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开的秋冬季节的调养药品。当时老爷子只安安静静地随大夫诊了脉,什么都没说。
这回戴悦吩咐了人去取药,下人前脚出门,后脚便听老爷子在身后叫道:“悦儿!”
戴悦应了一声,赶紧来到老爷子榻前,问:“爷爷,您要什么?”
戴悦面貌与祖母很是相像,戴老爷子痴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费力地说:“悦儿,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话音轻柔,仿佛在与已经过世良久的老伴隔空对话一般。
“怎会?”戴悦见老爷子又在胡思乱想,连忙打断他的思绪,微笑道:“你辛苦操劳这么多年,我与姐姐,都是您拉扯大的,我们都很是承你的情啊!”
戴老爷子听了,见到“辛苦操劳”这几个字,长叹一声,道:“辛苦没有用,要做对了事情才行啊!你与你姐姐,是否都会怨爷爷?”
戴悦便似摇着拨浪鼓一样摇头,而戴老爷子却轻轻地叹气:“你是误打误撞,你姐姐是真的怨我,我晓得的啊!”
想到戴茜的遭遇,再想想戴茜与老爷子之间那种平淡如水的关系,戴悦脸上不禁有点尴尬,不晓得该如何接腔。然而戴老爷子却长叹一声,道:“我知道我多做多错,若是你觉得你丈夫做得对,你便由他放手去做吧!”他这话说得,仿佛并不是想劝服戴悦,而是想要劝服自己。
戴悦听了戴老爷子心灰意赖的这番话,一时觉得心酸,又不晓得如何相劝才好,只好来到戴老爷子的榻前,双膝跪地,对老爷子说:“爷爷,您放心,傅阳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将戴家的生意打理好的。”
戴老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道:“是呀,戴家的生意对他来说有利可图,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我怎地就没有想过这条路子,找个能真正觉出戴家生意的价值的人,将戴家的产业赠与他,也许怎么都会比眼前这样好。”他终于觉得自己把持戴家太多年了,掌舵掌得太累了,便只管朝里卧着,再也不说什么话。待到仆下将戴老爷子的药送过来的时候,戴悦已经听到戴老爷子竟发出沉沉的鼾声,眼见已经是睡得极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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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悦回到傅家,总想找个时机与傅阳说说戴家的事情,可是傅阳却一直不得空。而杨氏正在张罗着傅春儿的婚事,傅老实则日日在傅家铺子里守着,盯着傅家自己需要上缴的贡物。家里竟没有一个得闲的人儿。
这时候戴家所有的铺子已经查完一遍账了,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埂子街那间铺面,也就是胡管事管着的那间,确实查出来账实不符,胡管事至少贪了五百两银子之多。戴存栋听了便脸上越发挂不住,他好歹是管铺子的人,而且胡管事被广陵府拿了去之后,还曾试图力保过。
但是傅阳却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叫了秦管事先暂时代了各间铺子总管的责任,其他铺子上的小差小错,也都叫各间铺子的管事与掌柜自己去纠正,他这头便不再追究了。往后再说起各间铺子重开的事情的时候,傅阳出人意料地问:“戴三叔,你可愿意屈尊去就一下埂子街的铺子?”
戴存栋听了,先是极不高兴,他总想着自己原是所有铺子的大总管,眼下只管一间铺子,这算什么。可是想想,眼下傅阳连铺子总管的活计都已经分了给老秦,老秦原是众人之间资格最老的一位,而自己再袖手不敢,怕是连自己每月拿的这份养家糊口的管事银子都拿不到了。当下戴存栋只好勉强应了,忍了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面子上的这点损失恐怕也没多大事儿。
渐渐地,从东关街的老店开始,“戴凤春”铺子开始重开。自从钞关那些假冒的店面被广陵府查封之后,广陵城中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戴凤春”的铺面开张了。而这次一开就是东关老店,大伙儿都信这是货真价实。铺子中的香粉少,掌柜直言作坊忙着制贡粉,只在一个月之内便会慢慢上香粉货。主顾们闻说,非但不恼,反而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反而将戴家其他的货品都抢了去。
铺子开了之后,戴家手上的头寸开始渐渐多了起来,算了算,所赚的银两负担铺子掌柜伙计们的工钱不再是问题。而作坊那头,是赚是亏,就要看上缴贡物的结果了。
然而这一日,黄以安亲自过来寻傅阳,满头是汗但是神色肃然,见了傅阳,劈头盖脸就问道:“你家香粉能制、头油能制,香件能制么?”
三百七十三章 成全(下)
傅阳见黄以安问得急,连忙道:“你且歇一刻,慢慢地说,究竟怎么了!”
黄以安自己也觉得口渴难耐,便点头应了。傅阳赶紧招呼人端了茶过来,黄以安一饮而尽,又不顾形象地直接用袖子在脸上一抹,拉上傅阳,便寻了个无人处,这才停下来对傅阳说:“薛家倒了!”
“薛家?”傅阳闻言吓了一跳,“哪个薛家?”
黄以安着急,“我都已经说了是香件了,你怎么还问是哪个薛家?”
傅阳这时再无疑问,晓得是“薛天赐”出事。难怪最近已是很久不曾见到薛定贵了,傅阳早先还怕他来给戴家的铺子作坊捣乱,难得这几个月薛家那头丝毫没有动静,原来竟是出事了!
黄以安见他明白过来,跟着现出一脸的惊愕,便点了点头,说:“是的,但是上头摁着薛家的事情绝不能现下就传扬开来,因此薛家的作坊什么的,都不能停,甚至过一阵子上贡的贡品,就算不能真正如薛家当日中选的货品一样,也都要似模似样地呈上去。广陵府尹问起我,我就先说了你的名字,你晓得,广陵府不也曾旌奖过你家么,所以杜大人说起来也是知道的……”
傅阳这下更是大吃一惊,一手抓住了黄以安的胳臂,问:“你向杜大人荐了我,荐了我去管薛家的作坊,还有薛家的这一批贡物?”
黄以安不解,点点头,道:“傅老弟,我是知道你的,这节骨眼儿上,你若说你不行,难道我还去寻你那位妻族老爷子去?再说若是事成,杜大人待了结了薛家的事情,自然能将薛家充公的产业交予你家。算是酬劳你家——”
他反过手拉住傅阳的胳膊,说:“这时天赐的好机会,不过我看,广陵城里。也就只有你有这能耐与资历……”
傅阳苦笑道:“黄五爷这么相信我!”
黄以安拍拍傅阳,道:“不相信你,还相信谁。从小七那头算起来,咱们也好歹是亲戚!对了,你妹妹的婚事,眼看日子也近了,准备得怎么样了?”纪家那头已经给黄以安下了喜帖,所以黄以安晓得纪傅两人的大喜日子。
“就是为难在这儿,上缴贡物的日子,与我妹妹成亲的日子。只差了一日,所以我这做哥哥的,正担心着,眼下妹妹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人在张罗,我都不曾尽到做哥哥的义务……”
“这有啥为难的。那日你上缴了贡物,第二日早起便背新娘子上花轿,岂不正好……”黄以安面上挂着笑说着,然而心里却想着傅春儿却终归还是嫁了表弟,有点发酸,但也只能继续打着精神劝着傅阳。傅阳为难了不少时候,最后说:“这样。黄五爷,我先随你去,摸摸薛家的情况,但是具体行不行,还得视薛家的情况来看。届时您还得允我与家人商量一下。”
黄以安心里道,也只能这样了。面儿上却说:“小老弟,你商量的时候,可千万别把实情说出去,薛家犯的事情,比你能想象得到的。还要严重得很多。”
傅阳笑着问:“能严重成啥样?比川中的盐引案还严重?”一句话戳中黄以安的软肋,登时便让黄以安哑了,无奈之下,只得硬拖了傅阳,往薛家那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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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傅阳心中存了事儿,卧榻之际,便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正巧这日戴悦见戴老爷子渐渐无事了,便嘱咐戴家下人好好照料戴老爷子,自己转回家来,看看杨氏与傅春儿这头有没有什么可帮的。她心里也存了事儿,傅阳的动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便转过身来,在丈夫耳边轻声问:“怎么了?”
傅阳难得听见妻子温言问起自己的心事,一时激动,扭过身来,将戴悦紧紧地搂在怀中,轻轻地对她说:“有件事情,决断不下,好生纠结难过!”
戴悦在傅阳怀中撑起身子,颇为认真地看着傅阳的双眼,说:“妾身愿意为夫君排忧解难,只不晓得夫君可愿意将心事告知妾身一二。”她以为大约是傅阳在犹豫着戴家的事情,便只想告诉傅阳,不管夫君作何决定,她嫁鸡随鸡,总是随着便是。
却不防,傅阳却隐去了薛家的真实姓名,将薛定贵所讲过的那个故事,也就是薛定贵自陈幼年时为戴家主母所救,因闻见恩人袖中那神奇的味道,才下决心开创的一爿主打香料香件的家业,这么一个故事。而眼下,这爿生意,却因为薛定贵犯事,眼看就要被官府查封充公了。
“我最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觉得说话人说来言不由衷,或只是在矫情而已,但是后来,我仔细看了看那家出的香件,再回想我当日对那人的断言,我只觉得,若是那人全然没有感怀之心,或是不曾深深地执迷于制香调香,也不可能真地制出这样品质的香件来……因此,可惜了。”
傅阳真正去了薛家作坊,与作坊的管事稍稍聊了几句,心中便油然有感,薛定贵,并不是一个商人,或说是一个奸商,那样简单。他或许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与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这等心思在香件香料的制作上,便显得事无巨细,精益求精。白日里他在薛家作坊里,见到了薛定贵亲自安排的诸事,尽皆叹服。
而那管事也不晓得为何自己的东家突然消失,而广陵府出面,安排傅阳来看。他一时惶惑之际,只傅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然而傅阳听说了不少安排都是薛定贵亲自拟的,傅阳在感佩精妙之际,便也愈发地惋惜。
薛定贵这样的一爿事业,若不是因为他的野心,或不是因为他最终犯事,或许可以流传下去,或许世上能够有更多的人,能够见识到薛家香件的精妙。一时想到这里,傅阳张口结舌地说:“我一时心动,颇想将这爿生意接手下来,我也明知自己有这个可能,将这爿生意都接下来,但是见识到那精妙的工艺,复杂的工序,不知怎地,我竟胆怯起来,只怕自己精力有限,力有不逮,疏忽了哪里,便满盘皆输了。”
他若是接下薛家的生意,这次上缴贡物的成败,便不止是建立在一两家的成败上,而是三家,只有三家都成功了,傅阳才能全身而退,否则便会死得很难看。不止傅阳一个,整个三家,甚至广陵府,都可能会被这件事情带累。因此可想而知,傅阳此际身上的压力有多大。
可是若是要让傅阳坐视薛家就这样倒了去,只怕他心中也是不甘的。戴悦一时卧在傅阳怀中,见着傅阳眼中跳动着的小小火苗,立刻明白了丈夫的心思。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傅阳说:“阳大哥……”
傅阳听她这样称呼,胸口一热,手臂登时一紧。
戴悦顿了顿,面露娇羞,却轻轻地道:“你若想做的事情,便去做吧!你想想,从小到大,只要是你真正想做而去努力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最终做成的呢?”
从那日在傅家的旧铺避雨的那时起,她就对傅阳充满了好奇,她知道傅阳是个有想法的人,她相信傅阳一定知道该往哪里去走。
“只是,你还是该相请你信得过的人来帮你,不是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公公、二弟、还有作坊里靠得住的伙计和管事,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便用得到的,该放手让他们去管,莫要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担着……”戴悦很是认真,盯着傅阳的双眼,将心里想到的,一项项都细细地说了出来。
傅阳越听越是惊奇,戴悦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任何关于生意上的事情,然而她平日里只默默地看着,心里却有自己的见地。他一时情热起来,他从来只抱着让戴悦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想法,因此从来不愿意用生意上的事情来打扰妻子,却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能得到妻子这样的支持与扶助。
傅阳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时覆住戴悦的身子,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细细地在她耳边说:“你可愿,帮我在戴家看看,只帮我照看照看便好……”
戴悦早已满面通红,身子滚烫滚烫的,微微地“嗯”了一声,却听傅阳轻笑道:“此事不急,等明日再说……”他着急的是手底下那温香软玉一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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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傅阳照例早早出门去了,戴悦醒来之后,脸红了好一阵儿,才敢出房门。杨氏正在忙着,见了她这副样子,却笑着招呼她去用早点。戴悦想起来昨日傅阳的嘱咐,用过早饭,便往戴家那头过去了。戴家那头,老夏已经得了傅阳的嘱咐,有事无事便会过来与她说说作坊里的进度。她只装作不懂,会透话透给戴老爷子,戴老爷子便会点点头示意无事。
而到了晚间,傅阳夤夜归家,戴悦便会将戴家那边的情形说与他听。傅阳直到将戴家的情形全部听完,将要交待的话都告诉给戴悦,这才会沉沉睡去。往后每日,便是夫妻两个,分头去忙不提。
三百七十四章 毕姻(上)
薛家那头的事情,因是广陵府有言在先,绝不能放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出去。因此傅阳对戴悦,甚至都不曾明讲是薛家,又反复嘱咐了不要外传的。因此大家每日都只见傅阳小两口儿携手出门,却不晓得两个人会半路上分手,一个往薛家作坊,一个往戴家去。
然而这几日广陵城中的百姓,也隐隐地觉得不对。原先盛传的钦差巡盐的事情,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隔了这样久也不见动静。朝堂之中安静得过了分,仿佛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一般。
突然有一日,便有人往这潭看似宁静的水中丢了一块石子,广陵城中立刻沸腾起来。这出头的,竟然是两淮盐业总商黄韬。他透过两淮盐政,直接往朝中递了一份奏章,内容竟是大肆鞭挞现行盐引制的种种弊端,乞求朝廷体察民意,将盐引制改革为盐票制。
盐票制,意味着采盐的权利还是把握在朝廷手中,然而承担盐业运输与经销的门槛,则由早先的引窝与盐引,降低到了普通商家富户可以承受的地步。这边相当于在最大范围内放开盐业的特许经营权。
奏章中所写近十余年来百姓保守盐价之苦,令人动容,不过这暂且不去说,整篇奏章最出奇的是上奏之人的立场。两淮盐业总商,黄韬自己便是曾经从盐业经销之中获利成千上万之巨的,如今竟能挺身出来,痛陈盐政之弊端,呼吁推行新政,若非真正一心为国,又或是系心于民之人,定然做不了这等决断。
内阁与皇帝见了,尚且没有发声,广陵城之中,已经闹翻了天。城中的盐商们。无论手中有没有引窝这个东西,齐刷刷地反对废除盐引制。原因无他,要么是现在正赚着钱的财路,要么是未来可能轮到自己头上的财路。万一真的黄韬这上书被采纳了,盐业新政推行下来,大家都断了财路,去喝西北风去。
因此盐商们都闹着要亲见黄韬。可是黄韬借口称病,闭门不出。有那情绪激动的盐商老爷,冲上前去拍黄家的大门,可是这些老爷们平日里养尊处优、花天酒地惯了,此时心里激动,还不等拍上门板,已经先晕倒了几个。登时送医的送医。闹事的闹事,黄府门前的东关街上,热闹非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家身上。
然而傅家这头,却完全顾不上关注盐政的这些闲事。
傅阳将姚十力带去了薛家那头。自然也将素馨母子两个也瞒住了。这两人一忙忙起来,几