,翠娘将江家的聘金全部给了崔氏,以求离开崔家,不被买去做小。她这番所为,在道学眼里固然是有不孝的地方,但是在平头百姓看来,崔氏一家这般扎在钱眼里,其行径,实在同卖女儿无异。
傅春儿心中感叹,难怪翠娘从来不说自己姓崔,竟是有这么个缘故在里面。
旁边有位识得崔江两家的老者叹道:“这个女娃儿不容易啊!”他听旁边有人问起,便说:“你道江家肯不要这退还的聘金吗?是这女娃儿自己做活挣回来的。不仅如此,这个女娃还挣钱养了江家老小好几年了啊!”他这话一说,旁人不禁对翠娘多了几番敬意。在广陵这里,“节妇”同样受人尊重,翠娘守着望门寡,却一直赡养夫家一家好几年,已经算得上是节妇了。
第六十八章 当街打人【三更 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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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江氏,也就是翠娘过去那位未婚夫的母亲,此时开言,道:“翠儿啊,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儿,可是近来总有些风言风语的,娘心里难过呀!”那位江氏,一番话说得软和,但是却故意说得人人都听得到,似乎别有些用意。
“什么?什么风言风语?”翠娘像是猜到了什么,白了一张脸问道。
“亲家母,你被这小蹄子哄了。她早就认识了旁的男人,要好得很,迟早撇下你们改嫁了去!”崔氏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改嫁?”围观的人们又被牵动了八卦的神经——翠娘是个品貌不差的妙龄女郎,又是守着望门寡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众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到底是什么风言风语。
“不会是这间铺子的那个年轻后生吧!”有人猜测道。
“是么?”闻者无不大感兴趣,“若真是那后生,其实也与这小娘子很是登对啊!”
“啧啧啧,十九就是了,否则为啥小娘子的夫家娘家会约好了一起堵到这里来?”
“翠儿,不管咋样,当年可是咱家收留了你,”江氏话语之间极温和,但是却似乎希望藉此来打动翠娘,“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江家不能没有你啊,山子还在天上看着你啊!”
翠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浑身都在轻轻地抖着,但是她的身子僵直,丝毫不曾回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沈舟。
“娘——”,翠娘终于开口,叫的却是江氏,“娘,娘你摸着良心说说看,这好几年了,翠儿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做了这好几年的工,挣下的钱,一文不剩,全都用来供养老二与老三了。翠儿真的累了啊!”翠娘面上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她已经知道江氏来这里闹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她被江氏扛出已经过世的人出来摆了这么一道,心中实在是如刀剜一般。
“是啊,”又是那位老者开了口,“江家一大家子,还有两个成年的男丁,全靠这女娃养活,简直是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要将这女娃娃活活累死——”
“老姐姐,你听,你听听,”崔氏一边换了个更亲近点的称呼,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这小蹄子分明不守妇道,在外面做活的时候勾搭野男人,偏生在抱怨您呢!”
可是江氏却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开口苦求:“山子在世的时候,就指望着两个弟弟能够读书成材的,一点重活都不叫老二老三做的呀。翠儿,娘知道这几年来家里辛苦你了,娘只求你留在江家,娘、娘再帮你招赘一门亲如何?”
江氏的话一出口,周围马上静了一静,接着围观的人们又议论开了,而翠娘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傅春儿不禁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那咄咄逼人不讲理的乃是翠娘娘家人,可是现在看起来,真正出招厉害的,乃是这位态度和缓的江氏。江氏一句指责翠娘的狠话都没有,但是却一边在为自家开脱,一边在堵上翠娘的退路。如果翠娘答应了由江家帮着招赘,就相当于是真的把自己一辈子拴在江家,为他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了,然而如果翠娘婉拒,便是答应江氏,即便不招赘,也留在江家赡养老人,供养两个已经成年的弟弟。
看来今日这江氏与崔氏真是商量好了一起来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分工还挺明白。
这时候傅春儿好奇地拉着傅老实的衣袖,说:“爹,春儿曾经听大伯娘提起过‘初嫁从亲,再嫁从身’,那个是什么意思呀?”她的童音清亮,人群听得一清二楚。
“是呀,这小娘子要是真想嫁人,原来的夫家有啥资格瞎三话四?这江家是不是有些欺侮这小娘子了!”有人想明白过来。
“聘金都已经收了回去,江家凭什么不许这小娘子改嫁?”偏帮翠娘的人越来越多。
“大约这江家是个傻的,平白得了个能做活的媳妇也就罢了,这么当街一闹,不是逼人家改嫁么?”听了这些议论,江氏也开始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就给崔氏使了个眼色。
崔氏见了江氏使的眼色,便说:“若是真的守不住呢,翠儿,也不是说你改不得嫁。可是你日日到这铺子之中与那后生厮混,丢了江家与我崔家的脸,难道也说不得你不成?”
“婆娘住口!”傅老实大喝一声,崔氏往自家女孩儿身上泼脏水已经令人惊怒,掰扯到傅家铺子和傅家伙计的头上,傅老实实在忍无可忍,“啪”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一张桌上,险些将那桌面拍碎,可见傅老实有多气愤。只是那崔氏是个女娘,傅老实若是上前教训她,未免被人说嘴是“男欺女”。沈舟也同样面色不善,憋着一肚子火。
“哟——”崔氏阴阳怪气的一声,“怎么这位老爷们这样紧张,莫不是,翠娘勾搭的不是那年轻后生?”
“崔婆子——”两个女声同时喝道。一个是翠娘,她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另一个声音清亮稚嫩,却是傅春儿。
傅春儿这时候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这两人今日到铺子里来大闹一场的目的。两人的分工也挺明白,江氏负责装老实装可怜,言语上却挤兑翠娘,若是翠娘头脑一热,答应了江家自然是最好,但是翠娘若是不答应,就由崔氏上前,污言秽语,往翠娘身上胡乱泼一通脏水,而且最初崔氏也真是这么干的。
“崔婆子,你看着我——”傅春儿大声地说,她右手中端了一只不高的板凳,来到崔氏面前,将小板凳往地上一放。
崔氏与周围的人一样,见了傅春儿这般举动,都是愣住了,不晓得这个小女娃打算做什么。
傅春儿放好小板凳,自己踏了上去。她原来与崔氏身高差了一截,踏上小板凳以后,傅春儿还用手比了比,确实与崔氏差不多高了。“小丫头——”崔氏没好气地想叫她走开,岂料——
“啪”的一声大响,崔氏又惊又怒,面上已经挨了傅春儿一记耳光。傅春儿这一掌打得并不重,但是够响,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崔氏正待开口叫骂,傅春儿已经反手一掌又甩了过来。崔氏这时候想往后退步闪开,然而她身后有人堵着挤着,急切之间,崔氏竟然退不了——
又是“啪”的一声,虽然傅春儿人小力弱,但是打的两掌都用上了巧劲儿。崔氏或许并不太疼,可是她当众挨了两记这样清脆的耳光,颜面尽失之下,当然是暴跳如雷。
“春儿小心——”翠娘在旁招呼了一声,她可是见惯了崔氏撒起泼来蛮横无理的样子的,此时看傅春儿一个小人儿爬到小板凳上竟然还自己动了手,登时担心起来。围观的人一时也有惊叹的,道:“这个小丫头够泼辣的!”
崔氏此时已然怒得快要失了理智,手一伸,长长的指甲就要朝傅春儿娇嫩的小脸上挠过来。
“住手——”傅老实喊了一声,而翠娘也往上赶了两步想要拦住崔氏,可是都慢了一步。崔氏的指甲已经将将挠到了傅春儿脸上,再迟片刻,傅春儿脸上便会多几条血痕。
然而崔氏的手却在空中划了过去,傅春儿脚下一蹬,那小板凳便横了过来,傅春儿身子一矮,躲开了崔氏的利爪,接着朝崔氏怀里撞了一下,便笑嘻嘻地跳开,躲到了一旁。崔氏作势欲追,却被面前的那个小板凳绊住,无法往前。
众人望着崔氏的样子,禁不住都哄笑起来。崔氏自己也觉得怪异,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前衣上,被傅春儿塞了一条手巾子。这条手巾显然是方才傅春儿用来帮翠娘擦拭的,上面还有不少污渍菜叶,闻起来也是一股呛人的味道。崔氏恶心坏了,只将那手巾子远远地往地上一丢,口中又开始咒骂,这回却是将翠娘与傅春儿在一道编派了。
这一番污言秽语骂得连江氏也有些面上挂不住,只得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你当街打人,所打之人还是尊长,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
江氏还未说完,傅春儿已经又搬了个板凳过来,站到上面。这个板凳颇高,傅春儿可以居高临下指着崔氏,大声说:“这个婆子年纪是够长的,只不过当街胡言乱语,为老而不尊,适才又往亲女身上泼冷水,为人母而不慈,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这样的’尊’——长,叫人如何来尊重。”
她跟着瞥了一眼江氏,道:“这位大娘,我看在你是翠娘婆母的份上,暂且不与你为难。只是——”
“只是翠娘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是有数的。今**与这崔婆子一并到此,那泼妇不仅大冷天泼凉水想害人生病,更是污言秽语一段又一段,都是无中生有,污蔑翠娘姐姐的,你但凡还存了半分的良心,认翠娘是你媳妇,便断断不会一句拦阻的话都没有。你这么做,你对得起这些年来以双手养活你们一家老小的翠娘姐姐么?”
江氏的心思被傅春儿说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偷眼去看翠娘。
第六十九章 小惩大诫 【一更】
翠娘听了傅春儿的话,面上突然多了几分决然之色。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可就是不曾掉下来。她待周遭稍稍安静了些,走到傅老实面前,朝他深深一躬,说:“傅叔,今日扰了你家铺子的生意,真是万分对不住,翠娘给您赔不是了。翠娘本是一介微贱不详之身,万万不能连累了傅叔和傅家妹妹。日后,翠娘不会再过来这间铺子。”
翠娘的声音里透着不舍,但是语气却是决然的,似乎不可更改。傅春儿听了大急,转头去看沈舟。沈舟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不在铺子外面,竟没有听见翠娘这句话。
接着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道:“诸位街坊邻里,请给翠娘做个见证——”
“这位是以前那个崔氏翠娘的娘,当日她要将翠娘卖给他人做小,翠娘不愿,因此翠娘自付聘金,从此与崔家一刀两断,再无干系。翠娘无论将来是否改嫁他人,都与此名妇人无干!”
“说得对,这般没良心的妇人,还认作娘做甚!”人群中有人大声这么说,但也有不少人低声议论,认为翠娘虽然可怜可敬,但是毕竟所作所为与此时此地的礼法孝道不合。
“至于江家,娘说得对,江家确实是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扶了我一把,这番恩情,翠娘绝对不会忘的。”她说着,看向江氏。江氏听闻此言,颇有几分羞愧地低下头去,心中暗悔不该听信崔氏挑唆,好好一个媳妇,怕是平白就生出离心来了。
翠娘说着,深吸一口气,身子仿佛想转过来,可是还是忍住了。“翠娘起誓,今生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会尽翠娘所能,侍奉江家翁姑。”她说着,举起右手中一柄小刀,将长辫上长长的一截头发,一刀都削了下来。
江氏见了,显出十二分感动之色,道:“好媳妇——”
翠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翠娘既已起誓,娘好歹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扭头看了一眼傅春儿,眼中露出些感激之色,口中说:“常言道,再嫁从身,翠娘往后怎么过,翠娘希望自己来掌握。”一句话便将江氏的话呛了回去。
说毕,翠娘向傅老实郑重告辞作别,接着拨开人群,朝埂子街的另一头走了。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便渐渐散去。不少人离去之前都啐了一口崔氏,毕竟在整件事情当中,崔氏是最做恶人的一个。崔氏灰溜溜的,又回头去与江氏搭话,道:“老姐姐,你看看,这丫头分明就是起了异心了……”
还未等崔氏把话说完,江氏就已经厌恶地别过脸去,道:“刚才已经分说清楚了,翠娘与你家无干。不管她将来如何,她现下都是我家儿媳妇。”她是不敢再冒险与崔氏再有什么勾连,那就是将翠娘这个唯一能干的壮劳力生生往家外面推了。江氏说到这里,甩了甩袖子便走。崔氏自己无趣,又站在傅家铺子外面骂了一会儿,直到傅春儿手托一块板砖追了出来,眼见那板砖就要往崔氏头脸上拍过去。崔氏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沿着埂子街另一边落荒而逃。还没有离去的几位街坊见了,纷纷拍手叫好。
赶走了崔家的恶婆娘,傅春儿便急急地到灶下去寻沈舟,将他刚才错过的翠娘所说一番话,一五一十都说与沈舟。
沈舟听了,蹭地站了起来,就往铺子外面走。“沈大哥,你去哪里?”傅春儿跟在后面问道。
“翠娘是朝哪个方向去的?”沈舟沉声问。傅春儿为他指了方向,沈舟便匆匆地追过去了。傅春儿见沈舟去得远了,这才慢慢地走回到灶间,这才觉出一股浓浓的老姜味道。她看了看灶上正煲着一小锅浓浓的姜汤,想必是沈舟怕翠娘大冷天淋了凉水之后会生病,因此才回到铺子里为她熬了这么一锅姜汤。
“原来沈大哥心中是装了翠娘姐姐的啊!”傅春儿不禁这样想,当然可能是因为沈舟生性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因此翠娘才会觉得他没有任何表示,以为沈舟无心,渐渐地她自己的心便也淡了。因此,翠娘今日才说出了“再也不来傅家铺子”这样的话。傅春儿想想便觉得难受,翠娘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该是有多伤心啊!好在沈舟追了出去。傅春儿在心中暗暗祷祝,希望这两个人说说清楚,不要好好的互有好感的一对人儿,因为什么误会而错失了彼此。
可是,过了很久,沈舟才回到铺子里。傅老实是过来人,看了看沈舟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傅老实拉着沈舟去后院说了几句话。傅春儿一人留在灶间里,心中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她见沈舟的脸色阴沉得令人难受,自认识这人以来,竟从未见过他是这么一番神色。过了一会儿,傅老实与沈舟两人回来,沈舟似乎已经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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